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歌德倫、艾妲、馬丁、尼可拉斯,還有其他那些孩子們……
他們是希姆萊、戈凌、赫斯、法蘭克、波爾曼、霍斯、史沛爾、門格勒的小孩。這些孩子活在沉默中,他們的父親是罪犯,必須為當代歷史中最黑暗的年代負責。
可是歷史並不等同於他們的故事。
他們的父親罪大惡極,徹底泯滅天良。在紐倫堡大審中,面對相關指控,他們異口同聲,毫不猶豫地申辯無罪。但歷史是否記得,這些人也是為人父者?大戰結束後,在一種消除罪惡感的集體欲望中,某些人主張人民無辜,設法將納粹德國的殘暴及種族滅絕行徑完全歸咎於第三帝國的主要領導人物。至於那些受審的要人及其他許多納粹份子,為了逃脫罪責,他們會強調:「那一切都是因為希特勒……」
那麼,這本書裡談到的孩子們,他們又有什麼樣的人生歷程?他們繼承了一個共同包袱:他們的父母消滅了數以百萬計的無辜人民。他們的名字被永遠蓋上可恥的烙印。
人是否應該覺得自己必須為父母所犯的罪行負責,甚至因此感到愧疚?家庭背景在我們的年少歲月中無法挽回地形塑了我們。儘管社會上的普遍認知是父母犯的錯不該由子女背負責任,當一個人傳承到那麼可怕的包袱,他不可能不受影響。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為人父者有兩條命,自己的命和兒子的命」,「龍生龍,鳳生鳳……」那些納粹要人的孩子們後來成了什麼?他們怎麼承受那麼陰森恐怖的家庭遺產?
1940年,這群德國孩子只有 4 歲、5 歲、10 歲。他們在戰爭中備受優待,因為他們擁有愛著他們並身居高位的父親。對這些孩子來說,德國的戰敗是一場風暴,是與家人的分離,是優越生活的終結,也是親身感受希特勒主義的恐怖。當時的他們天真無辜,對父親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後來,他們逐漸瞭解了那些可怕的事實。成年後,他們中有些人譴責父輩的罪行並深感愧疚,有些卻無條件地懷念自己被全人類唾棄的戰犯父親。
本書回溯了這些孩子的經歷,記錄了他們年幼時的家庭生活與成年後的人生。1945 年以前,他們是英雄的子女,之後陡然淪為劊子手的後代。他們與父親之間有著怎樣的關係?父輩的錯誤如何影響著後代的人生?......
在書中,作者不帶有任何個人的評判,而是客觀地展示給讀者第三帝國八位納粹軍官子女的人生。
目錄
前言
引言
Gudrun Himmler
歌德倫.希姆萊:納粹政權的「小娃娃」
Edda Göring
艾妲.戈凌:「納粹德國尼祿皇帝的小公主」
Wolf R. Hess
沃夫.R..赫斯:活在最後一名戰犯的陰影中
Niklas Frank
尼可拉斯.法蘭克:渴求真相
Martin Adolf Bormann Jr
小馬丁.阿道夫.波爾曼:「小王儲」
Les enfants Höss
霍斯的子女:奧許維茨指揮官的下一代
Les enfants Speer
史沛爾的子女:「惡魔的工程師」的後裔
Rolf Mengele
羅夫.門格勒:「死亡天使」之子
只是德國的故事?
內文試閱
GUDRUN HIMMLER
歌德倫.希姆萊
納粹政權的「小娃娃」
從一九五八年開始,奧地利波希米亞森林中的一個小村鎮每年都會接待一群懷念德意志第三帝國的人。他們來自歐洲各地,每年秋天匯聚在這個古代曾經是塞爾特聖地的美麗鄉村。已經有相當年紀的男子穿上最體面的衣服,到這裡跟從前的夥伴們聚首;年輕的新納粹份子也會趕來湊熱鬧,認識一些前輩。在這個由老一輩納粹黨人和新生代親極右派人士組成的小型集會中,所有人都認為當年的武裝親衛隊只是在盡他們的公民義務。在場民眾樂於讚美親衛隊的犧牲精神,有時甚至會將他們視為大時代的受害者。
在一家窗簾拉上的當地客棧中,一名男子慷慨激昂地吟誦偉大德意志的光榮。他喜歡像從前他的思想導師那樣激勵聽眾;他希望重塑當年希特勒在慕尼黑的啤酒館中演說時所觸發的那種如癡如狂的氣氛。數十年已然流逝,但與會者的理想堅定不移。有些人驕傲地佩戴他們在二次大戰期間獲得的德國軍章——無論是「鐵十字」或「鐵十字騎士十字」勳章,中間一定都有一個納粹十字。他們興致勃勃地回顧德意志民族充滿優越感的時代;那時全國團結一致,講求絕對的自我犧牲,對「內部敵人」不抱任何人道情操。這個著魔般的小社群一本初衷,致力追求偉大,並服膺親衛隊的座右銘:「我們的榮耀名叫忠誠。」
這場集會的女性榮譽嘉賓不跟眾人打成一片。她與人群保持距離,偏好在一小群「朝臣」簇擁下,接見少數幾個有幸受邀拜見她的人。她神色凝重,被歲月侵蝕的臉孔顯出尖酸氣息,但她依然鬥志高昂。她把纖細白髮在後頸項上方繫成髮髻,襯衫上則神氣地別上銀質胸針——四個馬頭圍成一圈,勾勒出納粹十字的形狀。
掩藏在眼睛後方的小眼睛散發冰冷的藍光,使她的交談對象感到畏懼。她受人寵愛,因為她是偉大德意志的首選傳人——「納粹主義的公主」歌德倫.希姆萊。
「公主」喜歡看到她的擁護者前來晉見,並用偵訊式的口吻問他們:「大戰期間你在哪裡?」,「你在哪個單位服務?」她的父親曾經教導她軍事後勤業務,當他帶著她巡迴各地督導業務時,她也善於從旁觀察。現在是當年那些軍人來接受她督察的時候,能有機會被引介給希特勒手下最優秀執行官的女兒,他們都感到無比驕傲。他們報出自己的身分及軍階時,感覺自己彷彿回到從前那個他們在世上享有權威的時代。在短暫片刻中,這些日復一日被迫對自己的過去絕口不提的人終於找回了一些失落的豪氣。
「維京親衛隊第五裝甲師,」剛走進小客廳的男子面帶怯場的表情說。她繼續質問:「是自願加入丹麥武裝親衛隊的嗎?」這位時年六十八的退伍軍人回道:「完全自願。」他叫瓦格納.克里斯騰森(Vagner Kristensen),一九二七年出生於丹麥芬恩(Fyn)島。在這名嬌小女子面前,他們為什麼這麼充滿敬意,這麼戒慎恐懼?長年間,無論父親是否在她身邊,她一直生活在他的庇蔭下,是否因此而不自覺地仿效了他的言行舉止、他的說話聲調?身為不負父親之名的好女兒,她的人生目標是為他平反。海恩利希.希姆萊只有她這麼一個婚生子女,他把她捧為掌上明珠,而她也懂得好好回報。
今天,歌德倫.希姆萊要接見的人還有原籍丹麥的索倫.卡姆(Sören Kam),親衛隊編號四五六○五九。這名納粹份子涉及一九四三年一名反納粹記者的謀殺事件,但從未被定罪。他潛逃到德國,在巴伐利亞無憂無慮地度過餘生。他雖然被列入頭號通緝納粹罪犯名單,但一直逍遙法外。歌德倫的父親生前一直必須努力設法克服他的自卑感和人際關係障礙,倘若今天他能看到女兒這樣自信十足地面對這些老納粹,他必定會感到非常驕傲。
年少時期的她因為害怕讓父親失望,會傾力央求母親向父親隱瞞她品行不良或胡鬧的事。她堅決相信父親是無辜的,她認為他並沒有犯下那些受世人指責的罪行,並將他被定罪判刑的事視為絕對的不公。長久以來,她一直想寫一本書,企圖為父親平反,但不是「辯護」,因為為他辯護無異於承認他有罪。歌德倫深信有朝一日,人們提到他的名字時,「會跟現在我們提到拿破崙、威靈頓或毛奇的情形一樣。」
但歷史無可挽回定了他的罪。
星期三下午,她的父親有時會帶她一起去督導業務,特別是到德國的第一個集中營——達浩(Dachau)視察。達浩集中營距離慕尼黑區區十來公里,是由他親自規劃建成,於一九三三年啟用。「配戴紅色三角形的是囚犯,黑色的是罪犯,」他向她說明道。對這個小女孩而言,那些人的模樣通通都像犯人:衣著邋遢,鬍鬚沒刮。她對菜園和溫室比較有興趣。她回憶當年往事:「我父親向我解釋種在那裡的那些草本植物為什麼重要,我還摘了一些葉子。」菜園讓她想起小時候在農場生活的時光,那時她總喜歡到園子裡當媽媽的幫手。達浩之行是她十二歲時的事,一張留存至今的照片見證了那個陰森可怕的參觀活動。身穿黑色大衣的金髮小女孩面帶微笑,模樣相當快樂;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包括她的父親,後來成為蓋世太保總長的萊恩哈特.黑德利希(Reinhard Heydrich),以及父親的侍從官卡爾.沃爾夫(Karl Wolff),沃爾夫上方的標牌則寫著那裡是犯人的集合點。
歌德倫滿懷讚佩之情看著父親節節高升。一九四三年八月,她在日記中寫道:「可愛的爹地當了帝國內政部長,我欣喜若狂。」這位爹地是「多麼顯赫」。一九四二年七月,海恩利希前往奧許維茨集中營檢視最終解決方案的具體建置——也就是大規模使用齊克隆B毒氣的殺人作業。當時他在給夫人的一封信中若無其事地寫道:「我要到奧許維茨一趟,我給妳一個親親。妳的海尼。」在他的書信中,他從不提供行程或從事活動方面的細節,對滅絕猶太人的工作更是隻字未提。他只是簡單說他工作繁忙,有重責大任在身。這樣一個人物後來對於他所犯下的殘酷罪行做了泰然自若的辯白:「關於猶太婦女和兒童,我不曾感覺自己有權利讓那些小孩長大成為充滿報復心態的殺手,任由他們荼毒我們的子孫。我認為那樣做是懦弱的行為。因此,這個問題的解決方式毫無妥協餘地。」
親衛隊帝國統領海恩利希.希姆萊無疑是第三帝國壓迫機制的狂熱操控者,但那段人類歷史並不是希姆萊的女兒所認同的歷史。海恩利希.希姆萊的兒時玩伴曾說他小時候連一隻蒼蠅都不肯傷害。但長大以以後,他卻成為蓋世太保及武裝親衛隊的關鍵領導人物,主導集中營體制的建立以及歐洲猶太人的滅絕行動。
一九二七年間,他搭火車從慕尼黑前往靠近奧地利邊界的貝爾希特斯加登(Berchtesgaden)時,在車上認識了歌德倫的母親瑪格麗特.齊格洛特(Margarete Siegroth),她是一名離了婚的護士,娘家姓氏為波登(Boden)。這時的海恩利希.希姆萊是個體弱多病的二十七歲青年,患有斜眼,下巴扁塌後縮,完全不符合「亞利安人種」的理想外型。海恩利希對自己的外型感到自卑。由於他體質孱弱、消化系統不良,他既無法從事運動,在餐宴場合也不能盡興飲酒。身為軍人,他感到挫折,於是轉而對紀律和軍服產生毫無節制的迷戀,並終於藉此找到自己的立足點。年輕時代的他很少跟女性交往,以至於他甚至會提倡禁慾的益處。但後來,他又哀嘆自己年輕時無法享有更豐富的性愛生活。他到二十八歲才第一次跟女人行房。小名「瑪嘉」的瑪格麗特金髮碧眼、身材高挑,篤信基督新教,整個人非常符合亞利安女性的理想典型。為了博得佳人芳心,海恩利希.希姆萊提供給她許多跟共濟會和「猶太人的全球陰謀」有關的書刊資料。當時的德國深陷經濟危機,竭力尋求「救星」,並急著找到代罪羔羊;瑪嘉未能免於周遭的反猶聲浪。她認識希姆萊以後,決定賣掉她在任職診所中持有的股份,當時她這樣描述她的合夥人:「猶太人永遠都會是那副猶太德行。」
個性害羞的海恩利希.希姆萊會寫情書給瑪嘉,有時並喜歡署名為「妳的國土傭僕」。「國土傭僕」(lansquenet,【德】Landsknecht)是德國歷史上的雇傭戰士,他們充滿英雄氣概,經常單獨行動,同時也非常殘暴。瑪嘉在回信中說:「我們要一起幸福才行」。他們的結合主要是基於一種親暱的情感,但不是愛情。瑪嘉比她大七歲,希姆萊的家人從來不曾接納她。希姆萊出身於天主教家庭,他的母親信仰極為虔誠,但瑪嘉卻是個異類,她是個普魯士人,信的是新教,離過婚,而且性格焦慮不安,在社交場合格格不入。希姆萊的家人自忖:這樣一個女人難道不會損害家庭的名望?一九二八年七月三日,兩人在柏林舍恩貝格(Schöneberg)區結婚,希姆萊的家人均未到場。一九二九年八月八日,體重三六二五公克、身長五十四公分的藍眼小女孩歌德倫聒聒墜地,成為海恩利希.希姆萊的唯一婚生女,是他暱稱為「小娃娃」的掌上明珠。
歌德倫這名字是否援引自他在年輕時讀過而且深深喜愛的一本書——《歌德倫傳奇》?這本書歌頌北歐女性的美德,男人願為這樣的女人赴湯蹈火。後來瑪嘉無法再幫海恩利希生小孩,夫妻兩人於是決定收養一個男孩,是一名親衛隊陣亡軍人的兒子。但這個小男孩未能在新家獲得家庭的溫暖,瑪嘉曾在她的日記中說他具有「罪犯的本性」,擅於說謊,甚至是個偷兒。後來他被送到寄宿學校,然後又轉到一間「納波拉」學習。納波拉(Napola)是「Nationalpolitische Lehranstalt」(國立政治教育機構)的縮寫,這是德意志帝國訓練國家菁英的地方。至於歌德倫,她完美無瑕地扮演模範女兒的角色,她的母親則三番兩次在日記中提到她有多乖巧、多討人喜歡:「小娃娃是個乖寶寶,是愛的化身。」她也曾提到德國將波蘭德意志化的行動:「我把新聞唸給她聽,並對她說明那代表的意思是:派軍隊返回祖國。這是個前所未聞的壯舉,一千年後世人都還將對此津津樂道。」
一九二八年,海恩利希.希姆萊在慕尼黑大學修完農業經濟學位以後,用妻子的陪嫁財產買下慕尼黑郊區瓦爾特魯德林(Waldtrudering)的一座養雞場。夫妻兩人嚮往農業,希姆萊原本打算跟妻女在那裡快樂生活。事實上,他的妻子大都是獨自跟女兒歌德倫待在農場上。瑪格麗特肩負管理整座養雞場的重任,但母雞下的蛋不多,小雞紛紛死亡,破產的陰影迅速降臨。瑪格麗特的心情越來越低落,她抱怨丈夫經常出差,而且到後來,希姆萊變得幾乎完全沒時間返回家門。丈夫離家越遠,瑪嘉的脾氣就越暴躁,她變得充滿鄙夷心態和攻擊性。一九三三年,希姆萊夫妻將農場變賣,搬到慕尼黑市區居住。希姆萊長期被納粹高層視為「老實小伙子」、「心地善良但可能意志不堅」,這時的他其實已經當上政治警察總長,然後又正式被任命為隸屬於內政部的全國警察總長,主掌德意志帝國警政機制,直到一九三六年六月為止。親衛隊帝國統領海恩利希.希姆萊是個冷酷無情、精於算計的審訊者,艾伯特.史沛爾曾說他是「半個有板有眼的小學教員,半個異想天開的瘋子」;透過對種族純粹論的偏執,這號人物終於為自己的各種自卑情結找到宣洩及報復的出口。
一九三六及三七年間短暫居住在慕尼黑以後,希姆萊一家人遷居到上巴伐利亞泰格恩湖(Tegernsee)畔小鎮格蒙德(Gmund)。一九三四年間,希姆萊就在那裡買了一棟房子。但他在黨內的職責越來越繁重,妻子也愈來愈常獨守空閨。他重新開展性生活,對社會中各式各樣的性愛活動興致勃勃。他承認瑪嘉無法幫他生更多小孩並不是她的錯,但他並不打算對這種情況俯首認命。對他而言,一夫一妻制是「撒旦的傑作」,那是天主教會發明的產物,必須予以廢除。他以日耳曼史前文化為自己的立論基礎;早年那些種族高貴的日耳曼人為了能有小孩,可以自由重婚。基於這樣的理念,他允許手下所有碰到夫妻問題的軍官離婚或跟其他女人婚外同居。他認為正常男人不可能以一輩子跟同一名女人行房為滿足,而且只有在一夫二妻的情況下,兩個女人才會設法尋求自我超越。此外,由於戰爭期間生育率趨於降低,對某些親衛隊領導幹部而言,一夫二妻或多重配偶的制度也是一種維持生育率的手段。因此,雖然第三帝國宣傳部長約瑟夫.戈貝爾斯的妻子為他生了六個小孩,但他在跟她結婚以前,就約法三章說婚後他要繼續享有婚外關係。在同樣的「時代氛圍」中,納粹黨黨務中心領導人、希特勒親信馬丁.波爾曼的妻子在為他產下十名子女後,自願為了「報國」而設計出一套生活方式,讓丈夫的情婦們跟她一起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她的目標是:「將所有孩子們集結在湖邊的房子裡,大家一起生活」。波爾曼夫妻堅信國家必須制訂法律,讓「堂堂正正的健康男子漢合法擁有兩名妻子…… 有那麼多好女人迫於現實,不能〔合法地〕生小孩…… 我們也需要這些女人的小孩!」波爾曼希望廢除「私生子」這種字眼,以及禁用「私通」、「婚外情」這類帶有貶義的詞語。為了改善生育率下降的問題,海恩利希.希姆萊提倡將婚外生育合法化,甚至鼓勵這種做法。於是納粹政府從一九三六年開始成立所謂「生命之泉」(Lebensborn),也就是專為亞利安婦女而設、以實踐種族優生理論為宗旨的生育中心。這些機構接納單身女性,並為她們保守生小孩的秘密。此外,為了避免同性戀愛發生,希姆萊倡議舉辦青少年聚會活動。一九三七年二月十八日,他在巴伐利亞阿爾卑斯山麓的特爾茨溫泉鎮(Bad Tölz)針對同性戀議題發表演說時表示:「我認為有必要確保十五六歲的少年能透過舞蹈課、交誼晚會及其他各種活動認識女生。實驗已經證明,十五或十六歲的年輕男孩身心平衡正處於不穩定狀態。如果他能找到令他心動的舞伴,或談一場浪漫的青春戀情,他就得救了,他就遠離危險了。」聽到希姆萊這席話,我們很難想像他在年輕時竟然曾經主張禁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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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年,希姆萊跟瑪嘉分居,但為了向這位替他生下寶貝女兒的女人表示尊重,他決定不跟她離婚。接下來,他一直竭力確保自己跟女兒維持非常親近的關係,那是他在世間最心愛的人。儘管他在政治界的職責與日俱增,差旅頻繁,但他一直盡力當個好爸爸、好丈夫。歌德倫喜歡把父親稱作「旅行爸」,在她的許多兒時照片中,這位黏在父親身邊的「小娃娃」是個完美的德國小女孩,金髮碧眼,臉蛋如天使般天真無邪,身穿巴伐利亞傳統服裝,頭髮通常綁成辮子,有時則是在兩側捲成馬卡龍狀圓辮。他的父親經常跟她分享生活中的事,寄他的照片給她看,並盡可能抽空陪伴她。只要翻閱海恩利希.希姆萊的行事曆,就可以看到他幾乎每天都會跟妻子和女兒通電話。希姆萊鉅細靡遺地記錄他的生活,他的本子裡除了公務項目,也充滿令人驚奇的生活點滴,例如「跟孩子們玩耍」,或「跟小娃娃聊天」。「小娃娃」如果成績不好,他會非常生氣。對他而言,服從、整潔及學業是兒童教育的核心要素。他自己小時候不也對大人展現出無懈可擊的順從?他一直是個好學生。至於瑪嘉,她在女兒出生後不久,就開始為她寫童年記事本,透過裡面許許多多的記載,我們看到小女兒的良好行為表現,超乎同年齡小孩的整潔程度,以及瑪嘉在設法讓女兒順從的過程中遭遇的困難等等。父親回來看女兒時,會帶她一起到森林裡打獵,兩人在林間悠閒漫步。小女兒很喜歡採花和收集蘚苔。
德意志帝國元首在歌德倫的童年生活中扮演了核心角色。一九三五年,希特勒就任總理兩年後,某天夜裡小女孩睡不著覺,她焦慮地問媽媽:「希特勒伯伯以後也會死掉嗎?」媽媽設法安撫女兒,並向她保證希特勒大統領會長命百歲,歌德倫鬆了一口氣,然後回道:「媽咪,不對,我知道他會長命兩百歲。」希特勒對這個小妹妹關愛有加,令希姆萊夫婦感到既開心又榮幸。瑪嘉.希姆萊在一九三八年五月三日的日記中寫道:「大統領到家裡來了,小娃娃超興奮。難得跟他私底下同桌小聚,實在太美妙了。」
每年元旦,歌德倫都會見到帝國領袖,這位大伯伯則會送她一個洋娃娃或一盒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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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一位名叫赫德薇格.波特哈斯特(Hedwig Potthast)的女秘書進入希姆萊的部門服務,希姆萊從一九三八年底開始跟她展開婚外情。他決定告知他的妻子,免得萬一自己跟情人生下小孩,到時也是紙包不住火。希姆萊在一九四○年公開表態支持推行婚外生育的政策,隨後他身體力行,跟情婦孕育出兩個小孩,分別是一九四二年出生的兒子赫爾格(Helge)和一九四四年出生的女兒娜奈特.朵羅泰雅(Nanette Dorothea)。小男孩的日耳曼名字原意為「種族純粹的聖人」,但這個小孩完全沒有希姆萊期望自己的後代能具備的特質。他的健康狀況不良,患有皮膚病,而且羞怯到近乎病態的程度。
一九四二年,希姆萊將他的第二個家庭安置在「雪角莊園」,這棟大宅位於巴伐利亞南部的舍瑙(Schönau),距離納粹帝國領袖的地盤貝爾希特斯加登不遠。赫德薇格.波特哈斯特和兩名子女在那裡一直待到同盟國佔領德國為止。海德薇格答應在希姆萊的陰影中默默生活,心中盼望著大戰結束後有朝一日能跟他團圓。在同盟國眼中,海德薇格是「納粹女性的樣板典型」。她的性格跟瑪嘉截然不同,是個快活而可愛的女人,跟希姆萊身邊的人能維持良好關係。瑪嘉得知丈夫出軌時,在日記中無可奈何地寫道:「男人都是在有錢有名以後才會想到做這種事。假如丈夫沒錢沒名,反倒是逐漸年邁的妻子必須幫助他們養活自己,以及容忍他們。」不過在她跟丈夫的通信中,我們完全找不到跟這名情婦和她的子女有關的記述。
歌德倫經常孤單一人。父母親不在身邊時,負責照顧她的是她的阿姨莉蒂亞.波登(Lydia Boden)。一九三九年起,她的母親為了報效社會,決定到柏林重拾護士工作,特別是在紅十字會。有時她會前往德軍佔領區,例如一九四○年她奔赴波蘭,並在日記中寫下一些評論:「這群波拉克猶太鬼子大都面目可憎,完全不像人類,更甭提那無可名狀的污穢。要整頓這片髒亂真是空前絕後的艱鉅任務。」還有:「這個波蘭民族不太容易因為傳染病而死,他們都有免役〔作者筆誤!〕能力。真令人難以理解。」
至於歌德倫,她很少離開格蒙德。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二日,她在紐倫堡接受審問時表示:「大戰期間我們從來不曾出行。整整五年我們都住在那棟房子裡,我天天上學,那是我唯一做的事。」的確,希姆萊不肯讓寶貝女兒跟媽媽一起搬到柏林住,他深怕盟軍空襲會變得更加猛烈。「小娃娃」不斷引頸盼望父母歸來,她特別期待的是父親偶而短暫出現在家裡的時刻。她經常鬧胃痛,是個緊張兮兮的小女孩,在校成績越來越差。不過她密切關注戰況發展。她擔心父親的安危。她的母親曾在日記中提到,女兒聽到許多她不該知道的事。不過她的父親希望妻子能對她說明局勢,儘管以小女孩的年紀而言,她還無法完全明白那些事。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是個星期天,希特勒在這天發動「紅鬍子行動」,正式開啟東方戰線,當時十二歲的歌德倫在寫給父親的信中說:「我們跟俄國打仗實在太可怕了,畢竟他們曾經是我們的盟友啊!而且俄國那麼那麼那麼大,假如我們拿下整個俄國,想必戰鬥會非常艱難。」
看來歌德倫似乎聽說過納粹帝國領導幹部的瘋狂迷夢——建立直抵烏拉山的德意志生存空間。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一日,她在日記中寫道:「爸爸媽媽又再買了一大塊花園用地。在溫室後面,一直往上到森林的地方……犯人已經把原來的花園圍籬移走了。等到天下太平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在東方有一棟房產,那棟房產會替我們生出更多錢,然後我們就可以翻修格蒙德的房子。這樣一來,走道就可以變得更亮,我們的房間也會變得更大。沒錯,林登費希特(Lyndenfycht)的房子以後會變成我的。和平來到以後,我們也可以住進內政部。也許我們在上薩爾斯貝格還會有一棟房子。對,這一切只等著和平來到,不過那還得等很久很久(兩三年)。」
一九四四年七月,她聽到德國戰敗的消息。雖然她先前已經聽說諾曼第登陸和俄國進逼德國邊境的事,但她一直設法提振自己的信念:「可是所有人都那麼相信我們會勝利,我身為爸爸的女兒,知道他目前備受器重,地位越來越崇高,我也必須相信這件事,而且我是真心誠意地相信。我方戰敗是完全無法想像的事。」同一個月間,希姆萊出動達浩集中營「格蒙德外部突擊隊」的囚犯,在自宅花園中興建一座防空地堡。
歌德倫的玩伴很少。她的母親跟夫家和娘家的人都不合,唯一處得來的人只有她自己的姊妹莉蒂亞。歌德倫獨自跟脾氣日益暴躁的母親朝夕相處,感到非常痛苦。後來她的幾個堂兄弟(也就是海恩利希的哥哥格布哈特.希姆萊〔Gebhard Himmler〕的兒子們)來到格蒙德,跟她生活在同一棟房子中,結果母親跟伯母之間的衝突為這群堂親之間的關係投下陰影。歌德倫在當時的日記中提到,母親幾乎無法忍受身邊的任何人。在整個大戰及納粹潰退期間,一直到父親在一九四五年死亡,歌德倫見到父親的次數不超過十五或二十次。希姆萊返家停留總是來去匆匆,頂多待個三四天;平時她盼得到的只有父親打來的電話,還有他經常寫給她的信(他會隨函附上題獻給她的照片)。另外,他還會寄包裹給家人,裡面裝些衣服和巧克力、乳酪、糖果之類的食品。有一天,歌德倫接到父親從荷蘭寄來的一百五十朵鬱金香。大戰快要結束時,民生物資變得更加稀少而難以取得,但希姆萊總有辦法寄送糧食給家人。一九四五年三月五日,歌德倫在日記中寫道:「我們在歐洲不再有盟友,現在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而且國內有太多人叛國。〔……〕整體氣氛低到零點。〔……〕我國空軍還是一樣爛。戈凌只會吹牛皮,什麼事都不管。戈貝爾斯工作很拚,不過他老愛出風頭。所有人都一直在拿獎牌、領勳章,只有爸爸例外,而他才是第一個該被褒揚的人。〔……〕全國人民都在注意他。他總是把身段放低,從不求凸顯自己。」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歌德倫在格蒙德最後一次見到父親,那次他返家跟她相聚了兩天。一九四五年三月,她最後一次透過電話聽到父親的聲音,然後在同年四月份接到父親的最後一封信。父母親之間的電話交談內容不是關於日常生活,就是他的健康狀況惡化的事;許多年來,他的胃痛不斷復發。小女孩後來向同盟國人員表示:「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說他希望耶誕節時可以回家團圓,但他不能肯定。」一九四五年四月,由於美國大軍逼近,瑪格麗特不得不帶著女兒離開格蒙德,前往南方…… 希姆萊找達浩集中營的囚犯在自家遊戲場建造的地堡已經不足以提供保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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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五月十三日,年方十五的歌德倫跟母親逃難到提洛地區南部、距離波札諾(Bolzano)不遠的山間村鎮沃肯斯坦(Wolkenstein),但在那裡遭到逮捕。希姆萊的前任參謀長、親衛隊上級集團統領卡爾.沃爾夫將軍在他位於波札諾的豪華莊園中被捕時,他跟同盟國方達成協議:「只要你們讓我回德國,我就告訴你們希姆萊的妻女在哪。」經過訊問之後,母女兩人被移送到一處豪華宅邸,那是一名前電影製片的產業,她們跟其他一些女犯人一起被囚禁在那裡。然後她們又在波札諾的一家旅館度過兩天,接著被送到維洛納待了一晚,再用飛機載到佛羅倫斯,一路上都有警衛人員護送,以免她們受到民眾或游擊隊員攻擊。佛羅倫斯英國偵訊中心的一名警衛信誓旦旦地告訴歌德倫和她的母親:「要是妳們透露妳們的姓氏是希姆萊,他們會把妳們碎屍萬段。」偵訊開始進行。瑪格麗特的回話讓人覺得她一直被排除在丈夫的活動之外。一名英國軍官指出,她把自己封閉在「一種鄉下布爾喬亞婦女的心態」中。歌德倫對父親的活動同樣所知無幾。在被監禁期間,她透過同盟國人員及外國報章媒體重新認識了歷史。
然後她們又被帶到羅馬,詳細地點是義大利電影的殿堂——電影城(Cinecittà)製片廠,英國情報局在那裡成立了一個資訊中心。海恩利希.希姆萊的妻女是那裡僅有的女性犯人,同盟國人員為她們布置了一間牢房,裡面的裝設方式居然取材自一部法西斯宣傳影片!被關在這裡四個星期以後,歌德倫決定絕食抗議糟糕透頂的伙食,不久她的身體就變得虛弱,並開始發高燒。化名「布里治」(Bridge)的英國情報單位指揮官請來希特勒和穆索里尼的通譯,要他說服歌德倫進食。歌德倫沒有白白絕食,自此她和母親享有跟同盟國軍官一樣的伙食。接下來她們陸續轉往米蘭、巴黎及凡爾賽的監獄,在凡爾賽待了三天,然後再被送到紐倫堡的監獄。「從今以後我的姓氏就是希姆萊,」歌德倫這樣宣布。「不再使用假名,不再喬裝他人。」一九四六年間,她出席紐倫堡大審,但她的出現沒有帶來任何效用,因為她一無所知。當她被問到是否會跟父親討論戰情時,她回道:「我跟我父親從來不談戰爭或其他類似的事。」
這時歌德倫依然不知道父親的下落。由於她的母親聲稱心臟有問題,負責管理拘留營的軍官們認為最好不要立刻告訴她幾天前——也就是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三日——她的丈夫已經自殺身亡的事。在一次看診及搜身檢查時,他宣告一句「我的名字叫海恩利希.希姆萊」,然後成功吞下事先含在口中的氰化物膠囊。雖然英國人立刻介入處理,並幫他洗胃,他還是在十二分鐘後斷了氣。
一九四五年七月十三日,在接受美聯社記者安.斯特林格(Ann Stringer)採訪時,瑪格麗特聲言她知道丈夫以蓋世太保總長身分從事的活動;她宣稱自己對他感到驕傲,並強調「我們德國人不會問女人這種問題」。世人痛恨這位親衛隊統帥,她有何看法?「誰都不喜歡警察。」當斯特林格問到希姆萊被英軍擒拿以及他服用氰化物自殺的事時,瑪格麗特完全沒表現出任何激動或驚愕之情;她只是雙手交叉,聳了聳肩。這位美國記者說她從不曾採訪過那麼冷酷無情的人。
「接著我告訴她,希姆萊被埋在一處無名墳墓中,」斯特林格繼續記述道。「希姆萊女士既未流露訝異表情,對此似乎也不感興趣。她以冰冷而絕對的方式展現出一種對人類情感的自我控制,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情景…… 然後我問她是否意識到世人對她丈夫的觀感。她的回答是:『我知道大戰以前很多人非常景仰他。』瑪嘉知道丈夫被視為頭號戰犯時,倒顯得相當錯愕:『我先生?這怎麼可能?希特勒才是帝國大統領呀!』」最後,斯特林格提到數以百萬計的無辜者因為酷刑虐待、飢餓、寒冷、生病而死,乃至被大批送進毒氣室,然後她問瑪格麗特對這一切是否感到驕傲,瑪格麗特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這得看情形。』這樣一個女人完全無法引起他人同情。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六日,瑪嘉.希姆萊在紐倫堡接受訊問時宣稱,跟許多納粹要員一樣,海恩利希.希姆萊遵守組織的要求,身上隨時備有毒藥。瑪嘉還證言,她會跟丈夫討論戰情,但她否認曾跟他談到集中營的事。「我從來不知道這件事,我是現在才知道的。」在紐倫堡負責偵訊的美軍上校艾門(Amen)問她:「為什麼妳從來不曾針對這個話題詢問他?」她回答:「我不知道。」但當她被問到這個問題:「妳知道他在不同地方成立集中營,沒錯吧?」她聲言道:「對,我知道有一些集中營存在,但我不知道是誰告訴我的。我記不得了,有可能是他吧,我只知道他們蓋了一些集中營。」瑪嘉起初否認集中營的事,後來終於承認這項業務是由她的丈夫所負責,並坦言她曾親自前往拉文布魯克(Ravenbrück)參觀設在那裡的女子集中營。儘管如此,她還是表示自己對那裡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要等到一九四五年,她才透過報章媒體得知這一切。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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