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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亨小傳(電影書封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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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內容簡介

◆真正全新譯本 ◆師大翻譯研究所與遠流合作「經典文學新譯計畫」第一本書 ◆附師大譯研所所長總序、譯者解析文字 ◆已列入美國高中、大學標準教材 ◆海明威與沙林傑讚譽有加、影響村上春樹最深的作品 ◆BBC票選20世紀百大經典小說之一 ◆TIME雜誌評選20世紀百大必讀小說之一 ◆Newsweek百大書單 ◆美國「現代文庫」20世紀百大英文小說名列第二 ◆英國Radcliffe出版社20世紀百大小說第一名 ◆英國衛報最偉大的百大小說之一 ◆法國世界報(Le Monde)世紀百大必讀作品 ◆125位英美名作家評選「200年最佳作品」第二名 ◆美國國會圖書館2012票選「美國最具影響力」 ◆2012亞馬遜經典文學類排行榜第一名 2013.05.17大亨小傳電影版 3D獻映 坎城影展開幕片 洛杉磯時報預測金獎熱門大片 【紅磨坊】大導演巴茲.魯曼改編經典文學鉅作 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凱莉墨里根主演 電影官方指定原著中文版 遠流╳師大譯研所「經典文學新譯計畫」NO.1 計畫主持人 師大譯研所長賴慈芸 計畫顧問 台灣翻譯學會執行長蘇正隆 我想起三個月前初次來到他這棟豪宅的那夜,當時草坪和車道上擠滿多少張面孔,——而他就站在那道台階上,與眾人揮手道心裡藏著那個純潔的夢。 1920年,費茲傑羅出版第一部作品便在文壇一舉成名,接連兩部小說也大獲好評,但是四年之後費茲傑羅卻交出很不一樣的作品,這部小說一開始的書名為《特里馬奇奧》,還在校樣階段就經過大幅度修改,最後的新書名定為《大亨小傳》。 故事是由初出社會的大學畢業生尼克來敘述。尼克懷抱著夢想來到紐約,認識了住在隔壁的神秘大亨蓋茲比。剛開始尼克對蓋茲比夜夜笙歌感到不解,後來才理解到蓋茲比心裡其實也藏著一個夢想,而唯一的牽掛竟是海灣對岸那盞小小的綠色燈光,因為那裡住著他心愛的黛西。 但蓋茲比的美夢終究是幻夢一場,璀璨僅是一瞬,痴戀換來的是幻滅與悲劇。 這本書一開始賣得很差,在費茲傑羅生前,還賣不到二萬四千本,但是在他過世之後,《大亨小傳》被認為是他最傑出的作品,而且是最傑出的美國小說,到了二十世紀末期,更被列為百大小說之中的佼佼者。

序跋

【經典文學新譯計畫總序】
  聽見譯者的聲音 師大譯研所所長賴慈芸   想像你今天走進一家書店或圖書館,來到世界文學的專櫃前面。很多作品你都聽過名字,別的書裡也許提過,也許小時候看過改編的青少年版本,也許還看過改編的電影電視版本。但不知為何就是沒有真的讀過全譯本。假設你拿起了其中的一本,但一看左右還有六七種版本呢。那該選哪一本好呢? 比較封面、印刷字體大小、推薦者、出版社的名聲、出版年代、還是譯者?   其實,其中影響最大的是譯者。你所讀的每一個中文字都是譯者決定的,每一個句子的節奏都是譯者安排的。每個句子都有不只一種譯法,是譯者決定了用哪種結構,在哪裡斷句,用哪一個詞彙,要不要用成語;也可以說決定了文學翻譯的風格。咦?你也許會問,那作者的風格呢?譯者不是應該盡可能忠實於原作的風格嗎?這就是文學翻譯有趣的地方,也是很多讀者不知道的祕密。   文學翻譯其實是一種表演。就像音樂演奏一樣:作曲家決定了音符和節奏;但聽眾聽到的是演奏家的演出。沒有演奏家會把巴哈彈得像蕭邦,但每一個巴哈的演奏家都有自己的風格,就像每一個蕭邦的演奏家也都不一樣。沒有演奏家,音樂等於不存在。沒有譯者,陌生語言的文學也等於不存在。作者決定了故事的內容,但把故事說出來的是譯者。譯者決定在哪裡連用快節奏的短句,在哪裡用悠長的句子減緩速度。哪裡用親切的口語,哪裡用咬文嚼字的正式語言。譯者的表演工具就是文字。   而且譯者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時空背景、觀點、好惡、語感。也就是說,兩個譯者不可能譯出一模一樣的譯文,就像每一個男高音唱出來的〈公主徹夜未眠〉都有差異。面對同樣的模特兒或靜物風景,每個畫家的畫也都不一樣。就翻譯來說,就算其中某個短句可能雷同,一整個段落也不可能每個句子都選擇一樣的形容詞、一樣的動詞、一樣的片語。五十年前的譯者,不可能和今天的譯者譯出一模一樣的段落;大陸的譯者,也不可能和台灣譯者風格雷同。   而所謂經典,就是不斷召喚新譯本的作品。村上春樹在討論翻譯時曾提出翻譯的「賞味期限」:他說翻譯作品有點像建築物,三十年屋齡的房子是該修一修了,五十年屋齡的房子也該重建了。因為語言不斷在變,時髦的語言會過時,新奇的語法會變成平常,新的語言不斷出現;所以對於重要的作品,每個時代都需要新的譯本。   但台灣歷經一段非常特別的歷史,以至於許多人對文學經典的翻譯有些誤解。很多讀者小時候看的經典文學翻譯,是不是翻譯腔很重?常有艱深而難以理解的句子?根本不知道譯者是誰?即使有名字,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年紀多大?有些作品掛了眾多名人推薦,但書封書背版權頁到處都找不到譯者的名字? 甚至於書上有推薦者的生平簡介,卻毫無譯者簡介,彷彿誰譯的不重要,誰推薦的比較重要。為什麼會有這些怪象?   這是因為從戰後至今,台灣的文學翻譯市場始終非常依賴大陸譯本,依賴情形可能遠超過大多數人的想像。台灣在戰前半世紀是日本殖民地,普遍接受日本教育,官方語言是日文;漢人移民以閩粵原籍為主,日常語言是台語和客語,影響現代中文甚鉅的五四運動發生在日治時期,台灣並沒有親歷五四運動,中文私塾教的還是文言文。也就是說,戰後大陸接收台灣時,台灣人民在語言上面臨極大的困難。中華民國國語根據的是北方官話,對台灣居民來說已經是全新的語言了;五四運動後提倡我手寫我口,不會說就不會寫,因此台灣人的白話文也寫不好。至於翻譯,民初還有文言白話之爭,一九三O年代以後白話文翻譯已成主流,對於國語還講不好,白話文還寫不好的台灣人來說,要立刻用白話文翻譯實在不太容易。因此除了少數隨政府遷台的譯者之外,依賴大陸譯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不是受到政治因素干擾,本來也沒有太大問題。我們也沒聽說過美國讀者會拒絕英國譯者的作品。   問題出在戒嚴法。1945到1949年間,已有好幾家上海出版社來台開設分店,把大陸譯本帶進台灣。但1949年開始戒嚴,明文規定「共匪及已附匪作家著作及翻譯一律查禁」,由於隨政府遷台的譯者人數不多,絕大部分的譯者遂皆在查禁之列。這些查禁若嚴格執行,台灣就會陷於無書可出的窘境,因此從1950年代開始,一些出版社開始隱匿譯者姓名出版。啟明書局每一本譯作皆署名「啟明編譯所」翻譯,新興書局則會取一些「卓儒」、「顧隱」等假譯者名,大概是取「著名學者」和「因故隱之」之意。1959年內政部放寬規定,將查禁辦法改為「附匪及陷匪份子三十七年以前出版之作品與翻譯,經過審查內容無問題且有參考價值者可將作者姓名略去或重行改裝出版。」,等於承認上述手段合法,因此後來各家出版社紛紛跟進,「林維堂」、「胡鳴天」、「紀德鈞」等假譯者皆有甚多「譯作」,最多產的譯者則要算「鍾斯」和「鍾文」了,可以從希臘荷馬史詩、阿拉伯文的天方夜譚,中古的神曲,翻到法文的大小仲馬、英文的簡愛,甚至連海明威和勞倫斯都可以翻譯,真是無所不能。書目中登記在「鍾斯」名下的經典文學超過二十部,相當驚人,而且這兩個名字還可以互換,有些版本是「鍾斯」的,再版時卻改署「鍾文」,更添混亂。   因此,在「本地翻譯人才不足」及「戒嚴」這兩大因素之下,台灣的經典文學翻譯簡直成了一筆糊塗帳。解嚴前的英美十九世紀前小說,大概有三分之二是大陸譯本,法文、俄文的比例可能更高。而且因為這個不能說的秘密,譯者完全被消音了。最具譯者個人色彩的譯者序跋常常會留下破綻,例如1969年出版的《西線無戰事》,譯者序居然出現「譯者做這篇序的時候,華北正在被人侵略」字樣,匪夷所思(其實這篇譯序是錢公俠1936年在上海寫的,一點也不奇怪);或是書名明明是《金銀島》,序卻寫「這本《寶島》…」(因為抄的是顧鈞正的《寶島》,編輯忘了改序)。因此後來比較聰明的出版社多半拿掉原譯序,以免露出破綻;有些還會用介紹作者作品的文字作為「代譯序」,或放些作者照片,希望讀者完全忘記譯者的存在。在這種作法之下,譯者不但名字遭到竄改,連個人翻譯的心聲看法也一併被消音了。   戒嚴期間依賴大陸譯本的情形,還不限於1949年以前的舊譯。事實上,1950年代的大陸譯本仍源源不絕地繼續流入台灣市場(可能是透過香港),當然也是易名出版。到1958年以後,因為大陸動亂,譯本來源中斷了20年,下一波引進的大陸譯本是文革後作品,1980年代的「遠景」、「志文」都有不少文革後新譯本,但彼時台灣仍在戒嚴期間,所以也還是以假名出版。1987年解嚴之後,才逐漸有出版社引進有署名的大陸新譯本。這個時期雖然有些版權頁會註明譯者是誰,但出版社似乎仍不希望讀者知道這是對岸作品,也不強調譯者,多半請本地學者及作家寫導讀和推薦文章,譯者的聲音還是極其微弱;甚至有些譯作,列了一大堆推薦序,就是不知道譯者是誰。加上原來的假譯本也沒有立即消失,仍繼續印行十餘年,今天還可以買到,更別說各圖書館書目及藏書也都沒有更正,研究者仍繼續引用錯誤的資料,譯者的聲音仍然沒有被聽見。   因此,今天這套書的意義,不只是「又一批經典新譯」而已。我們還希望讀者可以聽見譯者的聲音。每一個譯者都會以表演者的身分,寫下譯序。他們也是讀者,有自己的閱讀經驗,有自己的偏好;他們知道自己的翻譯不是第一個,可能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他們的譯作是在今天的台灣出現的,有今日台灣的語言特色,不同於其他時候和別的地點。過去匿名發行舊譯的年代,不少譯作是1940年代的作品,除了有語言過時的問題之外,翻譯策略偏向直譯,也是一大問題。比較起來,1920年代的作品雖然較早,其實比較易讀。以前課本收錄的幾篇翻譯作品,如胡適譯的《最後一課》和夏丏尊譯的《愛的教育》,就都是1920年代作品。但由於戒嚴期間盲目改名出書的結果,台灣經典翻譯以1940年代的直譯為最多,造成文學作品就是翻譯腔很重,很難讀的普遍印象。我們希望透過這一批的新譯,一方面是讓譯者發聲,有清楚的「生產履歷」,讓讀者意識到你所讀的是譯者和作者合作的成果;一方面也希望除去「文學作品都很難讀」的印象,讓讀者可以體會閱讀經典的樂趣。   閱讀世界經典文學是人文素養的一部分,但一種外語能力好到可以讀原文的文學名作談何容易,遑論三、四種以上的外語。英國的企鵝文庫、日本的岩波文庫、新潮文庫等皆透過譯本,為其國人引進豐富的世界文學資產。英美作家常引用各國文學作品;村上春樹、大江健三郎這些著名作家,也常常在散文中提起世界文學的日譯本。但台灣的文學翻譯有種種不利因素,首先是前述的譯本過時、譯者消音現象;再來是英文獨大,很多人看不起中文譯本,覺得要讀就要讀原文(即使是英文譯本也強過中文譯本);再來就是升學考試壓力,讓最該讀世界文學的學生往往就錯過了美好的文學作品,未來也未必有機會再讀,極為可惜。我們希望藉著這套譯本,為翻譯發聲,讓大家理直氣壯地讀中文譯本;也讓台灣的學生及各年齡層的讀者,有機會以符合我們時代需求的中文,好好閱讀世界文學的全譯本,種下美好的種子。

內文試閱

第一章
  我年少涉世未深時,父親曾給過我一段忠告,這番話我始終放在心上不斷想了又想。   他是這麼說的:「每當你想批評人的時候,要記得,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擁有許多優勢。」   父親就只說了這麼幾句,我們父子倆雖然互動很含蓄,但是彼此心思原本就異常相通,我了解他這番話其實有很深的寓意。因此,我這個人極少妄加批判,而這個習慣使許多性情乖僻的人都對我開誠布公,老喜歡煩人的傢伙也要纏著我;如果一個正常人具備這樣的特質,心理不正常的人總是馬上就能發現,並立刻黏上來。正因如此,大學時代許多人都誣賴我活像個政客,因為許多怪異且素昧平生的傢伙總願意向我吐露內心的苦痛。其實很多時候我根本不想聽這些秘密——每次我發現一些跡象,我知道絕對錯不了了,又有人要來找我傾吐心事了,我要嘛裝睡,要嘛裝忙,要嘛擺出一副不甚友善的輕浮態度,因為年輕人所謂的傾吐心事往往千篇一律,而且我總能看出他們其實只挑想講的講。不妄加批判這事給人無窮的希望;父親這句話帶著些自命不凡,而我謹遵這番教誨也帶著些自命不凡,我們這個想法,等於暗示每個人出生時品格高下便已注定,而至今我仍心懷戒慎,怕自己忘了這一點。   當然在我自誇為人寬容之餘,現在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寬容是有限度的;人的行為準則或許有的如磐石般穩固,有的則如泥沼般軟弱,但到了某種程度後,我也不管他們究竟為何變成如此。去年秋天我從東部回來的時候,心裡只但願全世界的人都套上制服,永遠向道德看齊立正;我再也不想到處胡亂見識,不想再有機會去窺見人心深處了。只有蓋茲比,也就是這本書所要講的主角,只有他讓我還想一探究竟——因為蓋茲比這個人正代表了我真心鄙棄的一切事物。若說人的性格可以用一連串完整的姿態表達展現出來,那麼蓋茲比確實具有漂亮迷人的魅力,生命讓每個人擁有迷人的願景,他能夠強烈感受到生命的能量,像一台能探測到萬里以外地震的精密儀器,有人將他這樣的熱烈回應形容為「奔放的氣質」,但其實他只是過於軟弱而顯得敏感,不對,和他的氣質無關,這是一種天賦異稟的樂觀,一種極度浪漫的情懷,我以前從未在其他人身上見過,未來也不太可能再見到了。不——蓋茲比這個人到頭來其實還不錯,我之所以暫時對人們那些強說愁的傷痛及一時的歡欣失去興趣,是因為那些傷害、利用他的人事物,是那些伴隨他的夢想而來的齷齪塵煙。   我出身頗為顯赫,我們家在這個美國中西部城市已落腳三代,家境富裕。我們卡洛威家族稱得上是一個大家族,家裡人總說卡洛威家是蘇格蘭伯克祿公爵的後代,但我們家族其實最早從我伯公開始發跡,他在一八五一年來到此地,沒去打南北戰爭,找別人替他上戰場,自己則經營起五金批發生意,事業一路傳到我父親手上。   我從沒見過這位伯公,但我倆應該長得很像,從父親辦公室裡掛的那幅嚴肅肖像便看得出來。我一九一五年從紐黑文市畢業,離我父親讀完耶魯正好隔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畢業不久後,我便參與了條頓民族遷徙的盛事,也就是大家俗稱的大戰,我徹底沈浸在戰勝的喜悅中,因此返鄉後整個人焦躁不安,若有所失;中西部對我而言,不再是溫暖的世界中心,倒成了天地間殘破的邊境——因此我決定到東部去學習從事債券業,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在債券業,所以我想這行業也應該能再養我一個人吧。決定後,我所有叔伯姑嬸便再三商議,像在幫我挑選私立中學似的,最後他們終於帶著嚴肅而猶豫的表情鬆口說:「那好吧。」父親同意資助我一年,接著歷經重重耽擱後,我終於出發到了東部,那時是一九二二年春天,當時我心想,我再也不回去了。   當時實際點的做法,應該是在城裡租間公寓,但那時正是春暖花開時節,我又是從草坪寬闊、綠樹蔥蘢繁茂的鄉間來的,正好辦公室裡有位年輕人邀我一起到郊區小城合租獨棟房屋,我便答應了。房子是那位同事找的,是一間飽經風霜的破爛平房,房租一個月八十塊美金,沒想到快要搬家的最後關頭,公司卻把那同事派到華盛頓去,我只好隻身一人住進郊區,帶著一條狗(至少牠陪我待了幾天才跑掉)、一輛老舊的道奇汽車,還有一位芬蘭籍的幫傭,她每天替我鋪床、打理早點,還經常在廚房電爐前自顧自咕噥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芬蘭大道理。   我就這麼過了一、兩天寂寞的生活,直到有天早上,我在路上遇到一個比我還晚搬到這附近的男人,他攔住我的腳步。   他看起來很無助,開口問我:「請問到西卵要怎麼走?」   我告訴他答案之後繼續往前走,這時候我心裡已經不再覺得寂寞了,因為現在我成了嚮導幫人指路,完全是本地人了;那人這麼隨口一問,讓我開始敢在鄰近地區自在徜徉。   因此,伴著此地的陽光,還有樹上大把大把的綠葉,生得宛若電影快轉般迅速,我心裡再度燃起信心,我像以前那樣相信,我的人生就要隨著這個夏天重新開始了。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用功的東西可真夠多,我該從早春的清新空氣中多汲取些精力。我買了十幾本關於銀行業務、信貸、證券投資的書,這些紅皮燙金的書全擺在我的架子上,看起來就像剛鑄好的新錢幣,裡頭寫著閃亮的秘密,原本只有點物成金的米達斯王、美國銀行家摩根及古羅馬慷慨資助藝術家的謀臣梅塞納斯等人才懂,現在書本可以為我解答。此外,我還有崇高的企圖,想讀許多其他種類的書,我大學時也算是文藝青年,有一年還替《耶魯快訊》寫了一系列八股又膚淺的社論文章,而現在我要在生活裡重新找回這些東西,再度成為所謂的「通才」,人家都說這是最低等的專家,這可不只是一句俏皮話,畢竟真正的專家只透過一扇窗來看人生,總是比較容易成功。   說來還真巧,我正好在整個北美洲最奇怪的社區租了房子,這個社區位在紐約正東方延伸出來的島嶼上,半島形狀狹長,面貌多變,除了各種自然奇景之外,還有兩塊不尋常的地形,就是離市區二十哩處,有兩塊呈巨大卵形的土地,形狀如出一轍,中間只隔著一小道美其名稱為海灣的狹窄水域,兩片土地雙雙伸進西半球最平靜無風的海域裡,也就是那宛若海中大穀倉的長島海峽。這一對卵並非完美無瑕的橢圓形,而是和哥倫布故事裡的那只雞蛋一樣,和島嶼相連的地方都是壓扁的,但這兩個卵的形狀極神似,在天上飛的海鷗看了想必會困惑得分不清楚,而對於我們這些沒翅膀的傢伙來說,更有意思的是這兩個雞蛋除了形狀和大小相似,其他各方面可是天差地遠。   我就住在西卵,也就是,呃,兩顆蛋裡比較不光鮮亮麗的那顆,不過這樣形容實在太膚淺,無法表達東卵和西卵之間超乎尋常的邪惡對比。我住的地方在西卵末端,離海峽只有五十碼,夾在兩座大宅中間,這兩棟大屋每季的租金恐怕要一萬二到一萬五千美元。右邊的那棟房子,怎麼看都稱得上是一座豪宅,建築設計得活像法國諾曼第的某市政廳,宅邸一邊有座新得發亮的塔樓,上面爬了層薄薄的常春藤,宛若稀疏的鬍鬚,大宅旁還有一座大理石游泳池,以及四十幾畝草坪和花園。這棟豪宅就是蓋茲比的,但我當時還不認識他,所以應該說,這棟豪宅裡頭住著一位蓋茲比先生。我自己的房子看起來則十分礙眼,不過礙眼歸礙眼,至少很小,所以沒人會注意到,因此我坐擁灣景,還能欣賞我芳鄰的草坪一隅,並享受與百萬富翁比鄰而居的快慰——這一切只要八十塊錢一個月。   在美其名海灣的另一頭,時髦東卵沿岸的一座座純白宮殿閃閃發光。而這年夏天的故事,其實是從我驅車到東卵和湯姆‧布坎南夫婦共進晚餐的那晚開始。黛西是我的遠房表妹,湯姆則是我大學時代認識的朋友;大戰剛結束時,我還去他們芝加哥的家住過兩天。   黛西這位丈夫在運動方面表現很傑出,尤其還是耶魯有史以來數一數二的美式足球好手,稱得上是國家級的球員,他就是那種二十一歲就在某領域裡嶄露頭角的人,這種人接下來的人生發展往往就有點像在走下坡。布坎南是富家子弟,大學時揮霍的程度便已經令人咋舌,但如今他離開芝加哥搬到東部來的種種行徑更叫人屏息,比方說,他竟從森林湖市運來一整隊打馬球騎的小馬;真難想像我這代還有人有錢到可以做出這種事。   我不清楚他們搬到東部來的原因,他們曾沒來由地就到法國住了一整年,在那之後便四處晃蕩,哪裡有人打馬球、哪裡有富人聚在一塊兒,他們便上哪去。黛西曾在電話中對我說,這次搬來就要在這裡定居了,但我不信,我沒法看穿黛西的心思,只是直覺湯姆還是會懷抱夢想持續遊蕩,像是追尋某場球賽的刺激。   總之就這樣,我在一個起風的溫暖傍晚,驅車到東卵去見這兩位我認識多年但幾乎不熟的朋友。他們的房子比我想像中還要來得華美,是一棟喬治亞殖民建築風格的豪宅,紅白相間,看起來亮麗宜人,屋子俯瞰一旁的長島海峽;草坪自海邊延伸到正門口,大概有四分之一哩之長,一路上越過幾道日晷和磚砌的小徑,還有好幾座花朵開得火紅的花園,最後抵達屋子,小草便像是帶著一路奔來的衝力似的,搖身長成翠綠的藤蔓爬上牆去。屋子正面的牆給一排落地長窗從中隔開,此刻正映照著金光,朝溫暖多風的午後敞開。湯姆‧布坎南身穿騎裝,兩腳岔開站在前廊上。   他的模樣已經和在耶魯時很不一樣了,他現在成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體格壯實,一頭稻草似的頭髮,嘴邊帶著野馬似的狠相,行止高傲,整張臉上最醒目的就是那兩隻炯然傲慢的眼睛,因此整個人看起來好像總是往前傾,顯得咄咄逼人。儘管他一身神氣的騎裝看來很陰柔,卻絲毫不能掩飾那副身軀的巨大氣力——閃閃發亮的靴子似乎撐得很滿,連最上頭的綁帶都繃得緊緊的;他的肩膀在薄外套下一動,一大塊肌肉的動作便清晰可見。這是一副力量強大的身軀——一具暴虐的軀體。   湯姆說起話來聲音高而粗啞,更強化了他暴躁易怒的形象,嗓音帶著父權至上的輕蔑,即便對象是他樂於親近的人,他和他們說話時也一樣——從前在耶魯就有些人對他恨之入骨。   他講話給人的感覺好比在說:「好啦,雖然我比你強、比你有男子氣概,但也不必全聽我的。」他是我在高年級學生交誼會認識的朋友,雖然我倆從來稱不上親近,但我始終感覺他挺欣賞我,似乎希望我能用像他欣賞我的方式一樣,帶著想親近又不屑的態度去欣賞他。   我們在陽光普照的門廊上寒暄了幾分鐘。   「我這房子挺不錯的。」他一邊說,眼睛一邊往四處梭巡。   他抓著我的胳臂把我整個人轉了個方向,伸出扁平寬大的手往屋前的景觀一揮,劃過一座義大利式低地庭園、半畝沉豔濃香的玫瑰,還有一艘馬達快艇,那快艇前端呈扁平狀,在岸邊不停與海濤碰撞。   「那船是我跟德曼買的,就是那個石油大王。」他說著,又伸出手把我扭了回去,不失禮貌卻令人猝不及防,他說:「我們進去吧。」   我們穿過挑高的門廳,來到一個色調粉嫩的明亮空間,兩側以落地長窗和主屋銜接。玻璃窗半開著,亮得發白,襯著外頭彷彿要長進屋裡的翠綠草坪。風吹入室,把窗簾的一端吹了進來,另一端則吹得探出窗外,簾子看起來就像一面面淡色的旗子,一會兒扭上了糖霜結婚蛋糕似的天花板,一會兒又在酒紅色的地氈上飄飄拂過,灑落一道陰影,宛若海風吹過海面。   房裡唯一文風不動的東西便是一張巨大的沙發椅,兩個年輕女人在上頭飄著,彷彿坐在一個繫著的熱氣球上。這兩個女人都穿著白衣裳,身上的洋裝吹得飄飄然,彷彿她們繞著屋子飛了一圈,風才剛把她們吹回來似的。我站著聽窗簾拍打的聲音,還有牆上掛畫發出的吱嘎聲響,想必杵了好一會兒,後來湯姆‧布坎南砰的一聲把後面窗戶關上,屋裡的風扣緊之後就死沉下來,窗簾、地氈和年輕女人便乘著熱氣球緩緩落到地面。   兩個女人裡年紀比較輕的那位我並不認識,只見她整個人橫躺在長沙發一側,動也不動,下巴微抬,彷彿上頭撐著一件搖搖欲墜的物品;不知她眼角餘光是否掃到我了,但即便有,她看起來也一副沒看到我的樣子——老實說,我嚇得幾乎要脫口道歉了,覺得自己完全不該進來打擾她。   另一個女孩子就是黛西,她作勢要站起來,身子稍稍前傾,臉上露出認真的表情——接著她便笑出聲來,莫名其妙稍稍笑了一下,十分迷人,我便也跟著笑出來,向前走進房裡。   「我高——興得都要暈倒了。」   她說著又笑了,彷彿自己說的話十分幽默,然後便握握我的手,抬起頭望著我,說全世界她最想見的人就是我了;她總來這一套。她低聲提示我那位下巴撐著東西的女孩姓貝克。(以前我曾經聽人家說,黛西這樣壓低嗓音講話只是為了讓人湊近點;這批評不痛不癢,且絲毫無損她這個舉動的魅力。)   總之,那位貝克小姐輕啓朱唇,朝我點點頭,動作小到幾乎看不出來,旋即又把頭側了回去——想必是她下巴撐著的那個隱形東西晃了一下,讓她嚇到了吧,這時我幾乎又忍不住想脫口道歉。我這人只要見到別人露出全然自信的姿態,總會忍不住目瞪口呆,由衷感到欽佩。   我回過頭去看著我的表妹,她開始用低沉誘人的聲音問我一連串的問題,她的聲音會讓人忍不住一直聽下去,她每次說話,都讓人感覺像是一段空前絕後的獨特旋律。她的臉蛋看起來悲傷而可愛,看上去一片光燦,光燦的眼、光燦熱情的嘴,但愛過她的男人最難以忘懷的是,她說起話來的那股興奮——那是一種如歌的熾烈欲望,像是喃喃叫人「聽好了」,像是在對人說她剛剛才做了某件快活的事情,還有等著,她馬上又要再做一件愉悅的快事囉。   我跟她說,我到東部來的途中在芝加哥停留了一天,那裡有十幾位朋友都要我代為問候她。   「他們想念我嗎?」她神色狂喜驚呼道。   「因為妳走了,整座城都很悲慘啊,所有人都把汽車的左後輪漆成黑色,就像哀悼的花圈一樣,到了晚上,北方岸邊更是哭聲不斷。」   「真好!湯姆,我們回去吧,明天就走!」接著她馬上換了個不相干的話題:「你一定要看看小寶寶。」   「好啊。」   「她在睡,她三歲了,你還沒看過她嗎?」   「還沒。」   「那你一定要看看她,她真的好——」   湯姆‧布坎南原本浮躁不已,在房裡走來走去,這會兒停下腳步,把一隻手搭在我肩上問道:   「尼克,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在做債券。」   「在哪家啊?」   我跟他說了。   「聽都沒聽過。」他下了個評論。   我聽了很不是滋味。   「你之後就知道了,」我沒好氣地說,「你在東部住下來就會知道了。」   「喔,我會在東部住下來,這你不用操心。」他說著看了黛西一眼,又轉回來看著我,好像在提防什麼似的。「我他媽傻了才會再搬到其他地方。」   這時貝克小姐開口了:「沒錯!」她突如其來這麼一句話把我嚇到了——我進屋到現在,這還是她頭一次開口。她自己顯然和我一樣吃驚,因為她隨即打了個呵欠,接著敏捷靈巧地站起身來。   她嚷嚷著:「我整個人都僵了,不知在沙發上躺多久了。」   黛西回嘴:「妳可別看我,我整個下午都在拉妳去紐約呀。」   這時傭人從廚房端來四杯雞尾酒,貝克小姐對傭人說:「我不用,謝謝;現在可是我的訓練期呢。」   男主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她。   「是啊!」他把整杯酒一飲而盡,彷彿那杯裡只有一滴酒似的。「真不知道妳哪來的本事。」   我看著貝克小姐,想知道她究竟有什麼「本事」。我覺得看著她很舒服,她是個身材苗條、胸脯不大的女孩子,身姿很挺,還像軍校生一樣把肩膀往後收,儀態看起來又更挺了。她的一雙灰眼珠在陽光下微微瞇起,因為我好奇看著她,她也禮尚往來看著我,一張臉蛋蒼白而迷人,有些怏怏不樂。我這時才想起,這女孩子我以前不知道在哪裡見過,或者至少看過她的照片。   「你住西卵呀,」她用輕蔑的口吻說,「我認識一個人也住在那兒。」   「我一個人也不認——」   「你一定認識蓋茲比吧。」   「蓋茲比?」黛西追問道,「哪個蓋茲比啊?」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是我鄰居,傭人就說晚餐準備好了,湯姆‧布坎南硬是伸出一隻壯實的手臂挾住我的胳臂,把我拉出房間,就像把棋子移到另一格似的。   兩位姑娘裊裊婷婷、行止慵懶地走在我倆前面,手輕輕搭在臀上,一同走到玫瑰色的門廊上,門廊外是一片日落景致,這時風已經減弱了,餐桌上有四支蠟燭,火光在風中微微晃動。   「為什麼點蠟燭呀?」黛西蹙眉斥道,一邊用手指頭把燭火掐熄。「再過兩個禮拜就是一年裡白天最長的時候啦。」她神采奕奕望著大家,「你們會不會一直期待夏至,可是到了夏至那天又忘了?我就是一直期待夏至,然後到了那天又忘了。」   「我們應該做點事慶祝一下。」貝克小姐說著,一面伸了個懶腰,一面在桌前坐下,那模樣像是要爬上床睡覺。   黛西說:「好啊,那我們要做什麼?」她轉向我求助:「大家夏至都做什麼?」   我還來不及回答,她的視線便盯著自己的小指頭怔住了。   「你們看!我受傷了。」她嬌嗔道。   大夥兒都看著她的手——她的指節瘀傷了。   黛西用指責的語氣說:「都是你弄的,湯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你就是把人家弄傷了,這就是我嫁給一個粗漢的下場,他真是個巨大笨重、活生生的——」   湯姆怒斥:「我最恨『笨重』這個詞,就算開玩笑也一樣。」   「笨重。」黛西照說不誤。   用餐過程中,黛西和貝克小姐偶爾會同時開口說話,但並不過分引人注意,只是有一搭沒一搭說些沒道理的玩笑話,絕不絮絮叨叨個沒完,清清淡淡的,就像她們身上的白洋裝一樣,也像她們冷淡的雙眸,不帶有任何想望,總之她們人在這裡了,願意陪我和湯姆,但就只是輕鬆客氣應酬幾句而已,她們知道這頓飯遲早會結束,而且再過不久,這個夜晚也會結束,沒人會在乎,這和西部截然不同,西部的夜晚總是緊鑼密鼓,眾人往往滿懷期待又屢屢落空,再不就是每時每刻都怔忡不安。   「黛西,你們讓我覺得自己好不文明啊,」我喝第二杯酒時便直言了,這波爾多紅葡萄酒帶著軟木塞味,但口感很不錯,「你們就不能聊點種田之類的事嗎?」   我說這話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卻引起了意料之外的反應。   「文明要毀啦。」湯姆突然厲聲說,「我現在對很多事都悲觀透了;你讀過《有色人種帝國之崛起》嗎?一個叫葛達德的人寫的。」   「是喔,我沒讀過。」我回答,同時有些被他的語氣嚇到。   「這個嘛,這書寫得很好,大家都應該要讀一下,這本書說的就是如果我們再不小心,白種人就快——就快滅頂了。他講得很科學,都經過驗證。」   「湯姆現在變得很有深度。」黛西說著,不經意流露出一股悲傷的神色,「他都讀很深的書,裡頭全是很難的字,像我們那天才說到哪個字呀——」   「這些書都有科學依據的,」湯姆瞄了黛西一眼,看來很不耐煩,仍繼續自己剛剛的話題,「那傢伙都分析清楚了,我們這個優勢人種一定要小心,不然掌控權就要落到其他種族手裡了。」   「我們一定要打倒他們。」黛西朝熾熱的斜陽惡狠狠眨了眨眼,低聲說。   「你應該去加州住——」貝克小姐開口說,但湯姆在椅子上大動作挪動身體,打斷了她的話。   「這本書說,我們是北歐民族,我是,你也是,妳也是,還有——」他稍稍遲疑了一下,朝黛西微微點了個頭,算是把她也囊括進來;此時黛西又對我眨眨眼,湯姆緊接著說:「所有文明的東西都是我們發明的,啊,就是科學、藝術那些東西,你懂嗎?」   他認真得讓我感到有些同情,因為他看來雖然比從前還要自滿,卻似乎還想表現得更自滿。緊接著電話響了,男管家進屋接電話;黛西便把握這片刻打岔的機會,往我這兒湊過來。   她用興奮的語氣低語:「告訴你一個我們家的祕密,就是管家的鼻子啊,你想知道他的鼻子怎麼了嗎?」   「我今天晚上來就是為了打聽這件事啊。」   「這個嘛,他最早不是做管家的,是擦銀器的,在紐約一家餐廳工作,那裡上菜都是侍者親送到客人盤內,他們一次可以服務兩百個客人,他從早到晚擦銀器,弄得鼻子都不好了——」   「後來每況愈下。」貝克小姐幫著接話。   「對,後來每況愈下,最後他只好辭職。」   有那麼一會兒,夕陽餘暉帶著浪漫的情意,灑落在她煥發光芒的臉蛋上,她那種說話的聲音,使我聽的時候不禁要屏息向前湊去——接著那股光芒黯淡下來,一道道光線依依不捨離開了她,就像向晚時分孩童離開他們正玩得盡興的街道。   管家走了回來,湊在湯姆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湯姆隨即皺眉,把椅子往後一推,什麼話也沒說便走進屋裡。他一走開,黛西便彷彿哪裡被刺激到了,又湊近說起話來,嗓音熱切,宛轉如歌。   「尼克,你來吃飯我真高興,看到你就讓我想到——想到玫瑰花,對,你就讓人想到玫瑰花,對不對?」她別過頭去,望著貝克小姐,要她附和。「就像玫瑰花對吧?」   根本不對,我才不像什麼玫瑰花,黛西只是在即興胡謅罷了,但她身上流瀉出一股使人心潮澎湃的熱度,彷彿她的一顆心就藏在那些屏息誘人的話語下,正要奔向你。接著她突然把餐巾往桌上一扔,跟我們說了不好意思,便離桌走進屋裡去了。   我和貝克小姐彼此匆匆相視一眼,兩人都刻意不動聲色,後來我準備開口說話,她卻面露機警坐直了身子,用警告的語氣對我「噓」了一聲。我們能聽見屋裡傳來兩人壓抑但激烈的低語聲,貝克小姐肆無忌憚俯身向前,想聽個清楚。房裡的低語高低起伏,音量就在我們幾乎聽得見的程度上上下下的,沉寂落下,又激動揚起,最後終於戛然而止了。   我開口說:「妳說的那位蓋茲比先生是我鄰居——」   「別說話,我想聽發生什麼事了。」   「有什麼事嗎?」我用什麼也不知道的語氣問道。   「你意思是你還不知道嗎?」貝克小姐問,她看起來是真的很驚訝,「我還以為這事大家都知道。」   「我不知道。」   「哎呀——」她語氣遲疑,「湯姆在紐約有女人。」   「有女人?」我一臉茫然重複她的話。   貝克小姐點點頭。   「她要是有點分寸,至少不該在晚餐的時候打電話給人家,你不覺得嗎?」   我這才聽懂她話裡的意思,接著便聽到衣裙拂動和皮靴噠噠的聲音,湯姆和黛西回來了。   「真受不了!」黛西用極其歡愉的語氣嚷道。   她坐下,眼神在貝克小姐臉上梭巡,也望了望我,接著又繼續說:「我剛剛往外面看了一會兒,外頭好有情調,草皮上有一隻鳥,我想一定是夜鶯,搭著冠達或白星郵輪來的吧,牠在唱歌——」她用唱歌似的聲音說:「好浪漫,對不對呀,湯姆?」   「對。」湯姆說完,神色愁慘對我說:「等下吃完飯以後如果天還沒黑,我想帶你去看馬廄。」   這時屋裡電話又響了,大夥兒都嚇了一跳,這時黛西對湯姆堅決搖搖頭,然後剛剛馬廄的話題,不,應該說所有的話題便全消失在空氣中了。大夥兒坐著的那最後五分鐘,如今我腦中只殘存一點片段,只記得當時我們又把蠟燭點了起來,也不知道有何用處,而我一直想直視大家,但又不想四目相接。我猜不透黛西和湯姆心裡在想什麼,但那第五位客人的電話鈴聲有如金屬般尖銳急切,我懷疑,即便是飽經世故的貝克小姐,這會兒恐怕也沒法忘懷了,這種局勢對某種性情的人而言或許頗有意思吧,但我自己的直覺反應是想趕快打電話報警。   當然,看馬的事也沒人再提起了。湯姆和貝克小姐一前一後走回閱覽室,中間隔著幾尺暮光,那景象彷彿有一具遺體等著他倆去守夜似的,而我則裝出饒富興致但聽不太清楚的模樣,隨著黛西穿過一道道相連的陽台走廊,走到屋前的門廊上。門廊一片昏暗,我倆在一張藤編沙發上並肩坐下。   黛西用雙手捧住臉,彷彿盲人在感覺自己標緻的臉型,眼眸則緩緩望向絲絨般的暮色。我看得出她讓一陣洶湧的情緒攫住了,便開口問她女兒的事,心想這樣應該能讓她鎮靜下來。   然而黛西突然說:「我們兩個不太熟,尼克,雖然我們是表親,可是連我結婚的時候你都沒來。」   「我那時候還在打仗啊。」   「那倒是。」她猶豫了一會兒,「呃,我過得很不好,尼克,我現在對什麼事都不相信了。」   她會這樣顯然是有她的理由,我等她說下去,然而她卻就此打住,過了半晌,我只得回頭聊她女兒的事,話題轉得有些不自然。   「妳女兒應該會講話了吧,她應該也會——應該也會吃東西那些的吧。」   「噢,對。」黛西一臉恍惚望著我。「跟你說,尼克,我告訴你,我生她的時候說了什麼,你想知道嗎?」   「非常想。」   「你聽了就知道我現在怎麼看待……很多事情的。總之,那時她才剛生出來不到一個鐘頭,湯姆就不知道上哪兒混了,我麻醉的乙醚退了,醒過來,完全感覺自己像被拋棄一樣,我馬上問護士我生的是男是女,她說是女孩,我就轉過頭去哭了,我說:『好吧,女兒也好,希望她是個傻瓜——一個女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最好就是當個傻瓜了,當個漂漂亮亮的小傻瓜。』」   黛西用堅信不移的語氣繼續說:「你看,總之我現在覺得什麼事情都糟透了,大家都這麼覺得——地位高的人都這麼覺得,我真的這麼確定,因為我什麼地方都去過,什麼事都見過,什麼事都做過了。」她挑釁的目光往四周瞟來瞟去,眼神頗像湯姆,接著她發出一聲不屑的尖銳笑聲:「世故——老天,我真世故啊!」   她話說完,我的注意力就不在她身上,對她的認同感也消失了,我旋即感覺她這番話基本上是言不由衷,而這讓我心裡很不舒服,彷彿這整個晚上全是某種伎倆,目的是使我投注自己的情緒。於是我等著,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她便望向我,可愛的臉蛋上帶著沾沾自滿的笑意,那模樣彷彿宣稱了她和湯姆隸屬同一個高貴的祕密社團。   屋裡,緋紅色的房間綻放著一盞盞燈光。湯姆和貝克小姐分坐長沙發兩端,貝克小姐正朗聲讀《週六晚間郵報》給湯姆聽,唸得喁喁噥噥,聲調平板,語句全混在一起,形成一曲舒緩的調子。燈光打在湯姆的靴上閃閃發亮,落到貝克小姐如枯黃秋葉般的髮上卻顯得黯沉。她把報紙翻到下一頁,雙臂上纖長的肌肉便動了動,燈光也在報紙上閃動。   我們走進去時,她舉起一隻手,示意要我們暫時別作聲。   「本文未完,」她把那本雜誌扔在茶几上說,「下期待續。」   她一腳的膝蓋不安分動著,好似身體在宣示自己的主張,接著她站起身。   「十點了。」她說,彷彿在天花板上看到時鐘似的,「好女孩要上床睡覺囉。」   「卓丹明天要參加錦標賽,」黛西解釋,「在威徹斯特那裡。」   「噢,妳就是卓丹‧貝克啊。」   這下我明白為什麼她看起來很眼熟了——在一些報導艾西維爾市、溫泉城和棕櫚灘運動競賽的新聞裡,她那迷人高傲的神情常常從報上的印刷照片裡凝視著我呀,我也曾聽說過她的一件事,是一件不怎麼光采的負面消息,但我早忘了是什麼事。   「晚安,」她輕聲說,「八點叫我起床好嗎?」   「那妳要叫得醒啊。」   「知道了,晚安,卡洛威先生,我們之後再見。」   黛西附和:「你們當然會再見面,其實我覺得我應該安排你們兩個相親,尼克,你要常來坐呀,這樣我就可以……啊……撮合你們啊,就是……不小心把你們倆鎖在放桌布床單的壁櫥裡,或者扔在一艘船上推到海裡,諸如此類的——」   「晚安,」貝克小姐從樓梯上喊,「妳說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見。」   過了片刻,湯姆說:「她是個好女孩,他們怎麼讓她這樣全國跑,拋頭露面。」   黛西冷冷問:「你說『他們』是說誰呀?」   「她家裡人啊。」   「她的家人就只有一個姨媽,大概有一千歲那麼老,再說,現在有尼克照顧她了,對不對,尼克?她今年夏天會常來這裡度週末,我想這裡的家庭環境對她很有幫助。」   黛西和湯姆沈默相視了片晌。   我趕緊開口問:「她是紐約人嗎?」   「她是路易維爾人,我跟她在路易維爾一起度過我們純潔的少女時代——我們純潔無瑕的——」   「妳剛剛在陽台上和尼克來了場小談心是嗎?」湯姆突然質問。   「我有嗎?」黛西望向我,「我記不得了,但我們好像講到北歐民族的事吧,對,我確定我們聊的是這個,我們不知不覺講到,結果就聊起來——」   「尼克,她說的話你可別全信。」湯姆告誡我。   我語氣輕快說黛西根本什麼話都沒講,過了幾分鐘,我便起身告辭了,他們送我到門邊,兩人並肩站在明朗的燈光下,我發動引擎時,黛西突然強橫叫住我:「等一下!」   「我忘記問你一件事了,很重要,我們聽說你在西部跟一個女孩子訂了婚呀。」   「對,」湯姆也親切附和,「我們聽說你訂婚了。」   「這是毀謗啊,我哪來的錢結婚。」   「可是我們真的有聽說。」黛西繼續堅持,而且再度綻放花朵般的笑顏,讓我吃了一驚,「我們前後總共聽三個人說過,所以一定是真的。」   我當然知道他們說的是哪件事,但我根本連半個婚也沒訂。那些八卦謠傳直接幫我發布了婚訊,這正是我離家到東部來的原因之一,人不能因為有謠言就停止跟一位老朋友往來,但話說回來,我也不想奉謠言之命就成婚。   看他們對我那麼有興趣,我還有幾分感動,也不再覺得他們有錢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儘管如此,驅車返家的路上,我卻感到迷惑,甚至有些反感了。在我看來,黛西最應該做的就是抱著孩子奔出那棟房子,但她腦袋裡顯然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至於湯姆,他竟會因為看了某本書而感到悲觀,比起他「在紐約有女人」,這點還比較讓我吃驚,他不知為何竟開始對那些陳腐思想感興趣了,彷彿他身體所展現的健壯自尊已不足以滋養那顆蠻橫的心。   到了這時節,路邊的餐館屋頂上和車行前都已展現仲夏的熱鬧景象,車行外頭都立著紅豔簇新的加油機,佇立在一圈圈光線之中。我抵達自己位於西卵的豪宅大院後,便把車停到車棚,在院子裡一台廢棄的割草機上坐了片刻。此時風已經停了,眼前只見夜晚喧囂而明亮,林間有羽翼在拍動,大地縱聲低吼,蛙群吹注了滿滿的生氣,發出持續不斷的管風琴音,一隻貓四處遊走,剪影在月光下閃動。   我轉過頭去看那隻貓,這才發現自己並非獨自一人——在五十呎外,我芳鄰的豪宅投射出一片陰影,其中出現了一個身影,那個人雙手插在口袋裡,正舉頭凝視銀胡椒粉似的星辰。他行止從容,在草坪上站得極穩當,因此看得出來他就是蓋茲比先生本人,這會兒他八成是出來瞧瞧這裡的天空,哪塊是屬於他的了。   我決定要叫他,晚餐時貝克小姐提過他,這就能拿來當作開場白了,但是後來我卻沒開口,因為蓋茲比先生突然透露出了想獨處的意味——他的姿態特異,朝黝黑的海面攤開雙臂,而且雖然我倆距離頗遠,但我發誓我看到他的身體在顫抖。我不由自主也往海上看去,什麼也沒見到,只望見一盞綠色的燈,渺小而遙遠,或許是船塢盡頭的燈火吧。我回頭看蓋茲比先生,但他卻已不見蹤影,徒留我獨自一人在這不平靜的暗夜之中。

影音

作者資料

史考特.費茲傑羅(F.Scott Fitzgerald)

我不是一個偉大的人,但是我的天才有一種無私的客觀性質,為了保存它的基本價值,我一小塊、一小塊地犧牲它。這有一種史詩式的莊嚴。反正我在工作之餘,也常用這種自我陶醉的思想來安慰自己。──史考特‧費茲傑羅 「費茲傑羅不斷地把自己滲入到他小說的人物裡去,是為了他要重建一種想像中的美國式生活。」──Charles E, Shain(文學評論作家) 「費茲傑羅時常發掘他的童年,正如他發掘他生命中的每一個階段,以搜集寫作資料。」──Charles E, Shain(文學評論作家) 「費茲傑羅感受到這種深刻的孤寂。我們只有了解他想克服孤寂卻欲振乏力的情形下,才能體會他的恐慌性尋歡作樂和強迫性酗酒。」──Rollo May(心理學家) 作者 史考特‧費茲傑羅(F.Scott Fitzgerald,1896-1940) 「爵士時代的桂冠詩人」 作品《大亨小傳》在1925年出版後,不僅受到海明威與T.S.艾略特給予極高的評價,更在美國「現代文庫」的20世紀百大英文小說中名列第二。 張愛玲曾翻譯的文學評論著作《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Seven Modern American Novelists)中將費茲傑羅列入其一,另外六大作家包含《老人與海》海明威、《寂寞芳心小姐》作者納旦尼爾.韋斯特、《純真年代》的伊迪絲.華頓、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美國得主辛克萊‧路易斯、美國意識流文學代表威廉‧福克納,以及「新新聞主義之父」湯姆‧沃爾夫。 他一生共寫了5部長篇小說,150篇短篇小說。作品完整描繪了1920年代美國人在一片歌舞昇平中空虛、享樂、矛盾的精神與思想。窮盡一生終為「才華」與「金錢」所困,評論家批評這兩者他雖曾經擁有,最終卻又因生活腐化、自暴自棄,因此全都失去了,也讓自己英年早逝。 費茲傑羅於1937年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前往好萊塢,和電影公司簽訂編劇合約,並與電影專欄作家格拉姆(Sheilah Graham)結識相戀,後搬入她在好萊塢的公寓。1939年開始寫《最後的大亨》,1940年12月聖誕前夕,因心臟病死於公寓中,當時《最後的大亨》初稿只完成了四分之三。

基本資料

作者:史考特.費茲傑羅(F.Scott Fitzgerald) 譯者:汪芃 出版社:遠流出版 書系:經典文學新譯 出版日期:2013-05-01 ISBN:4719025004769 城邦書號:A1200457 規格:平裝 / 單色 / 288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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