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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一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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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點一橫長

  • 作者:明鳳英
  • 出版社:麥田
  • 出版日期:2014-04-02
  • 定價:320元

內容簡介

從識字開始,認識我們的島與世界── 六○年代人物風土誌、三三集刊旅美作家明鳳英 三十年首部創作文集 從福建到東北,從麵疙瘩到涼拌豆腐 獨一無二的融合力,再現台灣庶民生活的質樸喧譁 小時候,我有很多叔叔伯伯。這些叔叔伯伯都沒有家,隻身在台灣。有些現在還在,但多半已經不在了。我的叔叔伯伯們在我還沒有出生以前就到台灣了,在這個小島上做很辛苦的工作,過很寂寞的一生。他們陪著我長大,也伴著大洋中飄搖的小島,成為現在的福爾摩沙。 他們之中運氣好的,在台灣找到老婆,成了家。運氣不好或者有潔癖的,就一個人過。退伍了,身體好的,或者去當碼頭搬運工人,或者參加榮工團,就是榮民工程團隊,在小島上開山闢地、築路開橋,建設港灣機場、水壩鋼廠。也有幾個人湊在一起開小麵攤,賣燒餅油條,給大樓做清潔工,當門房的。當然也有人願意留在小城鎮上拾字紙撿破爛。身體不好的,就在附近有熟人的違章建築,或者一個不知名的小廟住著,靜靜地上醫院,靜靜地死去。 我常想,他們應該是上帝送給台灣的守護天使吧。 只不過他們沒有天使的翅膀,沒有嬰兒的臉孔,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天使。 旅美作家明鳳英從遠方眺望記憶中的小島,一點一橫長,是讀書時小學老師教寫字的順口溜。從兒時日常生活寫起,五湖四海叢居的軍眷,在南台灣高雄鳳山安身立命;結婚不稱為結婚,而說「成家」,有時代的無奈,幸福的微光卻也在生活裡點滴亮起。接續以「家」為中心,母親與鄰居伯母們與生活打交道,紡織車、鳳梨罐頭工廠,是討生活的方法。跨出家門,「學校」打開視角,來自不同村莊的同學,帶出多采多姿的小鎮地理風光。淚水與勇氣交織的記憶,我的親人們。 ◎對台灣的感謝禮讚!《巨流河》作者、台大外文系名譽教授 齊邦媛 專文推薦 【名家推薦】 「如何認得這個世界,延伸向外的眼光,從此開始──你為你的父親而寫,我也為我的父親而寫。」 ——齊邦媛(作家、台大外文系名譽教授) 「看來我以後寫童年回憶時,要拜明鳳英為師了。」 ——李歐梵(中央研究院院士、香港中文大學人文學科講座教授) 「與明鳳英相識快四十年,她的謙遜不張揚,至今我才知道她的身世,與我和朱天心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讀時數度淚下。又她赴美甚早,帶著他鄉的生活眼光回歸故鄉,這種距離,是我們沒有的,特別有一份提醒,真教人悵惘。」 ——朱天文(作家) 「《一點一橫長》示範了一種回憶舊台灣、面對新中國的風度。這種風度在眾聲喧譁的台灣不可能滿足各種立場的讀者,但畢竟逼近了大膽與心細之間的平衡點。」 ——紀大偉(作家、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助理教授) 「她的寫作裡有一種特別動人的樸素。」 ——李陀(作家、文學評論家)

目錄


推薦序 相見恨晚/齊邦媛
    一筆清楚的帳目/李歐梵
    /紀大偉
自序  天使隊伍

一 父輩在台灣
想念父親
一表三千里
王老五與小白菜
我的叔叔伯伯們

二 一點一橫長
一點一橫長
美援那些年
小鎮上的戲院
鳳梨一牛車
裁縫車邊
誰怕打手心
娘家
馬尾風波
外婆的台西村
傷口上撒鹽

三 大事小說
田草埔的故事
太平歲月大事記
2006年台灣紀事
破布子的夏天
罔忍

四 海鷗回眸
等待果陀的日子

後記
六○年代眷村生活圖卷 /李陀

序跋


天使隊伍


  我出生的地方在南台灣山間,一處隱祕的營區。日據時代,這裡原是一所痲瘋病院,草長牆高,站在外面是看不進去的。

  村裡人叫這裡「癩哥病院」。「癩哥」者,骯髒腌臢的意思。當年日本人把本島的痲瘋病人送到這裡,與世隔絕。本地人怕病毒傳染,往往繞道而行。也因為忌諱痲瘋二字,只稱「苔垢病院」。醫院原來的名字反而沒有人記得了。

  這些,都是後來聽說的。以前沒有人告訴我。

  聽人說,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之後,大陸上曾派來一支騎兵先鋒隊,消毒整治,在此駐防一段時間。內戰告急的時候,先鋒部隊被徵召回去,在一場戰役中全數陣亡。一九五○年中,國民黨軍隊反攻大陸無望,一干中下士兵人等調防至此。其中,有一名茫茫然的年輕軍官隨軍到此。那是我的父親。

  這些,也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父親母親都是苦孩子。父親生在贛南的客家山區,寡母靠作靈婆(扶乩占卦)維生,拉拔大四個孩子。父親隨軍流落台灣,在駐防的台灣漁村結識了同是寡母的外婆一家。外婆瘸腿,也獨自拉拔四個孩子。父親想念自己的母親,願為幫手,天涯淪落,成為家人。如此,遂有後來父母親在痲瘋院營區的家和我們。

  營區裡,每天吉普車噗噗來去,軍旅操演炮聲隆隆,我們只顧在野地遊戲廝鬧,「殺兵刀」、「攻占古寧頭」、「八二三炮戰」都成了戲耍。日間,我拖著一頭黃毛長髮,上樹摘芒果楊桃,匐地抓蚯蚓蜈蚣。日子裡盡是陽光滿頭,山氣清香。夜間,山裡一片墨黑,我們把橡皮筋密密紥成一條粗背帶,一人一把竹棍機關槍,以特種武裝部隊之姿進出墳地之間。

  那戰爭和死亡,病苦和離別的故事,離我何其遙遠?人間歲月,生死來去,又與我何干?直到部隊的叔叔伯伯們一個個悄然離開,直到寡言的父親默默辭世,那從未有人告訴我的遙遠故事才成群結隊,噠噠踏著大步,筆直朝我走來。如此步伐穩健,如此證據如山,如此衝垮我淚水的堤防。

  這本書,獻給我的父輩,紀念那流落台灣的一代人,也紀念曾經善待他們,與他們為友的人們。他們是台灣的推手,在我心中永遠有著天使般尊貴的位置。只是,天使的工作實在艱難,讓我思之落淚。

  紀念我的外婆──她曾經那麼疼愛流落海島的父親。和我從未謀面的祖母──她那艱苦寂寞,望眼欲穿的一生。

  但願父親和叔叔伯伯們,已為戰爭的苦難做了替罪羔羊,讓一切仇恨嫌隙成為過去。從今而後,天地長安好,人間不再有嫌隙。

  謝謝我的老師李歐梵,他心裡總有一筆清楚的帳目,隱在桃花潭水的深處。謝謝鼓勵我寫作的朋友和師長:李陀、孟悅、格非、王德威、袁進、王曉明、毛尖、羅崗、倪文尖、顧村言,這些沒人能呼攏的能人。謝謝成人之美的上海編輯朋友:康華、顧明、陳蕾、薛羽、馬睿,他們總是在關鍵時刻告訴我哪一條路或可直通羅馬。我的後台親友:黃美之、陳曾緯、任雪蕊、顏昭英、黃文智、明履仁和胡志德。我知道他們素有鑑賞品味,卻不知這等人馬敲起邊鼓來,可以如此瀟灑霸氣。另外,還有我的上海小鄰居小珠珉,在此書完成之前,她早趴在我的電腦前讀完了這裡多半的章節。

內文試閱


一點一橫長


  我常常想起我的小學老師,達時雨。
  
  小時候學寫字。。碰上筆畫多的,達老師就教我們一些順口溜,讓我們好記,讓我們好記。
  
  「一點一橫長,一撇到南洋。我的耳朵長。我姓王。我今年十四歲,在一心國小上學。」
  
  這是繁體 「廳」字。大廳的廳。整整二十五筆。
  
  我們扯開嗓門喊將起來,伸出食食指指把大字寫在空氣裡。一時,教室裡像是讓我們掛滿了「廳」字,叮叮噹噹作響。
  
  「一點一橫長,二字下面麵口四方。兩邊絲繞繞,鳥馬兒站中央。」這是「鸞」字。紅鸞星動的鸞。
  
  還有「亡、,口、,月、,貝、,凡。」,是這是「贏」“字。輸贏的贏。
  
  老師假裝摀起耳朵,說,「你們好好大聲音!啊。外面的樹葉子,花兒都讓你們嚷嚷下來了。」
  大家咧嘴嘻嘻笑起來。教室外面,隔著走廊,木麻黃紅豔豔的花瓣正慢動作往下落,落在黃土堆上。
  
  教我們順口溜的是達老師,達時雨。江蘇泗水人,民國三十八年到台灣。
  
  六○年代的國民小學
  
  那是六○年代的南台灣。
  
  大陸遷移到台灣的「外省人」,已經慢慢在小島上住下,燒飯做菜,過日子,生孩子。把煤球爐子在小巷子裡生將起來,弄得四處炊煙熏眼。大江南北三十六行省的家鄉菜色、口音方言,都在台灣島上大剌剌鋪陳開來。接受海風吹拂,熱浪歷練。
  
  我隨父母從南台灣一個小山村裡,搬到鳳山鎮,上。插班進了鎮上的小學,念一年級,,下學期。
  
  這鳳山鎮,在對山村裡長大的我來説,可算真是繁華之地了。。這鎮是“黃埔軍校”在臺灣的所在地,。不少少黃埔軍校的軍屬人員、和軍家眷,和部隊都駐留住在這裡。鎮上有赫赫有名的「黃埔軍校」,有本地店家開的南北雜貨店、,布店、,裁縫店、,中西藥房、,鐘表眼鏡店、,腳踏車店、,還有診所、小醫院等等。不少外省籍軍屬人員、家眷,和勤務協防單位駐留這裡。店家多半是臺灣純樸的小戶人家。假日時節,有小街上晃蕩溜達著曹操南腔北調口音的外省兵仔,在小街上溜達,也有。還有穿大襟衫褲的外省媽媽穿著大襟衫褲,,提著菜籃子四處東張西望。對山村裡長大的我,可真是繁華之地了。
  
  我的小學校校園裡,也是各路人馬,能人會合之地。
  
  校長簡鐘奇先生是受過日式教育的的台灣君子,高瘦斯文,背手來去如迎風玉樹。風度翩翩。臺灣本地的奶牛請老師多半負責算術科目。大陸籍老師,多教教國語和作文課。當時全省推動「國語」教育,學校裡的老師有一大半是四十九年前後到台灣來的,專門負責國語和作文科目,比如達時雨、胡耀芝、汪敏、趙葆禎、李玉亭、李國忠諸位外省老師。他們,是多半是學校附近公家單位的員工公家機構的家屬,。有黃埔一村藝工大隊、鳳山農林試驗所的、附近公家單位縣政府和台灣鳳梨公司等的。達時雨,胡耀芝,汪敏,趙葆禎,李玉庭諸位外省老師,就都是我們學校負責有家的囯語和作文科目的外省教師年輕較輕的外省老師,正值是花樣年華,在戰亂的年代中,依舊笑聲朗朗,活潑開朗。炎炎酷熱的南台灣天氣,我們在教室裡寫字,可以聽見年輕老師們在教室外邊走廊上交頭接耳,笑得聲咯咯響。
  
  本地台灣籍老師們的老師話不多,卻年輕陽剛,對體罰教育有著相當的熱情。 算術老師林敏雄、尤秋田老師尤其以此聞名,隨時抄來雞毛撣子竹掃把,在教室裡上演全武行,在我輩中贏得了凶神惡煞,響噹噹響當當的名聲。
  
  日本殖民時代教育,體罰乃家常便飯,一日一打,人人有分。打出我輩全校學生絕佳的生存能力,個個不死金剛,臉皮三尺厚。
  
  啟蒙師
  
  達時雨老師是我三、四年級時候的導師。她那時 大約三十出頭吧,一頭烏黑的長髮,多 歲,說話帶著蘇北口音。
  
  三年級第一天上課,她開口就訓誡我們,做人要像人,做小學生就要像個小學生。做小學生,就應該 好好讀書,孝順父母,聽長輩的話。長大了,做有用的人,為國家社會做事。告訴我們做人不能有虛榮心,要有服務的精神。達老師說她在大陸念年女子師範學校 的時候, , 她們女師範 校門口 有 副對聯,寫的是:「想做大官的請出去,要做小姐的別進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凜然正色,字字清楚。我們都安靜下來,不敢造次。
  
  達老師上課非常認真,卯足了力氣。下了課,卻往往獨自一人,靜靜坐在教室裡,笑瞇瞇地支著頭看木麻黃樹,看我們衝進衝出。她的蘇北口音非常甜蜜溫柔,棉花糖一樣拖長了。平常,她自行車來去,把自行車停在教室走廊外,木麻黃樹下面。軟底平鞋,踏地無聲。
  
  因爲有了這樣一位莊重的老師,我嘻嘻哈哈上學的日子,一下子隆重了起來。
  
  服務社會
  
  受了達老師的啟發,我和死黨陳令香決定立刻開始「服務社會」。
  
  我們想出一個辦法:每天利用早自習時間,到學校的松樹院子去掃松針。服務社會。
  
  陳令香跟我是我們全班最「雞婆」的女生。被大家選為「服務股長」,專事掃把水桶之類的雞婆之事。大清早,我們一到學校,就帶著大竹掃把和畚箕到松樹院子去了,大掃特掃,把整個院子掃得塵土飛揚,把松針掃成小塚一樣一堆一堆。把一堆堆的松針用竹條編的畚箕裝滿了,用腳踏得嚴嚴實實。然後,一畚箕一畚箕地,連松針帶泥土,一起都拖到垃圾桶邊上。
  
  我們滿頭大汗,折騰到八點,跑步回教室,參加早升旗。隔天上學,看看院子裡又有了松針,我們就又大掃特掃起來。如此好幾個月,並沒有人知道。
  
  有一天,我們照例掃得遮天蔽日,滿臉通紅。一個又高又瘦的影子突然落在了松樹堆上。有一個背著手的男人,開口了:「小朋友,你們是哪一班的?叫什麼名字?」
  
  我們仰頭一看,啊,是簡鐘奇校長。陳令香和我馬上立正站好,給校長來個大大一鞠躬。
  
   第二天,陳令香和我就被達老師叫過去了。達老師笑瞇瞇地問我們,父母是做什麼的,一個月賺多少錢,家裡還有什麼人,住在哪兒。達老師說,早自習的時間是給小朋友念書學習的,應該充分把握。明天一大早起,就不要去掃松樹院子了,要留在教室念書。如果想服務社會,以後長大了,還有的是機會。
  
  我們不去掃松針了。改為大聲朗讀,為以後服務社會做準備。只不過,每天晚上睡覺前,我向媽祖娘娘耶穌基督,連同聖母瑪利亞一併禱告:請祢們讓我趕快長大,為社會服務保佑,國家強盛,世界大同。最後一句,是從我從早上升旗時候唱的國旗歌裡學來的。
  
  長大了,我無意中翻看小時候的日記,竟被當時的「情操」嚇了一跳。
  
  知識分子
  
  達老師教我們成語。從「一」開始。
  
  一貧如洗,一介布衣,一暴十寒,一言既出,一蹴而幾,一呼百應,一鼓作氣,一塌胡塗,一走了之。好像人生真是件嚴重的大事,處處都是險灘。一不小心,就要萬劫不復。
  
  有一天,我早晨朗讀的時候,讀到一句話,怎麼都順不過去。好容易等到達老師來了,我趕緊跑過去,委屈地說,「老師,那個『一。閃一。亮。』是什麼意思?」達老師笑瞇瞇地說,「一閃,。一亮。念『一閃一亮』。你的斷句錯了啊,所以擰不過來。」我長長吁了一口氣。原來如此,開心得很。
  
  不知道為什麼,一次我家急著要用錢。媽媽苦無對策,告訴我以後輔導課不上了吧,可以省下三十塊錢,寄給外婆。我聽了媽媽的話,下課背上書包,大踏步高高興興回家了。快出校門的時候,卻讓達老師給叫住了,問:「為什麼不上輔導課呀?」
  
  我說,「我家錢緊了。我媽說不上了。」
  
  達老師只說:「上課去。」我聽了,也不做他想,跟達老師回頭進教室了。
  
  父母輩疲於奔命,只求餵飽一家人的肚子,,事後我媽像是壓根兒忘了讓我不上輔導課的事情。
  
  只是此後,我就沒有再交過輔導費了。
  
  人情珍重,急流湍湍,連一個謝字也沒有。
  
  難得糊塗的日子,竟也舟行千里。
  
  回頭
  
  年幼的時候,只覺得風和日麗,一切平常。哪裡知道周遭驚濤千尺?哪裡知道父母那一代人興衰浮沉,漂流倉皇,經歷多少國事憂愁?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達老師到台灣前,在大陸上,早就當過當過小學校長,。來臺灣之前,還做過她們地方上的縣長。達老師的丈夫更是我們鎮上赫赫有名的鳳梨工廠的廠長,四十七年到台灣支援開發建設主管開發臺灣鳳梨的開廠工程。他們夫婦倆在戰亂中49年後陰錯陽差地來到台灣,成為建設教育台灣的無名天使,。陰錯陽差,一輩子留在台灣。
  
  上大學後,我給達老師寫過幾封信。她熱情地回信給我,劈頭就提我小學時候的事情。說我能隨時一字不漏地背出整本教科書,寫出的作文讓她發笑等等。小時候的事情,我自己一點也不記得,父母也少過問,倒是達老師做我的鏡子,讓我照見成長之路。
  
  成年後,我四處奔忙,跟達老師斷了聯繫。多年以後,才知道達老師是從台北的一處高樓,縱身跳下,帶著她特有的清高和寂靜,離開人世的。
  
  天涯
  
  我常常想起達老師支著頭,靜靜坐在教室裡看木麻黃樹的樣子。我幾乎一廂情願地認定,她是為了教給我們那些好玩的順口溜,而到台灣的。只是天使羈留人間,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沒有機會告訴她,當年那「想當大官的請出去,要當小姐的別進來」的一刻,曾經多麼地讓我震動。我也沒有機會謝謝她把八歲時候的我,領進了學習的暢想和快樂。
  
  想念她的時刻,我想到那一代流離苦難的人,在小島上的襟懷和風華。
  
  想念她的時刻,我是多麼願意生出彩翼,振翅飛往廣寒的瓊樓高處,把她從孤單絕望的一刻,奮力拉回。回到那「一點一橫長,一撇到南洋」的瞬間。
  
  一點,一橫長。一撇無垠,到天涯。
  
  那無垠天涯,該是多麼寬廣,多麼順溜啊。

延伸內容

相見恨晚

◎文/齊邦媛(作家、台大外文系名譽教授)

  當我編《最後的黃埔》時,妳還沒寫此書。去年,妳來天母訪談《巨流河》,我也不知妳已寫成此書。否則,大概會換做我訪問妳。我會問妳許許多多眷村的問題。

  多年來,我耕耘於這個領域,妳的書卻令我眼睛一亮,覺得它不一樣。妳書裡的眷村和我所熟知的眷村大有不同,妳的敘述口氣也大有不同。

  這是因為時間麼?妳離開台灣三十年,眷村和妳,都有了太多的變化,是因為妳自身的變化,而產生的心情麼?這令我在燈下讀著,不斷地思量。

  我突然想明白了,這本書裡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山水。你父親的故鄉,「明屋」,我似乎見過。在我延長流離的童年,湖桂道上,也有一些這樣的山水、人物,甚至衣裝。中國的風土由長江往上駛,就是這樣子,大同小異,有奇麗的,有秀逸的,與世無爭的山麓、梯田。多麼隱逸的,似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妳說,去國三十年才寫此書。我想,在妳的記憶中,應該有三個二十年。一個是妳年輕的父親在他故鄉的二十年,一個是你在台灣成長的二十年,還有一個,是妳過去二十年。六十年記憶中的山水重疊起來,從明屋,到你母親的海邊漁村,到南部隱逸山間的小眷村。那不言不語的父親,貫穿了全書,他從故鄉的山水小村出來,被炮火轟亂了一生,天涯淪落,到海島與漁村少女結識,生下了妳。妳的血裡、腦子裡,有「明屋」的記憶。

  妳的書,是對台灣的感謝禮讚,也是對妳母親的禮讚。世上大悲,「悲莫悲兮生別離」,妳父親在台灣眷村,每每喝得酩酊大醉,只有妳母親用男子漢那樣的話激勵他,他才能拾起勇氣。她是一個海邊漁村的孤女,卻有人生的智慧,撐起一個家。在她身上有一種台灣的融合力,從福建到東北,從麵疙瘩、水餃到涼拌豆腐、大鍋湯。

  此外,妳在學院裡,讀了許多評論理論之後,以這樣類似采風式田園詩的方式,描述興高采烈的生命,精挑細選妳的題材。建立你自己平直樸素的風格。應該可以說,妳跨過父輩的磨難,面向另一個開展的世界。(”Look at me. I have surpassed all my parents’ hurdles. There is a wide world for me.” )

  二○一三年八月十二日,於天母

一筆清楚的帳目

◎文/李歐梵(中央研究院院士、香港中文大學人文學科講座教授)

  明鳳英出版她的第一本散文集,要我寫序,我胡裡胡塗答應了,因為她說我心中總有一筆「清楚的帳目」。但她不知道這個「學術帳目」的第一筆帳就是針對以前指導過的研究生,他/她們畢業後如有任何請求,我一概照單全收,除了求職的推薦信之外,序文也在「帳目」之內。

  上世紀九○年代,我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任教,風雲際會,有幸認識數位高材生,明鳳英是其中之一。因為她來自台灣,和我的背景相似,而且對台灣文學特別熟悉,於是我乾脆請她作我的低班課的助教(課堂上的台灣「小留學生」特別多),並借此向她吸取台灣文學的知識和近況。她在本書中戲稱我有「吸星大法」的神功,鳳英指的可能是招引文壇和學界各路英雄人馬,但我認為這個源自金庸武俠小說的典故還有另外一層意義:「吸星」者,吸取他人的功力而逐漸據為己有也,我最喜歡向學界各路高手討教,以補自己的不足,這和讀書同等重要。(然而我也遵照學術規則,得自別人的觀點必定注明來源,不敢掠美。)我一向相信:三人行必有我師,何況還是高材生。從鳳英口中,我才聽到當年台灣有一個「三三集刊」,創始人是如今鼎鼎大名的朱氏姊妹──小說家朱天文和朱天心,而會員之一就是明鳳英。既然如此,為甚麼她當年不搞創作而要來加大留學,研究學術呢?我教研究生的文學專業,一向把創作和學術研究分得很清楚,我只談後者,不談前者。所以,對於鳳英的創作興趣和經驗,我也從不追問。

  鳳英拿到博士學位後,倒是時常提到她的創作興趣,這個時候我的態度改變了,鼓勵她左手用英文寫學術文章、右手用中文寫小說散文,不料她真的實行了,而且成績斐然,這本書就是明證。

  我讀全書的第一篇文章〈想念父親〉就大為吃驚,也感動不已,這麼清新的文筆,毫不拖泥帶水,更沒有半點雕琢,一切來自真心的回憶。我看完這一篇,發現自己的眼眶也有點溼了,不禁想到自己的父親,也是一位「外省人」,也做過文職和教職,攜家帶眷來台灣的時候也是一窮二白,全家勉強靠父母親二人微薄的薪水餬口,住在新竹郊區師範學校教職員宿舍,和眷區差不多。兩岸探親開放後,他只回河南老家一次,就去世了。我至今卻毫無回老家重尋父親少年足跡之意,對自己的兒時回憶也是一片模糊。不禁深感歉疚。

  於是繼續讀下去,一口氣讀完全書的大半,把其他公務都不顧了,邊讀邊向老婆(她也喜歡寫自傳式的散文)大力推薦,又暗自感到慚愧:怎麼這麼多年來,我竟然對鳳英的創作才華一無所知?豈不是我為師之過嗎?也許當年太過要求她注重學術成就了。

  現在輪到我提出讀後感的報告了。

  台灣文學中的鄉土傳統一向是主流,但寫鄉土的方法則不盡相同:同一個題材──例如南台灣一個小鎮的日常生活──可能寫的人很多,但依然五花八門。這本書的背景是台灣南部鳳山附近的一個「眷村」──當年國民黨的軍隊撤退到台灣以後的軍眷村落。眷村在台灣人的「共同記憶」中屬於最貧窮的階層。鳳英的父親就是一位「外省人」老兵,和一個同樣貧窮的台灣漁村女郎結婚,生下一子一女,住在眷村裡,過著胼手胝足的平常日子。這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題材,然而作者卻把這個日常生活的世界寫得栩栩如生,讓讀者完全浸淫於其中而不自覺。這就需要出色的文筆了──非但生動,而且不落俗套,因為「眷村文學」在朱天心等人熱心倡導之下,已成了當今台灣文壇的主潮。我認為鳳英的文筆的確與眾不同:她既懂台灣話又熟國語,鄉土口語和語體文很自然地融入了她的白話散文中,因此節奏感和韻律感特別強,念出來親切動聽(特別是像我這種有台灣背景的人)。她有時候甚至可以把極為土氣的口語和四個字串成的成語連成一氣,織造出獨樹一格的效果。隨便舉一個例子:在〈誰怕打手心〉文中有一場小學生集體受體罰的情節:

  「全班給我跪下,舉椅子!」

  教室裡立時就被求娘告奶的聲音淹沒了。「阿娘喂。」「慘了慘了,這回土土土啦!」

  推桌子、拉椅子一陣哐啷啷。大家在椅邊跪下了,接著百分危險地,千分艱難地,萬分倒楣地,每個人的四腳座椅像戴帽子一樣,一張張翻上了每個人頭頂,東倒西歪,四腳朝天了。

  這一段繪聲繪影的描寫讀來令人捧腹,也令人擊節;口語是台灣話,但敘述語言卻是花了不少工夫提煉出來的,最後那三個四字一串的副詞:「百分危險地,千分艱難地,萬分倒楣地」(模仿小學生學作文),用得十分誇張,剛好和後面的「東倒西歪,四腳朝天」遙相呼應,都是四個字,背後都指涉椅子的「四」腳,也製造出一種特有的節奏感。好的散文寫來不容易,有韻味有風格的散文更是難上加難。

  明鳳英的另一個手法,是把短篇小說融入散文的「白描」之中。這也是由於內容的需要:非但內中有不少動人的故事和人物,而且記錄一個人的童年回憶,本身就需要小說技巧。回憶的出發點是現在的我,但回憶需要語言來重新整理和組織,以文體(style)帶回過去的我,其過程就是一種既「實」又「虛」的夾雜敘述。它也牽涉到「人稱」問題。眾所周知(至少研究魯迅的西方學者有共識),魯迅小說中的「我」並不是魯迅自己,雖然故事不少來自個人的童年回憶。魯迅在小說中試驗第一人稱或第三人稱的敘述方式,有時用我,有時用他/她(當時叫「伊」);鳳英的散文表面用的是第一人稱,但說著說著小說的距離感就出來了,敘事者的我分成兩人,一半進入童年的狀態和語言,但另一半還停留在現在,到了文章結尾才拉在一起,把時間的距離變成了帶有反思意味的寓言文句。譬如〈一點一橫長〉文中的最後幾句,饒有詩意:

  一點,一橫長。一撇無垠,到天涯。
  那無垠天涯,該是多麼寬廣,多麼順溜啊。

  有時候文氣一變,又倒過來,從過去的人物口中把現在的自我(作家和評論家)著實奚落一番,讀來更感人:

  ……你們讀書郎不要動不動咄咄逼人,那個我最受不了。讀書人甚麼都不知道,批評起來像撒鹽,抓一把鹽,隨便給人家傷口這樣撒下去!實在是,哎,不是我在講……

  這一類的語言──口語加寓言──比比皆是,讀後非但餘味無窮,而且把各個小人物──眷村中的老兵叔叔伯伯、鄰居小朋友、小學同學和老師、鳳梨廠的女工、村上作買賣的小販──形形色色,每一個人生活的酸甜苦辣都躍然紙上,無形中也讓讀者上了一堂人生的課。看來我以後寫童年回憶時,要拜明鳳英為師了。

  二○一二年十月八日,於九龍塘

文字地理──明鳳英的漂泊散文

◎文/紀大偉(作家、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助理教授)

  如果問我最喜歡哪個美國城市,我會毫不猶疑回答:洛杉磯。愛洛城的主因之一是我曾在那邊遇到好幾位照顧我的師友,其中一位是明鳳英。

  在網路尚未發達、手機還沒風行的年代,我不知頭緒卻萬分幸運地進入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的比較文學博士班。初見明鳳英是在一門現代文學的seminar上。課堂上的白人教授看起來威嚴不可冒犯,各種膚色的學姐學長伶俐又凌厲,全教室中看起來最能穩定全班人心的人卻是端莊而自信的鳳英。後來我才知道她不但是取得博士學位的學姐,還是文壇前輩:三三集刊同人。

  認識鳳英多年,聽她分享過多少看似細緻卻寬廣的心思,其中最值得拿出來談的一點是她想要重新拾筆寫作的心意。在美國住了十年之後,我已深感美國和學界(兩者加起來,「美國學界」,效力加倍)對於文學創作者(更何況是來自遠東的外國人創作者)的冷漠──台灣人在台灣寫作,真的比在美國寫作「舒服甚多」(就發表管道、讀者群、編輯人等等方面來看)。我感佩她人在海外直面文字的勇氣,也驚喜見到她堅持寫作的成果:《一點一橫長》。

  《一點一橫長》是鳳英在中國大陸媒體發表散文的結集,簡體字版由重量級的文學界前輩作序。鳳英謙稱她離台已久,所以想找我幫忙介紹這本書給台灣讀者。但我讀完《一點一橫長》之後卻很心虛:原因之一是,她對台灣鄉土的認識遠比我這個都市人來得豐富深刻許多;原因之二是,她的散文或隱或顯地強調這些散文有意促進中國大陸和台灣的兩岸理解與和平──她這種心意,在台灣這邊,很容易被簡化的政治標籤或潔身自愛的心態所吞沒。我也期望和平,但沒辦法像鳳英一樣豁出去,大膽而心細地下手翻攪泥土中的文字。與其說我能夠把她的書妥貼介紹給台灣有心人,不如說她把她的大方氣度介紹給我。《一點一橫長》示範了一種回憶舊台灣、面對新中國的風度。這種風度在眾聲喧譁的台灣(按:喧譁很好,我愛喧譁)不可能滿足各種立場的讀者,但畢竟逼近了大膽(放)與心細(收)之間的平衡點。

  從集子中的散文可以得知,鳳英的父親是來自中國大陸的士兵,跟著部隊落腳在台灣西南方的海邊,結識漁村一家人,並娶了樂於跟外省男女打成一片的本省女孩,鳳英的母親。散文中的主要人物除了一直留在台灣的母親,就是大半輩子漂泊的父親和鳳英本人:前者從大陸到台灣,後者從台灣到美國。雖然鳳英並美有特別標榜「漂泊離散」(diaspora)這個風行台灣文壇快二十年的文學術語,我還是折衷將《一點一橫長》稱爲「漂泊散文」集,以便點出這些散文對於地理變動的關注。(但我無意樹立「漂泊散文」這個術語;這本散文集的特色之一就是不講學院話,不襲用學術用詞,所以我想要跟鳳英一樣放輕鬆就好。)

  「一點一橫長」這個標題看起來很簡單童趣,鳳英的行文也很淡:意在言外、意在紙背。不過這五個字之後馬上要接「一撇到南洋」:後面這五個隱而沒說的字,一方面將文字接合地理,一方面也點出人口的流動。在童趣簡單的表面之後,是動盪的地理:人漂泊,國界與人界也變動得叫人唏噓。人要定也不得,去也不得。歸去來兮,能去哪裡?什麼是家,何以成家?在講究如何多元、誰能成家的今日台灣,這本輕描淡寫卻牽動多國地理的散文集,是一份送給家的禮物。

作者資料

明鳳英

一九五六年出生於台灣後庄鄉仁美村。父親出生閩贛粵三角洲客家區,為江西南康縣明屋客家人,母親為台灣台西鄉海北村人。淡江大學英文系畢業,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比較文學博士,美國哈佛大學訪問學者,加州州立大學長灘校區副教授。現任教於美國加州理工學院。 一九七○年代曾參加《三三集刊》文學活動,一九八○年留學旅居美國,一九九○年後師從李歐梵先生,二○○○年後往返上海、香港、臺北、高雄、洛杉磯等地。近年開始寫作,作品曾發表於《鍾山》、《作家》、《小說界》、《上海文學》、《東方早報》、《上海壹周》。《一點一橫長》為其首部創作文集。

基本資料

作者:明鳳英 出版社:麥田 書系:麥田文學 出版日期:2014-04-02 ISBN:9789863440734 城邦書號:RL1274 規格:平裝 / 單色 / 304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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