內容簡介
啟發坎城最佳導演蘇菲雅.柯波拉、時尚鬼才亞歷山大.麥昆,
另翼影史經典原著小說中文譯本首度推出!
作家:張亦絢——專文導讀
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副教授:陳重仁
國立臺北科技大學應用英文系助理教授:辜炳達
影評人/作家:黃以曦——好評推薦
大英帝國最後榮光的餘暉下,少女們的身影掙脫了高牆的禁錮,卻消失在險峻荒涼的懸岩……她們奔向的是血腥駭人的悲劇,或是終於降臨的自由?
【故事簡介】
一九○○年二月十四日,澳洲墨爾本郊外,名門女子寄宿學院「蘋園女校」的師生集體前往地形險峻的「懸岩」踏青野餐,青春活潑的女學生無不期待藉著慶祝情人節的機會,暫時脫離沉悶校園、縱情享受自由假日。感情最好的三名高年級生——溫柔迷人的米蘭達、聰明博學的瑪麗昂,還有富裕又美貌的娥瑪——更大膽離開營地,結伴上山探險。但當夜色降臨,不僅三位少女遲遲未歸,負責領隊的中年教師也不見蹤影。
失蹤事件驚動了附近城鎮的警察,當天在旁目擊少女們走向懸岩的富家公子麥可也加入搜救行動,終於在一週後找到了娥瑪,她脫水昏迷、短暫失去記憶,但除此之外奇蹟似地平安無恙。旁人期待他們結成一對英雄救美的佳偶,但麥可總是對娥瑪若即若離,彷彿另有心事、對她難以直言。經過休養的娥瑪,則依然無法恢復關於野餐當日的記憶,她一回到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的校園,同學們尖銳的猜忌與懷疑便迎面而來:
鎮上為何傳言她被發現時衣衫不整?
憑什麼只有她能獲救生還?
野餐那天的懸岩上發生了什麼事?
她仍然下落不明的好友和老師,究竟去了哪裡……?
【作品定位與影響】
《懸崖上的野餐》結合了英式哥特文學的傳統與南半球島洲的陌異景觀,藉由既詭譎且哀淒的意外事件,隱喻二十世紀初即將脫離殖民統治的澳洲面臨的蛻變。保守的寄宿女校中,一連串的失蹤和死亡,象徵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殖民勢力與文化典範,對於澳洲的控制已經漸漸走到盡頭,野外懸崖所代表的、屬於土地本身的未知力量,正在解放、反撲。遭到同一套禮教權威壓抑的少女,也逐漸感受到探險欲望乃至於性意識的覺醒。
本書初版於一九六七年,如今已是澳洲文學史上的重要著作,澳洲的企鵝出版社與英國的Vintage出版社均將之收錄於經典文學書系。改編電影由《楚門的世界》澳洲名導彼得‧威爾執導,懸疑迷離的電影風格與朦朧如夢又危機潛伏的復古地景,使其成為歷久不衰的另類經典名片,啟發了蘇菲亞.柯波拉的《死亡日記》(The Virgin Suicides)、HBO的熱門影集《末日餘生》(The Leftovers),甚至時尚鬼才亞歷山大.麥昆也曾從中獲得設計靈感。二○一八年,澳洲Foxtel電視臺更推出新版改編電視劇,以知名演員(《冰與火之歌》的娜塔莉.多莫)和現代詮釋觀點,賦予經典故事嶄新樣貌。
【好評推薦】
這部小說充滿浪漫的情愫、令人激憤的不公不義,以及熾烈的熱度,它如此寫實逼真,是因為琳西極度擅長為她筆下那些遭逢悲劇的角色營造栩栩如生的感覺。
——麥麗.梅洛依/美國小說家、古根漢基金獎得主、電影《屬於她們的片刻》原著作者
在滿坑滿谷關於失蹤女孩的文學作品中,《懸崖上的野餐》擁有最佳的背景設定。
——《紐約客》雜誌
融混了陰暗懷舊氛圍與神祕懸案謎團,《懸崖上的野餐》成為澳洲最受讀者喜愛的小說。
——電影雜誌《Little White Lies》
以澳洲荒涼嚴峻的地貌為背景,琳西為書中動人的少女們繪出精細的肖像畫。
——《大西洋月刊》
一個陰森的故事……宛如屬於異世界的縹緲氣息點綴其中。
——《衛報》
內文試閱
才剛跨越小溪,懸岩便已矗立在四個女孩的前方,就在一片草坡的另一頭。米蘭達是頭一個看到的。「不,不對,伊迪絲!別低頭看妳的靴子啦!看前頭,上面,往天空看。」
高聳入天的岩頂氣勢磅礡,四個女孩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連伊迪絲也給震懾到了。眼前的奇景彷彿是上天和蘋園女校校長特意安排的,它襯著藍天發出奪目的光,供她們盡情觀賞。在這陡峭的南方岩壁上,金色的陽光和深紫的暗影交織,展現出一片片垂直岩面上風格各異的畫面:有些岩塊平滑如同巨碩的墓碑,有些則是於遠古時代經過風與水、冰與火的鐫刻,而呈現出奇詭的皺褶。巨大的岩塊原本是從地底熱火騰騰的深處噴發而出的,如今則是沉穩地隱身於林間暗影,冷卻下來,變得圓潤。
面對大自然如此巨大的變動,人類的眼睛是遠遠不足以應付的。有誰知道這四對凝神定看懸岩的眼睛,究竟能在這層層吐露的奇妙中,看出多少玄奧呢?而她們所選擇的,所記錄在腦中的又有多少?主構圖是垂直的岩面,而這個地質構造便是下禮拜一要交的報告的主角,然而瑪麗昂.奎德是否也記下了穿梭於其上的水平岩架呢?伊迪絲是否注意到了踩在她馬靴底下那成千上百如同星星般的脆弱花朵?娥瑪瞥見一隻鸚鵡翅膀上的一抹深紅,誤以為那是林間葉片上的一點星火。米蘭達穿梭於蕨類之間,快活地隨興前行,她歪著頭遠觀那閃耀的山頭時,是否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個瞪著假日景觀傻看的遊客了?就這樣,她們成一列縱隊,靜靜走向矮坡,每個人都深鎖在自己的視界裡頭,對遠古前大地於此間發出的震顫與變動毫無所覺,也感覺不到空中千百種細微的喀咯聲、拍動聲、以及只有懸掛在濕黏洞窟中的聰明小蝙蝠才知道的各種細微騷動的氣流。她們全都沒有看到或聽到,有條蛇正拖著牠銅色的蜷曲軀體盤到前方那塊石頭上,也沒發現蜘蛛、蛆和潮蟲起了恐慌,正大批遷離腐爛的樹葉和樹皮。懸岩的這一頭並沒有小徑可通,而且就算以前曾經有過,應該也是早就湮沒於蔓草之中了。此處已經久無動物的足跡,只除了偶而會有一隻野兔或者沙袋鼠穿越這乾旱之地。
率先打破寂靜的是瑪麗昂。「這成群豎起的巖尖……它們恐怕有一百萬年的歷史了吧。」
「一百萬。噁,好恐怖!」伊迪絲驚叫道。「米蘭達?妳聽到了沒?」對十四歲的孩子來說,一百萬年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米蘭達此時已沉浸於平靜無言的歡愉之中,她只是安靜地朝她一笑。然而伊迪絲不肯做罷。「米蘭達!這話不是真的,對吧?」
「我爸以前開採礦場的時候,賺到過一百萬——在巴西,」娥瑪說。「他幫我媽媽買了一只紅寶石鑽戒。」
「錢又不一樣了,」伊迪絲這話頗有道理。
「不管伊迪絲受不受得了,」瑪麗昂指出來:「她那個肥嘟嘟的小軀體裡頭,就是有好幾百萬、好幾百萬個細胞哩。」
伊迪絲兩手摀住耳朵。「閉嘴,瑪麗昂!這種話我不想聽。」
「而且我還沒講完呢,小笨鵝,妳啊,已經活了好幾百萬、幾百萬秒囉。」
伊迪絲滿臉掙得發白。「閉嘴!妳搞得我頭好暈。」
「好了,別逗她了,瑪麗昂,」米蘭達安撫道,她發現通常臉皮很厚的伊迪絲這回是真的洩了氣。「可憐的伊迪絲累壞了。」
「沒錯,」伊迪絲說:「而且那些個討厭的蕨類搔得我兩條腿好癢。我們要不要全都坐到那根木頭上面,從這兒看那個醜八怪就好了嘛。」
「要怪就怪你自己,」瑪麗昂.奎德說:「妳幹嘛硬要跟上來?我們三個高年級生是想要在回家以前,湊近了仔細瞧的。」
伊迪絲嗚咽起來。「我受不了這裡……我根本沒想到會是這樣,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我早就想著她是笨小孩,這會兒我是百分之百確定了,」瑪麗昂大聲宣告道,就跟她宣告等腰三角形的定理一樣斬釘截鐵。其實瑪麗昂的心裡頭從來就沒有怨毒之意,她只是迫切需要知道各方面的知識罷了。
「好了,伊迪絲,」娥瑪勸慰道。「妳很快就能回去了,可以高高興興地再吃一塊聖華倫汀可口的蛋糕喔。」這個解決之道一點也不複雜,不只能撫平伊迪絲目前的悲哀,對全人類的悲傷來說,也是很好的解方。娥瑪.里波德打從還是小女孩時,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人人快樂,人人都可吃到自己最愛的那種蛋糕。有時候,這種想望會帶來她無法忍受的悵然——比方今天下午她低頭看著睡在草地上的黛小姐時,就起了失落感。多年後,她的抒發方式則是大方捐款,因為她的
心無限寬廣,而她的錢囊又是如此飽滿。這點老天無疑是頗讚賞,然而她的法律
顧問卻是心存疑慮:大筆的捐款哪,對象又是弱勢的千百種團體,包括痲瘋病
患、面臨倒閉的劇團、傳教士、牧師、罹患肺結核的妓女、聖徒,還有全世界所
有無家可歸的遊民。
「我覺得上頭那兒以前應該有過一條小徑,」米蘭達說。「我還記得我父親曾
經讓我看過一幅懸岩野餐圖,裡頭的人都穿著老式的服裝。真希望我曉得那是在
哪個地點畫的。」
「搞不好他們是從對面那頭過去的,」瑪麗昂說道,她掏出鉛筆。「以前的人
也許都是從馬奇頓山駕車上去的。其實我最想看的,就是我們今早從馬車上瞧見
的那兩塊岩石,左右對稱相互呼應,好詭怪。」
「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米蘭達說:「記得吧,女孩們,我答應了黛小姐
不會走太遠的。」
每走一步,前方的景致就越見誘人,處處可見崢嶸的巖塊,以及包覆著地衣
的岩石。一會兒看到一棵亮晶晶的山月桂矗立於山茱萸灰撲撲的銀色葉子上方,再一會兒則是看到兩顆石塊之間長出一叢如同綠色蕾絲的鐵線蕨。「欸,至少也
要去看看前頭這個小陡坡後頭會是什麼吧,」娥瑪說,她撩起澎大的裙腳。「十
九世紀發明女性時裝的那人不管是誰,真應該穿上這三層襯裙來走過歐洲蕨
的。」歐洲蕨很快就讓位給一彎濃密刺人的矮樹叢,而樹叢的另一頭則是一方及
腰的岩石平臺。第一個走出樹叢的是米蘭達,她跪在平臺上,穩穩當當好熟練地
將其他女孩一個個拉上去;班.胡西當天早上讚許地看著她打開大門,不是沒有
道理的。(「才五歲大的時候,」她的父親最愛回憶道:「我們的米蘭達翻身上馬的姿態,就跟熟手熟腳的騎士一樣啦。」「是啊,」她的母親會補充道:「而且她走進我們客廳的時候,頭往後一甩,根本就是小皇后的架勢嘛。」)
她們攀上的是一塊近乎圓形的平臺,周遭環繞著岩塊和卵石,以及幾棵挺直
的樹苗。娥瑪馬上就在某個岩塊上頭發現了貌似槍眼的孔洞,她好興奮地透過這
開口往下看著野餐區。底下騷動的場景像是被一臺強力的望遠鏡放大了好幾倍,只見樹叢與樹叢之間呈現出非常清晰的立體畫面:馬車旁邊,胡西先生在馬群之間忙來忙去;一堆小營火正冒著煙;穿著輕盈洋裝的女孩們四處走動著;而黛小姐的陽傘撐了開來,立在潭邊,像是一朵淡藍色的花。
大家都同意要先在山岩的陰影下休息幾分鐘,然後抄原路回到小溪。「要是我們能在這兒待一整晚就好了,可以看著月亮升起,」娥瑪說。「拜託,不要擺出這麼嚴肅的樣子好嗎,米蘭達——我們難得有這機會可以在校外玩得這麼這麼高興呢。」
「而且也沒有那隻老鼠樣的朗里偷偷監看我們,」瑪麗昂說。
「白蘭琪說,她很肯定朗里小姐只有禮拜天才刷牙,」伊迪絲又加一句。
「白蘭琪是個討人厭的小萬事通啦,」瑪麗昂說:「妳也一樣。」
伊迪絲不為所動,繼續說:「白蘭琪說莎拉寫詩呢。躲在廁所寫,妳知道。她在地板上找到了一首詩,滿紙寫的都是米蘭達。」
「可憐的小莎拉,」娥瑪說。「我覺得全世界她誰都不愛,就只愛妳一個人,米蘭達。」
「怪胎一個,」瑪麗昂說。
「她是孤兒,」米蘭達柔聲道。
娥瑪說:「莎拉讓我想起爹地有一回帶回家的小鹿——也長著一雙容易受驚的大眼睛。我照顧牠好幾個禮拜,可是媽咪說不放生的話,只怕牠活不了。」
「結果呢?」大家問道。
「真的死了。媽咪老說,牠是天數已盡。」
伊迪絲重複道:「天數已盡?這是什麼意思啊,娥瑪?」
「意思是註定要死了,當然!就像那個小男孩嘛,他『站在燃燒的甲板上,在劫難逃唯有他,巴啦巴啦巴……啦啦……』接下來是什麼,我全忘啦。」
「噢,好可憐!妳們覺得我天數已盡了嗎,姐姐們?我也覺得好不舒服呢。你們覺得那個男孩也跟我現在一樣,整個胃都在翻攪嗎?」
「那當然——如果他午餐也吃了太多雞肉派的話,」瑪麗昂說。「伊迪絲,我真的要拜託妳暫時別再講話了。」
伊迪絲胖敦敦的臉龐滴下幾顆淚珠。娥瑪納悶著,為什麼上帝造人,有些是那麼平庸不討喜,而有些卻是又美又有愛心,就跟米蘭達一樣。此時可親的米蘭達已經彎下腰來,伸出舒涼的手撫摸那孩子發燒的前額。一種無理可循的溫柔的愛,從娥瑪的心底油然而生——有時如果喝了爹地最好的法國香檳,或者於某個春日午後聽到鴿子憂傷的咕咕聲,她也會有同樣反應。這份愛也把瑪麗昂包括進來了。瑪麗昂的笑容僵硬,她正等著米蘭達丟下無理取鬧的伊迪絲跟過來。娥瑪的眼睛泛起眼淚,但不是因為悲傷。她並不想哭,她有太多的愛,她甩了甩她的鬈髮,從她躺著的那塊有遮蔭的石頭上站起來,開始跳舞——但也許應該說,她是立在溫暖平滑的石塊間,準備起飛呢。除了伊迪絲以外,大家都脫下鞋襪了。娥瑪光著腳舞動著,粉嫩的腳趾頭掠過石面,就像芭蕾舞伶一樣,她的鬈髮和絲帶飛揚,明燦的眼睛對外界視而不見。她人在科芬園的皇家歌劇院——奶奶曾於她六歲時帶她去那兒見世面——笑臉朝著側翼的仰慕者遞送飛吻,還抽出花束中的一朵花擲向前排觀眾。最後,她則是彎下腰來,對著尤加利樹那頭的皇家包廂屈膝行了個大禮。伊迪絲斜靠在一顆大卵石上,一手指向米蘭達和瑪麗昂。她倆正朝著再上一層的平臺走去。「娥瑪,妳看她們鞋子都沒穿,倒是想走到哪兒去啊?」沒想到娥瑪聽了只是一笑,伊迪絲好惱。她義憤填膺地說:「她們準是瘋了。」像這種忘情的愚行,伊迪絲之類的人是絕對無法了解的,因為她們這種人是從小就習慣穿著室內毛襪和膠鞋哪。她原本還寄望娥瑪可以跟她站在同一陣線,沒想到這個姐姐竟然也拎起了自己的鞋襪,掛上腰間。
四個女孩奮力穿過山茱萸前行,打頭陣的是米蘭達,伊迪絲則是步履維艱拖著腳殿後。大夥兒走過一波又一波的灰綠,她們可以看到米蘭達黃色的長髮在她一聳一聳的肩頭甩動著。終於,灌木叢開始稀疏起來,眼前出現了一小片懸崖,崖壁映照著最後一抹夕陽。過去曾有過一百萬個夏日傍晚,陰影於懸岩的峭壁與巖尖上頭拉長。
此時她們踏上的半圓形平臺,和底下那一個大致是同樣的結構,周圍也環繞了卵石以及鬆散的石塊。一叢叢綿軟的蕨類在黯淡的光線下文風不動,它們並沒有在乾燥的灰色地衣上投下暗影。底下的平地映入眼簾,然而看來卻是遙遠且模糊。娥瑪透過卵石間的縫隙,凝神俯望,她可以看到水面的波光,以及許多小小人兒在玫瑰色的煙還是霧之間穿梭來去。「底下那些人就像一群螞蟻一樣,到底是在幹嘛呢?」瑪麗昂越過她的肩頭往下看。「還真有不少人類活著不知是在幹嘛哩。不過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是在行使自己也搞不懂的某些必要功能吧。」娥瑪現在可沒心情去聽瑪麗昂發表演講。娥瑪撇下了螞蟻和牠們所忙的事,懶得費神多想了,不過有那麼一會兒,她倒是聽見平地傳來頗為怪異的聲響——遠處似乎有人在打鼓哩。
米蘭達是頭一個注意到前方聳起了獨立巨岩。它竄出地表,上頭佈滿凹痕,像是一顆龐然巨蛋,棲立於從平地豎起的險崖上頭。瑪麗昂先前掏出鉛筆和筆記本來,但這會兒卻是打個呵欠,將它們丟到蕨叢之間。一股強大的倦怠感陡然襲來,四個女孩一個個倒在巨岩陰影下的一方斜石上頭,沉沉睡得好熟─有一隻角蜥蜴從石縫間鑽出來,毫無所懼地躺在瑪麗昂伸開的手臂旁邊。
米蘭達醒來時,發現有一隊外表古怪的青銅色甲蟲正悠閒地爬過她的腳踝;她盯著牠們匆匆爬向一片散落在地上的樹皮,找到安全的藏身處。在黃昏的光照之下,一草一木,所有景物的細節,都清晰可辨。在一株矮樹間結了一窩蓬亂的鳥巢,那上頭的細枒和羽毛繁複交織,是鳥的喙與爪不厭其煩經營出的成果。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你會發現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麗且完整:看似破爛的鳥巢是藝術品,瑪麗昂扯破了的棉布裙如同鸚鵡螺的殼一般滿是瑰麗的紋路,娥瑪的鬈髮呈一波波細緻的螺旋狀框著她的臉,連睡夢中的伊迪絲都是一臉嫣紅,透著稚氣的脆弱。伊迪絲醒來後,發出低吟,揉揉自己發紅的眼睛。「我人在哪兒啊?噢,米蘭達,我覺得好不舒服!」其他人早就醒了,都已起身。「米蘭達,」伊迪絲又說一次:「我覺得很不舒服哪!我們麼時候要回去呢?」米蘭達看著她,表情怪異,好像並沒有真的在看她。伊迪絲再一次大聲重複問時,米蘭達只是轉了頭,起步往更上一層的平臺走去,而另外兩人也緊跟過去。她們光著腳滑行於石塊之上,像是漫步於客廳的地毯,而不是踩在堅硬的石頭上呢,伊迪絲想著。「米蘭達,」她又喚道。「米蘭達!」在一片死寂當中,她的聲音好像是來自別處——彷彿從遠處傳來,低啞的嗓音在岩塊間淡去。「回來這兒,妳們三個!不要上去那兒─回來啊!」她伸手扯著脖子上的蕾絲褶領,因為覺得自己快噎住了。「米蘭達!」哽在喉間的呼喊聽來像是低語。三個女孩很快就消失在高聳的獨岩後頭,把她嚇壞了。「米蘭達!回來!」她往前跨了幾步,看到一隻白袖子消隱在前方的灌木後頭。
「米蘭達……!」無人應答。可怕的寂靜籠罩下來,伊迪絲高聲尖叫——現在聲音放開了。她驚恐的呼叫聲,只有蹲伏在幾呎以外一叢山茱萸裡的沙袋鼠聽到了。如果有人聽到的話,懸岩下的野餐應該就只是某個夏日裡的尋常出遊罷了;然而問題是沒有人聽到。沙袋鼠當下驚惶躍起,飛竄奔逃。伊迪絲轉過身去,鑽向下方的樹叢,她跌跌撞撞大聲呼號,一路奔往平地。
延伸內容
【推薦文】雙重失蹤案與女校大崩潰
◎文/張亦絢(作家)
你想要在室外失蹤,還是室內?
你想要消失在大自然中,還是……在一所女子寄宿學校中?
這兩個奇怪的問題,可以讓我們每個人,考考自己,覺得哪裡較為安全,也可以說,拋出了足以令推理小說繁生「失蹤一百想」的黃金問題——這,正是《懸崖上的野嚏n深處,漂亮、清晰的結構。
瓊恩.琳西的這部作品,之所以能夠成為眾多文藝創作者的取火之地,絕非偶然——它真的驚人好看,而且,毫不費力地就能撥動各種名為靈感的弦——瓊拜雅唱的〈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花兒哪裡去了)在之後不斷在我腦海中迴響,此歌曲中「花先少女而死,少女又先少男而死」的連作,在讀過《懸崖上的野嚏n後,突然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新意——如果男人會因士兵的作戰角色而亡,少女則會因進入「女人」的角色而喪——那麼,這不只是一首反戰的歌,歌詞還無意識地,唱出了人們對傳統性別角色二分中,「死有性別先後」的悲悼——《懸崖上的野嚏n中,消失了不只一個少女,究竟少女哪裡去了呢?
沒有吹笛人的恐怖
就失蹤一事來說,大概很少能夠超越德國童話〈斑衣吹笛人〉的神祕程度——這份恐怖的最高級,還不在於小孩們一去不回,而是小孩們可能因為頭也不回,過著我們想像不到的逍遙生活,那麼,悲慘的說不定是我們——所有老到不能聽到音樂,也不知道可以前往哪裡的人——《懸崖上的野嚏n中,失蹤始於校園生活中看似普通的校外野嚏A現在我們稱為校外教學或遠足。
那是馬車可以一日往返的行程,有兩名女教師監督。小說最奇特的部份,就是安排了失蹤的見證者,一名低年級生,有點像跟屁蟲的伊迪絲——從她眼裡看來,三個高年級的女生,在原本四人向著懸岩漫步時,已經越來越異樣。
如果娥瑪赤足跳舞還可以用大自然引來奔放情緒解釋,之後,一向較照顧低年級生的米蘭達,對伊迪絲的喊話充耳不聞,就令人不安了。三人彷彿鐵了心地健步離去——出神如隨吹笛人而走的堅定小孩,只是,這一回,連吹笛人的影都沒有。我們完全不知道「鐵三角」感覺到什麼、想到什麼。
從伊迪絲眼中看到的這一幕,在之後會久久難以從我們腦海中消散——因為,離去的三者彷彿在那一刻變得陌生,帶著新生的意志與慾望。狂野——但也近乎幸福。那是夢幻般的自由氣氛,難道自由,就會帶來消失嗎?
〈斑衣吹笛人〉的若干版本中,會有留下來未走的孩子,他們分別是因為生理上的缺損如聾或盲,而無法跟上隊伍——伊迪絲被塑造成較平庸無趣的小孩,這與〈斑衣吹笛人〉留下有疾患的小孩的設計相彷:會為大自然崇高之美悸動的三人,可能因為身心上的豐美而非貧弱而走失,這當然又加深了驚悚。
雙重失蹤 連鎖死亡
彷彿三人失蹤還不夠離奇,其中一名數學老師葛莉塔也在當天失蹤了。
失蹤,只是人不見了嗎?
看似小說副線的「莎拉小朋友」,帶出失蹤的另一面向:比失蹤更冷峻的,還有「被隱匿的失蹤」。
禁閉,在傳統上,是保守女子教育的一環,為的不外是保持少女貞潔無性的形象。這種與性控制相關的隔離,貌似保護,實際上,也方便有心人在封閉的系統中,埋藏女學生的失蹤。女學生失蹤不被單純視為生存或安全問題,而與性醜聞有關的「不體面」有所聯想,這會打擊女校的(無)性譽——(無)性譽就是商譽——女校開始大崩潰。
在校外失蹤的三個明星學生,分別有才智、家世與財富等,女校長/老闆賴以維生的有形無形財。琳西筆下的女校勢利,不只有這個面向。當壓力紛至沓來之際,還出現一宗校內失蹤案。當我們把校內/校外失蹤案,兩相對照看時,我們會清楚感覺到,瓊恩.琳西有興趣的,絕不只是寫一部詭譎的小說,而是藉著這個神祕事件,一舉勾勒一九○○年的澳洲社會——任教女校的女教師幾如孤島,女學生們看似皆有學生這個一致的外觀與地位,擁有的社會資本其實彼此懸殊——琳西寫她「嬰兒期就會長除法」的瑪麗昂,監護人是個不太管事的家庭律師;一旦某監護人遲繳學費,有些女學生就可能被送進孤兒院。這是一個充滿半孤兒的世界。
住宿學校看似是提供求知學藝貴族氣派的環境,實則兼收了社會最上層與隨時可能陷落底層的兩種少女。跨階級的同性愛是重要的情感支持:某女學生失蹤,也意謂著這類聯結斷裂,讓原本較弱勢較無庇護的女學生,更加孤立落魄、缺乏奧援——死亡具有連鎖性——這個型態的連鎖性,並非警察需調查的元素,但它有非常深刻的歷史文化意義,推理小說扮演揭露其意義的角色,扮得如此出色,相信這是本作歷久彌新的原因之一。
在女校騷動衝突中,憤而離校的女老師朵拉,喪生於旅館火災中,這個「節外生枝」,本是推理小說會避免的「太多巧合」。為什麼寫它?沒有道理朵拉在旅館登記簿上還填交惡的女校地址吧?何以如此?合理的解釋是,離開女校,朵拉居無定所。類似此例,活生生寫出性別與階級之細節,可說不勝枚舉,對喜愛歷史推理的讀者來說,是個源源不絕的寶庫——作者的文筆輕鬆、機靈、還有獨特捉狹——對喜愛風格獨具文筆的讀者而言,近乎至福。
謎團大到不能解……
強硬的社會派推理小說,也有開場就讓讀者知道凶手是誰的作品,因為此派別認為重要的是產生犯罪的社會脈絡,至於解謎或凶手反屬次要,作者與讀者在這個情況下仍能共鳴,往往是因為有著相同立場與關心。《懸崖上的野嚏n融合地景描寫與若干超自然氣氛(如鐘錶同時不走),這種神祕事件的元素,通常不被歸類到社會派中,然而,就其保留「無解決的部分無解決」,「不強作解人」也「不以想像編造救贖」而言,這更接近「尊重現實」的傾向,又與社會派的精神有所互通。
另方面,我們也會發現,本格派喜歡的「好大謎團」,在本作中,也得到毫不吝惜的旗艦式挹注——諸多矛盾相容的特質,使得小說相當有趣。此外,我偏向以「不完成的推理」而非「未完成的推理」來命名本書的「懸疑到底」,作者「不完成」的「不」,是小說的關鍵,既給了《懸崖上的野嚏n結構上的「芝麻開門」,也相當於作者堅持讀者思索的課題——這絕對值得體驗。作者資料
瓊恩.林西(Joan Lindsay)
瓊恩.林西生於澳洲的墨爾本,她曾就讀克萊德女校——當年是位於墨爾本近郊的東聖克爾達。她從童年開始,就對位於墨爾本和班迪哥鎮之間的馬奇頓鎮(即《懸崖上的野餐》的故事舞臺)相當熟悉且喜愛。 她於一九二二年在倫敦和達瑞‧林西爵士結為連理。林西夫婦曾在歐洲以及美國四處遊歷,達瑞隨身攜帶畫具,瓊恩帶的則是打字機。達瑞爵士於一九七六年過世。瓊恩定居於兩人位在澳洲摩寧頓半島的默柏麗莊園,在此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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