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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國藝會長篇小說獎助、王德威主編作序,阮慶岳沉潛多年重要代表作!
一個女子的回眸,掀起全台人的故鄉記憶。
──「直到被愛完全包覆,記憶才能開口說話」
處處皆是流浪的人、無厝的渡鳥。
撥開蛛網飛塵,童年脈脈傾瀉;
路的盡頭,是阿母的召喚、甜蜜的花園,
以及紅豔豔似火般的故鄉黃昏……
男人母親病重身亡,為了趕在頭七前辦妥婚事,惠君匆匆離開南方小鎮,來到北邊大城市。鐵道由南至北,駛離她蒙昧的童年,那些被煙塵纏裹、似斷非斷的記憶,卻在日後生活起了無數個線頭:早夭的弟弟、失去音訊的母親、兒時玩伴稚子、未婚懷孕的堂姊、朦朧迸生的海邊情慾、鎮上與駝背男人私奔的守寡妻;每條線都在往復抽索下戛然斷裂……現實中,她挑起家計、照料久病丈夫及狀況百出的兒子,卻仍不時陷入記憶迷霧,回返阿母領她虔誠膜拜的三山國王廟,再往前一點,則是阿母身體散出的香味,以及連串碎鈴般的笑。她發現,所有的記憶與愛,最終都會慢慢自我顯露出來!
阮慶岳筆鋒冷冽中見溫暖,鋪寫出一個平凡卻堅強的台灣女子,藉由她的人生反映台灣島嶼百年坎坷史。過往晦澀難明、未來捉摸不定,家國軌跡濃縮至個人命運,彷彿車窗外逐漸刷淡的風景,消逝在人們急欲辨識的瞳眸之中。然而前方的故鄉黃昏,即有如母親溫柔感召,一聲一喚,撫平流離心緒,展開絢爛的懷抱。
【本書特色】
1. 繼「東湖三部曲」、《秀雲》之後,阮慶岳近九年唯一長篇小說代表作!
2. 以六○年代至二十一世紀初台灣女子堅忍生命力,反映城鄉移徙、社會流變;一個女子的身影,串起台灣人的歷史經驗,故事裡的角色生命,深藏你我的土地記憶。
3. 透過建築師之筆,恬淡故事建構出豐富思辯性,時空變易、現實與夢境和記憶間的拉鋸書寫更加精鍊成熟,並帶出不同時期樓房、廟宇、街屋的風格樣貌,以建築反映社會,留下時代痕跡。
4. 特邀知名設計師王志弘跨刀製作封面。在設計上有別書市多數習以為常的美感,以六○至八○年代台灣平面設計,以及日常環境中的美學為基礎,濃縮早期台灣街道文字招牌、出版品特色元素,呈現懷舊手工感,樸實中見精緻!
【同聲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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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慶岳糅合荒謬主題和本土情境的寫作方式,每每令我們想起七等生到舞鶴這些作家。不同的是,他更關心如何藉小説探討形上問題:信仰的本質,神召的可能,啓悟的條件,原罪與救贖的狀況。「後啓蒙」時代的寫作林林總總,但堅信文學仍然創造神蹟的唯有阮慶岳一家。
──王德威(美國哈佛大學Edward C. Henderson講座教授)
目錄
出版緣起 國藝二十,藝意非凡
──「長篇小說創作發表專案」二○一六年作品出版/施振榮
後啟蒙時代的神蹟──阮慶岳的《黃昏的故鄉》/王德威
1. 記憶的開端
2. 甜蜜時光
3. 哀傷的影子你是誰
4. 背叛者
5. 記憶與夢境(病者與傷者)
6. 思念的人
7. 密林記
8. 星子與花朵
9. 黯夜風景
10. 玫瑰花園
內文試閱
1.記憶的開端
女人來自島南方的小鎮,僅只有念到高中畢業,在父親任職總務處的小學,依舊勉強充當填補臨時缺空的代課老師。雖然時有職時無著落,出入街市還是被稱得一聲老師,也算蒙得敬重。長得清麗嫻靜,不知為何不能結識鎮上合適男子,終於讓人介紹去給島北任職公務員的男人。介紹人是男人的大陸同鄉好友,當時大家皆相信這樣的因緣牽拉,若逢到當婚娶的年歲,多半就信箋通訊相互牽拉,只要兩人看得順眼,身家儀態可以的話,通常不會太挑剔,就歡喜認命結伴共度餘生去的實例,確實也並不少見。
男人相對顯得謹慎認真,先是一週一封寫了半年的信箋,封封皆以楷體毛筆「惠君女士如晤」啟首,循序介紹自己家鄉與家族由來,再談自己的志向背景,並屢屢暗示自己是「堂堂正正男子漢,愛家愛國誠信可靠,也絕對會愛妻顧小」。
女人對這一切表述都不是很在意,讓她最心懸難安的,其實是男人某次隨信寄來的半身照片。相片裡男人顯得帥氣鏢挺,笑容微隱不露,眉頭粗濃眼珠黑亮,整個人看起來像座挺拔的山岳。唯一比較難明白的,是男人穿著正式軍裝的模樣,有些像是那些正要出征到遠方哪裡的戰士肖像,讓她心頭略略抽動了一下。但是女人並不在意,她特別注意到相片的背底,寫著:「敬送惠君女士惠存!」
信裡也請求女人回寄一張照片:如蒙惠允,不勝感荷!
女人收了信,欣喜也慌亂。走到校園操場側邊的林子裡,尋入一棵樹下坐著,再把信與照片拿出來反覆讀著看著,間或望向頭頂整片喧囂的大紅鳳凰花,以及耳畔嘶嚷不停的蟬鳴,覺得整個宇宙似乎全是為她一人所布置,所有的美景饗宴也是只為她單獨擺設邀約,就兀自感動著了。
那一刻,多年後她屢屢回想,正是在那個瞬間的一刻,她已經私自地允諾了自己的人生,給予那個相片裡的陌生男人。關於這件事,確實她也有時不復記憶,日後有次吵架憤怒不歇時,大聲嘶嚷宣布「這次我這次一定要離婚去,誰要誰要還是繼續守著這個死爛家,就絕對是個活該白癡大笨蛋。我要是回娘家去,日子難道會有一絲絲的不好過嘛?會有哪裡一絲絲不如現在的呢?」
那時候,那時候立著一旁的小兒子,也就是自小細白脆弱且不語害羞的兒子,就忽然說著:「那你那時候,那你那時候何必自己……何必自己要嫁給他的呢?」
聽著她就驚嚇了。
確實,當初究竟是因何如此的呢?以及,就因此便也悠悠忽忽重新憶起來那最原初的一切來去點滴。是啊,那時候究竟這一切是怎樣發生起來的啊?當時,在收到男子照片之後,女人特地去燙了髮,撲粉畫眉打扮一番,去照相行拍了張相片,背景是像台中公園什麼的水中雙亭,同他人般側臉睨眼、微微紋笑著望去什麼不明高處,神情含蓄也恬靜優雅,彷彿悠然嚮往什麼似的。
取回看了,覺得滿意,就寄了過去。
當然,兩度進出入照相行時,女人會看似不經意的來回瀏覽,她其實更想要看的,是那些展列在櫥窗裡、別人拍過的婚紗照片。她想知道別的女人在那一刻、那生命中最是關鍵的那一刻,究竟是怎樣打扮、怎樣挑選衣裳,以及最最重要的,是怎樣去拍攝那「此後成為一家人」的最終婚紗證物照片。
一個月後,男人決定來小鎮拜訪女人,這讓一家人都驚動了。男人乘火車從島的北方前來,同鄉好友去車站接他,並直接帶到鎮上最堂皇的「文明樓」午宴,由女人的父親做東來招待,但又似乎有些心怯不足,還拉了一個鎮代表一起出席作陪。
男人不會說閩南話,一桌能流暢自在與他說國語話的沒幾人,就大半尷尬的各自喝酒吃菜,偶爾有人起鬨時,就捉對乾幾杯的,然後又各自安靜下去。女人有次藉著夾菜時,略略抬眼掃看坐在桌對面的男人,對方也正好回看過來,分別驚轉去。
父親看來顯得開心,漸漸會用夾白參半的語言,邀著男人說話喝酒:
「啊啊喝啊,不要客氣生分啦!還有,阿你在台灣就自己一個人喔,連一個家人都沒有嗎?」
「除了母親一起住,其他都沒有,一個都沒有。……歐,有一個算是遠房的堂姊,嫁了一個副連長的,現在人住在桃園,開了家雜貨店,但是很少見到面。」
「父親大人呢?」
「走了,很早就走了。」
「啊……,」就忽然都安靜下來。
「那……,母親老大人的身體都好吧!」女人的父親轉口接了話。
「託您的福,都很好。」
「嗯,阿……你這樣還是很孤單的啊!」
「也還好,同鄉朋友也都會互相照顧的。」
「親戚家人還是多一點比較好。」
「當然像伯父這樣一家和樂住在一起,是最幸福不過的了。」
「嗯,對啊對啊。」
話語就忽然頓住了,紛紛各自低頭吃食著。
「對了,怎麼沒有見到伯母啊?」男人又問。
「嗯,內人身體不舒服。今天很失禮很失禮!」
「歐,應該沒有大恙吧!我帶了一塊布料,是緞面的,他們說做旗袍剛好,是專程要送給伯母的……。」
「太客氣了,太客氣了!」
男人就回身去掏,也順便把帶著的其他禮物,都分派了出去。
「早上出門很早吧?台北到這裡……要很久的。」
「也還好。搭了夜班車,也轉接得很剛好,完全都沒有怎麼誤點。」
「嗯,太辛苦你了!我看等一下吃過飯,讓惠君帶你去走走。我們這個小鎮不大,但是也算是很樸素單純,生活起來都很和樂,還算可以看得過去的。你們兩個一起出去走走,晚一點要是還有空來得及的話,再來我家裡坐一下。」
「歐,好的。」
兩人就先離了飯館。女人打著陽傘,上身是荷葉領白紗衣裳,下邊襯了碎點及膝的鵝綠百葉裙,頂著新買的細高跟白鞋,一步一敲領在前頭,男人也識分地隨在身後走著,相互沒怎麼言語。然後,男人稍微靠前些,問著:
「我們要去哪?」
「喔,會先走過我家,看你想不想進去看一下。然後,再帶你去三山國王廟走走,那是鎮上最大的廟,可以順便上個香。還有,天氣這麼熱,我想可以就去廟邊的冰果室先坐一下,躲過這個太陽再說,也可以順便吃個涼的消消熱氣。」
「嗯,好的。」男人客氣的點著頭。
女人有些歡喜,想著不知當說些什麼。就調皮問著:
「阿,你看到我,有覺得什麼不一樣嗎?」
「什麼不一樣?我不懂你的意思。」
「阿,就是和你之前的想像,或是和我照片裡的樣子,有很不一樣嗎?」
「不會啊,……當然不會啊!」
就兩人又沉靜下來。
男人有些擔心這樣的答話,不知道恰不恰當,試探著回問:
「那我呢……?你會不會覺得我和相片的模樣,也是差不多的呢?」
「真的很像啊,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
「真的嗎?但是那張照片其實是舊的,我並沒有特別去拍新的照片。」
「對啊,我有注意到你是穿著軍人的衣服,為什麼會這樣呢?你不就是一個公務員,怎麼會穿起這種衣服來了呢?」
「那是以前的……就是來台灣以前的照片,那時候我的確是在軍隊待過的,現在當然就只是一個公務員了的。」
「所以你以前也當過兵的啊?」
「是的。不過,我那時是軍官。」
「為什麼會挑選這張寄給我呢?」
「也沒有特別為什麼,就是一邊寫著信時,忽然動念要給你附上一張照片,可是要另外去相館拍,不但費事、也耽誤時間,正好手邊還有剩下一張舊照片,就隨手給你寄上的。」
「很帥氣的照片啊,穿著軍服也很好看的。」
「你過獎了。」
「但是,我並沒把這照片給其他人看,你知道很多人並不喜歡軍人,也不會贊成我跟軍人交往的。」
「是這樣的嗎?那真是不好意思,冒犯到大家了。」
「也不是,就是也不用特別去提這個,反正你現在已經是個公務員了。」
「明白,這樣我明白了。」
「那你以後還會再回去軍隊嗎?你還會想再去當軍人嗎?」
「不會,永遠不會了。」
男人的聲音忽然嚴峻起來,讓女人驚詫,就止住話,各自安靜低頭走著。
路上行走的兩人,雖然彼此隔著半步,還是感覺得兩側騎樓暗影裡,許多雙窺視過來的目光。女人明白她與男人來往的這件事,早已流傳整個小鎮,大家都好奇也冷眼等看女人嫁給一個住在遠地的外省人,是否這樣的事情最終會真實的發生來。
於此,女人顯得坦然也自信,男人似乎完全不知曉這一切的悄然進行。他們偏靠向有屋蔭的路側走著,路的另側是條寬大的水溝,女人想起來初上幼稚園時,某日下學的途中,一個男孩忽然推落另個小女孩入水溝的事情,就發出了嘆息般的聲音:
「……啊!」
「怎麼了?」男人轉頭問著。
「沒有……沒有事。」她回了神來,頓著說:「阿,其實是這樣的。小時候有一個很壞的男生,忽然就把另一個女生,從這裡推下水溝去了呢!」
「這個水溝嗎?怎麼會這樣呢……這水溝很髒很臭的啊!」
「沒錯,就是在這裡推的啊!可是……,那時候並沒有這樣髒的。是真的,那時候其實還是一條普通的小溪而已,還有青蛙游魚的……甚至也可以洗衣服。」
「真的啊!」男人轉頭再去看了一次,似乎不怎麼相信:「那,後來呢……後來她有怎樣嗎?」
「也沒有怎樣,就是那個小女孩的母親,去學校找了園長,堅持說要換班,不要讓那個壞男生和她的小孩在同班上課。」
「歐,就這樣。」
「對啊。」
「他為什麼要推別人下去?」
「不知道。到現在我也還是不知道為什麼。」
然後,穿越一條寬大些的馬路,地上的柏油黏腳,男人注意到女人的鞋跟,會在地上崁出一顆顆爪子般的印痕。就伸手過來扶她,女人似乎有些驚訝,回頭看一眼,探手過去讓他扶,過了馬路就脫開來。然後自己停立在騎樓的陰影底下,掏出手帕輕輕擦汗,說:「好熱。」
男人不知當接什麼,就點頭回應說:
「是啊,真熱呢!」
「還是,要不要先去我家坐一下,喝點茶水休息一下?」
男人顯出困惑、不知如何應答的神情。
女人覺得有些好笑,就指著前方一棟二層的樓房,說:「你看,就是那裡。我們一直就是住在這屋子的二樓。」
那是一棟相當寬大的二層樓水泥樓房,整個外觀用少見精緻的洗石子包飾著,一樓靠街面的地方,有著深深的騎樓與粗大的一整排柱列。二樓看起來是可以作走廊的寬大陽台,裡面橫吊著零星的竹竿與衣服。
「啊,你們家很大的啊!」
「歐,沒有沒有。」女人笑了起來,繼續說:「這是學校的員工宿舍,我們只是分到裡面的一小間而已。而且這棟房子總共住了十二戶,每家其實都很小的,像是大家其實都住在一起那樣。這個房子聽說以前是日本人的農會,後來日本人走了沒有別的用處,就變成學校的職員宿舍,裡面還有好幾間鎖著的倉庫,聽說放著日本人留下來的東西。而且,這房子根本沒有看起來那樣好的,一下大雨就四處漏水。」
「日本人留下的什麼東西?」男人問著。
「不知道,平時也沒人打開過。每隔一段時間,工友會進去倉庫,噴噴農藥以及打掃清理死老鼠什麼的。」
「能夠有個自己的宿舍,也還是很不錯的啊!」
「其實也沒這樣好。這裡住的都是普通職員和新進老師,因為這房子的產權不歸學校,哪一天農會說要收就收走了,到時一樣是什麼都沒有的。」
「怎麼可以這樣呢?」
「也沒什麼吧!大家原本就都知道的,而且最後一定會是這樣的啊!」
又問著:「要來我家喝點冷茶嗎?」
男人看著錶,說:「還是下次吧!……你知道我還要搭火車趕回去台北的,轉車以後還要好幾個鐘頭的呢!我看……下次吧!」
「也好,反正三山國王廟也不遠了,到那邊再休息也好。」
「所以你是佛教徒嗎?」
「佛教徒?我其實也從來沒有去想過這個的呢!到底算不算是一個佛教徒,老實說我也弄不清楚,就只是跟大家都差不多一樣,就是該拜的時候就去拜一拜,還不能算是很正宗道地的佛教徒吧!」
「歐,是這樣的啊!」
這奇怪的問話,讓兩人間的談話,又忽然停頓下來,女人一時也遲疑不知道當接下去什麼話。女人其實本來是想對男人說,那個騎樓下面有一家叫「外省麵」的攤子,那是一個單身退伍的外省人開的,他煮的麵條並沒有特別好吃,但是和鎮上的其他人煮食的麵,都完全的不一樣,除了用的是白麵條,而且比較大碗外,還會放很多辣油和榨菜,甚至可以自己另外隨需要任意加放,會引起許多鎮民的好奇上門。女人尤其在認識男人後,每隔一陣子就特地要下樓去吃一次,是純粹好奇地想看著那個外省單身男人煮麵的樣子,好像藉此就得以知道更多和外省人相關的事情,譬如他們平日都吃食些什麼,以及到底是怎樣過生活,和究竟如何行為舉止的。
但是,後來還是決定不要對男人講,因為忽然覺得就這樣告訴男人,說自己樓下有個外省麵攤的事情,顯得有些沒因沒由的,什麼地方似乎不太對勁,甚至有些愚蠢無知似的。
到了廟埕裡面,男人婉拒不願進入顯得陰森的廟裡,女人沒有堅持,就自己一人進入去。男人四下走看著,想起在大陸一家人其實篤信佛教,他父親年輕時曾經一度想剃度出家,後來成家生子後,才暫時算是斷了這個念頭,但是日後還屢屢提到本要上山皈依的事情。男人自小就痛恨父親與寺廟間這樣的糾結不清,也委屈母親似乎成了父親口中本當修成正果的現世冤債阻礙,就仗著自己是家中獨子,又受過一些新式的教育,會不時與父親頂撞爭辯,甚至直直說出「就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既頑固又迷信,所以才會壞事誤家誤國」,惹得父親既是生氣,卻又回不出話來。
另外,其實自己已經是基督徒了。關於這個,男人依舊遲疑著,不知當不當現在就對女人說明白:「也許改天吧!這樣的事情,沒有必要這時候去多說什麼,到時候自然有辦法處理明白的。」
女人終於出了廟,臉上明顯漾著笑意。走過來說:
「你真的不要進去看看?」
他搖著頭。女人又說:
「不進去也沒關係的,反正我有替你上了香。這家廟是很靈的,一定會保庇我們大家的。」
男人沒說什麼,就跟著女人走出廟埕。隨口問:
「那你有順便去抽籤嗎?」
女人說有啊當然有。男人說是許願嗎?還是有在問什麼?好籤還是壞籤呢?女人只是笑著搖頭,就說不能說這是不能說的。
出到廟埕外面,轉個彎就是冰果室。打赤膊半禿頂的男人,正專心把一塊塊巨大的長冰塊,雙手夾置入水泥分隔的冰凍槽,回頭很快看望他們一眼,隨口說:「入來吃冰喔,裡面隨便自己坐。」
內裡顯得昏暗,兩盞懸吊的風扇,兀自緩慢地繞轉著,直挺高背的木椅對稱行列幾排,越往裡間越是黯黑。男人盯看著,似乎思索什麼,最後選了最裡間的位子,女人略略遲疑,但還是坐進去隱身的座位,男人貼跟著坐下去。
先始有些尷尬,男人就輕口問:
「阿……你一直都住在這個鎮上嗎?」
「是啊,我們家本來種田。那塊田地是祖先傳下來的,就一直是住在這裡,就是在鎮外面一點那裡的啊。」
「那現在是誰在種那塊田地呢?」
「沒有人,已經頂給別人去種了。原本我阿公和阿爸會一起料理田地,後來阿爸有機會到學校工作,就丟給阿公一人管。現在阿公年紀大,也沒辦法下田了,就隨便頂出去給人家去種了。」
「那很可惜的啊。種田其實很好啊!不像我家一直是做買賣的。」
「會嗎?種田辛苦也難賺,還是做買賣或者領薪水的好。」
「各有好處吧。」
這時送來二盤加糖水與蜜餞的刨冰盤。男人低頭吃了幾口,見女人並不吃,詫異轉望去。
女人只笑笑說:「等一下,我等一下再吃。」
又兩人沉寂下來。一會兒,男人重啟話頭:
「中午我從車站出來的時候,有經過一個小學,那是你教書的學校吧?」
「嗯,是的。還有……那也是我小時候讀書的小學。」
「你對自己以前讀書的小學,有什麼特別的記憶嗎?」
「啊,我小學的時候……都不太記得了啊!其實,也可以算是有一些的啊。還是你來先說吧,像我這樣的人的記憶,根本沒什麼特別好說的呢!……還是你來說一些你那邊的故事吧!」
「我那邊的故事?」
「對啊,你來的那邊……就是講外省話的那邊啊!」
「歐,那說來話長,講不完的。……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跟你講吧!」
「嗯,……那你隨便先說些什麼,就反正只要是你的事情,說什麼都好的,而且你又是客人,就隨便說給我聽吧!」
「好啊。嗯,你知道我今天來你們這裡,覺得最奇怪的事情,是什麼嗎?」
她搖著頭。
「就是我發覺到……竟然所有會看著我的人,盯著我看的都是大人。就從我剛一下火車,馬上感覺到每一個我遇到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表情,就是好像他已經認識我很久了,卻又依舊覺得我是陌生人,那樣的奇怪表情看著我。」
「什麼叫做已經認識你很久了,卻又依舊覺得你是陌生人啊?」
「就是好像明明很熟、又覺得不熟的感覺吧。」
「我們兩人不就是這樣嗎?」
「也是,也是。不過……還是有點不太一樣的。」
「會這樣嗎,那就真是不好意思了。但是,你的樣子真的和我們這裡的人,是有點不太一樣的。可能是你的穿著打扮還是口音吧,但是到底是怎樣的不一樣,說真的也很難解釋得清楚。」
「沒有關係,我對這種事情是很無所謂的。我只是有點訝異,居然會是大人、不是小孩,全是那些大人在看著我。你知道從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開始,我就已經注意到一件事情,就是那些幼小的孩子,都會特別喜歡注視我,他們會忽然凝目望著我,近乎完全失神的看著我。那種表情很特別,好像見到天使、魔鬼,或是某種奇異久違的事物一樣。」
「什麼,好奇怪,我聽不太懂。小孩特別喜歡注視你?……你是在說什麼啊?」她露出驚異又好笑的神色。
「哈哈,不好意思,說遠了、我說遠了。換你來說吧,你不是要說說你小學時候的故事嗎?」
「嗯,好啊。你知道就是在這家冰果店的外面,在馬路斜對面的遠遠那裡,就是那間旁邊有個花園的二層樓洋房。就那裡……你有看到吧。以前那裡是一家私人診所,他們的女兒和我,原本是小學和幼稚園裡最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們都被選入國慶晚會的舞蹈表演,我們兩人都很興奮,但是彼此間也忽然出現一種很微妙的競爭,因為她是負責跳芭蕾獨舞,排在我的前面表演,我是跳終場結尾的那段三人舞。你知道其實她才是真正有去學過芭蕾舞的,我們其他人都沒有,只有她每個週末會坐火車去附近的城市裡學芭蕾舞,而我們卻什麼都沒有學過,我們都只是自己愛跳舞而已。但真正最關鍵的競爭,其實還是我們都不知道老師究竟更喜歡誰的表演,老師讓她跳的是一人獨舞,可是我們跳的三人舞是終場,那到底老師最愛的會是誰呢?我和她光只為了這事情,就爭執了好幾次,也各自私下哭了幾次。
「晚會來到的那天,鎮上所有的人都來了。她先前反覆反覆地努力做練習,我知道她要用最精采的表演,來證明她其實才是最好的那個舞者,她要讓老師和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跳得最好的那個人。慶祝大會壓軸的舞蹈表演終於到來,每個人都很認真美妙的演出,輪到她的獨舞時,全場一片安靜,全都專注盯望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可以感覺到某種讚嘆的氣息,不斷地從觀眾席發出來,是那種無憾與滿足的輕聲嘆息。那時我忽然明白,這其實就是大家整晚等待的事物啊!大家在等待著的其實就是她,根本不是我們其他人。她也使出全力地專心跳著,在獨舞接近結束的時刻,忽然,她用側臉瞥見立在簾幕後面的我,知道我正睜眼看著她的所有肢體舉動。她用一種像是不屑的神情,迅速回頭望著我,好像說著:你自己好好看清楚我的表演吧!好好看看我的表演吧!就忽然地,那時忽然……她就……她整個人就忽然塌垮跌落下去,直直倒地的跌落去,然後不斷抽搐吐著白沫,並且間歇地大聲嘶喊著,像一個瘋去了或著魔的人一樣。」
「怎麼會這樣?那……那後來呢?」
「後來,晚會被迫立刻結束。我的舞蹈也因此被迫取消,完全沒有機會去做表演。」
「那她後來呢?」
「她後來也就沒事了。但就經常會哭了又哭的,完全不要見我或和我說話,一年後就轉學到北部大城裡的學校去。他們家最後把診所頂讓給別人,聽說甚至最後全家還都搬去日本的哪裡去了,從此完全沒有音訊。但是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以後,我還是會間接聽到有人說起這件事情,說那個女孩那時是故意裝病裝瘋,好來破壞我的表演,因為她一直嫉妒著我。」
「不可能的,你們那時只是個小孩,哪裡會有這麼多心眼!」
「嗯,是啊。」
「可是,你會失望嗎?」
「會啊,那時是覺得很失望。但現在再回想,也弄不清楚我的失望,究竟是因為表演的取消,或者是她因此就完全消失去了。」
「她後來身體還好嗎?」
「後來……,在那事情發生以後,她爸爸和家人都很擔心,他們帶她到處去檢查,好像也沒有查出什麼來,最後還是搬走了。」
「可能只是太興奮或者太緊張吧,這種事連大人都會發生的。」
「嗯……,是啊。」
「那你還會想到那個女孩嗎?」
「有時……當然有時還是會的。雖然稚子都已經搬走很久,而且即使那診所中間有段時間,也頂讓給了別人去經營,但是那房子後來一直還在那裡,總是會不斷的看到的啊!」
男人頓著,好像不知該接什麼話。又問:
「你說她叫什麼名字?」
「稚子。」
「很日本人的名字啊!」
「嗯,他們家裡的擺設和氣味,其實就像是個真正日本人的家。完全和我們其他人的家,都是全部不一樣的。」
「就後來都完全沒有音訊了嗎?」
女人搖著頭,顯得沉寂了。
「啊啊,」男人哈著氣,好像表達遺憾、還是惋惜什麼,女人縮著身軀靜聲不語。男人依靠過來,一手憐惜地攬抱女人肩膀,順勢把她挽入胸懷,女人沒有作聲,就柔順地任由男人擺布。男人攬過去的手,先勾著撩撥女人垂落的頭髮,順手溜滑在她的顏面和頸脖間移走,然後另隻手依上去,小心地解著女人上衣的扣子。女人說:
「不行的,有人會看見。」
「不會的,外面沒有別人。而且這裡很暗,他們看不見的。」
女人慌亂地張望著,確實什麼人也沒有。屋外街道的陽光,依舊炙熱刺眼,注意到一隻金碧色澤的大蒼蠅,嗡嗡響著迴繞在那盤還未被人觸碰過刨冰上方,盤旋著盤旋著……。
男人的手已經探進去了,熟練地捏揉著。女人顯得不安,男人說:放輕鬆,沒事的。女人就逐漸放鬆了身子,讓男人兩手在身體自在遊走,嘴臉也靠貼上來。女人有些意外自己這樣的放鬆與自在,擔心會不會讓男人因此看輕了,以為自己根本只是個隨便的女人?但是,又因為自己確實仍是個處女,這也讓她安著心:「反正到那一個時刻,男人就會相信我的純真了。」
男人興奮專注在女人身體的探索上,完全沒有意識到女人思緒的飄忽。女人漸漸斜躺倚靠上男人的胸腹去,衣裙都已經半開半解的,有些任男人作為的意味。女人驚訝自己會這樣輕易就讓男人恣意來去,想著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對男人有如此傾心嗎?忽然想起來幼時與堂姊的某次出遊,似乎就是因為那一趟的旅程,讓她開始懵懵懂懂意識到關於身體與慾念這些事情。以及,到現在才忽然驚覺,原來從最原初的那一刻,自己就一直等待著類同現在這樣的過程會發生來,彷彿某種長久以來的願望與期待終於被賜予,並且得以降臨的幸福感覺。
男人的手掌來回搓揉著,粗糙、燙熱也恣意。女人索性閉上眼睛,開始心神馳飛地回想那次與堂姊的出遊記憶。這段記憶一直以著有些模糊與片段的方式,在自己的意識深處自在游移,既是飄忽難定、又虛實互錯。
然而,就在男人與她廝磨難解的這個時刻,卻乍乍逼人地躍躍顯影出來。作者資料
阮慶岳
淡江大學建築系學士,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碩士。曾任職美國芝加哥、鳳凰城建築公司多年,並於台北成立建築師事務所,現為元智大學藝術創意系專任教授。曾獲台灣文學獎散文首獎及短篇小說推薦獎、巫永福二○○三年度文學獎、《中央日報》短篇小說獎、台北文學獎文學年金、二○○四年《亞洲週刊》中文十大好書等。 文學著作含括小說《林秀子一家》、《重見白橋》、《哭泣哭泣城》、《秀雲》,以及散文集《一人漂流》、《聲音》等;建築論述《弱建築》、《屋頂上的石斛蘭》(與謝英俊合著);跨領域創作《恍惚》、《阮慶岳四色書》、《開門見山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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