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當貓愛上一個人】 很久以前我就想寫一本關於貓的書，思考了各種呈現的方式，小說、散文、長篇、短篇，想從各種不同角度來書寫，但始終沒有動筆。 阿早時常問我，那本貓的書呢？開始寫了嗎？ 我總是笑笑說，快了。 今年我的寫作卡關，長篇改了兩次都不能滿意，小說暫時擱置後，我們六月去韓國參加首爾書展，回台北後，我心裡有種奇妙的感覺，或許我可以來寫我的貓書了。對於故事我還沒有清楚的想法，但我希望它規模小一點，輕盈些，在輕盈中卻能夠承擔我想要託付的深情。 如過往每個寫作日那樣，我在桌前坐下，戴上耳機，想像著故事裡的場景。 最初是一間咖啡店，下著雨的午後，有隻濕淋淋的貓走到屋簷下躲雨。 該是什麼顏色呢？像栗子那樣的橘貓？三花貓？黑貓？我眼前浮現的是一隻灰撲撲的貓，個子小小的，是個女生。 一隻在街頭流浪、全身白毛被染灰的貓咪出現了。然後是一個人，高大的背影，頭髮略長，從咖啡店走出來，他看見了貓。 咖啡店有個花園，有矮矮的圍牆與開得很美的花，男人獨自顧店，遇見了來躲雨的貓。 男人叫做夏天，他為貓咪取名小雨。 我飛快地打字，彷彿我已經來到了那家咖啡店，成為那個撿到貓的人，想起我們三年前領養栗子時，我欣喜跟朋友說，我們現在是有貓的人了。 愛上一個人很難，愛上一隻貓卻很容易。男人說。 小雨說，愛上什麼都不難，難的是如何持之以恆。 ○ 我每天聽著熟悉的音樂，寫一千字，身心的疲憊，因為寫作而得到舒緩，甚至找回了寫作的快樂。我每天繼續敲打鍵盤，描述著夏天跟小雨的互動。 每天持續寫著，彷彿回到了過往，重新領會寫小說是一件如何的事：你會動用你所有的經驗、知識與想像，你筆下的角色會是你遭遇過、認識過、經歷過的人事物的總和與變形。比如小雨，她就是我養過的所有貓咪的化身與綜合體，她擁有三花的華貴、饅頭的睿智、以及栗子的調皮。而夏天雖然是男子，他工作時的習慣、他對待貓的方式，隱隱就帶有阿早的影子。 只有寫作能夠挽救寫作者。我一直這麼想著。去年沒有寫好的長篇、今年卡關的長篇，困住了我好久好久，久到我幾乎要懷疑自己，我是否無法再順利寫出一本滿意的小說，我該如何繼續。 之前我只是用蠻力，用習慣的方式，不斷去修改，但寫貓書的時候，我想到了貓的輕盈，牠們的柔軟，這好像也可以成為我寫作的方式，讓自己更輕盈些，好讓自己的文字可以彷彿乘著風，飛送到它們想去的地方。 我們總是愛著貓，總是日日夜夜跟貓訴說著我們對他的喜愛，比如每天阿早都會跟栗子說好幾次，我們真的很愛你。好像他真能懂得。 我覺得他懂。栗子聽得懂一些簡單的話語。 倘若貓能懂人語呢？ 倘若貓也像我們愛他那樣愛著我們，感情甚至更深濃呢？ 基於這樣的假設，我開始讓想像力飛馳。當貓愛上一個人，想像一隻懂得人語的貓，如何度過在人世間的每個日夜。 一個悲傷的人類，遇見一隻被人傷透了心的貓咪，他們會有怎樣的故事？ 這隻貓彷彿曾經是人，在牠的生生世世裡，一定有一世是人類吧。就像夏天懂得貓，或許他也有一世曾經是貓。 貓生貓世，這四個字我念想了好久，終於，最適合這四個字的內容出現了。 我記得書寫的那段時間，我像過去那麼認真，但卻有過去沒有的從容與享受。寫作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因為我書寫著自己喜愛的人事物，我盡情寫著貓咪小雨的內心世界，她的所思所想，我以她的口吻訴說故事，不知為何，我愈寫愈牽掛，彷彿我已經進入了小雨的身心中，感受著她的喜悅與悲傷。對於這個還不知如何結尾的小說，我產生了很深的感情。 這個寫作過程真美好，我對於自己寫出了小雨這隻貓咪的過程，對於將這本四萬字的小說完成的每一天，讓我再度深深體會到寫作是我熱愛的、擅長的、願意努力從事的一件事。我也體會到，正如我們付出的愛，重點不是結果，而是過程。我每天來到電腦前，啟動想像，揮舞手指，逐字寫下，我看著她慢慢成形，進而幻化成真。 寫到結尾時，我還記得，窗外就是大片的藍天，雲海在山邊翻湧，白浪似的雲朵，輕輕吹飄過天際，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瀰漫在螢幕上的文字裡。我衷心感謝這一本小書，她帶我走過了寫作的低潮，洗淨了我腦中的陰影。 這是一本很美很美的小書，我希望她小小的，不太厚重，正如貓一樣，輕盈靈動的身影。我希望她就像一個美麗的祝福，深邃又安靜。願每個愛貓的人都可以感受到書裡的貓咪小雨彷彿就在眼前。 好友看過書之後，跟我說：「看完你的小說之後，我每天都想要更愛我的貓一些。」 我也是這樣的。 你的貓正如你愛著他那樣愛著你。 但願我們也可以如愛著貓那樣地愛著自己。 謝謝每一隻來到我生命裡的貓。三花、饅頭、栗子。 謝謝這世界上有貓。 【1　夏天】 貓來到咖啡店那天，下著雨。 下午三點多，因為突然的大雨，店裡來了幾個躲雨的客人。我怕庭院裡的花被雨水打落，趕緊到院子把幾盆盛開的花都挪到屋簷下。盆栽都放好後，我看到了那隻濕漉漉的貓也站在屋簷下，離我不遠，想來也是為了躲雨。牠全身濕透，淋濕後的身軀顯得很瘦，毛色略灰。我對牠喵喵幾聲，牠竟然回應了我。 我想起抽屜裡還有一些之前餵街貓的乾飼料，就進屋取了些，裝在小盤子裡。 走出門，白貓還在，牠用力甩動身體，身上的水珠潑灑到我身上，我趕緊閃身。牠看了我一眼，表情好像在笑我。我蹲下來把飼料盤子放好，牠又看著我，眼神沒有警戒，倒像是好奇。我們凝視彼此好一會，我對牠眨眨眼，聽說這樣能安撫貓的情緒；牠也對我眨眼。我站起來，走到一旁。看到我走開，貓就走過來，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我想起還沒做完的咖啡，趕緊進店裡，忙亂了好一會，結束後再走回院子。沒想到貓還在，但挪到了最靠牆角的一處趴下，似乎很疲憊。我進屋拿了一塊毛巾，想試試看能不能幫牠擦擦身體，牠身體濕漉漉的，我擔心牠生病。我蹲下，拿起毛巾對牠輕搖示意，跟牠說：「不要害怕，我只是想幫你把身體擦乾，不會痛，也不會傷害你。」我輕輕擦拭，牠竟然沒有逃跑。我小心翼翼將牠包裹起來，用毛巾把身體擦乾。牠非常非常瘦，連骨頭也摸得到，我的心瞬間感到一種疼痛，好心疼。這麼溫馴，說不定是被遺棄的家貓，會不會生病了呢？牠彷彿也在回應我似的，喵喵了兩聲，聲音好撒嬌。 一個念頭出現在我心中，我想帶牠去看醫生。我問牠，待會帶你去看醫生好嗎？牠沒回答，卻把頭靠在我的鞋子上磨蹭，我的心又再度融化。我對牠說：「如果你想留在這裡，我每天都會餵你，但我不會拘束你，可是我們要去先看醫生好嗎？」 牠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