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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義的地理學:二戰後東亞的記憶戰爭與歷史裂痕
- 作者:顧若鵬(Barak Kushner)
- 出版社:貓頭鷹出版社
- 出版日期:2025-08-07
- 定價:760元
- 優惠價:79折 600元
- 優惠截止日:2030年12月31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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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戰爭會結束,但正義不一定會到來
為何二戰後東亞無法如歐洲那般實現和解?
為何戰犯審判未能解決歷史創傷,反而加深了各國間的敵對情緒?
◎《從人到鬼,從鬼到人:日本戰犯與中國的審判》作者最新力作。
◎劍橋東亞系教授、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從散布日、中、臺、港等地檔案重建東亞歷史記憶與裂痕。
◎本書特別收錄臺灣版獨家作者序「臺灣戰後正義的悖論」。
◎東京大學川島真教授、早稻田大學劉傑教授、中研院社會所汪宏倫副所長、輔仁大學蕭道中系主任專文推薦。
中日兩國對二戰一直有著不同的詮釋。相較於德國直面歷史,日本選擇淡化戰爭責任,而中國則以標舉南京大屠殺和攻擊靖國神社予以回應。這背後不僅是自我保護的本能反應,而是東亞的戰爭審判以及戰後處理的方式,給予各國詮釋這段歷史的空間。本書將二戰戰爭審判放入東亞的地緣與歷史脈絡中,帶領讀者了解這段歷史如何形塑且至今依舊影響著東亞各國的局勢。
讓位給政治的戰爭記憶
二戰結束後,全球有50多處法庭展開對日審判,在美國主導且國際法未臻成熟的情況下,留下大片空白與爭議。尤其是東京大審,有人質疑:這是一場為了滿足復仇而動用虛假的法律程序。戰後美國選擇不追究天皇的責任,更在冷戰期間將日本視為地緣政治下的盟友,對戰犯問題採取寬容態度。到了1970年代日本經濟崛起,他們開始重新定義戰爭罪行,並抗議同盟國在戰後所推行的正義,甚至透過重寫歷史,試圖翻轉國際形象。有些開始將二戰「正名」為「大東亞戰爭」,詮釋成一種解放亞洲之戰,或是將日本對中國與對歐美的戰爭理由分開,後者是為了防禦而戰,並非一種侵略行為。
當法庭不是用來追求正義
戰爭法庭本身既可成就正義,也可能掩蓋不義。當記憶與歷史出現裂縫時,日本社會借用審判重新詮釋自我身份。至於中國,審判的目的也不僅是為了處罰戰敗國。國民黨政府曾透過戰犯法庭進行大規模公開審判,試圖重建戰後秩序與主權象徵;而中國共產黨則傾向以政治改造方式處理戰犯,讓法庭轉化為政治教育的展示場域。兩者雖方式不同,卻都將法庭作為建立政權合法性的重要舞台。
戰爭記憶形塑的東亞政治
在本書中,作者提出競爭正義的概念,正義是一個漫長、複雜且充滿競爭的歷史與政治過程。在戰後去帝國、去殖民、樹立政權合法性和重塑國族認同等歷史脈絡中,各國領導人都為了政權合法性和重塑國族認同,而利用了戰罪審判與相關歷史記憶。而這些未竟的爭論也都塑造出今日東亞的政治地理。所謂的正義是否施行,記憶是否和解,不僅僅是法庭上的審判可解決之事,而是我們如何去理解與詮釋過往的歷史。如同台灣複雜的歷史記憶,讀者將可透過本書從歷史、法理、地理與政治交織處,探索二戰後的記憶之戰,挖掘形塑今日中國、日本、韓國與台灣等國家之間的關係與東亞局勢之關鍵所在。
目錄
好評推薦
臺灣版序言 臺灣戰後正義的悖論/顧若鵬
序言 一次失敗的節目製作經驗
第一章 日本敗戰後的東亞萬象
第二章 正義的形貌:創造國際道德水準新象徵
第三章 你眼中的英雄,別人眼中的惡棍
第四章 日本的戰爭責任落在何方
第五章 「小決定、大暴政」:日本左翼的失敗
第六章 日本本土之外的帝國解體暴力
第七章 權力地理:在中華民國創造政治遺產
第八章 毛澤東時代的中國:創造法律大戲院
第九章 正義病理學:盟軍佔領結束後的日本
第十章 幕後祕辛:戰後中日對正義的態度受到哪些力量影響
第十一章 消失的法律記憶與國民黨戰犯
第十二章 戰爭的解釋權:打造國族歷史的輪廓,一九七零至八零年代
第十三章 罪人身後事:紀念正義與不義,一九九零年代到現在
結論 東亞政治野心的貧困
致謝
注釋
檔案來源
索引
序跋
臺灣版序言
臺灣戰後正義的悖論
二○二五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八十周年。然而,對於臺灣這座島嶼上的居民來說,當年那一時刻的意義卻是為另一段歷史,也就是為中國國民黨的統治揭幕。接下來的八十年可再分為兩階段,第一階段將近四十年,期間國民黨(在一九四九年退守臺灣與其他小島)以專制鐵腕統治臺灣,讓它在國際上的名號「自由中國」成為政治笑話。
當國軍被中國共產黨打得兵敗如山倒,數百萬中國人因此割捨過去在大陸的人生,逃往這座小島;臺灣前文化部長龍應台所記述的老一輩人撤臺往事,以及楊孟軒的學術研究,都是字字血淚書寫這些人的悲慘故事。然後,在這八十年的後半段,中華民國開始轉向民主。國民黨自己把自己從一黨專制中解放;當政權易手,土生土長的「本省人」與家族從大陸移居來的「外省人」都以民選官員身分登上政壇。在臺灣人看來,從日帝國戰敗到今天,這段歷史是走過一條艱難的政治與文化之路。
臺灣在一九四五年要被重新收歸中國統治,但當時的中國政權卻幾乎不願花心思去了解臺灣人民,了解這些人在過去半世紀在日本帝國主義統治下經歷的變化。相對於「中國人」,「臺灣人」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個沒有被問出,也不被允許問出的問題。這種疑問會牴觸中國中央政權的基本信條,那就是全然相信「中國人」這個自我認知是深深刻在中華民族的骨子裡,與教育、地理或統治政府都無關,且絕對不會變更。
中華民國從一個殖民地邊陲變成戰後國家,稍後又被宣告為「非國家」並喪失聯合國席位,這其中的百轉千迴都已被英語界與臺灣的學術研究者細細講明。正是因為這些事,因為這條通往政治合法性卻又失去政治合法性的崎嶇之路,所以歷史學家林孝庭才將他講述這場轉變的著作巧妙命名為《意外的國度》。
這座島嶼的政治認同也在過去四十年間有所變化,從堅持把「中華民國」的標籤利用到最後(且經常讓西方學生把它跟它的鄰居「中華人民共和國」或「中國大陸」搞混),變成現在以「臺灣」的稱呼比較盛行。接續林孝庭的分析,臺灣大學陳翠蓮教授以她挑動人心的研究檢驗臺灣政治史,暴露出這個幾乎從不曾存在過的「臺灣國」的脆弱源起。
想當年,美國政府與軍方領袖認為國民黨既無能且腐敗,因此他們對於要不要讓國民黨取得臺灣島控制權一事的態度非常矛盾。此外,當時國際背景又讓臺灣問題變得更複雜。以英國官方為例,他們不認為臺灣應該立刻歸還中國,因為他們認為臺灣還處於託管狀態,只有在與日方簽訂和約後才能讓臺灣完全地、合法地交由中國統治。
英國跟美國一樣,都覺得開羅宣言是一個「意向聲明」,但不是一個移交臺灣的「法律時刻」。陳翠蓮進一步引導讀者去看臺灣獨立運動至今猶未成功的歷史詳情,以及國民黨對此的反應;這件事極高程度塑造了蔣介石與其子蔣經國的政權,直到一九八七年解嚴為止。
臺灣知名法律史學家王泰升言簡意賅表示,不管中華民國有多少革命性的政策、多少反攻大陸的計畫,它都無法輕易擺脫這片土地的歷史。王泰升寫道:「臺灣本地人花了將近五十年(一九四五到一九九二年)才從日本人遺留的政治框架裡脫離出來。」
殖民史vs.帝國史
這樣的二元性並不只存在於東亞各個前殖民地。數年前,阿爾及利亞作家達烏德寫下《默爾索案調查》這本小說,作為他對卡謬的名著《異鄉人》的回應,也揭露出我們是怎樣常被殖民史的「一面之詞」本質所蔽。《異鄉人》寫於一九四二年,卡謬在書中探索存在的無意義。除開法國,大部分在美國或英國受教育的學生在學校八成早晚都會讀到這本書;不幸的是,學校一般將這本書列為文學名著,但卻將它擺在歷史真空裡交給學生閱讀。
除非學生另受指導,否則幾乎不會知道書中故事是如何反映出殖民偏見與帝國歷史。主人翁默爾索是住在阿爾及利亞的法國人(也就是歐陸來的白人移民),阿爾及利亞在一九六二年以前都正式屬於法國。故事情節曲折,只是這位法國主角最後殺了一名阿爾及利亞人,卻未受多少良心譴責。不過,我們對於被殺的阿爾及利亞人所知甚少,他連名字都沒有──他從頭到尾都不是情節裡的重要因素,只被用來象徵主角對人生的疏離。
達烏德的反殖民版本是透過這位阿爾及利亞無名死者的弟弟,來檢驗《異鄉人》沒有寫出來的背景殖民故事。達烏德的目的是要探討卡謬故事中隱藏的部分,也就是殖民歷史的部分;他終究給了被害死者一個名字。這位阿爾及利亞作家的著作揭開了「重述帝國歷史」背後的政治問題,但他也表示自己必須使用征服者的語言來講故事。作者達烏德在小說開頭提出抱怨,說那個殺人犯(《異鄉人》主人翁)變得很出名,部分原因就是他能用自己的語言(法語)寫作。
法語雖是阿爾及利亞官方語言,但當地主要人口與社會底層人民都說阿拉伯語。所以,達烏德告知我們,他要「代替那位死者來開口,這樣我才能為他續上他未盡的話語」。達烏德還寫道:「我要從殖民者留下的舊屋拆走石頭,一塊一塊拿,蓋我自己的屋,我自己的語言。」在他筆下的後殖民語言地景裡,這個國家「處處散落著再不屬於任何人的字句。你看見它們,在老鋪子的門面,在發黃的書頁、人的臉上,或是被去殖民化所製造的奇怪混合語言給變了樣」。
兩部文學作品鋪陳出一場殺人案與其背景故事,反映出法國與阿爾及利亞的歷史定位;如果我們從差不多的角度來看,那臺灣歷史也能被視為類似的鬥爭,對象是一個專制政權,它自外而來統治臺灣,用不同的語言(中國普通話相對於臺灣話或日語)將自身歷史版本強加給臺灣人民,並給過去賦予不同重點。
臺灣人直到近年都像達烏德一樣,缺乏細說自身歷史認知、細說這些認知怎樣反映自身價值觀與情感的空間。情況正在改變,但如果放在全球史或甚至區域史裡,我們必須承認臺灣史通常被當作一個個別主題,很少被放進近代東亞史成為核心要素。讀者會看到,我雖然努力寫出臺灣在戰後這段正義不彰的故事裡所扮演角色的關鍵部分,但最後我大概還是寫得不夠。
或許我可以拿出老生常談的辯護詞,說如果我把更多心力放到臺灣這裡,我這本書會「寫不完」;但可能很多人仍舊覺得這話只是藉口罷了。說到底,這也是為了避免把太多東西放在一起同時講,但臺灣的例子常在這種情況下被遺忘在歷史的漏洞裡(lost in the holes of history),就像吳濁流所寫的那樣。
從等式的兩端來思考歷史,一邊是帝國,另一邊是被殖民者;在這脈絡下,戰後東亞對日本軍人的戰罪審判也必須從多個角度加以審視。這裡我們面對的是比前述文學創作更引人深思的戲劇化情節,是一場各方爭奪歷史故事主講權的更大比賽,「追究正義」只是其下的一部分而已。
這是敗者的歷史──是達烏德筆下殖民主義的敗者,是日本這個軍事與帝國的敗者,抑或是中國這個慘勝的一方。然而,因為這裡是東亞,所以又包括了夾在勝者與敗者之間第三者的故事──也就是發生在臺灣與朝鮮的事。我以本書提供讀者觀覽中日關係史的前排座位,從長時段看勝利者與敗戰者,以及夾在中間第三者敘事所產生的作用。這故事揭示三個層次的真相,一是帝國造成的影響,二是戰爭結束後軍方與市民社會的互動,最後則呈現帝國宣傳的影響力在勝利或敗戰後未必徹底化為雲煙。
《不正義的地理學》以我在中國河北省北疃村所做的一些訪問開頭,但我其實也能用臺灣霧社事件的悲劇做為開場白,畢竟這兩個地點都發生日本皇軍用化學武器攻擊平民的情況──霧社在一九三○年秋末,北疃則在一九四二年春。這兩個事件過後,日軍都否認當時有直接使用化學武器。
在臺灣,日本皇軍在霧社屠殺日帝國臣民,小規模作戰從一九三○年十月底延伸到十一月初,期間並以空投的「軍武化毒氣」助威。臺灣原住民在一九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對日本軍人發動攻擊,在一場學校運動會上恣意殺戮,導致一百三十幾名日本人死亡;日本因此展開反擊。臺灣的中心性、日帝國的臺灣臣民,這兩方已經成為帝國的對話者,在日本人未能移民的地方代表日本。
依據白根晴治的觀點,臺灣是日本練習帝國行政與統治的場所,開啟日本向東南亞拓展帝國的通道,因此臺灣最終變得對日本很重要。更何況,「臺灣是日本在亞洲太平洋戰爭中奮戰南進的樞紐門戶」。但臺灣還有另一點也同樣值得重視,那就是在二次大戰期間擔任日本帝國境內運輸盟軍戰俘的主要節點。
正如我在本書開頭所述,北疃小村也是像這樣發現自己原來有這種重要性。當日本更進一步擴大與西方同盟國的戰爭,北疃就被視為大華北地理的縮影。日方預定以該地區為防禦材料生產中心,於是日軍高層認為必須平定當地動亂,以保障物資、食物與人力的生產能在對西方的戰爭中有效開展。
臺灣與正義
在戰後東亞的複雜地景裡,以針對日本戰罪追究正義一事而論,臺灣占據一個獨特但常被忽略的地位。二次大戰結束時,這座島嶼既經歷敗戰也經歷勝利,那麼想當然耳,這種矛盾情況會讓當地人與統治者皆無所適從。
臺灣人是日本這個昨日帝國的一部分嗎?還是回歸到某種中國政權的掌控下?他們可否同時擁有這兩重身分?放在東亞這個較宏觀的地理區域下,若要理解臺灣在戰後正義課題裡所扮演的角色,則前述問題正是核心。
中國國民黨取得臺灣是開羅宣言的協商結果,並在日本於一九四五年八月投降後立刻付諸實踐,但它隨即面對一個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一邊穩定自身內部、打贏大陸的國共內戰、鎮壓臺灣亂事,並同時向日本人追究正義。為了符合國際要求,國民黨必須接下這個多面向的挑戰,但此時的國民黨卻也正逐漸喪失日本戰敗所賦予中華民國的國際威權。
冷戰的發展使事情更加扭曲,臺灣被捧成自由民主國家的一員,但臺灣的工業並未因此得到國際幫助強化,臺灣本身也進不了戰後強權殿堂。反過來,中華民國曾經的敵人日本卻成為西方最主要的關注與支持對象。
這條尋求合法性的不懈之路,代表臺灣戰後地位的悲劇性──同盟國在開羅向臺灣居民許諾一種未來,但戰後東亞秩序的現實又加諸他們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未來。這座島嶼面對著最基本的定義問題,因為它並沒有進行去殖民化的過程。臺灣是在戰後從日本手中被拿走,由一個從未統治過臺灣的國民黨政權來「光復」。
這種獨一無二的處境使我們必須發明新詞彙,以便適當描述像臺灣這種前日本殖民地所發生的事情。根基不穩的國民黨政權在此建立法治,然後拋棄法治,在「白色恐怖」的數十年間粗率執行判決、囚禁與死刑。我們選用來區辨國內暴政與國際暴行的語詞,以及我們理解後殖民、再殖民或是其他全新政治控制型態的方式,會顯示出更深刻的問題,也就是我們怎樣創造出自己對過去的敘事。
自從臺灣在一九八七年解嚴後,特別是在實施自由公開選舉、更進一步拆解國民黨治下的專制國家之後,中華民國人民將政治動力投注在發掘中國國民黨治臺前四十年中不為人知的暴行與玩弄法治的行為。
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人民裡的某些部分會更積極去闡明這段國民黨惡政歷史,而比較不想調查更早之前日本殖民與戰爭時期的憾事。對當代臺灣人來說,蔣介石與蔣經國搞出來的白色恐怖更牽動他們的日常生活,也更與他們自身和家人的經歷相關。此處我要再次強調,這不是臺灣人獨有的經驗,許多受過類似苦難的社會也是這樣自問:當他們曾經尊崇的領袖被揭開政治暴君的真面目,他們可還有一條往前的路?
知名蘇維埃小說家格羅斯曼將納粹戰罪編年立史,但他的作品卻在蘇聯被禁,直到戈巴契夫的經濟改革時期為止;格羅斯曼曾發出疑問,問我們是否真有可能「既譴責加害者罪行,又同情他們身為人的缺陷」?
今天居住在首都臺北的很多居民並不知道,或者也不會在意,那座殖民時期被日本人所用(然後又被國民黨接管)監禁反政府政治犯的舊臺北監獄。戰後的戰罪審判也在該處舉行──就在臺北市中心。這座監獄因都市發展被拆除,原址蓋起高聳的中華電信辦公大樓,只剩下小小的碑文指出當年監獄圍牆遺跡所在。
話說回來,現在關注國民黨濫刑之下在綠島所建的巨大政治犯監獄的民眾還比較多一些。這個歷史記憶的轉變反映出一個較廣泛的模式,呈現臺灣人如何在創傷與正義的多重層次裡掙扎奮鬥。
在戰後正義與和解的複雜性裡,當代臺灣是個獨特的研究案例。臺北與北京之間不尋常的歷史關係,導致臺灣並不是一個國家。然而,它卻以民主方式選舉自己的國家政府,擁有主權武力,印發自己的貨幣;臺灣護照的免簽證國家數量還超過其他不少國家。
由於日本帝國當初那樣結束,再加上緊接著中國統治下的政治分裂,使得臺灣在任何國際組織裡都沒有代表。但臺灣的工業,特別是現在的半導體與其他珍稀商品,都證明臺灣在國際政治裡隱隱具備的份量。
本書所檢視的課題之一,是臺灣經驗如何揭露傳統「正義與和解」敘事在戰後東亞的受限所在。這座島嶼的故事告訴我們:這樣一個複雜的時刻,它不可以,也不應該用「敗戰」與「戰後」這種粗糙詞彙給輕易地歸類掉。如果能理解臺灣的獨特處境,我們就能更明白為什麼帝國控制的終結是戰後東亞誕生的必要前提,以及這樣的轉變導致什麼必然的後果。
當我們探索東亞全境的非正義地理,臺灣的例子就是個提醒,讓我們警覺正義與和解的變量從來就不是勝者與敗者這麼簡單。這其實是一場複雜的,關於認同、主權與歷史記憶的協商,直至今日仍在塑造區域政治。這裡可以用我的經驗舉例說明,我在二○一八年八月與臺灣著名小說家吳明益談話,當時吳明益是為宣傳新書《單車失竊記》而巡迴各地來到倫敦。
這是一本引人入勝的小說,貫通臺灣的殖民時期與現代,且還附有吳明益親手繪製的精美插圖。作者的才華涵蓋太多領域,包含植物學與歷史;我因此開玩笑地問他說,難道他接下來的作品是要寫交響曲嗎!在新書發表會上,我向吳明益提問,問他覺得當代臺灣與中國文學是否有差異?是什麼差異?
說到底,他用的是中文寫作,但也要知道臺灣教育直到晚近都在強調傳統的寫作元素,因而導致臺灣與大陸的文字風格和詞彙出現分歧。吳明益的回答是:雖然他小時候在臺灣長大,從沒去過大陸,但他學過很多與中國大陸有關的知識,熟知中國地理,包括他沒有看過且可能永遠不會去看的山川名稱。對比來說,他對自己住的地方,也就是臺灣的歷史,幾乎一無所知。
吳明益並不是老一輩的人;直到近年,臺灣人都處於對自己這座島嶼歷史缺乏認知的狀態(地理則還是知道一些),很多人不認為自己是日本殖民主義的後代。這種情況在最近二十五年來有顯著改變,不僅有新的學術研究以臺灣自身過往為對象,將它與中國大陸和日本歷史區分開來,還有新設立的機構,如各種轉型正義組織,來協助平反舊日政治與社會冤屈。
一九八九年夏,身為美國國務院官員與蘭德智庫研究員的福山宣告人類已經抵達歷史終點,意即西方自由主義理想已經消滅所有敵對意識形態。這項宣言預言未來的準確程度並不如福山所料,但至少當年他所謂冷戰結束、自由民主大勝的觀點可是轟動一時。
就在福山提出歷史終結論後,才過幾個月,柏林圍牆這座橫亙在人類與世界和平之間、看似堅不可摧的障礙就被推倒。同一年,日本裕仁天皇過世;裕仁是惡棍,是聖人,是被廢黜的神,他在許多方面都象徵著日本戰爭時期的終結。然而,距離柏林數千公里以外,北緯三十八度線的非武裝區仍將朝鮮半島分割為南北。歷史在歐洲似乎抵達終點,但在遠東也是如此嗎?
四個國家因冷戰而分裂:德國變成東德與西德,「兩個」中國分別是共產黨統治的大陸與一九四九年撤退到臺灣島的國民黨政權,朝鮮被分成北韓與南韓,越南也成了北越與南越。越南先統一,然後是德國,但直到我們進入二次大戰結束第八十周年,日本帝國主義在東亞遺留的影響仍未完全消解。
在這脈絡下,當中國大陸領導人話中有話地發出統一臺灣的威脅,當人們紛紛猜測川普總統領導下的美國政府會作何反應,臺灣也就又一次被送上國際政治舞臺中央。數年前,英國雜誌《經濟學人》在二○二一年稍顯誇張地稱臺灣是「地球上最危險的地方」。
臺灣人開始更多地探索自身身分,但常必須同時面對外來政治危機、承受無數國際壓力;在這時候,在那些過去被視為禁忌的領域,歷史也開始現出本來面貌。一九八九年,電影導演侯孝賢以電影《悲情城市》震驚四座,這是首批直接探討臺灣殖民過往的商業電影。到現在,臺灣人也以其他藝術型態破開更多禁地,針對臺灣的殖民歷史提出同樣困難的問題。
二○二四年臺灣一部熱門電視劇《聽海湧》重新激起觀眾對臺灣戰時與戰爭剛結束時處境的關注,盡力將臺籍日本兵(主要是警衛,未必擁有軍籍)同時描繪為加害者與日本帝國的受害者。當時年輕臺灣男性身處殖民與受壓迫的重重難關之下,這表示他們經常得從諸多同樣無奈的選項中做出選擇,選擇怎樣面對戰爭,面對自己因經濟壓力而不得不以某種方式參與日本軍事活動。
臺灣電視劇導演孫介珩以《聽海湧》來講述一場發生在東南亞叢林深處的大屠殺,並描寫數名參與其事的臺灣警衛在戰後上法庭受審。電視劇本身雖因坦然呈現令人不堪的往事而獲得諸多讚譽,但也有人認為這部劇扭曲了臺灣歷史、貶低了臺灣人。
日本學者內海愛子曾細述朝鮮籍日本兵(包括非戰鬥人員即「軍屬」)的故事,這些人的處境與臺灣人相仿,面對的困難也類似。電視劇的觀眾與本書的臺灣讀者想必都很明白,一個社會要怎樣化解過往恥辱,這問題實在無法簡單回答。但我們確實能夠感覺到,臺灣社會沒有一味將過去歸咎於統治過這裡的帝國強權,而是更往前走,以更有建設性的態度去思考歷史所有面向,包括應予紀念的和應予論辯的部分。臺灣正在這艱困的歷史環境中探索自身歷史意義。
顧若鵬
二○二五年二月於東京
延伸內容
◎國內外學界一致好評
顧教授是少數同時了解東亞兩種語言,並能在撰寫歷史時兼顧中日雙方觀點的學者。
——川島真,日本東京大學教養學部國際關係學系教授
書中不僅使用大量中日文原始檔案,亦實地訪談歷史見證人,兼具學術的嚴謹性與敘述的生動性,我們可以從字裡行間觀察到作者作為歷史學家的深刻而敏銳的洞察力。
——劉傑,日本早稻田大學社會科學總合學術院教授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戰敗投降已過了八十個年頭,然而東亞主要國家對於日本殖民和戰爭的道歉與賠償問題,仍有諸多爭議。與一般的認知不同,顧若鵬認為戰後東亞之所以未能實現正義,並非只是日本拒絕反省或賠償,而是戰後日本、中國和臺灣的領導人,對戰罪審判本身及其相關歷史記憶的操控與利用,導致對正義的追尋,遺失在戰後紛雜的去帝國、去殖民、樹立政權合法性和重塑國族認同等運動的歷史脈絡中。這是一本以跨國比較與國際關係的宏觀視野來探討東亞戰後審判和歷史正義的精闢之作。
——楊孟軒,美國密蘇里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在全球民粹主義與民族主義盛行的時代,本書如一股清流,從多元視角深入剖析東亞戰爭犯罪審判的歷史,凸顯歷史與記憶的複雜性、爭議性與現實性。這是關注歷史正義與和解者的必讀之作。
——常成,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副教授
本書論述時並不遵從任何單一國家敘事,而是深刻的比對不同地區記憶生產的多重樣貌,並強調記憶的流動性與抵抗性。顧教授透過北疃村老人的證詞與國家話語的對比,提醒讀者:「記得什麼」、「如何記得」、「誰來記得」始終是高度政治化的問題。
——蕭道中,輔仁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兼系主任
本書跳脫國別史的框架,從「歷史記憶」的競爭作為出發點,探究日本帝國中心、帝國邊緣,以及中國與韓國對於戰後「正義」的追求,並分析日本帝國瓦解後對於東亞產生的影響與遺緒。臺灣讀者可以透過顧若鵬教授平易近人的文字重新認識戰後東亞史這個令人目眩神迷的萬花筒,並進一步思考形塑當代東亞社會的諸多歷史原因,藉此理解臺灣在東亞,甚至是全球史中獨特的座標位。
——陳冠任,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研究員
這本書的重要貢獻,即在於它為當代東亞與臺灣社會提供一種超越審判語言的新視野:正義不是終點,而是過程;不是答案,而是問題;不是結束,而是開始。這樣的觀點,不僅能協助我們更清醒地理解國族與記憶的鬥爭,也為我們提供一種遠離道德教條、走向開放歷史政治想像的可能性。
——汪宏倫,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兼副所長
作者以細緻入微、充滿同理心和驚人的敏銳度,從法律與法律之外,嘗試帶領我們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東亞留下的創傷。我們逐漸認識到國際正義的其他面向,其中有些更加灰暗(且在道德上更具爭議)。
——李海燕,美國史丹佛大學漢語與比較文學系教授
本書對日本帝國滅亡後的戰爭法庭進行了全新深入的探索,是理解前帝國與其前殖民地之間關係的必讀讀物,以面對今天重新呼籲反思帝國暴力的情況下。
——古賀由紀子,美國耶魯大學人類學系助理教授
作者對日本、中國以及二戰後東亞的戰爭罪審判有著豐富的了解。這本內容豐富、具挑釁性的書籍以細緻入微的分析,、對這些審判能真正達成的效果持有的平衡懷疑態度以及對日本和中國資料的深入研究而脫穎而出。作者闡明了為何日本和中國至今仍深陷於有關二戰遺產的爭議中。
——加里‧巴斯,《東京的審判》作者
作者資料
顧若鵬 Barak Kushner
歷史學家,目前擔任英國劍橋大學東亞系教授,2025年獲選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主要研究範圍是日本近代史,包括日本文化史、中日關係史。1990年畢業於布蘭戴斯大學,2002年再從普林斯頓大學取得博士學位。除英語之外,精通漢語、日語和法語。妻子是知名日本外交官水鳥真美。 著有《從人到鬼,從鬼到人:日本戰犯與中國的審判》,遠足文化,2021。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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