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島:發生在人類身上的故事(原爆80周年紀念,新新聞主義寫作先驅)
- 作者:約翰.赫西(John Hersey,1914-1993)
- 出版社:二十張出版
- 出版日期:2025-07-02
- 定價:460元
- 優惠價:79折 363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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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戰爭結束過後,凡事都要回歸日常,
有誰真正在乎原子彈落下後,廣島的真實景況?
在人們開始談論「新新聞主義」之前,一九四六年出版的《廣島》就證明這種寫作手法的力量——
跳脫科學角度的報導,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展開新聞調查!
來自六位廣島原爆倖存者的現場記憶,一位記者於二戰後轟動全球的逆風報導!
★普立茲獎得主——約翰.赫西——非虛構寫作經典★
★廣島原爆真相+新新聞主義寫作先驅★
★紐約大學新聞系評選「二十世紀最優秀的新聞寫作」★
●「和那個時代的人比起來,身處當代的我們彷彿擁有全知視角,知道核爆造成多大的災難——而無法想像一九四○年代的媒體有多重要,特別是一個意識到問題、從而冒險尋找真相的『真正的記者』。」
——阿潑(文字工作者)
●「我認為1945年以來,讓世界免於核彈災難的並非嚇阻,也非對特定武器的恐懼,而是記憶——對於廣島浩劫的記憶。」
——約翰.赫西(本書作者)
1945年8月6日上午8點15分
廣島市上空原子彈引爆
一道「無聲的閃光」劃破天空,無數人的人生徹底改變——
◎佐佐木敏子(罐頭廠人事職員)/
此時剛回到辦公室的座位上,整理一下文件後,正想轉頭與鄰桌的年輕女同事聊兩句。
◎藤井正和(自營醫院醫生)/
因天氣很熱只穿著內衣,盤腿坐在自家醫院懸建於河川上的廊台,戴上眼鏡正在看報紙。
◎中村初代(裁縫店遺孀)/
剛好從家裡廚房窗戶往外瞧著隔壁鄰居;他們配合拓寬防火巷防空襲的工程,正在拆除自己的房子。
◎威廉.克蘭佐格(德國神父)/
早上的空襲警報解除,用過令人腸胃不適的粗糙早餐後,回到位於傳教所三樓的房間,正放鬆地躺在行軍床上看著教會雜誌。
◎佐佐木輝文(年輕外科醫生)/
於七點四十分到達紅十字醫院,為病患抽血以進行梅毒血清測試,此時正走過醫院走廊,準備將血液樣本拿去試驗。
◎谷本清(衛理公會牧師)/
為了將貴重物品搬離至較遠的安全地帶,以避開市區可能遭受的轟炸,剛抵達一個富人家的門口,打算把一車物品卸下來。
帶著支離破碎的新聞,踏上那個「原子彈落下的世界」
當美國人得知日本投降、二戰終結的消息,全國陷入歡欣鼓舞的氣氛時,因美國政府操作新聞,試圖淡化、隱瞞原爆的毀滅性後果,世人並未意識到原爆的威力對廣島的傷害有多慘烈。然而,除了冰冷的死傷數字之外,實際遭原子彈攻擊的廣島人到底經歷了什麼?
本書作者約翰.赫西(John Hersey)在查覺美國新聞風向的不對勁後,成功突破管制進入廣島原爆的廢墟現場,訪問多位「被爆者」,並鎖定其中六位經歷撰寫報導。他不配合軍隊的宣傳,以當時少見的敘事手法忠實記錄下平民百姓經歷了這場歷史上單一規模最大的人為災難的故事。
1946年8月31日,《紐約客》雜誌以該期全部篇幅刊載了約翰.赫西的報導。該內容以清晰、樸實、冷靜、克制卻充滿人文關懷的文字,首次向美國人詳細描述了原子彈爆炸造成的恐怖後果,立即引起巨大反響,數小時內雜誌便售磬,引發世界各地媒體的無數討論。兩個月後,該期內容便以書籍形式出版,即為本書《廣島》(Hiroshima)的初版。後續日文譯本也於1949年出版。
從「被爆者」視角說故事,「全人類」必須面對的共同記憶
本書除了涵蓋爆炸當天早晨到原爆一周年後這六位居民的親身經歷,在首次出版近四十年後,赫西也再度回到廣島尋找他所講述的故事主角,追蹤他們在原爆後如何持續生活,以及「被爆者」受到的歧視與日本政府的應對──甚至是挺身為和平運動奔走的過程。這些內容也收入了本書1985年的增訂版中,成為動人的最終篇章。
在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之時,紐約大學新聞系於1999年將本書評選為「二十世紀美國最優秀的報導寫作」。本書為公認的「新新聞主義」流派的原點,該寫作手法將小說的敘事技巧引入新聞寫作,也是現今「非虛構寫作」的前身。
約翰.赫西以旁觀者角度、不帶評價地客觀書寫,仍能使讀者產生主觀的判斷,進而在理解原爆真相的同時感到內心震動。直至今日,在廣島發生的事情將成為我們在思考世界戰爭和核子浩劫可能樣貌時的參照對象,永遠留存在人類的集體記憶之中。本書仍警醒著世人,廣島的悲劇並非遙不可及,甚至會是未來人類若實際爆發核子戰爭時的可能景象。
專文推薦
阿潑|政大新聞系兼任助理教授、文字工作者
推薦人
汪宏倫|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兼副所長
何思慎|輔仁大學日文系特聘教授兼日本研究中心主任
洪維揚|日本歷史作家
翁稷安|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張子午|《報導者》採訪主任
許仁碩|北海道大學傳媒研究院助理教授
詹慶齡|資深主播、名人書房主持人
飛地書店
梓書房
目錄
導 讀/文:阿潑
第一章/無聲的閃光
A Noiseless Flash
第二章/火
The Fire
第三章/詳情仍待查明
Details are being Investigated
第四章/黍草與小白菊
Panic Grass and Feverfew
第五章/劫後餘波
The Aftermath
內文試閱
第一章_無聲的閃光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日本時間上午八點十五分,就在原子彈於廣島上空閃爍火光的瞬間,東洋製罐工廠人事課職員佐佐木敏子小姐才剛坐上辦公室座位,打算轉頭和鄰桌的女孩說話。與此同時,藤井正和醫師盤腿坐在懸建於京橋川邊的自家醫院廊臺閱讀著《大阪朝日新聞》,京橋川是切割廣島三角洲的七條河川之一;裁縫店遺孀中村初代太太站在廚房窗邊,望著鄰居拆除坐落於空襲防火巷道的屋子;耶穌會的德國神父威廉.克蘭佐格(Wilhelm Kleinsorge)穿著內衣、躺在一棟三層樓傳教所三樓的簡易床上,翻閱教會雜誌《時代之聲》(Stimmen der Zeit);身為市內現代的大型紅十字醫院的外科醫師,年輕的佐佐木輝文正走在醫院走廊上,手中拿著安排進行梅毒血清試驗的血液樣本;廣島衛理公會的谷本清牧師則位在市區西郊名為己斐的地區,他停在一戶富人宅門前,準備卸下因擔心B-29轟炸機即將空襲廣島,而從城裡撤出的滿車物資。這場原子彈爆炸造成十萬人死亡,以上六人是倖存者之一。他們至今仍疑惑自己為何僥倖存活,如此多人卻喪失性命。他們都清楚記得諸多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間──及時邁出的關鍵一步、走進室內的靈機一動、選擇搭乘這班電車而非下一班──這些偶然的決定讓他們倖免於難。他們如今明白,在那段掙扎生存的過程中,自己彷彿經歷了無數回的生命,也目睹了更多遠遠超乎想像的死亡。但在當時,他們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
谷本牧師在那日早晨五點起床。那段期間,他的妻子總會帶著一歲的孩子前往位在牛田(北部郊區)的朋友家中過夜,所以寓所裡只剩他一人。日本所有的主要城市中,唯有京都和廣島尚未遭受B-29轟炸機的大規模襲擊;日本人稱之為「B先生」,這反映出他們對其強大的破壞力抱有敬畏之心,以及無可奈何的熟悉感。
谷本牧師就像他的鄰居和友人一樣,對此焦慮得身心俱疲。他聽聞過吳市、岩國、德山等鄰近城鎮遭遇大轟炸的駭人記述,並深信廣島很快也會迎來相同的命運。他前夜未能安眠,因為空襲警報響了數次。
過去幾週,廣島幾乎每晚都會拉響警報。B-29轟炸機當時會以廣島東北方的琵琶湖作為集結地點,無論美軍計畫攻擊哪座城市,此種「超級堡壘轟炸機」總會先飛過廣島附近的沿海空域。
空襲警報徹夜響起,卻遲遲不見「B先生」到訪的身影,使得市民人心惶惶;一則謠言流傳了開來,聲稱美軍為廣島精心準備了特別的回禮。
谷本牧師身形瘦小,說話很快,時而大笑,時而落淚。他留有一頭稍長的中分黑髮,眉弓突出,鬍子、嘴巴和下巴看來格外小些,使他的外貌帶有奇特的老少矛盾之感──既有少年的稚氣,又透著老成的睿智;既顯得孱弱,又充滿熱情活力。他舉止急促且略顯焦慮,但始終保持克制,透露出他是個深思熟慮的謹慎之人。
在原子彈落下前的不安日子裡,這些特質展現得尤為明顯。除了讓妻子夜宿於牛田之外,谷本牧師還忙著撤出教堂裡可搬運的物資,從人口密集的住宅區流川遷至位於己斐的一棟宅邸內。那裡距市中心約三.二公里,屋主是人造絲製造商松井先生,他將自己閒置的宅邸慷慨開放給親朋好友,讓他們將貴重物品撤離至較遠的安全地帶,以避開可能遭受轟炸的區域。
用兩輪拖車搬運椅子、讚美詩集、聖經、祭壇器具和教會紀錄對谷本牧師而言並不費力,但面對沉重的風琴和直立鋼琴,他不得不尋求他人協助。前日,他的朋友松尾先生幫忙他將鋼琴運至己斐,作為回報,谷本牧師答應今日幫忙搬運他女兒的物品。正因如此,他才這麼早起。
谷本牧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獨自準備了早餐。前日搬運鋼琴的勞累、徹夜的輾轉難眠、數週以來的憂心和營養失衡,以及對教會事務的種種操心,一切都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難以應對嶄新一日的工作。此外,還有一件事也困擾著他。谷本牧師曾於喬治亞州亞特蘭大的埃默里學院(Emory College)修習神學,並於一九四○年畢業;他操著一口流利英語,穿著一身美式服裝,且在戰爭爆發前和許多美國朋友保持通信;身處在人人害怕受到監視的年代,或許他也深受這種恐懼影響──他發現自己越發忐忑不安。
警方曾多次盤問他,而在僅僅幾日前,他聽說頗具分量的熟人田中先生對外散布谷本牧師不可信任的言論(田中先生是東洋汽船會社的退休高層,反對基督教,以鋪張的慈善事業聞名於廣島,卻也因行事專橫而惡名昭彰)。
為了消弭眾人的質疑,也為了公開證明自己是個善良的日本人,谷本牧師接下了町內鄰組長的職位(「鄰組」為戰時鄰里互助團體)。除了原本的職務和擔憂之外,他現在還得肩負起日常工作的責任,組織約二十戶人家的防空事務。
清晨六點前,谷本牧師動身前往松尾先生家中,發現今日要搬運的是一座簞笥(日式櫥櫃),裡頭裝滿衣物和生活用品。他們隨即出發。那時的天空晴朗無雲、天氣暖和,預示著當日會格外悶熱。
他們剛走沒多久,空襲警報便響了一分鐘之久,提醒敵機逐漸迫近廣島,但市民早已習以為常,因為美軍的氣象觀測機每日都會在這時段飛過。拖車在兩人一推一拉下穿越市區街道。廣島是一座扇型的城市,主要坐落於由七條太田川支流分隔的六座島嶼上;市中心的商業與住宅區占地約十平方公里,居住約全市四分之三的人口,在戰時一度高達三十八萬人,但經過數次疏散計畫後已降至二十四萬五千人。
工廠和其他住宅區(即郊區)緊鄰著市區邊緣,南方坐擁港口、機場,以及散落群島的瀨戶內海,而整個三角洲其餘三面則受群山環抱。谷本先生和松尾先生途經熙來攘往的商店街,跨過兩條河流,走上己斐的斜坡街道,向位於市郊的山腳前行。當他們進到山谷並遠離密集的房屋時,解除警報便傳來(雷達操作員因為只偵測到三架飛機,誤以為只是觀測機)。
一路上將拖車推至那棟富人的宅邸相當費力,他們還是成功把簞笥搬上車道並推至門口臺階前,隨後停下來歇息了片刻。屋子的側翼正好擋住了望向市區的視野。像日本這一帶的多數建築一樣,這棟宅邸由木造結構和木牆構成,承載著屋頂沉重的瓦片。玄關內滿是一卷卷被褥和衣物,看來像是堆滿蓬鬆軟墊的涼爽洞穴。大門右側有一座偌大又講究的枯山水庭園。當下並無飛機駛過的隆然之聲。早晨寧靜,空氣涼爽宜人。
頃刻間,一道巨大的閃光劃破天際。谷本牧師仍清楚記得強光由東向西劈過,從市區延伸至遠方的山丘,猶如一道橫掃天地的日光。他和松尾先生都驚恐萬分,但他們距離爆炸中心三千五百碼(約三.二公里)之外,還有時間反應過來。松尾先生立刻衝上臺階進到屋內,躲入床褥堆裡並深埋其中。
谷本牧師則連跨數步,撲倒在庭院的兩塊巨石之間,將身體緊緊壓伏在石上,臉也因貼著岩石而未能目睹變故。他感受到一股衝擊突然猛烈襲來,碎裂的木頭和瓦片碎塊隨後紛紛落到身上。他並未聽見任何爆炸的聲響。
(廣島幾乎無人記得聽見爆炸的聲響。不過,在通津附近的瀨戶內海的海面上,一名乘坐舢板的漁夫目擊到那道閃光,也聽見了一聲驚天巨響,這名漁夫正好與谷本牧師的岳母和姨妹住在一起;他遠在廣島三十二公里之外,那如雷霆般的震鳴卻比B-29轟炸僅八公里外的岩國還要巨大。)
谷本牧師鼓起勇氣抬起頭來,見到松井先生的宅邸已然坍塌。他以為炸彈擊中了這棟屋子。空中瀰漫煙塵,四周變得昏暗,如同黃昏降臨。驚慌之中,他未思及松尾先生仍困於廢墟之中,立刻拔腿奔向街道。
他注意到混凝土牆朝內側倒塌,而非向道路崩落。剛跑上街道,他第一眼所見的是一群日本士兵。他們方才還在對面的山坡上挖掘壕洞(據說這是日軍為了抵抗入侵而修建的數千座地下據點之一,他們計畫逐山而戰、以命相抵),現在卻從本該安全的山洞中爬出,渾身是血,默不作聲,神情呆滯。
在那片看似只是局部揚起的塵霧之下,白晝逐漸受到吞噬,天色變得越發陰暗。
──
原子彈投下的前日,廣島市電臺在接近午夜時發布警報,稱約有兩百架B-29轟炸機正朝本州南部迫近,建議市民撤離至指定的「安全區域」。住在幟町的裁縫遺孀中村初代太太平時總會聽從指示,立刻喚醒十歲的兒子敏男、八歲的女兒八重子,以及五歲的女兒三重子,並為三個孩子穿好衣服後,前往位於城市東北角的軍事用地「東練兵場」。
她在那裡鋪好墊子,讓孩子們睡在上面。凌晨兩點左右,軍機的轟鳴從廣島上空掠過,使他們從夢中驚醒。
軍機一駛過,中村太太便帶著孩子離開,回到家時已是兩點半之後。她馬上打開收音機,卻又聽到最新的空襲警報,讓她心頭一沉。她見到孩子們疲困不堪的模樣,再想到過去幾週一次次趕去東練兵場避難,但每回皆是白費力氣,便決定不理會廣播,不願再白白折騰一遍。她讓孩子們回到被窩,自己也在三點躺下並沉沉睡去,累到連軍機稍晚飛過城市都不曾察覺。
清晨七點左右,突如其來的警報將中村太太驚醒。她立刻起床,迅速穿衣,趕往鄰組組長中本先生的家中詢問該如何應對。中本先生說若非聽見緊急警報(一陣間歇的刺耳警報),否則應待在家。
她回到家,點燃廚房爐灶煮米,隨後坐下翻閱當天的《中國新聞》。讓她稍感安心的是,解除警報於八點響起。她聽見孩子在床上翻來覆去,於是過去給了他們一把花生,囑咐他們再多睡一會兒,因為昨夜肯定讓他們累壞了。
她本來希望孩子們繼續好好休息,住在附近的鄰居卻開始大肆拆屋,敲打、劈鋸的嘈雜聲響接連不斷,吵得他們無法安眠。縣政府和眾多市民一樣相信廣島遲早會遭受攻擊,因此推行防火巷道的拓寬工程並強迫居民配合,計畫讓開闢出的巷道能與河流交織,抑制燒夷彈轟炸所引發的火勢蔓延;為了城市的安全著想,她的鄰居只得忍痛犧牲自己的屋子。
就在前日,縣政府還徵調所有體格強健的女中學生前來幫忙清出巷道,而她們在警報解除後便開始工作。
中村太太回到廚房看了看米飯,接著望向正在拆屋的鄰居。起初,她對那名男子製造的噪音感到無比厭煩,隨後卻因心生憐憫而差點落下淚來。明明已身處無可避免毀滅的戰時,卻還得一塊一塊地親手拆除自己的家。
她不僅惋惜鄰居的處境,也為整座城市的苦難深感哀痛,對自身遭遇的辛酸更是不言而喻。她的生活十分不易。其丈夫勳在三重子出生後便受徵招入伍,從此杳無音訊,直到她在一九四二年三月五日收到一則電報,上面僅寫著短短一句話:「勳於新加坡光榮戰死。」
她後來才得知丈夫死於二月十五日(新加坡陷落的那日)且當時的軍銜是伍長(下士)。勳生前是一名不太富裕的裁縫,唯一留下的家當是三國牌的縫紉機。他去世後,軍餉停止發放,中村太太無依無靠,只能搬出那臺縫紉機,開始接些縫補的零活,以此勉強撫養孩子,但日子過得非常拮据。
當中村太太站在廚房注視鄰居拆屋時,眼前驟然閃現一道純白光芒,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白色都更加刺眼。她還未來得及查看鄰居的情況,母親的本能便促使她即刻奔向孩子。然而,她才剛邁出一步(她的屋子距離爆炸中心地一千三百五十碼,約一.二公里),一股猛烈的衝擊便將她拋向半空,重重摔過隔壁房間高起的臥榻,房屋的碎片在她身後接踵而至。
她墜地之際,木板接連塌落,瓦片如大雨般砸向她的身體;她被埋在廢墟之下,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所幸身上瓦礫不算厚重,她掙扎著爬起並脫身而出。一陣淒厲哭喊傳來──「母親,救救我!」──她看見小女兒三重子受困於瓦礫堆中,身體被埋到胸口而動彈不得。中村太太發狂似地朝著女兒爬去,卻並未看見其他兩個孩子的身影或聽見他們的呼喊。
*
在原爆前的安穩日子裡,藤井正和醫師的工作不算太忙,生性享樂的他每天都會賴床到九點或九點半,但剛好在原子彈落下的那日清晨早起,得為家中的賓客送行。他六點就起床,半個鐘頭後和友人走過兩條河流,前往不遠的車站。他在七點前回到家,正好聽見警報響起。
吃完早餐後,他因天氣很熱而脫到只剩內衣,隨後便去到外頭的廊臺上翻閱報紙。這座廊臺──或者該說整棟建築──的結構十分獨特,沿著京橋川懸建其上,一旁就是同名的橋。藤井醫師親自管理這家典型的日式醫院,這類的私人醫院都由單一醫師獨自經營。
院內有三十間病房提供病人和陪同親屬入住;根據日本的習俗,住院患者通常會有家人陪伴照料,負責準備飲食、幫忙洗浴、按摩、讀書並給予源源不絕的關懷,沒了這些對病患而言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醫院裡沒有床位,病人都睡在草蓆上,但藤井醫師不乏各種先進的現代設備,如X光機、透熱療儀器,以及配備完善的實驗室。這棟建築的三分之二建於陸地,三分之一則以木樁架在京橋川的潮水之上。
懸挑的部分是藤井醫師的住所,外觀雖然看似古怪,但夏天十分涼爽,且廊臺正對河面並遠離城市中心,能夠看見遊船來回穿梭,景色令人心曠神怡。當太田川與其河口支流水位上漲,藤井醫師總會惴惴不安,但支撐建築的木樁應該足夠穩固,醫院始終安然無恙。
藤井醫師過去一月過得相當悠閒,因為到了七月,日本未遭攻擊的城市已經所剩無幾,廣島看來也無法倖免,於是他開始拒收病患,擔心倘若發生燒夷彈轟炸,自己無法及時疏散病患。
醫院目前僅剩兩名病患,一名是來自矢野的女子,其肩部受傷;另一名則是二十五歲的年輕男子,他在廣島附近工作的鋼鐵工廠遭遇轟炸而導致燒傷,如今正在康復。院內仍有六名護士負責照顧病患。藤井的妻兒都很安全;妻子和一個兒子住在大阪郊外,另外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則住在九州鄉下。
與他同居的只剩姪女、一名女傭和一名男僕。他沒什麼工作可忙,但並不介意,因為早已存下了一筆錢。五十歲的他身體康健、開朗穩重,喜歡在晚上和友人喝點威士忌,總是適量而不縱飲,純粹只為享受談話。戰前,他偏好蘇格蘭和美國進口的威士忌,現在則非常喜愛日本的頂級品牌三得利。
藤井醫師穿著內衣盤腿坐在廊臺一塵不染的涼蓆上,戴上眼鏡後開始翻閱《大阪朝日新聞》。他喜歡閱讀大阪的新聞,因為他的妻子就在那裡。忽然,他看見一道閃光。
由於背對爆炸中心且視線專注於報紙,對他而言,光芒呈現耀眼的黃色。他驚愕得試圖站起(當時距離爆炸中心一.四公里),醫院此刻猛地斜傾,發出駭人的撕裂聲響,接著轟然塌入河中。藤井醫師起身的剎那,巨大的衝擊將他瞬間拋飛,在空中接連翻滾旋轉,受到猛烈撞擊又被死死箍住;他的腦中一片混亂,一切發生得太快。隨後,他感受到水流。
藤井醫師還來不及思考死亡將至,便意識到自己仍活著,胸口緊緊困在兩根長木間,彷彿巨大的筷子夾住一口食物。他動彈不得,所幸頭部位在水面之上,身體和雙腿則在水下。醫院的殘骸散落四周,凌亂的破碎木材和止痛藥品堆積各處。他的左肩傳來劇烈的疼痛,眼鏡也不見蹤影。
(摘自:第一章_無聲的閃光)
第二章_火
整日裡,人潮不斷湧進淺野公園。這座私人庭園距離爆炸夠遠,所以園中的竹子、松樹、月桂和楓樹皆安然無恙。這片綠地吸引難民前來,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相信美軍若再回來,只會攻擊建築物;另一方面是因為那片綠蔭讓人感到一絲清涼和生氣,裡頭講究的枯山水庭園、靜謐的池塘和拱橋亦帶來熟悉且安心的氛圍;也因為(根據當時在場的人所陳述)無法抗拒的原始本能驅使他們躲進樹叢之中。
中村太太和她的孩子們最先抵達,在河邊的竹林安頓下來。他們乾渴難耐,忍不住飲用河水,卻立刻反胃、嘔吐,整日都感到噁心不適。其他人也有同樣症狀,以為那是美軍投下的毒氣造成的(多半是因為空氣中瀰漫濃烈的電離氣味,那正是核分裂所釋放出的「電氣臭味」)。
克蘭佐格神父和其他神父陸續抵達公園,沿途對熟識的人點頭示意,而中村一家這時早已虛弱不振倒在地上。一名住在傳教區附近、名叫岩崎的女子坐在中村一家附近,她站起身詢問神父們,自己應該留在原地,抑或與他們同行。克蘭佐格神父答道:「我也不知道哪裡才安全。」她於是留下,並在那日稍晚死亡,即使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傷勢。神父們沿著河岸走,最終在一片灌木叢中歇下。
拉薩勒神父躺倒便沉沉睡去。神學生穿著拖鞋,隨身攜帶一綑衣物,裡頭放了兩雙皮鞋。安頓下來後,他才發現捆包破了,鞋子只剩兩隻左腳。他回頭尋找,總算找回一隻右腳的鞋子。他在返回後說道:「真奇怪,我昨天還把鞋子當成最寶貴的東西,今天卻毫不在意了。有一雙湊合穿就夠了。」
切希利克神父說:「我懂。我本來還打算帶書,結果轉念一想,現在根本不是看書的時候。」
谷本牧師手裡拿著洗臉盆抵達公園時,裡面已經擠滿了人,眼前都是難辨生死的身影,因為人們大多倒臥在地、雙眼睜開。
對克蘭佐格神父這西方人來說,數百名身受可怕重傷的平民此時安靜地聚集在河畔林蔭下,是他一生中見過最驚心動魄又令人敬畏的景象。傷者沉默;無人啜泣,抑或痛得哀嚎;無人有一句怨言;臨死之人無聲離去;孩童並不哭鬧;連開口說話的人也寥寥無幾。當克蘭佐格神父將水遞給那些因爆炸而面目全非的人,他們甚至還會微微起身並鞠躬致謝。
谷本牧師向神父們問候,隨後開始尋找其他友人。他看見衛理公會學校主任的妻子松本太太,詢問她是否口渴。松本太太點頭說是,他便在園中的池塘為她取水。隨後,他決定嘗試回到教會,循著神父們逃出幟町的路線,但沒走多遠便被街上猛烈的火勢逼退。
他轉往河畔,開始尋找小船,協助重傷者渡河並遠離蔓延的火勢。不久,他發現一艘夠大的遊船停泊岸邊,但上頭和周邊橫陳五具近乎赤裸的焦屍,從這幾位罹難者倒下的姿勢看來,他們生前應是正在合力將船推進河中,卻不幸於同一時刻赫然喪命。谷本牧師小心移走遺體,內心卻感覺到打擾死者的恐懼和愧疚,好像自己攔阻了他們出航駛往冥界,於是大聲說出:「請原諒我帶走這艘船,我得用它來救活著的人。」
他奮力將那艘沉重的平底船推入水中,但沒有船槳可以使用,只找到粗竹竿來取代。他划往上游,抵達公園最擁擠的地方,開始來回載運傷者渡河。每次可載十到十二人,可是河中央太深,難以用竹竿撐船,只得慢慢划行而過,使得每次耗時甚久。他就這樣反覆往返數個鐘頭。
中午過後,大火延燒至淺野公園的林地。谷本牧師在船上望見大批人潮向河邊聚集,他上岸前去查看情勢,發現火勢逐步逼近,便高聲呼喊:「還能動的年輕人,快跟我來!」
克蘭佐格神父將席費神父和拉薩勒神父安置岸邊,請求旁人若火勢靠近就把二人送往對岸後,隨即加入谷本號召的志願者行列。谷本牧師讓部分人尋找臉盆和水桶,其他人則用衣物撲打著火的灌叢;當工具備妥,他組織眾人排成隊伍,用水桶接力的方式從庭園的池中汲水,齊心救火兩個多鐘頭,終於將火勢成功撲滅。與此同時,驚恐的人群不斷擠向河邊,迫使無處可退的人跌落水中,其中不幸溺斃的便有衛理公會學校的松本太太和她的女兒。
克蘭佐格神父救火歸來,發現席費神父仍在流血、臉色蒼白。幾名日本人駐足旁觀,席費神父虛弱地微笑低語:「好像我已經死了一樣。」「還早的很。」克蘭佐格神父回道。他帶來了藤井先生的急救藥箱,並在人群中發現神田醫師,請求他為席費神父包紮傷口。神田醫師剛在醫院廢墟中找到妻女的遺體,此刻雙手抱頭坐著喃喃說道:「我什麼都做不了。」克蘭佐格神父只好再為席費神父纏上更多繃帶,將他移至坡地,讓他抬高頭部,出血很快便減緩些許。
這時,上空傳來戰機的轟鳴。中村太太附近的人群中有人喊道:「格魯曼戰機來掃射我們了!」一位名叫中島的烘焙師站起來指揮:「所有穿白衣的人,快點脫掉。」中村太太脫去孩子們的襯衫,打開雨傘讓他們躲在下面。眾人紛紛爬進樹叢,連嚴重燒傷的人也慌忙跟上,直到戰機的轟鳴──顯然是偵察機或氣象觀測機──漸漸遠去。
天空開始下雨。中村太太讓孩子們待在傘下。雨滴異常地大,有人喊道:「美國人在投放汽油。他們打算燒死我們!」(這種恐慌源於公園裡流傳的臆測,解釋廣島為何遍地盡成焦土:據說有架飛機在城市上空潑灑汽油,隨後瞬間點燃了大火。)不過,這些水滴明顯就是水,且伴隨著雨勢,風也越來越強,忽然間──可能是因為整座城市的熊熊烈火引起了劇烈的對流──急勁旋風席捲公園。
大樹倒下,小樹則拔地而起、飛上空中。在更高處,數不清的片狀物件在旋轉氣流中翻騰,鐵皮屋頂、紙張、門扉及草蓆碎片滿天飛舞。克蘭佐格神父用布蓋住席費神父的雙眼,讓虛弱的他不至於以為自己發瘋了。教會管家村田太太原本坐在岸邊,狂風將她吹落河堤下遍布石子的淺灘,雙腳被割得鮮血淋漓。旋風移向河面、捲起水柱後最終消散。
暴風過後,谷本牧師再次開始載運傷者。克蘭佐格神父吩咐神學生過河,前往耶穌會位於長束、距離市中心四.八公里的初學院(Novitiate),請那裡的神父前來幫助席費神父和拉薩勒神父。神學生隨即登上谷本牧師的船離去。克蘭佐格神父詢問中村太太,是否願意在神父前來時和他們一起前往長束。她說自己有些行李,孩子們也身體不適──他們仍不時嘔吐,自己亦然──恐怕不便同行。克蘭佐格神父說,他認為初學院的神父們隔日就會帶上兩輪拖車前來。
晚午時分,谷本牧師暫時上岸不久,便聽見耳邊傳來人們飢餓的哀求──他的行動力與活力現在成了許多人的依賴。他和克蘭佐格神父商量,決定冒險回到市區,從谷本牧師的鄰組和傳教所的防空洞取些米來。切希利克神父和其他幾名人士也一同前往。起初,踏入斷壁頹垣的街上,他們無法辨別自己身在何處;早晨還居住著二十四萬五千人的熙攘城市,到了午後卻只剩下一片焦土斑駁的殘景,如此驟變令人難以適應。柏油路面因大火而仍灼熱柔軟,行走其上倍感難受。他們在路上只遇見一名女子,她淡淡說道:「我的丈夫在那片灰燼下。」
抵達傳教所後,谷本牧師脫離隊伍,克蘭佐格神父則因見到建築被夷為平地而心痛不已。他經過庭園時看到藤蔓上有顆烤熟的南瓜,和切希利克神父嚐了一口,發現竟意外地美味。他們驚覺自己餓得不輕,於是好好果腹了一番。他們拿了幾袋米,又選了幾顆南瓜,還從土中挖出烤得剛好的馬鈴薯,隨後踏上返程。谷本牧師中途與他們會合。他帶來的人之中有人帶了烹煮器材。回到公園後,谷本牧師動員他的鄰組裡傷勢較輕微的婦女負責煮飯。克蘭佐格神父將南瓜分給中村一家,但他們吃了幾口便全部吐光。總之,米飯還足以餵飽近百人。
日落之前,谷本先生遇見年僅二十歲、住在他隔壁的鄰居鎌井太太。她蹲坐在地,懷中抱著明顯死去的女嬰。鎌井太太一看見谷本牧師便跳起身問:「可以請您幫忙找找我的丈夫嗎?」
谷本牧師知道她的丈夫昨日才剛受陸軍徵召入伍;他和谷本太太昨天下午也安慰了鎌井太太,讓她暫時忘卻憂心。鎌井先生被分派到中國軍管區司令部──位於廣島市中心的古城附近──當地駐有約四千名士兵。有鑑於谷本牧師那日見到許多身受重傷的士兵,他揣測無論是什麼物體襲擊了廣島,這場浩劫很可能已將兵營夷平大半。他明白就算認真尋找也只會是徒然一場,但仍不忍心拒絕。「我會找找看的。」他說。
「請您一定得找到他。」她說。「外子很愛這孩子。我想讓他再看看我們的小寶寶最後一眼。」
(摘自:第二章_火)
延伸內容
【各界好評】
「每一個美國人,如果允許自己拿原子彈開玩笑,或者只將其視為一種聳人聽聞的現象,認為如今可以接納其為文明的一部分(就像飛機和汽油引擎一樣),又或者允許自己推測如果我們陷入下一場戰爭,我們會如何利用原子彈,那麼他們都應該讀一讀赫西的作品。這篇原刊於雜誌的文章一旦出版成書,評論家就會說這是一部經典之作。但它遠不止於此。……從二戰中誕生最著名的報導作品。」
──《時代》(Time)
「無論對本書有何種評論都比上這本書自身想傳達的。本書不言自喻,以一種令人難忘的方式,為人類代言。」
──《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
「來自實際原子彈受害者的觀點,與奧本海默的視角完全互補。」
──《GQ雜誌》(GQ Magazine)
「關於戰爭最偉大的經典之一。」
──《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
「所有能閱讀的人都應該讀這本書。」
──《星期六文學評論》(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
作者資料
約翰.赫西(John Hersey,1914-1993) 1914年出生於中國天津,至1925年隨家人返回美國。曾就讀耶魯大學和劍橋大學。1937年夏曾擔任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辛克萊.路易斯的秘書,同年秋到《時代》雜誌工作,兩年後被派往該雜誌的重慶分部。二戰期間往返於歐亞大陸擔任記者,為《時代》、《生活》、《紐約客》撰稿。 從1947年開始,主要致力於小說創作。195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1965年起任教於耶魯大學長達二十年,長期講授寫作課程。並擔任過美國作家聯盟主席以及美國藝術與文學學院院長。 為最早踐行「新新聞主義」寫作手法的記者,將小說的敘事技巧應用於非小說報導,對二十世紀後半美國的新聞報導寫作產生重要影響。著作等身,除本書外主要作品有《阿達諾之鐘》(A Bell for Adano,1945年獲普立茲獎)、《牆》(The Wall)、《兒童買主》(The Child Buyer)、《陰謀》(The Conspiracy)、《呼喚》(The Call)、《安東妮》(Antonietta)等。
基本資料
作者:約翰.赫西(John Hersey,1914-1993)
譯者:李仲哲
出版社:二十張出版
書系:matchstick
出版日期:2025-07-02
ISBN:9786267662540
城邦書號:A5850048
規格:平裝 / 黑白 / 240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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