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什麽樣的年代算得上是純真年代？在彭小妍的短篇小説集《純真年代》裏，這個年代發生在民國四、五十年間，場景則是台灣苗栗鄉下的客家村鎮，以及新近形成的外來公教人員家庭聚落。那些年月裏，物質的生活儉樸粗略，但人情來往卻自有一番丰采。這是尋常人家見出真性情的年代，是女孩男孩初通世事的年代。客家鄉音聲聲入耳，油桐花漫天飛舞，山城是安靜的，一個文學少女正在緩緩長大。然而一切果然是如此安靜，如此純真麽？《純真年代》講述了六個故事，篇篇從不同角度，折射出另一種生命光譜。這裡有離鄉背井的悲歡因緣（〈鋼琴〉），有老夫少妻的苟且婚姻（〈孫老師的名單〉），有瘋癲妄想的幽幽生命（〈囍宴〉），還有那無所不在的，家國裂變的創傷（〈不速之客〉）。套句政治正確的説法，四、五十年代的台灣是個壓抑鬱悶的時代，是個亂世。要如何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歷史景觀，在小説中合而爲一，是彭小妍的努力所在。而她所由此顯現的敍事倫理關懷，值得我們注意。《純真年代》的每個故事都有複雜的面向，但彭小妍寫來卻是一清如水，幾乎要讓人忘了技巧的必要存在。以簡單的話來説不簡單的事，她是下了功夫的。十九世紀以來寫實小説傳統的一脈，特別講求藉文字的透明來反襯現實的混沌，所著重的是參差對照的反諷效果。彭小妍專治比較文學，不會不知道其中道理。然而《純真年代》的用心不止於此。在表面反諷效果之外，彭小妍似乎問著：面對人生種種的不圓滿，呼喚「純真」年代的意義是什麽？真有純真而且圓融的文字，能夠對一切加以包容麽？彭小妍創造了一個年輕的小女孩姍姍，透過她的眼光，觀看昔日成人世界的一舉一動。一場鋼琴課，一位來訪的遠親，一個新嫁的山村女孩，一張不可思議的偷情名單，都帶給珊珊無限困惑好奇。姍姍的觀點也許是天真的，但她的敍事聲音卻暗示背後有人，對往事投擲會心的一瞥。小説的人物場景於是要傳達出令人不安的訊息。日日凋零的浪漫記憶，逐漸扭曲的身體心智。在純真年代的最底層，有著難以言傳的傷痛甚至詭異的綫索。在中國現代小説傳承裏，彭小妍的寫法前有來者。五四後的冰心和淩叔華已經「發現」了那個天真易感的小女孩，並以她的有情觀照，見證一個時代的變化。三、四十年代，蕭紅將這一敍事位置琢磨得更爲細膩複雜。她以那令人幾乎不忍的清明口氣，述説一則又一則的令人不堪故事。但我以爲彭小妍真正私淑的對象，應是林海音：寄居古都的客家女孩，有涕有笑的城南舊事，童年的世故，流散的時光，驀然回首，一切仿如昨日。這些作者行文運事，雖然反映了生命的歡樂與悲傷，但當她們召喚往日情懷時，應該有別的寄託。如前所述，文字於她們不只是透明的、寫實托喻的記號，也是展現情性的自為主張。現實的複雜也許一言難盡，但並不必意味作者只能亦步亦趨，模擬再現。文字本身的命名造境、繪影形聲的力量，不可小覷。在並不純真的年代裏呼喚純真，因此顯現了一種救贖人間關係的意志，一種關乎倫理的修辭想象。相對於以「呐喊」「彷徨」是尚的主流，我以爲這才是現代小説人文主義的極致表現。我曾在他處以「批判的抒情」名之。批判，因爲作者有話要說；抒情，因爲作者體會情隨意轉的道理，因此得以放開筆來，行文運事。這兩種敍事態度所形成的遊移空間，恰恰肯定了現實因爲有了想象，可以發生變化的信念。這一方面最有成就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沈從文。彭小妍曾以沈從文為研究對象，耳濡目染的心得，可見一斑。五月「油桐花漫步的客家鄉間道路上，媽媽正挽著爸爸的胳膊，徐徐前行。」滿天繽紛，分不清楚是媽媽旗袍上的碎花，還是飄飄如雨的油桐花。《純真年代》如是的結束著。在六則故事後，彭小妍選擇了一個溫馨的家庭場景，向那些童年往事和解、告別。面對個人過去的記憶，她一往情深。然而在此時此地寫作、呼喚純真年代，彭小妍畢竟不只是單純的懷舊吧。「純真年代」何必僅只指向過去？彭小妍所懷想的時代從來已經在純真的邊緣打轉，而她執筆創作的時代也不必就此失去美好的憧憬。是在這層意義上，鄉愁不必僅停留對似水年華的追憶；鄉愁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批判的抒情」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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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資料

彭小妍

彭小妍，廣東省紫金縣人，國立政治大學西語系畢業，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研究所碩士，美國哈佛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任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副教授，現任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著有長篇小說集《斷掌順娘》，文學評論集《超越寫實》、《歷史很多漏洞：從張我軍到李昂》，及《海上說情慾：從張資平到劉吶鷗》，並主編《楊逵全集》、《八十八年小說選》、《文藝理論與通俗文化》、《漂泊與鄉土》、《認同、情慾與語言》、《沈從文小說選》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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