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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與我深刻理解的喜悅:當哲學教授愛上巴哈的「C小調賦格曲」,從此開啟了一段自學鋼琴的音樂旅程
- 作者:丹.莫樂(Dan Moller)
- 出版社:商周出版
- 出版日期:2021-06-01
- 定價:380元
- 優惠價:7折 266元
- 優惠截止日:2024年12月27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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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保有一塊遠方的心靈淨土吧,那塊未遭破壞、常被忽略的淨土;保有在這世上一個別人無法到達的小小中心點吧,在那兒我們夢想著小小夢想——而時候一到,我們便再次進入大機器裡,緊咬住齒輪,且受「死亡輪」(thewheel)之酷刑。
在美國波士頓郊區聽重金屬音樂長大的丹.莫樂,有一天在母親的唱片架上出奇不意地發現了夾在肯尼.羅傑斯(Kenny Rogers)和「阿巴合唱團」(ABBA)十六首精選中間的《賦格的藝術》錄音,從此他的命運就起了變化。
成人學習鋼琴會引起兩種明顯相反的感覺。第一種是「荒謬感」,身為成年人卻要在這些幼稚的練習曲裡蹣跚學步,還領悟到原來我已落後人家數十年(一個開了竅的四歲幼兒竟遙遙領先於我)。想法很不美式的聖奧古斯丁(St.Augustine)曾說,清醒之人寧願死去也不願再回到童年,正在練習彈帽子舞的我只能大表同意。然而,另一種感覺則是有「深刻理解的喜悅」,那在我成年之前是不可能擁有的,再加上「真正去做事情的動力」,這些事情都是我小時候要被逼著才會去做的事。
音樂讓你與作曲家本人連通,讓他的力量與個性灌注於你,這就是除了彈巴哈以外,要彈其他人都令我難耐的部分原因,因為那就像是讓一個不相配的人住進我的身體裡,就像讓勉強戴上的手套占據了我的雙手一樣;相反地,在演奏我所學到的巴哈幾個小片段時,有好幾次的短暫瞬間,我覺得自己也在傳遞全世界的一切美好。我接下來幾年所設定的自我挑戰是,就算不能精通,我也要能彈得出「C小調賦格曲」……
莫樂透過本書帶領我們進入 JS巴哈的世界,內容出乎世人意料地奇特有趣。 您是否知道《郭德堡變奏曲》中有一首關於吃很多大白菜的曲子? 韓德爾曾經在指揮歌劇表演時,還得當場與人決鬥,還差點因此喪命?莫樂也在書中提及諸多疑問,例如巴哈音樂有何特別之處? 追逐流行音樂的美國人可以從歐洲的「藝匠精神」當中學到什麼? 為什麼有些人會覺得巴哈音樂與上帝(神)有關?
※自學鋼琴的第一階段──荒謬感※
一個開了竅的四歲幼兒竟遙遙領先於我。
想法很不美式的聖奧古斯丁(St.Augustine)曾說,清醒之人寧願死去也不願再回到童年,正在練習彈帽子舞的我只能大表同意。
成人至少有的這個好處是,在他必須練習寫十四行詩之前就可以先墜入愛河了。
音樂與繪畫是完全不同的;我們只能遠距離欣賞如法國畫家馬奈「女神遊樂廳的吧檯」的偉大之處,但要成為其中的一部分是毫無指望的。
這一切都太荒謬,尤其當我想到——我生命的真正意義好似取決於能否像這樣把手指頭使勁下按。
我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偽善;我會因為學生沒有去查每一個他們不確定的單字而對他們咆哮,如果在讀《伊利亞德》之前就先讀《奧德賽》我也會很氣……幾年下來,他們也沒有因為這樣就不再成長躍進——這可是令我相當火大的呢。
※自學鋼琴的第二階段──深刻理解的喜悅※
在演奏我所學到的巴哈幾個小片段時,有好幾次的短暫瞬間,我覺得自己也在傳遞全世界的一切美好。
在演奏樂器時,由於你就是創造聲音的人,因此你確實可以接近音樂的本質,或至少把音樂化為真實。
藉由你的手指這個工具,作曲家讓他的作品復活了,讓他的音樂具體存在了;在某一個瞬間,你的雙手就是他的雙手。
當我更專注地聆聽那四十八首前奏曲和賦格曲時,我逐漸明白巴哈最終要提出的觀點就是:有時候,追求純粹會限制你;不完美則有很多優點。
「接受不完美」為巴哈開創出新視野,他的音樂藉由調律變得靈活敏捷,讓他可以跨越調式,自在漫遊,並連接原本各自為政的領域。
巴哈盡善盡美的作品更像是維梅爾畫作中的那抹淺笑,或從他的窗戶照進來的光線質感,而非米開朗基羅那種豔麗色彩。
在巴哈身上,我注意到的是一種謙卑與自負的奇異組合,不僅令我著迷,也讓我希望能夠更了解他。
※自學鋼琴的第三階段──真正去做事情的動力※
這部作品中的顫音讓我認識到第一種我覺得身體結構不可能做得到的技巧。太讓人抓狂了。
是身心因果(Mental causation)問題讓我做不到的吧。於是我嚴厲地對著中指和食指皺了皺眉,發下可怕的詛咒,但它們依舊維持遲鈍的蠕蟲狀,彈出來的與其說是顫音,還不如說是無力呻吟。
有一次我發現前一天晚上幾乎不可能練好的樂段第二天就會彈了,此後,上述那些挫敗感就更叫人想不通了。
自從克里斯多福打開了我的雙耳以來,我便不忍心再寄給他我彈琴的錄音。替代做法是,我發給他簡短的片段、問題說明、尋求建議,而他總是不辭辛勞地回覆,也有許多洞見。
我開始比較注意起手指頭來了。不是盯著琴鍵或樂譜看,而是凝視著琴蓋的黑色鏡面所反映出來的雙手。
亮黑的琴身反映出我的雙手,我開始用音樂的語彙設想我所有的人際關係──
一天當中的每一次相遇都是在以另一種節拍,另一種和弦或不和諧音相迎,並逐步以反向動作離去,直到最後我們來到了「終止六四和弦」、V和弦,所有不和諧音都化為琴酒加通寧汽水,而我又回復孤身一人。
目錄
前言
一 巴哈之道上的攔路BUG
六月的某個夜裡,忽然想彈巴哈,那種想,就像得了病似的。或者應該說,是在那一夜我怎麼也扛不住這個病了,就是知道自己必得隨它的意思走了,有點像是身受重傷的人到最後都得閉上雙眼隨死亡走才能得到平靜一般。
我要的是彈巴哈的作品,只要巴哈
要是能再次彈琴的話,我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我只認得C小調賦格曲中的開場重複段
荒謬感與深刻理解的喜悅
我接下來幾年所設定的自我挑戰
二 巴哈其樂
為什麼是巴哈?巴哈有一些個別的作品讓我很感動,但其中還有更深沉的東西。並不是說我很欣賞他所有的作品--「看什麼都一視同仁」這種信念很可疑,也會因此失去辨識力。
「我的維根斯坦日」
有時候,追求純粹會限制你;不完美則有很多優點
音樂比較像是讓我挺過去的一種出口
它其實會越來越清晰,然後你就會一步步逐漸被吸進去
我發誓,你要是能認得家裡頭的鋼琴琴鍵,就可以開始練彈巴哈了
「普世主義者巴哈」與「排他主義者巴哈」
格倫.古爾德所錄製的《賦格的藝術》
人不應該獨自歌唱,他似乎是這樣說的
三 我的奮鬥
大約一年後,我已準備好開始學習巴哈的「二聲部創意曲」(two-part inventions)了,這是專為像我這樣的學生所編寫的練習曲。這也是很重要的一大步,因為此時我可以左右手平均施力去彈琴,彈奏起來也漸漸覺得像才藝表演,而不僅僅是日常練習了。
學習一種樂器始於能看見從中所揭露出來的自我
為什麼我會這麼排斥當鋼琴學生
我堅持著自己對於「超我」和時間的理論
就像在永無止境的莫比烏斯帶上
保有在這世上一個別人無法到達的小小中心點吧
四 巴哈其人
我手部的問題無可避免地復發了,而且已經有好一陣子,看似永遠也好不了了。我持續練琴,但只能稍微維持住以前所學,沒能有更大的進步。既然不能彈琴,我便決定要多瞭解巴哈其人,所以改為閱讀一些尋常傳記。
華格納說:「巴哈也從他上了粉的假髮下奮力探出他尊貴的頭部。」
在莫札特裡,我們是有可能拾回成長過程中所遺落的智慧
一種最後的德國精神
他就是希臘神話的工匠之神代達洛斯
莫札特逼我承認「我無法正確彈出連續八個音符」這個事實
巴哈迷有時真的會曲解巴哈的作品,做出虛假自白
五 鋼琴與管風琴
剛開始我以為我的鋼琴是一隻振翅欲高飛的黑鳥,而今它卻變成了「維納斯的眼睫毛」(捕蠅草,Venus Flytrap)。深夜時分,我弓起身子拂去琴弦上的灰塵,心裡則想著那前後頂蓋會不會啪地合上將我整個吞沒。
在我研究創意曲時,這些記憶一個個從我的音樂桌上經過
在一千根管風琴的風管齊鳴下,貝多芬的三重強音是豬在尖叫
見識了管風琴後,我謙虛地回到鋼琴身邊
在這段時間,我自然找出了很多巴哈的鋼琴錄音
藝術上的進步就像奧古斯丁的邪惡理論
我是個重婚者,暫別佛羅里達的小老婆回到我最喜歡的北邊
我慢慢看見巴哈在試圖演示一種「形而上的對位法」
六 神
學習像「C小調賦格曲」這樣的簡單作品只是起點的一個目標,至少真正音樂家很可能會以此為起點。但即便如此,隨後的某種餘音繞樑則延續了好幾個月之久,期間我開始整體性地思考「巴哈的道理」,以及追隨這個道理,或至少心嚮往之是什麼意思。
速度:緩慢而微弱
我的賦格曲有三個聲部,三位一體中有三個人
在我的想像中,上帝一把抓住整個歷史的總樂譜
好似溫柔又悲傷的遺憾
巴哈是我持續關注的親人,我生命的節拍器
音樂所連結的是:從一個人到另一個人
音樂詞彙
參考文獻
內文試閱
六月的某個夜裡,忽然想彈巴哈,那種想,就像得了病似的。或者應該說,是在那一夜我怎麼也扛不住這個病了,就是知道自己必得隨它的意思走了,有點像是身受重傷的人到最後都得閉上雙眼隨死亡走才能得到平靜一般。
好幾年前還在校讀書時,我就曾經嘗試學習彈奏巴哈作品,但由於「肌肉組織重複性勞損」,我完全沒辦法再彈琴。後來我覺得光是聆聽也就夠了,而且我會找到其它「有創意的出口」啊,也就是說,其實我是屈服於誘惑及恐懼而放棄了。在那之前,即使我自己還不知道,但早已經染病,而且無藥可醫了。事實上,從我十七歲首次聽到《平均律鍵盤曲集》(The Well-Tempered Clavier)的C小調賦格曲(fugue)開始,總會有那種要思前想後的夜晚,要面對某種靈魂深處的嚴峻考驗,而我得做出抉擇。
那「賦格」是什麼東西呢?當時的我連這個字的意思都不懂,更不用說「調律」(tempering)又是什麼,或是要怎樣調才算調得好了。事實上,我後來才明白,「C小調賦格曲」根本不是巴哈最好的作品。這首賦格曲缺乏他後期作品中令人驚嘆的複雜度,它的特色是僅有三個明顯不同的聲部,其中兩個聲部平行移動,而且這種曲式容不下別出心裁的巧思。(另一方面,其旋律線是可以倒置的——可以把中音或低音翻轉到高音,反之亦然,但這絕非易事。)經驗豐富的鑑賞家會把巴哈這首賦格曲歸類到他技藝純熟卻還不算無懈可擊的中期作品裡頭,而不是與他生命中最後十年的創作同一等級。若與巴哈同時代的人所寫的作品相比,他這首賦格可說是無人能出其右,但若要按照他自己的最高標準來說,那就顯得匠氣了。或許,正是這首賦格的粗獷直爽吸引了當時的我——那個抑鬱寡歡的少年。我出身自波士頓鄰近郊區,所以我自己是無法欣賞威尼斯那種金光閃閃的客廳、韋瓦第或凡爾賽音樂的;我穿的是夾腳拖和T恤。但是,這首樂曲是個一臉怒相的管風琴大師在他牢固的琴台高閣裡寫的?嗯,我覺得這倒是有點意思。塞勒姆(Salem)不是太遠;我們在英語課上讀過像霍桑(Hawthorne)那樣愛發牢騷的清教徒,我嗅到了一絲關聯性。
這首賦格曲是在我知道怎麼聽古典音樂之前就聽到的,所以它讓我一想到的其實是重金屬樂團「金屬製品」(Metallica),而不是我在更早之前所聽過的古典音樂。它斷奏(staccato)的斷面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古典音樂電台那個叮噹作響的鼻煙盒。它那些十六分音符裡有一種堅持,有一種正在釐清挫敗感的感覺。但最重要的是,它以這段美妙的「即興重複曲調」(riff)開啟樂章後,又一次次重返,就像「金屬製品」樂團的《四騎士》(Four Horsemen)或《搜索與殲滅》(Seek & Destroy)那樣。質地雄渾、織體複雜、張力充沛、飽含重量。我當時感覺到,一時之間有多種想法在同步開展,而表面之下則有多道暗流朝四面八方洶湧澎湃。然而,樂曲中的這些內心戲又顯得泰然自若、調節得宜;不是義大利歌劇那種誇張尖叫,也沒有浪漫派作曲家的多情愁緒。另一方面,也不像我兒時回憶裡好似莫札特(Mozart)那般精緻完美的小甜點;它有的是一種粗獷。但,正是這種粗獷讓我們可以欣賞到大師還不那麼成熟的作品,仍滿載著他的年輕氣盛,還不到他寧靜致遠的鉅作等級。艾略特(T. S. Eliot)本人可能更喜歡他自己後來論時空的雜談,可我喜歡的是他早期寫《普魯弗洛克》(Prufrock)那種犀利,描繪一名男子用咖啡匙計量自己人生,空有一肚子怨怒的滑稽。
我要的是彈巴哈的作品。只要巴哈
在那個時間點上,正常該做的應該是去找個鋼琴老師吧。雖說我後來投身教職,但我其實很早就對各種類型的老師——通常是教學型的老師,但尤其是音樂老師——抱持著強烈的反感。
我發覺無論要學什麼,老師常常是學習的主要障礙,或說他們至少阻擋了學習所帶來的樂趣,而樂趣是能進一步學習的前提要件啊。教授討厭學生是因為學生會阻礙他們撰寫晦澀難懂的論文,而論文可以彰顯教授的學術光環;受過學院訓練的音樂家會從事教學工作通常只是因為無法以音樂謀生。這樣的老師一旦淪為薛西弗斯(Sisyphus),一生都要不停地糾正學生幼稚的錯誤,他們就會失去在其專業領域裡全部的樂趣。唔,上個學期我就訂正了很多我學生寫的句子,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我們的信念不可以搖搖晃晃,然後倒在敵人手上」,這真是太詭異了,怪奇到不可思議,我把它當做某種祈禱文喃喃念誦了一整天。其實,唯一比老師更糟糕的就是學生。首先,他們很快就會忘記為什麼要讀書,接著就會屈服於懶惰和分心,然後他們的老師因此必須採取「典獄長心態」,如此卻又讓學生更想要反抗等等,如此形成的向下漩渦唯有等到暑假的解脫涅槃來臨才會告終。
鋼琴老師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對於要教的內容會有自己的想法。但我除了巴哈,其它什麼的則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或許我能想像在遙不可及的將來嘗試一下我還算喜歡的拉威爾(Ravel)或德布西(Debussy),又或者是改編過的華格納(Wagner),不過,我也懷疑自己是否會有彈得夠好的那一天。同時,光是想到要練完基本曲目所必須承受的折磨,我就嚇死了。鋼琴老師的目標是要讓學生精通鋼琴演奏,但是我並不想成為優秀的鋼琴家。我要的是彈巴哈的作品。只要巴哈。用鋼琴。對這項樂器要有某種程度的一般技巧,這我無話可說;但是,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要花上好幾年時間在兒歌和練習曲裡蹣跚學步,接著還要先彈莫札特、貝多芬和蕭邦那麼多老調子,這我真的受不了。
別人都怎麼想學琴這件事的,我也覺得不解。為什麼具備鋼琴的一般能力有那麼重要?若詢問音樂愛好者,尤其是音樂學校培訓出來的老師,他們的答覆是,為鋼琴所創作的樂曲通常很值得一彈。可是,我並不同意這樣的論調。其實,若有人說「一般古典音樂我都喜歡」,我也會很懷疑這種說法,因為這就好像在說「一般晚餐味道都不錯」,或說「一般古書上寫的傳統觀念都值得一讀」。大家都不喜歡太有主見的人,可是,真心喜愛什麼事物的人是會傾其全力去區分異同的。
所以,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覺得只有極少數的音樂是值得花時間的。流行音樂在演算法運作下已經變得平淡無味,卻好笑地被當作是一種生活風格產品在推銷,而古典曲目中充斥著的,在我聽起來,多半是像貝多芬(Beethoven)那種浮誇的擤鼻聲,或者像羅西尼(Rossini)那種無足輕重的作品。其實,即使是巴哈的作品,我沒興趣的也有很多——那些沒個性的「清唱劇」(cantatas),他受義大利影響時期的作品等等一大堆。然而,他的鉅作——《平均律鍵盤曲集》、《郭德堡變奏曲》(The Goldberg Variations)、《賦格的藝術》(The Art of Fugue),鍵盤組曲(The Keyboard Partitas)、《馬太受難曲》(The St Matthew Passion)、《D小調夏康舞曲》(The Chaconne from the Partitain D Minor)、大提琴組曲(The Cello Suites),還有其它許多作品——這每一件作品本身都值得讓人奉獻一生。
我是在讀高中時,因為隨興地玩吉他,才讀懂了一點樂譜,而且我有個朋友名叫克里斯多福(Christopher),他上過音樂學校。再加上,還有網路啊。我真的需要鋼琴老師嗎?學鋼琴能有多難?雖說我早就搬去馬里蘭州(Maryland)了,而克里斯多福還住在波士頓,這是沒錯啦;他早就從音樂學校休學了,這也對;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曾經主修過作曲,再怎麼說都是啊。他還可以用正常速度的兩倍演奏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Rondo Alla Turca)呢!我所需要的老師就是這樣的。
要是能再次彈琴的話,我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我得到了一個結論,為了鋼琴,我願意失去一條手臂,最少要我幾根腳趾頭也是可以的。我可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我真心相信著若能彈巴哈,要我獻出一隻手或腳趾頭是很值得的;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後來我也真的這樣自我犧牲了。
我是在讀研究所時嘗試學習彈鋼琴的,大概是在我媽癌症復發的那段期間。起初,我還以為自己進步神速;我顯然是個出色的自學者。一切看起來都相當容易,我不是在筆電工作,就是在練琴,而且很快地一練就好幾個小時。但是幾個月後,我的手開始出現一些神經性疾病的症狀,導致我行動不便;那是一種很奇怪的不適感——並不完全是正常意義下所講的疼痛——而是,在我雙手的前臂有一種上下流竄,然後直達右手的不適感。
彈琴和筆電工作似乎都會讓症狀惡化。我試著放自己幾天假,後來還休息一個禮拜,但似乎無濟於事。有位神經科醫師把幾根針扎進我的手臂後,確診說我有神經傳導問題。後來有位外科醫師檢查了十分鐘後,便診斷出我得的是腕隧道症候群,並建議我接受手術。那個手術就像我媽做的化療,除了讓我手纏繃帶,失能好幾個禮拜以外,根本沒有一點效果。開始練琴的一年後,我心灰意冷,只能放棄彈琴了。我德國籍的祖母則津津樂道,到處說我得這種病是活該,就是因為我沒找老師,所以基本技巧都練錯了——多驕傲啊!多狂妄自大啊!——有好一陣子我也同意她的說法。但是在不碰鋼琴十年之後,情況並沒有什麼好轉。我的雙手偶而還是會有火在燒的感覺,接著會有奇怪的神經性症狀出現,這種千倍於撞到「手肘尺骨端」的酥麻感就在我手臂上下流竄個遍。有時一連好幾天我會拿不住餐叉。看來這種軟組織損傷已經讓我此生與巴哈無緣了。
但那個夏夜,我輾轉無眠,盡力不吵醒蘿倫(Lauren),心中暗自決定我就是不要接受這種結果:完全無法接受。我這樣子告訴自己時所秉持的精神是,即使事情不是按我們的意思走,但我們還是可以宣稱,從過去以來某件似乎已成定局的事情我其實是「無法接受的」;就好比高盧戰爭(the Gallic wars)或家人過世都已經發生過了,但我仍然可以表示無法接受那樣。我要不是繼續彈巴哈,就是要在試圖彈巴哈的路上死去。不過,再次嘗試彈琴的可能後果其實更令我心生畏懼。我受不了再一次的失敗,也受不了與無用的醫生群再來一回合,他們每個人都要盤問我十到十五分鐘,最後卻只是隨便做些錯誤診斷了事。這種幽微的軟組織疾病似乎仍屬未知領域。醫生被問到時是會發表一些看法啦,但他們的看法並不是真有知識作為根據的,而是出自於他們有「得做些什麼」的壓力。如果非得受點傷不可,天哪,那就讓整條手臂斷掉好了,或捅出一隻眼睛來吧,這樣子醫生就知道該怎麼處理了;所有別的什麼療法,倒不如都用古代醫生——吸血水蛭取代算了。
我最終能康復應該要歸功於美國的比較式推銷手法。那個夏夜裡,我躺在床上思來想去,「要是能再次彈琴的話,我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發覺答案是,我願意付更多錢,可以花個,譬如說六萬美元去做那種保證成功的高價手術。但後來我忽然想到,同樣一筆錢,我也可以僱一個人,讓他整整一年就專門只研究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就好啊。更好的是,我可以先付總金額的三分之二就好,餘額就當作萬一研究出成果來的獎金。由於我知道自己做過什麼蠢事才讓問題變得更嚴重,所以在我看來這樣做是可行的。但是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後,我醒悟到醫療顧問會告訴我的話沒有一件不是我在內心深處早就知道的啊,也不是什麼難以覺察的啊。而且,只要我遵循「虛擬顧問」的指示去做,擁有「虛擬顧問」的成效會和真的顧問一樣好。一個簡單的自我啟發式教育法就這樣自己跑了出來:就假裝真有這樣一位顧問,然後按照他所說的去做就是了。
我想到顧問會立即命令我去做各種鄙事,以便先把我的工作空間整頓好。他會叫我丟掉我那把扶手椅,因為它讓身體挺不起來,並導致姿勢過於前傾,給前臂施加了更大的壓力。他會叫我別用筆電了。他會叫我別一整天都待在我的工作站,別動不動就滑手機,諸如此類的瑣碎小事有百萬件之譜吧。他會替我買盡談重複性勞損創傷的書,會給我弄一台電動按摩器貼在前臂上,還會嚴格執行伸展身體的運動計畫。
我開始一件一件去做這些事情。個別看起來的話,每一件似乎都在白費工夫,而且只靠自己的話,我是永遠不會去做的。然而,我這位虛擬顧問朋友會不斷提醒我曾經發過的誓——我發誓會一絲不苟遵照他的每一個指示去做——於是,我就被逼著堅持下去了,就像大流士(Darius)國王請僕人一天三次提醒他要去打希臘人一樣。我還研究了幾種語音聽寫軟體。這些軟體都很爛,每件工作所花費的時間還比以前多上十倍,但我還是用了。雖然我正在寫書,語音聽寫軟體實在行不通時,我就用一隻手打字。如果我因為什麼事而止步不前,虛擬顧問便會抓起我的衣領大喊大叫,用口水將我淹沒:「你到底想不想彈巴哈?」那我就會因為羞愧而屈服。這就是我為了彈巴哈而犧牲了右手的始末,很像安德森或格林的恐怖童話故事中某個角色,而迪士尼通常都得加以刪改,才能符合美國人的心理狀態。
最初,我只認得「C小調賦格曲」中的開場重複段,那也是第一個讓我著迷的部分
或許真正吸引我的也不是巴哈,而是被稱為「賦格曲」的這種音樂曲式,只不過巴哈碰巧寫得比其他人都要好而已。賦格曲是由幾個聲部之間的對話所組成的,有些聲部的音域較高,有些則較低。第一個聲部在演奏這場對話的主題或主旋律(subject)時,其他聲部則保持靜默。第二個聲部接手後會把主旋律重複一遍,而同時第一個聲部則繼續進行其它旋律去了。最後,因為每個聲部都必須遵守嚴格的規則,也因為聲部之間有著不斷傳遞、延續、反覆出現的主旋律,所以便形成了一種井然有序的巨大低鳴聲,好比聚會上的某種遊戲,一定要有人一直在講瑪麗蓮夢露的事當背景那樣。
最初,我只認得「C小調賦格曲」中的開場重複段,那也是第一個讓我著迷的部分。它的漂亮並不是我們在稱讚莫札特或韋瓦第時所說的那種漂亮,不是「如歌」的那種。它的主題緊湊、中肯扼要,有如「肌肉車」或切磨好的鑽石,其長短音組合強調出某些音符,而使得整體更具有行雲流水般的震撼力。由於一開始就坦白直陳該主題,因此即使是新手也可以在過程中的不同音域裡把它辨識出來;主題重新出現時,其形式與音高(pitch)會略有變化,就好比你的情人自戰場歸來後,用他一隻換了玻璃珠子的義眼望著你,又用裝了義肢的手愛撫你那般,令你既感熟悉,又覺得還是提防著點好。
同時,第一個主題一旦停歇,它的聲線就會以生動的快板繼續下去,保持單一聲部繼續前進的效果,直到下一個聲部(女高音)主場,等到她也沉入表面之下讓位給低音;此時,可以聽到所有三個聲部,它們一個個自顧自地加入最初的主題,然後又再一次被淹沒。這種效果是一波又一波的聲浪連續撞擊在我身上的感覺。
即使在我做出上述的說明之後,我其實還是不太了解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是開開心心等待著這些波浪再度向我襲來,將我包圍。這些重複的樂段正合我意,因為它給我的更像是一種立足點。流行歌曲具有簡單的軌跡,可以讓人即刻理解;而交響曲會重複主題的情況則相當罕見,因為交響曲是重新組合再發展而來的,所以其主題很難辨認,也很難跟得上。這首賦格曲其餘的部分則一直是不清楚的,是一種無從捉摸卻難以忘懷的織體(texture),很像在看西班牙格拉納達(Granada)或哥多華(Cordoba)等城市的伊斯蘭瓷磚藝術那種感覺。我所能聽到的就只是那三個聲部一直在持續前進,並以一種莫測高深的複雜方式相互低語著。不過,我是連這個都喜歡的。那種聲音很純粹。沒有誰在模仿鳥叫聲或試圖喚起什麼討拍的愛情故事。每個音符都在為自己發聲,並傳達它自己的意思。
後來,我漸漸能聽到多一點東西。聆聽賦格曲就像是長時間盯著伊斯蘭裝飾藝術的幾何圖案看。一開始,在我們能掌握到它的結構和設計之前,那些圖案會讓眼睛偏移、失準。然後,我們開始能看到其中的一兩個元素,接著便會逐漸注意到這些元素之間如何環環相扣,如何形塑起更大的整體,從而構築它們自成一格的花色。後來,我開始注意到主題在每次上場之前的「插入段」(episode)。這些插入段把主題拆解成碎片,加以變化,重新校準,然後好像用合成器把這些碎片重新排列出順序(模進,sequence),進而使碎片以不斷升高的音高重複出現,創造出越來越大的張力,直到主題再現,有如瘋狗浪般突然地湧現又崩塌。
一開始,我只是想著要聽出各個旋律。然而一旦熟悉了那些旋律,各個和聲與音階也會開始浮現出來,但起初還是很粗略的。「C小調賦格曲」一開始的那個的起始調,我是喜歡的,可是後來接著的那個恐怖大調,聽起來似乎挺樂,卻是無滋無味。克里斯多福告訴我說,我是個小題大作、反應過度的厭世者,因為我就是討厭大調,只愛聽哀樂;但這只說對了一部分。大調和小調都是劃定音樂空間的方式,就像是鐵軌上的各個車站,但不是只有它們才是車站啊。法國印象派作曲家如德布西,以及民謠如《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用的就是別種譜表(systems),聽起來就十分開心,至今也都沒把我惹毛。大調的問題並不在於它表面的情緒意涵,而是在於這條鐵路沿線停靠站的確切定位出了問題,這一點讓我很受不了。
話雖如此,巴哈在賦格曲、在調性的多重變化,甚至是在大調裡頭從大調轉小調,小調再轉回大調,這些都是迷人的魅力所在。不同之處在於這些變化成就了什麼,以及它們扮演何種角色。巴哈的目標是要以嶄新的方式呈現熟悉的素材,要來來回回地展露出我們自以為已經瞭解的音樂其實還有很多新面相。當小調賦格曲的主題突然以大調宣布自己變身出場時,就會撼動自滿的我們,逼我們重新檢視自己的所有預設,有如畫家以嶄新視角描繪熟悉的事物一般——莫內畫的哥德式大教堂就不是畫出更多的鐘樓怪人,而是畫出這種建築形式的夏日風情與光影變化。
我認識的大多數人都說,巴哈音樂聽起來相當機械化又了無生氣。速度恆定,完全沒有極強音激勵人心;只是有一套綿密的規則在支配著所發生的一切,完全排除了人的自發性。但是,在我聽了「C小調賦格曲」二十次、五十次之後,它對我而言,就像任何一首熱門歌曲一樣會令我激動無比,只不過它是用了一種現代較難理解的風格所作,而且還含有我們得費點心思才能領會的微型音階(miniature scale)。電子鼓樂器的噪音、網路的速度都麻痺了我們昔日的比例均衡感,這勢必是得多付出些努力才能重新找回來的。這個問題有部分是因為,《平均律鍵盤曲集》中的賦格曲常常是要用來與所搭配的自由前奏曲(prelude)形成鮮明對比的,而我們卻經常分開去聽,或者根本沒注意到有這種對比存在:首先進場的是酒神戴歐尼修斯(Dionysus)酩酊大醉的女祭司們,接著才是太陽神阿波羅的莊嚴隊伍。忽略掉那個,然後說這個了無生氣,這就像在抱怨你的牛排上面怎麼沒有冰沙啊。
我對「平台型鋼琴」本身重度著迷——它豐滿性感,像薩金特筆下《X夫人》的那身曲線
我又開始玩起琴鍵來了。因為心裡總等著手部問題再次浮現,所以每天早晨都像在模擬行刑過程。在習慣彈奏動作的過程中,會有各種各樣輕微的酸、麻、痛,這每一種都讓我擔心會有何後果。說起來挺荒謬,但彈鋼琴是我這輩子所做過最恐怖的事了,即使這主要只證明了我這個人真的是意志薄弱而已。如果再失敗一次,要怎麼繼續下去?或許,別再嘗試方為上策。我告訴自己,就算一天只能彈個幾小節,還是很值得的,但是在某個層面上我也知道事實才不是這樣,因為也有可能反而變成絕無僅有的最大折磨。哲學系的教授可能會說:「如果失敗了,你也不會比現在糟到哪裡去;但如果成功了,你的收穫可能價值連城。」可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不太喜歡哲學家的原因。其實,癥結在於你是怎麼算的。我已經因為沒辦法彈琴而付出了一筆我的情感存款,而且還不斷在流失中——有如倉鼠重回跑步機上以求逃離牢籠。再次彈琴意味著一筆全新的投資,而且極可能是另一回合的連續損失,最後破產。
因為不肯定以後是否能常常彈琴,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是利用有加重琴鍵設計的合成鍵盤在練琴的。但是,長遠看來,這顯然不好。而且我懷疑起這種鍵盤可能就是造成我手部問題的元凶。因為這種琴鍵的觸面很窄,還有點卡卡的,根本不覺得它是什麼講究細節的機械裝置。是時候買一台真正的鋼琴了。然而,如果我真買了一架昂貴的大鋼琴,結果卻因為七個月後兩手斷掉而無法彈了,到時這副巨大棺材佔據整個客廳讓人動彈不得,我會覺得更糟糕吧。有個明擺著的解決辦法是買個不那麼大台的直立式鋼琴,可以塞在某個角落裡,至少撐到我能看清楚我人生可能的發展局面再說。但是,直立式鋼琴的鍵盤操作和我完全不合拍。按下這種琴鍵時,手指頭對應到的並不是重力,而是彈簧;那感覺與快速、巴洛克式的裝飾音極為不同,也完全不友善。所以,我決定先隨意試個一兩台鋼琴,彈個幾分鐘再說。我尋思著,買下一架昂貴的鋼琴會讓我因愧對錢包而多加練習吧,也會逼著我盡一切努力保持健康吧。
然而,這些理由背後的實情是,我對「平台型鋼琴」本身重度著迷——它豐滿性感,像約翰.辛格.薩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筆下<X夫人>(Madame X)的那身曲線,鍵盤的機械裝置精密,當然還有音色,我認為音色與所彈的樂曲出不出色密切相關。說來奇怪,我愛巴哈,也愛用鋼琴演奏他的作品,但是我討厭巴洛克,以及任何聽起來像巴洛克的東西,尤其是大鍵琴。哦,天哪,丟掉大鍵琴吧!我每一次聽到那種金屬鏗鏘聲、孩子似的咯咯聲、刺耳的叮咚聲時,便得立即伸手去按停止鍵;聽起來真像發霉的舊假髮,也像古時候的錯誤觀念。那種聲音與頭戴假髮、觀念錯誤的老作曲家如泰雷曼(Telemann)十分相稱,他的直笛和大鍵琴已充分傳達出他的平庸本質;巴哈也戴假髮,但我不是說巴哈哦。相較之下,鋼琴的聲音有一種清楚,一種中立性,無論在鋼琴上演奏什麼作品,都會有一種超越時空的特質,而這一點與巴哈是匹配的。巴哈最好的作品並不局限於某個時代,也不局限於波浪形建築和俗艷裝飾;巴哈的佳作更像是帕德嫩神廟(Pathenon)或「聖殤」雕像(Pietà),是超越古今的文化遺產。鋼琴是永恆的樂器;大鍵琴則屬於凡爾賽某個裝飾花俏的博物館。純粹派藝術家總想挖出生鏽的原始樂器來演奏,但要還原真實是在於你演奏的方式。若能表現得精準又有神韻,要用鍵盤吉他彈巴哈絕對是可以的,但甜膩討好的演奏方式,就算擁有全世界最好的硬體設備也救不了。
於是,我前往本地的鋼琴大批發店家,對自己的好運嘖嘖稱奇:全部都有打折!不過,一連串恐怖事件即將上演,因為我必須當著多位音樂家、前台店員和後台調音師的面,不顧尊嚴地試彈好幾台鋼琴。我其實什麼都彈不出來,只有以前忍不住馬上要學的幾個片段,而且也只能斷斷續續地彈一點點。我設法找到一個不顯眼的角落,但才一開始彈,在後方工作的調音師就全暫停了手邊的工作,顯然就是要聽我彈。我努力放輕聲一點彈,用出汗的手指頭笨拙地扒著琴鍵。我感覺這琴鍵並不靈活,音色過於明亮,結構有雜音,這樣的二手樂器,也要美金一萬五?
最後,有個店員赫然逼近,看起來是花招百出、欺瞞手段齷齪那一型的,他堅持說這架鋼琴非我莫屬。他問我有沒有在彈哈農(Hanon)鋼琴教本,然後就坐下,逕自彈了起來。我設法讓自己看起來也懂不少的樣子,至少要像一個單純無知的人懂的那麼多,所以我就問了一下鋼琴的年份,製造方法等等。最終,我明確地對他表示並不需要他進一步協助,他有些不高興地走開了。我則轉身走到下一台鋼琴,再下一台,再下一台,再下一台。終於有一台聽起來好像對了,不過標價太高,好像是大日本帝國時期製造的,是日貨來著。「擊弦系統」(action)相當有力,音色是有磨耗過的絲滑感,像是透著古董光澤的舒適沙發。深度比我的身高多了幾英寸,有一個中間踏板(當時我只是有這個模糊印象,但後來則是極度感謝有這個踏板),而且隔週就可以送貨到家。到了最後時刻,店員要加緊猛力促銷,我只能奮起餘力勉為抵抗,卻仍買下了一個複雜的濕氣控制裝置才得以脫身,以後我得像給植物澆水那樣給我的鋼琴加濕了。
大喜之日到來那天,我趕忙清出客廳,空出大廳走道。工人們剛到時表現出的滿滿自信,在通過一連幾處極窄的U型彎道後蕩然無存,因為他們得做出好幾個體操選手般的軟骨功動作。還好,克服了幾分之一英寸的微小差距之後還是成功通過了。我的鋼琴來了:無論我有多不會保養維護,無論斗室有多小,這隻龐然大烏鴉,連翼尖都已長成,已準備好展翅高飛了。
成人學習鋼琴會引起兩種明顯相反的感覺:「荒謬感」與「深刻理解的喜悅」
我心懷恐懼,抖著手買了幾本書,開始學習讀譜和操作琴鍵。我也開始研究我完全不熟的五線譜的「低音譜號」(bass)——鋼琴記譜法底下那組線條——也想辦法記住怎麼看「高音譜號」(trebleclef)。我覺得五線譜和音樂記號看起來極為美麗,但與它們所代表的意義卻相去甚遠。音符的符槓(beam)席捲全頁,彷彿果樹般下垂枝椏般的符桿(stem)與下方升起的音符們相遇連結,偶爾被漩渦逮著就宣布暫停,或接受斷音圓點(staccato-dot)所授與的聖徒光環。音樂記號是一門既嚴謹又優雅的語言。到處都是「斷裂」(discontinuities)與格線所劃定的邊界,以示互相尊重,但又有這些「圓滑線」(slur)彎曲成舞裙上捲邊的弧度,讓音符符頭們(note heads)斜著身跳著舞。
在我終於能把譜架上的樂譜記號,與其下方的琴鍵建立起連結,而且還能記住音符與琴鍵的對應關係時,真有恍如隔世之感。我越脫離五線譜的安全指示,情況就越辛苦。最底行代表G,這算是容易記的,但是要認出那些待在下方短線上、還延伸出梯狀物的音符就難得多了。譜架和琴鍵這兩處位置之間的物理距離本身才是關鍵問題吧。譜架雖然設立在可養成正確姿勢的高度,但同時也會讓你無法同時看著雙手和樂譜,導致初學者被迫要笨拙地上下來回切換。我從來都沒想過設法練習只看樂譜,同時去培養雙手與琴鍵之間一種自動對應的感知能力。所以,心浮氣躁之下,還得使盡全力用手摸對音符,而三三兩兩各成一區塊的黑鍵也弄得我手忙腳亂,好像在口袋裡拐彎抹角就是摸不出一塊口香糖似的。每次我低頭往下看琴鍵時,都有一種在高處懸盪的暈眩感。
這些問題俗不可耐,也令我備受屈辱。我夢寐以求的是「對位法」(counter point),我苦惱煩心的是《郭德堡變奏曲》的真實原音重現,這樣的我卻記不住那一小點墨色所指稱的是哪一個音符,也看不懂「一閃一閃亮晶晶」(譯注: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全篇樂譜。在我憑直覺摸索所打下的領地之中竟會迷路,我倍感迷惘,彷彿成年後才開始學英文字母一樣。在我證實了我所練習的教材真的很無趣之後,這種感覺也變得更加強烈了。當然啦,初學者能彈的並不多,但我的初學者教材好像是要把我訓練成低級酒吧的樂師,或殖民地的人種學者啊。被迫要用一根手指頭把曲子彈出來已經夠卑屈了,但等等,我可是擁有五種《賦格的藝術》錄音的收藏家,卻淪落到用一根手指頭彈《墨西哥帽子舞 #3》(Mexican Hat Dance #3)?!
同時,每隔一頁都有理論介紹,向讀者說明音階、音程、和弦、倒置、和弦進行、終止式、節拍裝置等等。研讀這些專有名詞就像回到國小六年級的閱讀習作課,讓我不禁對課後的午休和睡醒後的牛奶有點期待起來。另一方面則是很開心的,因為我多年來所感知、所覺受到的內容其實一直沒能明確地理解,但現在終於掌握到基本結構了,也可以開始聽「C小調賦格曲」裡面的其它層次了。高一個八度音階相當於頻率加倍,頻率就是每秒的聲波數量。我聽自然大調覺得很煩心,那是因為用那種特定方式游走八度音階很呆板無趣。
因此,成人學習鋼琴會引起兩種明顯相反的感覺。第一種是「荒謬感」,身為成年人卻要在這些幼稚的練習曲裡蹣跚學步,還領悟到原來我已落後人家數十年(一個開了竅的四歲幼兒竟遙遙領先於我)。想法很不美式的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曾說,清醒之人寧願死去也不願再回到童年,正在練習彈帽子舞的我只能大表同意。然而,另一種感覺則是有「深刻理解的喜悅」,那在我成年之前是不可能擁有的,(那種頓悟是,所有音樂基本上都是按照特定模式在劃分八度音階,而調性音樂(tonal music)基本上就是穩定與不穩定和聲的組合模式。)再加上「真正去做事情的動力」,這些事情都是我小時候要被逼著才會去做的事。事實上,我現在都迫不及待地想早起練琴,然後才去上班。在童年時代,通常在有欣賞任何事物的能力之前,都必須先學會欣賞的技巧,而成人至少有的這個好處是,在他必須練習寫十四行詩之前就可以先墜入愛河了。
延伸內容
邢子青 愛樂電台資深節目製作及主持人|
官大為 跨界鋼琴家《NiceChord好和弦》作者|
林斯諺 助理教授 東吳大學哲學系|
耿一偉 助理教授 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
梁秀玲 理事長 巴哈靈感音樂文化協會|
厭世哲學家 《厭世講堂》作者|
蔡振家 副教授 台大音樂學研究所|
(依照姓名筆畫順序)
「在知識上抱持嚴謹的態度才能產生純粹音樂的藝術。 音樂對人類的存在有很大的支持力量,令人大為感動。」——《書單》雜誌(Booklist)星級推薦
「傳記小品的上乘之作。 學術與熱情兼具。 向巴哈致敬,愛慕尊崇,不流於俗。」——《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 )
「極具個性、內容精彩、鼓舞人心。」——《牛津美學手冊》(The Oxford Handbook of Aesthetics)編輯,杰羅德.萊文森(Jerrold Levinson)
「作者開朗、誠實且令人耳目一新地提醒著讀者:人生最有價值的並非追求早早實現的夢想,而是追求個人的精湛技藝與奉獻。心懷熱情追求夢想的人將會在本書中找到喜悅。」——巴爾的摩交響樂團(Baltimore Symphony Orchestra)副指揮,奧黛麗.賴特(Audrey Wright)
「莫樂與巴哈音樂邂逅之後,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樣不屈不撓、追根究底的本質。在種種矛盾中,鋼琴成了支持作者在精神和身體上持續奮鬥的工具;鋼琴也成了很棒的奇妙裝置,啟發作者反省音樂的道理,並且也反省了工作、藝術、愛、教學、學習、上帝、人性、生死的道理。」——康乃爾大學音樂系教授,《巴哈與對位法的意義》作者,大衛.蓋諾.逸爾斯利(David Gaynor Yearsley)
作者資料
丹.莫樂 Dan Moller
現為美國馬里蘭大學哲學系教授。 他在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fit)指導下取得牛津大學哲學學士學位,後於普林斯頓大學取得博士學位。 他與三個重低音喇叭和一個妻子同住在馬里蘭大學學院社區。基本資料
作者:丹.莫樂(Dan Moller)
譯者:江信慧
出版社:商周出版
書系:Neo Reading
出版日期:2021-06-01
ISBN:9789860734034
城邦書號:BCP032
規格:膠裝 / 單色 / 240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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