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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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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 對倒

  • 作者:劉以鬯
  • 出版社:行人
  • 出版日期:2015-09-25
  • 定價:400元

內容簡介

「那些消逝了的歲月, 彷彿隔着一塊積着灰塵的玻璃, 看得到、抓不着。」 這是電影《花樣年華》,也是劉以鬯。 「對倒」一詞譯自法文「Tête-Bêche」,是集郵專家用來描述印刷時發生了錯誤,導致兩張相連、卻一正一反的郵票。由於稀少罕見,所以價值不凡。有趣的是,這種郵票一旦分離,就立刻失去價值,成為兩張平凡的郵票。 1972年時,作者劉以鬯在倫敦吉本斯公司舉行的華郵拍賣上,投得一張「慈壽九分銀對倒舊票」。因此激發作者從對倒的意境中聯想、發展出此小說情節。更在三十年之後,讓導演王家衛拍出《花樣年華》這部著名作品。 本書主角淳于白是一位移居香港多年的男子,對城市充滿懷舊的傷感;亞幸則是浪漫天真少女,對未來憧憬富有想像。在同樣的街道擦肩而過;在同樣的時間流動中,轉向一樣的電視頻道;在戲院裡陌生的並肩而坐,偶有相望的成為彼此唯一的交會。 看似兩個人各自的心境感受描繪,在性別、思想、年紀的對比呼應下,讓香港的時代樣貌更為具體。以雙線並行的架構,以及作者擅長的意識流文字,各自發展兩位不相識的男女主角故事,卻又如對倒郵票的相連關係,讓獨立的生命產生特殊的意義。 本書收錄「短篇小說」及「長篇小說」;長篇在1972年的《星島晚報》開始連載;短篇則是1975年改寫並發表於當時的文學雜誌《四季》之中。前衛的書寫,震驚當時文壇且受到肯定,深刻地影響當代的香港文學界。 雖然《對倒》早已成為華人經典,更在王家衛的《花樣年華》電影後紅極一時,翻譯成多國語言,竟從來未在台灣出版。我們希望藉著引介這部不斷激起漣漪的著名經典,讓台灣讀者有機會見證最美好的香港70年代,更能看到歷久彌新的小說文字,構築出來的迷人世。 【本書特色】 .香港導演王家衛作品《花樣年華》電影靈感 .被收錄重要文學選集:「二十世紀中國短篇小說精選」、「二十世紀中國短篇小說選集」 .故事架構以雙線並行類似電影蒙太奇的效果;內容敘述具戰後存在主義的風格 「讓世人重新認識,知道香港曾經有過劉以鬯這樣的作家,是最讓我開心的事。」 ——王家衛 【經典推薦】 王德威(哈佛大學東亞系與比較文學系講座教授) 李焯雄(作詞人)

目錄

新版前記 序 《對倒》短篇小說 《對倒》長篇小說

序跋

新版前記
◎文/劉以鬯   《對倒》在《星島晚報》發表後,隔了二十年才由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出版單行本。由於《對倒》是一部沒有故事的小說,很難引起讀者的注意與興趣,文聯出版公司刊行此書,印數很少,即使斷市也不考慮再版。   因此,《對倒》在書市消失一個時期後,幾乎被人遺忘了,使我擔憂《對倒》會被時間淘汰。   意想不到的,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忽然接到福建海峽文藝出版社林承璜先生寄來一封信和一本《世界短篇小說精品文庫(中國卷)》。   林先生在信中這樣寫:『我社副社長林秀平要我告訴您,您的大作《對倒》收入《世界短篇小說精品文庫(中國卷)》⋯⋯』   這是好消息,使我十分高興。翻閱這本厚厚的選集時,讀到了楊義先生在《編選者序》中對《對倒》的評語:   『港臺一些出色的小說家對審美形式的追求,簡直稱得上嘔心瀝血。劉以鬯的《對倒》以敘事結構形式作為題目。結構形式的靈感來自作者買到一枚一正一負對倒相連的郵票,它描寫香港鬧市大街上一個老者滿懷憶舊情緒,一個少女滿懷浪漫的世俗理想,從街道兩端相對行走,對街頭櫥窗和風波做出或憶舊的、或浪漫的不同聯想,最終不期而遇地走進電影院鄰座和公園的同一張椅子,相互間又做着風馬牛不相及的猜測。這種把意識流手法用於陌生人街頭對行,從而產生隔代人不同心態的強烈對比的敘事謀略,實在是匠心獨到的創造。』   讀過楊義先生的評語,很希望《對倒》能有重印的機會,最好在香港出版。   儘管我的主觀願望相當堅強,客觀上卻很難取得實現願望的條件,唯有等待機會。   半年前,新加坡作家謝克來信告訴我:《對倒》不但入選西北大學出版社刊印的《二十世紀中國短篇小說精選》第一冊﹔而且還入選上海大學出版刊印的《二十世紀中國短篇小說選集》第四卷。   從這種情形來看,《對倒》縱無市場價值,卻能在斷市時得到學者的重視,顯示存活條件並未完全消失。   二OOO年六月,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驀地發生:我不再處理辦了十五年半的《香港文學》(月刊)的事務。   失去《香港文學》後,情緒低落,內心空虛恍惚,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朋友們知道這件事後,紛紛寫信給我,打電話給我,勸我不要氣餒、勸我繼續在坎坷的文學道路上行走。尤其黃東濤、蔡瑞芬夫婦知道我心情煩亂,走來太古城邀我茶敘,建議為我出版三本新書。   東濤的建議,令我看到了藍天。我很興奮,隨即要求先出《對倒》,將長、短篇《對倒》合在一起,加上各地學者、作家的評論,結成《對倒》香港版。   二OO九年,梁秉鈞(也斯)和黃勁輝舉辦「劉以鬯與香港現代主義」學術會議,邀請十多位來自各地的學者參與。其中東京大學的林少陽教授、茨城大學的西野由希子教授、香港浸會大學的羅貴祥教授及香港教育學院的陳智德教授等,都有文章分析《對倒》,並且有不少新論。《對倒》看來在廿一世紀,仍受到學者的重視,而且不限於香港。黃勁輝提議,可以為我開拍一齣個人的紀錄片,接觸更多不同地方的讀者。   黃勁輝和黃淑嫻四方籌謀集資,一共花了六年時間製作,完成片長約兩小時的影片《1918》。儘管製作條件困難,編導團隊依然能夠排除萬難,走遍上海、新加坡及香港三地拍攝,得到不錯的成果,內容很真實。感謝黃勁輝與黃淑嫻一直以來給我的支持。   電影公映前,黃勁輝提議在台灣行人出版社出《酒徒》與《對倒》,其中《對倒》是首次在台灣出版。   這樣,《對倒》台灣版便誕生了。   《對倒》原稿約十一萬字,是篇幅較短的長篇小說; 一九七五年也斯約我為《四季》雜誌寫稿,我將《對倒》改為短篇小說。二O一三年一月五日,也斯不幸離開了,十分婉惜。這本書特別紀念也斯。   二O一五年八月十八日        

內文試閱

節錄《對倒》短篇小說
  【十一】   凝視鏡子裏的自己,淳于白發現額角的皺紋加深了;頭上的白髮增加了。那是一家服裝店,櫥窗的一邊以狹長的鏡子作為裝飾。淳于白凝視鏡子裏的自己,想起了年輕時的事情。   【十二】   亞杏見到那張照片,不能沒有好奇。將照片拾了起來,定睛一瞧,心就撲通撲通一陣子亂跳。那是一張猥褻的照片。照片上的情形,是亞杏想也不敢想的。她知道這是邪惡的東西;帶回家去,除非不給父母見到;否則,一定會受到責罵。她想:「將它撕掉吧。」但是,她很好奇。對於她,那張照片是刺激的來源,多看一眼,心裏就會產生一種難於描摹的感覺。「何必撕掉?」她想,「將來結了婚,也要做這種事情的。」她將照片塞入手袋。走入大廈,搭乘電梯上樓。回到家,才知道母親在廚房裏。於是,拿了內衣內褲走入沖涼房,關上房門,仔細觀看那張照片,羞得滿面通紅,熱辣辣的。她脫去衣服,站在鏡前,睜大眼睛細看鏡子裏的自己。   【十三】   凝視鏡子裏的自己,淳于白想起一些舊日的事情:公共租界周圍的烽火、三隻轟炸機飛臨黃浦江上轟炸「出雲號」的情景、四行孤軍、變成孤島的上海、孤島上的許多暗殺事件。然後太平洋戰爭突然爆發,日本坦克在南京路上疾馳。   【十四】   亞杏照鏡時,總覺得自己的臉型很美,值得驕傲。也許這是一種自私心理,祇要有機會站在鏡前,總會將自己的美麗當作藝術品來欣賞。她不大理會別人對她的看法。   當她仔細端詳鏡子裏的自己時,覺得自己比陳寶珠更美,沒有理由不能成為電影明星。   當她仔細端詳鏡子裏的自己時,覺得自己比姚蘇蓉更美,沒有理由不能成為紅歌星。   她就是這樣一個少女,每次想到自己的將來,總被一些古怪的念頭追逐着,睜大眼睛做夢。在此之前,腦子裏的念頭雖然不切實際,卻是無邪的;現在,看過那張拾來的照片後,腦子裏忽然充滿骯髒的念頭。她想像一個「有點像柯俊雄,有點像鄧光榮,有點像李小龍,有點像狄龍,有點像阿倫狄龍」的男人也在這間沖涼房裏。這間沖涼房裏,除了她與「那個男人」,沒有第三個人。這樣想時,一種擠迫感,彷彿四堵牆壁忽然擠攏來,一若武俠電影中的機關佈景。她的臉孔紅得像燒紅的鐵,皮膚的裏層起了一陣針刺的感覺,心跳加速,內心有火焰在燃燒。她做了一個完全得不到解釋的動作:將嘴唇印在鏡面上,與鏡子裏的自己接吻。   對於她,這是一種新鮮的刺激。第一次,她有了一個愛人。這個愛人竟是她自己。   不敢對鏡子裏的自己多看一眼,也不敢再看那張拾來的照片,彷彿舊時代的新娘那樣,縱有好奇,也沒有勇氣對從未見過面的新郎偷看一下。她忽然認真起來了,竭力轉換思路,認為應該想想陳寶珠與姚蘇蓉了。在她的心目中,陳寶珠與姚蘇蓉是兩個快樂的女人。   進入浴缸,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身體。這是以前很少有的動作,她祇覺得女人面孔是最重要的。那張照片給她的印象太深,使她對自己的體態也有了好奇。她年紀很輕;臉上的稚氣尚未完全消失。對於她,這當然不是一個發現;可是,認真地注意自己的體態時,有點驚詫。   將肥皂擦在身上,原是一種機械的動作。當她用手掌摩擦皮膚上的肥皂時,將自己的手當作別人的手。   她希望這兩隻手是屬於「那個男人」的。那個「有點像柯俊雄,有點像鄧光榮,有點像李小龍,有點像狄龍,有點像阿倫狄龍」的男人。   半個鐘頭之後,她躺在臥房裏,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她應該將那張照片擲出窗口的,卻沒有這樣做。她將它塞在那隻小皮箱的底層。   樓下那家唱片公司,此刻正在播送姚蘇蓉的「愛你三百六十年」。   【十五】   鏡子裏的他,彷彿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淳于白對那面鏡子繼續凝視幾分鐘後,不敢再看,繼續朝前走去。雖然人行道上黑壓壓地擠滿行人,他卻感到了無比的孤寂。——見到門飾充滿南洋味的餐廳時,推門而入。   餐廳是狹長的,面積不大,佈置得相當現代化。牆壁糊着深藍色的牆紙,燈光幽暗。食客相當多,淳于白卻意外地找到一個空着的卡位。坐定,向夥計要一杯咖啡。他見到一個年輕男子從門外走進來,瘦瘦高高,長頭髮,穿了一條「真適意」的牛仔褲,右手插在褲袋裏。褲子是藍色的,褲袋卻是紅方格的,牙齒咬着一支細長的香煙。進門後,那男子站在門邊睜大眼睛找人。淳于白旁邊有一隻小圓桌。小圓桌旁邊坐着一個年輕女人。這個年輕女人穿着長短袖的新潮裝,牛仔褲的褲腳好像用剪刀剪開的。   用牙齒咬着細長香煙的男子走到這個女人面前,拉開椅子坐下。   「肥佬走了?」年輕男子將話語隨同煙霧吐出。   「走了半個鐘頭。」女人用食指點點面前那杯咖啡,「這是第三杯!」   那年輕男子依舊用牙齒咬着細長香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拿到沒有?」他問。   「祇有五百。」   「肥佬不是答應拿一千給你的?」   「他說:賭外圍狗輸了錢。」   年輕男子臉上出現怒容,連吸兩口煙,將長長的煙蒂撳熄在煙灰碟中。當他再一次開口時,話語從齒縫中說出:   「他答應拿一千給你的!」   「有什麼辦法?他祇肯給五百,」女人的語氣也有點憤怒;不過,臉上的神情卻好像在乞取憐憫。   「對付肥佬那種傢伙,你不會沒有辦法。」   「錢在他的袋中,我不能搶。」   年輕男子霍地站起,低頭朝外急走。那女人想不到他會這樣的,忙不迭追上前去,卻被夥計一把拉住。她問:「做什麼?」夥計說,「你還沒有付錢。」女人打開手袋,掏了一張十元的鈔票,不等找贖,大踏步走出餐廳。淳于白望着那個女人的背影,不自覺地露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注意力被一幅油畫吸住了。那幅油畫相當大,兩呎乘三呎左右,掛在糊着牆紙的牆壁上。起先,淳于白沒有注意到那幅畫;偶然的一瞥,使他覺得這幅畫的題材相當熟悉。那是「巴剎」的一角。印度熟食檔邊有人在吃羊肉湯——熱帶魚販在換水——水果攤上的榴槤——提着菜籃眼望蔬菜的老太婆——鬥雞——濕地——凌亂中顯示濃厚的地方色彩。這是新加坡的「巴剎」。淳于白曾經在新加坡住過。住在新加坡的時候,常常走去「巴剎」吃「排骨茶」。尤其是星期日,如果不走去蜜駝律吃雞飯的話,就會走去「巴剎」吃「排骨茶」。   現在,他聽到姚蘇蓉的歌聲了。姚蘇蓉,一個唱歌會流淚的女人。當她公開演唱時,有人花錢去聽她唱歌;有人花錢去看她流淚。這是一個缺乏理性的地方,許多人都在做着不合理的事情。流淚成為一種表演,大家都說那個女人唱得好。   坐在上海舞廳裏聽吳鶯音唱「明月千里寄相思」,與坐在香港餐廳裏聽姚蘇蓉唱「今天不回家」,心情完全不同。心情不同,因為時代變了。淳于白懷念的那個時代已過去。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祇能在回憶中尋求失去的歡樂。但是回憶中的歡樂,猶如一幀褪色的舊照片,模模糊糊,缺乏真實感。當他聽到姚蘇蓉的歌聲時,他想起消逝了的歲月。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彷彿隔着一塊積着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看到的種種,都是模模糊糊的。   一個臉色清癯的瘦子帶着一個七八歲的男童走進來。起先,他們找不到座位;後來,淳于白旁邊那隻小圓台邊的食客走了,他們佔得這個位子。   「我要吃雪糕,」男童說。   「不許吃雪糕,」瘦子說。   「我要吃雪糕!」男童說。   「不許吃雪糕!」瘦子說,「你喝熱鮮奶!」   「我要喝凍鮮奶,」男童說。   「不許喝凍鮮奶,」瘦子說。   「我要喝凍鮮奶!」男童說。   「不許喝凍鮮奶!」瘦子說。   瘦子向夥計要了熱鮮奶與雪糕。他自己吃雪糕。男童忍聲飲泣,用手背擦眼。   「不許哭!」瘦子的聲音很響。   「我要阿媽,」男童邊哭邊說。   「到陰間去找她!」瘦子的聲音依舊很響。   「我要阿媽!」男童邊哭邊說。   「你去死!」瘦子的聲音響得刺耳。   好幾個食客的視線被瘦子的聲音吸引過去了。瘦子不知。那個用手背擦眼的男童也不知。   「我要吃雪糕!」男童邊哭邊喊。   「不許吃雪糕!」瘦子惡聲怒叱。   「我要喝凍鮮奶!」男童連哭帶喊。   「不許喝凍鮮奶!」瘦子惡聲怒叱。   「我要阿媽!」男童連哭帶喊。   「你去死!」瘦子的聲音響得刺耳。   男童放聲大哭。瘦子失去了應有的耐性,伸出手去,在男童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男童大哭。哭聲像拉警報。瘦子怒不可遏,站起,將一張五元的鈔票擲在台上;抓住男孩的衣領,用蠻力拉他。男童蹲在地上,不肯走。瘦子臉色氣得鐵青,睜大怒眼對男童呆望片刻,忽然鬆手,大踏步走出餐廳。男童急得什麼似的,站起身,追了出去。這時候,夥計將一杯雪糕與一杯熱鮮奶端了出來,發現瘦子與男童已不在,有點困惑。   「走了,」淳于白說。   「走了?」夥計問。   「桌上有五塊錢,」淳于白說。   夥計聳聳肩,拿走五塊錢,交給櫃面;然後將雪糕與鮮奶端到裏邊去。   四個上海女人在口沫橫飛地談論樓價。她們談話時聲音很大,別人也許聽不懂,淳于白卻聽得清清楚楚。甲女正在講述排隊買樓的經過。她說:「天沒有亮,我就去排隊了;排了幾個鐘頭,還是買不到。」乙女說,「我的姨媽,去年在灣仔買了五層新樓,每層兩三萬,現在每層漲到十幾萬。」丙女說,「樓價為什麼漲得這麼高?」甲女聳聳肩,「誰知道?」丁女說,「九龍有一個地方出售樓花,有人連面積與方向都沒有弄清楚,一下子買了十層。」乙女說,「香港真是一個古怪的地方,有些人什麼事情都不做,單靠炒樓,就可以得到最高的物質享受。」丁女說,「依我看來,炒樓比炒股票更容易發達。」甲女說,「對,你講得很對。炒樓比炒股票更容易發達。股票的風險比炒樓大,股票漲後會跌,跌後會漲;但是目前的樓宇祇會漲,不會跌。」丙女說,「話雖如此,現在的樓價已經漲得很高了。港島半山區的樓宇,漲到幾十萬一層,即使普普通通的,也要二十萬以上。」甲女說,「樓價還會上漲的,香港地小人多。住屋的問題,一直沒有徹底的解決。」甲女說,「樓價漲得越高,買樓的人越多!」……   淳于白點上一支煙。   【十六】   亞杏躺在床上,凝視天花板。樓下那家唱片公司已經播送過很多張唱片了。大部分是姚蘇蓉的唱片。「做了紅歌星之後,」她想,「不但每月可以賺一萬幾千,而且會有許多男人追求我。……許多男人。……許多像柯俊雄、像鄧光榮、像李小龍、像狄龍、像阿倫狄龍那樣英俊的男人追求我。……這些男人會送大鑽戒給我。這些男人會送大汽車給我。這些男人會送大洋樓給我。這些男人會送很多很多東西給我。……」   凝視天花板,天花板忽然出現聚光燈的照明圈。在這個照明圈中,一個濃妝艷服的女人手裏拿着麥克風,在唱歌。這個女人長得很美。她的背後有幾個菲籍洋琴鬼在吹奏流行音樂。奏的是「郊道」。亞杏很喜歡「郊道」這首歌的調子,她也會唱。有時候,全層樓祇剩她一個人,就會放開嗓子唱「郊道」。她的「郊道」唱得不錯。這個忽然出現在天花板上的女人也唱得不錯。她有點好奇,仔細察看,原來那個拿着麥克風唱歌的人,正是她自己。   雖然從未有過醉的經驗,卻產生了醉的感覺。她是非常留連那種景象的,睜大眼睛,久久凝視天花板。天花板上的牆景忽然轉換了,一若舞台上的轉景。那是一間佈置得非常現代化的臥房。這種臥房,祇有在銀幕上才能見到。床很大,地板鋪着地毯,四壁糊着鮮紅奪目的糊牆紙,窗簾極美。所有傢俱都是北歐產品。那隻梳妝台的式樣很別緻,梳妝台上放着許多名貴的化妝品。她坐在化妝台前,細看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男子。那男子站在她背後。那男子長得很英俊,有點像柯俊雄、有點像鄧光榮、有點像李小龍、有點像狄龍、有點像阿倫狄龍。那男子在笑。那男子在她耳邊說了一些甜得像蜜糖般的話語。那男子送她一隻大鑽戒。不知道怎麼一來,天花板上出現許多水銀燈,那是攝影場。剛搭好的佈景與現實鮮明地分成兩種境界:假的境界極具美感,真的反而雜亂無章。導演最忙碌。小工們則散在各處。攝影機前有兩個年輕人:男的有點像柯俊雄、有點像鄧光榮、有點像李小龍、有點像狄龍、有點像阿倫狄龍。女的就是她。   「紅歌星的收入也許比電影明星更多;但是,電影明星卻比紅歌星更出風頭,」她想。「一部電影可以同時在十個地區公映,可以同時在一百家戲院公映。」   她見到十個自己。   她見到一百個自己。   天花板變成銀幕。她在銀幕上露齒而笑。她的笑容同時出現在十個地區,同時出現在一百家戲院的銀幕上。   眼睛。眼睛。眼睛。眼睛。數不清有多少眼睛凝視她的笑容。這時候,樓下唱片公司又在播送姚蘇蓉的「今天不回家」了。她也會唱「今天不回家」。她覺得做一個電影明星比做一個歌星更出風頭。天花板上有許多畫報。天花板上有許多報紙。香港映畫。銀色世界。南國電影。嘉禾電影。星島畫報。四海周報。星島晚報。快報。銀燈。娛樂新聞。成報。明報。每一種畫報都以她的近影做封面。   母親走進臥房來拿剪刀,腳步聲使她突然驚醒。今晚吃飯時,將有一碗豆腐炒蝦。那些蝦,下鍋之前,必須用剪刀剪一下。   「什麼時候吃晚飯?」亞杏問。   「七點,」母親答。   「七點半,行不行?」   「為什麼?」   「我要去看電影。」   「五點半那一場?」   「是的,五點半那一場。」   【十七】   淳于白昂起頭,將煙圈吐向天花板。他已吸去半支煙。當他吸煙時,他老是想着過去的事情。有些瑣事,全無重要性,早被壓在底下,此刻也會從回憶堆中鑽出,猶如火花一般,在他的腦子一瞬即逝。那些瑣事,諸如上海金城戲院公映費穆導演的「孔夫子」、貴陽酒樓吃娃娃魚、河池見到的舊式照相機、樂清搭乘帆船飄海、龍泉的浴室、坐黃包車從寧波到寧海……這些都是小事,可能幾年都不會想起;現在卻忽然從回憶堆中鑽了出來。人在孤獨時,總喜歡想想過去,將過去的事情當作畫片來欣賞。淳于白是個將回憶當作燃料的人。他的生命力依靠回憶來推動。   他想起了第一次吸煙的情景。那時候,二十剛出頭,獨個兒從上海走去重慶參加一家報館工作。有一天,在大老鼠亂竄的石階上,一個綽號「老槍」的同事遞了一支「主力艦」給他,煙葉是用成都的粉紙捲的,叼在嘴上,嘴唇就會發白。淳于白第一次吸香煙,嗆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同事說,「重慶多霧,應該吸些香煙。」   給記憶中的往事加些顏色,是這幾年常做的事。   鄰座一個食客已離去,留下一份報紙。淳于白閒着無聊,順手將那份報紙拿過來翻閱。電訊版大都是越戰新聞;港聞版大都是搶劫新聞。這些新聞已失去新鮮感,使淳于白祇好將注意力轉在電影廣告上。當他見到鄰近一家電影院公映的新片正是他想看的片子,他吩咐夥計埋單。   【十八】   站在唱片公司門前,亞杏看到了許許多多唱片。每一張唱片紙套上印着歌者的彩色照片。亞杏很喜歡這些唱片;也很喜歡這些唱片的歌者。姚蘇蓉、鄧麗君、李亞萍、尤雅、冉肖玲、楊燕、金晶、貝蒂、鍾玲玲、鍾珍妮、徐小鳳、甄秀儀、潘秀瓊……   凝視這些彩色照片時,亞杏忽然見到了自己。那是一張唱片的紙套,與別的唱片紙套排列在一起。那張唱片名叫「月兒像檸檬」。紙套用彩色精印歌者的照片。歌者星目朱唇,美到極點。仔細端詳,竟是她自己。這是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然而她卻見到了自己的照片。她一直喜歡唱「月兒像檸檬」。她覺得這首歌的歌詞很有趣。月亮像檸檬。一個像檸檬的月亮。這種意象,亞杏從未產生過。每一次抬頭望圓月,總覺得月亮像一盞大燈。有了這首歌之後,她一再強迫自己將月亮與檸檬聯在一起。她覺得自己最適宜唱這首歌,而且唱得很好。現在,在那些唱片堆中發現了一張由她唱出的唱片,又驚又喜,不自覺地跨入店內。站在櫃檯前,對自己的視覺全無懷疑。她伸出手去,將那張唱片拿到眼前一看,冷水澆頭,那是趙曉君唱的「月兒像檸檬」。紙套上的彩色照片是趙曉君,不是她。   「唱給你聽聽?」店員的話打斷她的思路。   她放下唱片,掉轉身,彷彿逃避魔鬼的追逐似的,疾步走出唱片公司。   穿過馬路,走向彌敦道。她想,「有一天,唱片公司會請我灌唱片的。」   突如其來的剎車聲,使她嚇了一跳。一輛汽車將一個婦人撞倒。   警察來了。   在汽車司機協助下,將受了傷的婦人抬到街角。這時候,婦人睜開眼來了。亞杏跟隨人潮走到街邊,見婦人已睜開眼睛,釋然舒口氣。   婦人仍在流血。警察拿了粉筆走入馬路中心,將車子的位置與車牌號碼寫在路面。警察做好這些工作後,司機將車子駛在路旁。那些被阻塞的車輛開始行駛了。交通恢復常態。   【十九】   交通恢復常態時,淳于白站在對街。好奇心雖起,卻沒有穿過馬路去觀看究竟。他祇是站在銀色欄杆旁邊,看警察怎樣處理這樁突發的意外事件。三十幾年前,當他還在初中讀書的時候,在回家的途中,見前面有一輛電車即將到站,飛步橫過馬路,鞋底踩在路面的圓鐵上,仰天跌了一跤。接着是刺耳的剎車聲,知覺盡失。當他甦醒時,有人在厲聲罵他,「想尋死,也不必死在馬路上!」——他用手掌壓在地面支撐起身體,想邁開腳步,兩條大腿彷彿木頭做的。   現在,當他見到那個婦人被汽車撞倒時,視線落在對街,腦子卻在想着三十幾年前發生過的事情。「死亡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想。三十幾年前,他曾經在死亡的邊緣體驗過死亡的情景。   救傷車來到,使這齣現實生活中的戲劇接近尾聲。   【二十】   這齣現實生活中的戲劇已接近尾聲。亞杏抬起頭來,順着警笛聲的來處望過去。警笛聲雖然響得刺耳,但是,救傷車的速度並不快。   救傷車在傷者旁邊停下。兩個男護士抬着擔架床走過來,先察看婦人的傷勢,然後用擔架床抬入救傷車。   亞杏低下頭,看看腕錶,離開開場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如果她想看那場電影的話,就不能浪費時間了。她邁開腳步,朝電影院走去。   【二十一】   淳于白輪購戲票時,亞杏走入戲院。雖然有些海報極具吸引力,亞杏見售票處有人龍,不敢浪費時間,立即走去排隊。「必定是一部好電影,要不然,怎會有這麼多的觀眾?」她想,「那男主角長得很英俊。」   【二十二】   「那女主角長得很漂亮,有點像年輕時的凱倫希絲,」淳于白的視線落在海報上。電影海報總是那樣俗氣的。「不過,女主角的容顏端莊中帶些甜味,」他想,「凱倫希絲主演『天長地久』時,既端莊,又美麗,非常可愛。這部電影的女主角與年輕的凱倫希絲很相似。」——想着三十年代的凱倫希絲,不知不覺已擠到售票處。座位表上的號碼,大部分已被紅筆畫去。淳于白見前排還有兩個空位:「G四十六」與「G四十八」。後者是單邊的,雖然距離銀幕比較近,也算不錯了。他伸出手指,點點「G四十八」,付了錢。售票員收了錢,用紅筆將「G四十八」畫掉,然後在戲票上寫了「G四十八」,撕下,遞與淳于白。淳于白望望海報上的女主角,懷着輕鬆的心情走入院子。帶位員引領他到座位,坐定。他抬頭一望,銀幕上正在放映一種香煙的廣告。   【二十三】   亞杏排在人龍中,見人龍越排越長,惟恐買不到戲票,有點焦躁不安。望望貼在牆上的海報,她想,「男主角長得英俊,有點像阿倫狄龍。如果不是因為男主角的叫座力強,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人走來看這部電影了。」——視線一直落在男主角的臉上,彷彿男主角的臉是一件精緻的藝術品。   排在亞杏前頭的那個男子瘦得很,臉孔清癯,呈露着病態的蒼白。他的身邊有一個男童。那男童的眼睛,紅紅腫腫,顯然哭過了。   「我要吃雪糕,」男童說。   「剛才,在餐廳的時候,要不是因為你吵着要吃雪糕,我也不會發那樣大的脾氣。」瘦子的語氣中含有顯明的譴責意味,「剛才,雪糕也沒有吃,熱鮮奶也沒有吃,白白送掉五塊錢!」   「我要吃雪糕!」男童說。   「不許吃雪糕!」瘦子惡聲怒叱,「再吵,就不帶你看電影了!」   「我不要看電影,我要吃雪糕!」男童說。   「你又來了,可別惹我生氣了!」瘦子臉上的顏色白中帶青。   男童側轉身子,睜大眼睛望着糖果部。那糖果部前面擠着七八個人,其中五六個是購買雪糕的。   「我要吃雪糕!」男童對瘦子說。   「不許吃雪糕!」瘦子惡聲怒叱。   「我要阿媽!」男童又哭了。   「你去死!」瘦子的聲音好像在跟什麼人吵架。   男童聽了瘦子的話,「哇」地放聲大哭。這哭聲引起許多人的注意。瘦子感到窘迫,所以惱怒。當他惱怒時,再也不能保持理智的清醒。在不受理性的控制下,他伸出手去,在男童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男童哭得像拉警報。瘦子抓住男童的衣領,將他拉出戲院。這一幕就在亞杏眼前上演;亞杏不能不對那個男童寄予同情了。「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是無法從父親處得到母愛的,」她想。過了三四分鐘,輪到亞杏購買戲票。座位表上,畫滿紅線,使亞杏有點眼花繚亂,找不到一個未被紅筆畫去的空格。那售票員不耐煩在用那枝紅筆點點「G四十六」,意思是:「這裏有一隻空位。」亞杏見空位不多,祇好點點頭,將錢交給售票員。   拿了戲票,走入院子。帶位員引領她到座位   【二十四】   她與淳于白並排而坐。

作者資料

劉以鬯

原名劉同繹,字昌年,浙江鎮海人。1941年於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曾在重慶、上海、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任報紙、雜誌編輯、主編;主要作品有《酒徒》、《對倒》、《寺內》、《天堂與地獄》、《島與半島》、《他有一把鋒利的小刀》、《短綆集》、《見蝦集》、《劉以鬯實驗小說》、《龍鬚糖與熱蔗》、《端木蕻良論》等。其作品《對倒》及《酒徒》分別引發香港導演王家衛拍成電影《花樣年華》及《2046》。

基本資料

作者:劉以鬯 出版社:行人 出版日期:2015-09-25 ISBN:9789869214124 城邦書號:A1490023 規格:精裝 / 單色 / 224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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