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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先生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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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 田村先生還沒來

  • 作者:朝倉可斯蜜
  • 出版社:麥田
  • 出版日期:2014-04-30
  • 定價:260元

內容簡介

◆超越《阪急電車》、《蝸牛食堂》 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作品 ◆日本文壇北海道療癒天后動人佳作 StreetVoice音樂頻道總監/小樹 日劇達人/小葉日本台 導演、作家/傅天余 1976樂團/阿凱 齊聲推薦 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評審好評 日本推理作家協會會長/大澤在昌 日本知名作家、作詞家 /伊集院靜 日本文壇奇才/高橋克彥 暢銷作家/宮部美幸 《鐵道員》作者/淺田次郎 「田村怎麼還沒來?」 你正在等待人生下一回的火花或是奮力一搏的勇氣? 等待的奇蹟還沒來也沒關係,青春不再純真也可以, 在深夜酒吧裡,大人的真心話才是最令人著迷的醍醐味…… 年紀輕的時候還會一邊吃晚飯一邊打盹吧?不過現在很少睏成那樣了,就算睏了也懂得怎麼撐過去,甚至變成「一到早上五點半就會自動醒來」的人…… 原來,自己有一天也會長成「大人」。 深夜的札幌,男女共五人在一家名為「CIAO!」的酒吧舉辦久違的小學同學會,他們正等待著另一個同學「田村久志」的到來。田村生於貧窮的單親家庭,母親是個交際花。同學們對他的印象是:會說出奇怪言論的「孤傲小六生」。 等待田村的空檔中,五人與酒吧老闆開始閒聊了起來,懷念起那個聽〈何時才有明天〉、SMAP〈夜晚的彼方〉、貓王〈Can’t help fall in love〉,崇尚孫正義、Honda汽車創辦人本田宗一郎,以及為「教父」電影著迷的年代,訴說起自己多年來的際遇與難題。 「原來,我們也變成狡猾的大人了呢。」 「這表示終於融入人生了呀。」 五個老同學正品嘗著歲月的滋味,細數過往,「我們是否正站在,當年所描繪的未來之中?」 【知名作家‧一致讚賞】 「說好要來的人卻遲遲未現身,在這股不安定的氛圍裡,讀者的想像力得以馳騁,著實是非常高明的設定。」 ——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評審淺田次郎(《鐵道員》作者) 「這是一部與巨作齊肩閃耀的連作短篇,能夠寫到這個程度,個人由衷佩服,也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緊湊短篇作品的犀利之處。」 ——高橋克彥(日本文壇奇才) 「一群似乎隨處可見的渺小人物聚在一起,各自擁有任誰都曾經驗過的、始終珍視著的回憶,然後在時間的流逝裡,奇妙的光芒一點一點地閃耀。作者非常清楚這正是人心的群像,不,她應該是始終相信著這點吧。」 ——伊集院靜(日本知名作家、作詞家) 「評選到後來,大家甚至開始討論若換作是自己的話會怎麼寫,本作就是擁有如此強勁內力的作品。這部精采的作品寫出了唯有小說才能呈現的故事。」 ——宮部美幸(暢銷作家) 「閱讀本作,有種宛如以指甲搔著人心內側皺褶的觸感,但並不會感到不快,我想這正是作者的獨特才華。」 ——大澤在昌(日本推理作家協會會長)

目錄

第一話 田村怎麼還沒來
第二話 熊貓的全力
第三話 Goodnight,Baby
第四話 妳和我和他的
第五話 綠色同盟
最終話 有什麼話能不能明天再說
  
特別收錄 噯,妳是井上鏡子吧?
解說 令雙頰潮紅微熱的勇氣 米光一成

內文試閱

第一話 田村怎麼還沒來
  
  這裡是札幌,薄野區,大眾居酒屋與立飲小酒館櫛比鱗次的某條狹窄小巷裡,空氣帶有黃色的氣味,隱隱聞得到小便或嘔吐物的臭味。巷子深處有間小酒吧,位於二層樓建築的一樓,正對巷子的店面約十坪大。
  店外頭掛了個小小的店招,宛如便利貼般稍微突出店面的四方形霓虹招牌,白色燈管拉出黑色的店名「俏!」,有個性卻不醒目,下方的義大利文版本「ciao!」更是毫不起眼。
  「ciao」是兼具「嗨」、「你好」、「再見」三種含意的招呼語,花輪春彥覺得這也未免太包山包海,單單一個詞代表了這麼多意思,不過換個角度想,見面與道別都以同一句話搞定也不賴。
  花輪春彥是這間小酒吧「俏!」的老闆,四十六歲,留著薄薄的落腮鬍,給人小有品味的感覺。他前年戒了菸,辭掉公司的工作也是在前年,和妻子離婚以及與造成離婚原因的年輕女子出軌,都發生在同一年,想想還真是動盪的一年。
  而此時,再不久就是午夜十二點了。一名男客以手肘拄著吧檯,剛唱完一曲〈夜空的彼方〉,與他同行的數人送上熱烈掌聲。
  這群客人共三男兩女,今晚的吧檯座位由他們占據,另外兩處半開放式包廂區都空著,對「俏!」而言,這樣已經算是生意很不錯了。
  這群人是在同學會結束後來這兒續第二攤的,帶人來的是常客永田一太,他在一家飲料製造販售商的分公司當業務員。
  他們稍早七點開始的同學會在九點多結束後,幾乎全部的人都參加了續攤的卡拉OK,把酒歡唱到過了十一點,開始有人要趕地鐵末班車而陸續離開。「真是的,大家都成了循規蹈矩的大人了啊。」最後只剩下精力旺盛的這五位決定續第二攤,一行人推開了「俏!」的店門,於是成了現在這幅景象。
  聽說他們是丙午年出生的,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四十歲了。難怪。花輪春彥摩挲著下巴的鬍碴暗忖,難怪這幾個人聽到〈夜空的彼方〉會眼眶發熱了,加上還是在小學同學會的續第二攤上頭聽到,想必更是感慨萬千,即便那句歌詞:「我們是否正站在當年所描繪的未來之中呢?」是由以音痴出名的永田一太口中唱出,聽著聽著情緒還是不由得湧上,男人們不著痕跡地吸著鼻子,女人們輕咬著脣;眼前的客人不再是男人與女人,而是一群男孩與女孩。
  大家都醉了。永田一太寄放在店裡的那瓶J&B威士忌,已所剩無幾。
  
  「田村怎麼還沒來?」
  有個男的出聲了。
  那是宛如調皮小學生一邊搖晃課桌一邊對前來代課的訓導主任吵著說:「這堂課自習啦!自習!」的口吻。
  「很慢哦,田村。」另一個男的接口。
  這位則是鼻音很重,連講話語氣都很像馬龍・白蘭度,整個人給人感覺就是電影《教父》裡的維托・柯里昂的矮小版。
  「到底在磨咕什麼嘛,田村。」笑著如是說的是兩名女客當中短髮的那位。
  這位女客喝起酒來很豪爽,說她不喜歡威士忌,喝的是玉極閣燒酎。
  「田村也遲到太久了吧?」另一位長髮中分的女客拄著頰說。
  她喝的是惠比壽啤酒,聽說威士忌和燒酎都不合她的口味。
  方才率先開口提起「田村怎麼還沒來?」的調皮鬼問永田一太:「他真的會來嗎?」這時柯里昂也湊了過來,這三名男士都喝J&B,但他們的酒杯裡都只剩下冰塊。
  「電車好像有延班哦。」永田一太語氣中帶有一絲辯解,花輪春彥揉著耳朵默默聽著。蹺著腿的他,坐在吧檯深處一張圓凳上。他偏起頭朝身後的櫃子瞥了一眼,那兒擺著一臺小型電晶體收音機,本來想說是不是打開來讓他們聽一下新聞,還是算了。
  這天是三月的第四個星期五,整日宛如暴風雨的壞天氣,陸海空交通直到下午三點都是中斷的,到了晚上依舊沒能全面恢復。
  「而且原本他搭的飛機就延後起飛,說抵達千歲都十一點多了。」永田一太從外套內口袋拿出手機,讓其他人看那位「田村」捎來的簡訊。
  調皮鬼和柯里昂湊近看向永田一太的手機畫面,玉極閣和惠比壽也偏了偏她們妝花了的臉龐,斜眼瞄向手機。
  「嗯,確定他是在趕來的路上就好了。」調皮鬼嘀咕著。他把前臂撐在吧檯上,一邊晃著上半身,又說了這句不曉得已經說過多少遍的話。
  「應該已經搭上電車了吧?」
  嗯,他搭快速Airport。永田一太一邊將手機收回口袋,語氣肯定地回道。
  花輪春彥心想,接下來就輪到柯里昂感慨地說:「好久沒見到他了啊。」一如他所料,只不過,柯里昂語氣中的感慨顯然愈來愈深。
  好啦,接下來是……。花輪春彥看向玉極閣,果不其然,她緊接著開口: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畢業典禮的時候,所以是二十八年沒見面了?」
  這個時候,惠比壽會嘆一口氣說:「是喔……」
  然後,調皮鬼會又重複某句老話。他彷彿一肚子怒氣地握緊拳頭,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彷彿很享受著能說出這句話的此時此刻——
  「田村怎麼還沒來?」
  花輪春彥換了腳蹺,悄悄地笑了。
  平常他總是擺出沒在聽客人談話的神情,只要不是客人主動搭話,他從不插嘴。
  但即便如此,客人的談話內容還是會鑽進耳裡,有時候他也會想插上一、兩句意見;有時候也會聽到一些話語,宛如微小的泡泡般冒出,就這麼留在心裡。
  打烊後,他總會把這些話語記到帳本上。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線圈帳本,固定擺在吧檯下方的冰箱上頭,喝醉的客人們胡亂聊起一些有的沒的的隻字片語,就被他記在裡頭。
  譬如,十一月二十一日記下的是人稱「丸先生」的客人說的話。
  丸先生開了家賣報行,近來最大的煩惱就是公司的打工仔都待不久,也不打聲招呼就突然不來上班的青少年正急速增加,害得丸先生每天都不得不花精神留意打工仔會不會又是像「半熟飯」一樣,對工作只有三分鐘熱度。
  「醬油仙貝啊,不是有一種單面塗滿粗粒砂糖的嗎?我咧,本來就不太中意那個,要甜就全甜,要鹹就全鹹嘛。說真的,態度清清楚楚才是我喜歡的。」
  又譬如,十二月二十四日,佐伯君說了一段話。
  耶誕夜裡,冷眼看著街上的甜蜜情侶或和樂出遊的家庭,兀自聚集到「俏!」的客人當中,有人唱了〈何時都有明天〉,曲終後,佐伯君有感而發。他今年三十七歲,單身,獨居在四坪大的屋子裡。
  「大家都輕易地把明天、明天掛在嘴上,為什麼那麼肯定明天一定會來?再說,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算是明天?像現在凌晨一點,已經是明天了嗎?是這樣算的嗎?給我個答案啊!」
  花輪春彥俯下臉笑了,手同時撫上耳朵。他有副耳,所謂的副耳是指長在耳屏上頭或前方的贅瘤,花輪春彥的副耳長在耳屏前方,軟度適中,輕輕扯起來還很有彈性,他覺得那獨特的觸感很有趣,後來撫摸左耳就成了他的習慣動作。
  眼前吧檯的五名客人都沉默無語,一副沉思的神情,應該是各自想起了關於「田村」的回憶吧。
  「老闆。」
  喚他的是永田一太。花輪春彥慢了半拍才應聲,明明應該已經很習慣被客人如此稱呼了。
  「J&B。」
  永田一太很乾脆地開了一瓶新酒。花輪春彥俐落地起身,鑽過門簾進到店深處。一想到這五位顯然決定在店裡待到「田村」來,花輪春彥的腳步輕快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暖暖的心情,像是要來實驗「摘鴨跖草就會下雨」一說是否迷信似地,內心逐漸湧起莫名的期待,看來不只是因為開瓶增加了營業額使然。
#NAME?   
  田村久志沒有父親。
  並不是因為雙親離婚,他一直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
  他住在距離小學步行約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三連棟木造平房的中央棟,這三棟平房建在低窪地上頭,幾頭有著壯腿的野狗在房屋周圍四處亂挖洞,這些野狗不像一般的狗,比較像狼,總是齜牙咧嘴,流著口水,發出嗚嗚低吼,大人小孩無不退避三舍。
  這三連棟木造平房相當老舊,屋體甚至是傾斜的,不過不是整體斜向某個方向,而是久經風雨摧殘而頹圮的傾壞。無論是那幾頭野狗,或是宛若廢墟的房舍,都是最適合玩試膽遊戲的地點,不過卻是的的確確有人住在裡頭的「家」。
  田村久志一年到頭都是運動服打扮,粉紅色、藍綠色,或是一身紫。
  那些似乎都是別人不要的舊衣。調皮鬼、柯里昂和永田一太都曾在健康檢查時親眼看到田村久志的運動服洗標上頭留有以油性麥克筆寫下的陌生人名字。
  田村久志總是頂著像狗啃的頭髮,據說是讓隔壁老伯拿古董級的剃頭刀幫他剃的。
  目擊者是柯里昂,他曾見到田村久志搬了張椅子坐到家門前,圍上風呂敷讓老伯幫他剃頭,田村久志一邊被剃一邊喊著:「好痛。很痛耶!老頭!」老伯只是笑了笑沒當回事,而田村久志似乎也不是真心抱怨,不遠處野狗們正直勾勾瞪著這一老一小。
  至於田村久志的母親,在大人們的口中是個不正經的女人。
  據玉極閣的媽媽說,田村久志的母親是個男人換過一個又一個卻每每落得被拋棄下場的可悲女人;那個人唯有臉上的妝總不忘化得好好的,惠比壽也補充道。據說田村久志的母親即使一身睡袍出門閒晃,也會化上鮮藍色眼影和大紅色脣膏。
  而最精采的,當然是她的異性關係。田村久志學校的運動會、成果發表會、父親教學參觀日時,田村久志的母親帶在身邊的男性每次都不同人。
  頭上一條花俏的幾何花紋頭巾拉到下巴處綁個大蝴蝶結,戴著大得誇張的太陽眼鏡,頸子叮叮噹噹地掛了條仿珠項鍊,豐滿的肉體緊緊塞在黃色或螢光粉紅色的套裝裡,她就這麼帶著「目前身邊的男人」,意氣風發地走進小學。
  (永田一太說:「不過,現在想想,她的腿的確滿漂亮的。」)
  (柯里昂說:「那股風塵味啊,她要是來勾搭我,搞不好我也會上鉤。」)
  (調皮鬼說:「嗯,我可能也會。」)
  (玉極閣哼了一聲說:「夠騷的話上那兒都吃得開啊。」)
  (惠比壽表示同感。)
  
  而田村久志,就是她最得意的獨生子。
  田村久志不但會念書,跑步也快,雖然體形瘦小,卻長著一對很有男子氣概的眉毛,那是宛如五月人偶臉上又黑又粗的雙眉。
  
  「說到田村呢——」調皮鬼插了嘴,指了指自己的後腦杓說:「他這兒凹得很明顯吧?」
  聽說少年時代的田村久志時常低著頭,話極少,從不曾主動舉手發言,感覺也沒打算對同學敞開心扉,不過也沒有遭到霸凌就是了。
  該怎麼說呢?惠比壽思索著用詞。有種太清楚自己有幾兩重的感覺?說完,她猶豫的視線望向玉極閣。
  嗯,他好像一直謹守著分寸待人處世,有點像是打定主意當一顆人工培育的方形番茄似的。玉極閣的目光移向柯里昂。
  是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放棄掙扎了嗎?柯里昂盤起胳膊,視線接力棒傳到了調皮鬼手中。
  講得籠統一點,就是lonely吧。調皮鬼嗓音清亮地說道:「當小六的小鬼頭遇上個lonely的同學,我們還真的有點不知道怎麼親近他喔?是吧?永田。」調皮鬼說著把手搭上永田一太的肩。
  是啊。永田一太點點頭,啜了一口J&B威士忌加冰塊,杯中冰塊微動。「田村是個清高孤獨的小六生。」
  據他們說,學校舉辦班際躲避球大賽時,當班上同學有人打出精采攻守,大伙兒開心地相互擊掌的時候,田村久志也都始終低垂著眼。
在父親教學參觀日特地找了男人陪同出席,課堂上的兒子卻絲毫沒有主動舉手表現的意思,田村久志的母親見狀,將太陽眼鏡啣在鮮紅的雙脣間,刻意以兒子聽得到的音量嘀咕:「哎喲,這孩子真是的。」
  至於她身旁的男人,要不就是把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晃著肩,要不就是忙著摸順後腦杓顯然抹了大量髮膠的長長髮尾。
  後來在父親教學參觀日當天,同學的視線全集中到田村久志身上,就成了他們班的慣例。
  田村久志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握拳,永田一太看到他手背指關節的四座小山被擠壓得發白;另外四人則是記得田村久志低著頭的背影:單薄的背,剃得像狗啃的後腦頭髮,晒得黝黑的細瘦頸子,以及深到簡直足以積水的後腦杓凹陷。
  
  「……沒錯。」調皮鬼拄著頰,「不過,那小子偶爾也會笑喔?」像這樣。說著調皮鬼揚起單邊嘴角試圖模仿。
  「才不是。」是像這樣。柯里昂僵硬地堆起笑容。
  「不是啦。」惠比壽抬起顴骨,把嘴彎成U字形。
  「不是那樣。」接話的是玉極閣,瞇細了眼說:「這樣才對。」
  「不不不,是這樣喔。」永田一太緩緩抬高下巴,一邊把頭偏向一側,然後慢慢展開笑靨。
  花輪春彥邊搓揉著左耳,試著在心裡描繪田村久志的笑容。
  「對!就是那樣。」調皮鬼突然指向花輪春彥,花輪春彥撫著臉頰,訝異地張大了嘴,顎關節倏地發出輕響。他斂起臉上的笑容。
  「就是那個表情啊。」我們遠足那天,中午吃便當的時候,對吧?永田。調皮鬼輕戳永田一太的手肘。
  「嗯,他那天的午餐是飯糰,是吧?」永田一太說道。沒錯,飯糰兩個。柯里昂也接口。
  
  五月時,學校辦了遠足,帶學生去爬藻岩山。狹窄登山道的泥土地面是溼的,走在上頭有點滑,有石頭的地方更滑,登山道來到稜線一帶甚至出現斜坡,非常難走。六年級生一路數著路旁有幾尊地藏菩薩石像,數完三十二尊時,來到了山頂,學生們打開便當開始用餐。
  由於他們平日吃的是學校供應的營養午餐,大家都非常期待這一天的自家便當,母親們當然也都曉得,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孩子精心準備。
  兩個飯糰加上裝在保鮮盒裡的配菜是基本配備,至於飯糰包的料,一般是鮭魚,配菜則是炸雞塊、煎蛋捲、花椰菜和迷你番茄等等。
  小熱狗也是必備的,幾乎都做成章魚外形,有的章魚頭部還貼了切細的海苔做裝飾,模擬綁在頭上的毛巾;此外有人請媽媽做蘋果切成的兔子,也有人帶了另外裝盒的奇異果當飯後水果。
  當中有個男孩的便當內容平凡無奇,看到其他同學精緻可愛的配菜,忿忿地酸了一句:「男生還裝可愛,跟人家吃什麼章魚小熱狗!」哼,看我的。說著拿叉子拚命戳向章魚。那正是柯里昂的章魚小熱狗。
  「是橋本那小子啦。」柯里昂帶著鼻音笑了。
  「橋本啊。」永田一太晃著肩笑了。
  「那小子,現在完全變成一個好爸爸了呢。」調皮鬼說。
  「居然沒續攤就回家了。」惠比壽也笑著說。
  「『不好意思,孩子發燒。那我就先告辭了。』」玉極閣邊說邊敬了個禮,模仿「橋本」稍早告別時的舉止。
  「……話說田村是自己做了便當帶去的喔。」永田一太拉回了話題。
  
  田村久志帶到山上的便當,只有兩個飯糰。
  包的料是紅得刺眼的紅梅干,入味的高湯均勻包裹每一顆飯粒,飯糰外層的海苔不是黑色,而是宛如他母親的髮色般帶點淺褐。因為他直接拿報紙包住飯糰帶出門,海苔表面黏有些許濡溼的紙片。
  田村久志背朝同學,兀自盤起腿吃飯糰。
  他的背脊伸得筆直,挺起胸膛眺望著山下的景色。
  札幌市區的風景在眼下遼闊地開展,但天氣卻說不上是晴朗五月天,幾乎分不清天空與城市的分際。那一天,市區的輪廓朦朧曖昧。
  田村久志以一肘拄著膝頭,定定地望著電視塔的方向。
  「噢,田村同學,你忘了帶配菜嗎?」導師古川上前關心,「一起吃老師的便當好不好?」
  古川是快退休的女老師,在六年級生的眼裡已經是個老婆婆了。
  田村聽到「忘了帶配菜嗎」,點了點頭;接著聽到「一起吃好不好」,又點了頭。於是他和坐到身旁的古川一邊聊著山下的景色,一邊度過剩下的午餐時光。
  「忘了」帶配菜的學生不止田村久志。
  另外還有少數幾人。
  但是,古川只關切了田村久志,也只和田村久志共享自己的便當菜。
  風吹過小山丘那略高的山頭,田村久志剃成狗啃的頭髮迎風翻揚,髮旋下的青色頭皮若隱若現。
  「那我開動了。」田村以牙籤戳向古川的煎蛋捲時,後腦杓那處深深的凹陷清晰可見,接著他直起身子細細咀嚼,還沒吞進肚裡便說了句:「非常好吃。」就在這時,他笑了。
  
  田村久志當時帶著笑的側臉,深深印在五人的腦海。
  「把孵蛋機裡的蛋拿到電燈泡前透著光看,不是會看到像線屑一樣細細的血管嗎?」就是那種感覺的笑容。柯里昂囁嚅著。
  調皮鬼站起身,向花輪春彥問了洗手間的所在後,走出隔間門。洗手間位在外頭走廊盡頭,門開闔之際,外頭的喧擾便流進店內。
  調皮鬼回來了。有那麼一瞬間,荒腔走板的歌聲隱約傳進店裡。花輪春彥遞上溼手巾給調皮鬼,調皮鬼坐回吧檯椅上,一邊以手巾擦手一邊說:「不過講到田村,就不能不提那個吧?」看來他在上廁所的這段時間想了不少事。他對花輪春彥說:「要聊田村的話,嗯,只有那件事足以完整描述他哦。」
  不不,在那之前。永田一太阻止調皮鬼講下去,「應該先提一下中村理香才對吧?」
  「對耶,還有中村理香的事。」玉極閣和惠比壽異口同聲贊同,柯里昂也表示同感。
  
  中村理香是另一名清高孤獨的小六生。
  她最拿手的姿勢就是拄著頰,歪著上身眺望操場。
  她到那兒都老愛以單手手肘拄著東西,無論是書桌、橫木,甚至是工具收納櫃的上方。
  沒拄著的手則扠著腰,她總是以這副姿勢,像在眺望操場似地眺望著導師古川和班上同學。
  他們六年一班的教室位在校舍二樓,因此中村理香的視線給人感覺總是落在斜下方的某處。
  上體育課時,由於沒有東西讓她拄手肘,她便盤起胳臂;要是老師叫她跑步,她就依舊盤著胳臂跑;要她翻單槓,她就盤著胳臂鑽過單槓下方;有球飛過來就用腳踢回去,即使那並不是足球。
  上課時被古川點到她也不回應,小考總是繳白卷,換句話說,中村理香是個問題兒童。
  
  「要比誰的問題大呀,」調皮鬼直起身子,「鈴木也不遑多讓哦。」
  少年鈴木是拒絕上學的問題兒童。
  「結果我一次也沒見過那傢伙。」調皮鬼輕佻地笑了笑,「他現在哪裡幹什麼?」
  回答的是玉極閣,「聽說還是成天關在家裡不出門哦。」
  都四十歲的人了耶!調皮鬼相當訝異。
  「那跟年齡沒有太大關係吧?」柯里昂帶著鼻音說道:「不管做了什麼或不做什麼,年齡本來就會自顧自地增加,不是嗎?」
  「只是周圍的人會以對待四十歲的人的方式對待你罷了。」惠比壽說:「七歲的時候就被當七歲的人對待,滿二十歲就被當二十歲的人對待,如此而已。」
  「被當成四十歲的人對待,也很不好受呀。」永田一太說:「不過我心裡的確有一小部分,還滿認命地接受自己被如此對待就是了。」
  玉極閣笑著說:「也就是說,已經學會狡猾了?」
  是呀,成了狡猾的大人了呢。永田一太也笑了。
  「這表示終於融入人生了呀。」
  「所以鈴木到現在還是無法融入人生啊。唔——」調皮鬼閉上眼,交抱雙臂沉吟著。
  永田一太搖了搖頭,「那傢伙也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不久的將來就不得不站出來面對了。」
  花輪春彥之前就聽說,永田一太的父親前年因為腦溢血倒下,右半身不遂,同時開始出現老年癡呆症狀。
  
  總而言之,問題兒童中村理香的問題不是普通地嚴重。
  在導師古川的眼中,似乎拒絕上學的鈴木好處理多了;中村理香不知為何,唯獨每天上學這件事很聽話地照做。
  事件發生在校外教學前。
  班上同學被分成每四、五人一組,針對此次校外教學的主題——火山與湖泊,各組必須查好資料並發表。不用說,中村理香當然是拄著頰,歪著上身冷眼望向忙著往壁報紙寫上「鍋狀火口湖的形成原因」的同組同學們。
  中村理香有雙大眼睛,眼瞳又大又圓,虹膜宛如煙花般散發光芒,卻是黯淡的光,宛如纏了海藻般帶著混濁。
  「……噯,妳啊。」
  擔任小組長的女同學出聲抱怨了。那是因為看不下去脫口而出、卻帶有畏怯的「噯,妳啊」。中村理香聞聲抬起眼。
  小組長有些退縮,還是繼續說:「來幫忙一起做壁報啊。」她晃著肩頭緩緩逼近中村理香身旁,努力說出身為小組長該說的話:「妳也出份力吧。」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位小組長正是惠比壽。
  
  當時真的很火啊。惠比壽苦笑著說:「我心裡暗自嘀咕妳哪位啊?」實在是看不下去,中村理香那個態度喔,不,應該說是眼神很讓人生氣。
  說著惠比壽一口喝乾杯裡的酒,對花輪春彥說:續杯。花輪春彥問:惠比壽啤酒嗎?她回:當然,還用問嗎?
  花輪春彥從冰箱拿出惠比壽啤酒,讓透心涼的、流著汗的惠比壽神揣著鯛魚在吧檯上盤坐。
  我也不是沒想到之前的剃光頭事件。惠比壽咕嘟喝了一口Premium才繼續:「只是那個狀況已經縮不了手了。」
  
  中村理香在小五的時候,曾經因為被班上女同學指責她態度冷漠,當場憤而剪短自己的頭髮,而且短到接近光頭,然後她把美工剪刀往課桌一扔,瞥了那名女同學一眼便走出教室。這就是剃光頭事件。
  那之後,古川和班上同學都沒人敢再對中村理香的行為多說什麼,她的父母也找古川談了好幾次,長長的商量得出結論是長長的嘆氣與「再觀察一陣子吧」,後來中村理香就一直處於接受觀察的「一陣子」裡頭。
  升上六年級的中村理香受到小組長惠比壽責備,並沒有做出剃頭之類的激烈行為,也沒有衝出教室。
  她只是非常緩慢地、輕蔑地淺笑了起來,不多久轉為抱著肚子咯咯咯地出聲大笑。
  「哪裡奇怪了?」
  脹紅著臉的小組長惠比壽朝中村理香走去。
  「有什麼好笑的?」
  「因為啊。」中村理香輕摸了一下鼻頭,「不覺得很無聊嗎?」
  「哪裡無聊了?妳說說看什麼東西無聊啊?」
  「所有的東西。」
  中村理香像是大喊萬歲般高舉雙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接著抓住椅子前腳抬了起來,又「碰」的一聲放下,然後歪著上身盤起胳臂嘟噥著。無聊死了。「要是像撕紙一樣啪啦啪啦啪啦地剝開那層東西,我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根本全都會消失啊。」
  中村理香的雙臂伸向空中,比畫著像在剝下什麼,她的動作相當流暢,彷彿正在扯下一層透明的膜,啪啦啪啦啪啦。
  
  「……那個時候,」惠比壽說:「我有種自己就要這麼消失了的感覺,有點害怕,好像臉部皮膚被剝掉似的……。嗯,好像我的身邊真的存在一層透明的膜,而那層膜被她扯了開來。因為……」惠比壽垂下了臉,「她就當著我的面,真的啪啦啪啦啪啦地剝掉了什麼啊。」
  我也是。柯里昂說:那時候覺得教室的空間彷彿突然間扭曲。我也是。玉極閣說:覺得地面好像被抽掉了似的。對耶。調皮鬼也接口:那時候在操場上的同學每個看上去都像是鬼怪,反而是他們的影子要來得真實多了。
  「中村魔法啊。」永田一太終於笑了,「我們幾個在那個時候,應該是和中村鑽進了同一個時空裂縫裡了吧。」
  酒吧「俏!」裡沒有放背景音樂的習慣,客人的沉默就等於整間店的沉默,而此刻的沉默,或許非常接近六年一班當時的沉默。

作者資料

朝倉可斯蜜

1960年生於北海道小樽市,北海道武藏女子短期大學教養學科畢業。 2003年〈コマドリさんのこと〉(駒鳥先生的事)獲得《北海道新聞》文學獎。 2004年《肝、焼ける》(焦躁不安)獲得《小說現代》新人獎。 2009年《田村先生還沒來》獲得吉川英治文學獎。 四十歲才正式出道成為作家的朝倉可斯蜜,自《田村先生還沒來》一書獲得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以來,寫作實力備受認同。擅長藉由精心打造的結構巧妙帶出人物與心理狀態,在不經意的行文之中溫柔地直擊讀者內心最為脆弱的部分。

基本資料

作者:朝倉可斯蜜 譯者:阿夜 出版社:麥田 書系:張曼娟小說流 出版日期:2014-04-30 ISBN:9789863440819 城邦書號:RS7071 規格:平裝 / 單色 / 256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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