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俄烏戰爭開打至今已過三年,尚未終結──
8萬刻骨銘心文字、40多張全彩照片
台灣志願兵潘文揚的真實戰場紀錄
今年3月,中國記者柴靜專訪為烏國作戰的潘文揚等人,破130萬觀看人數
4月,端傳媒專訪潘文揚,「為什麼你們要打一場不屬於自己的戰爭?」
25歲的他,為何要三度赴烏克蘭參戰?
25歲的他,為何要放下安逸的生活?
2023年7月,還在就讀大學的潘文揚收到烏克蘭領土防衛國際兵團的面試邀請,由於受到新聞報導中外籍志願兵的感召,他決定踏上戰場,甚至向家人謊稱要去波蘭當交換學生。
2023年9月初潘文揚抵達波蘭華沙,並於9月中前往烏克蘭邊境。在邊境城市利沃夫辦理手續後,開始為期八星期的軍事訓練,加入國際兵團第四營(新兵營)。
潘文揚在訓練營結識了多位戰友,包括美軍陸戰隊士官出身的隊長艾瑞克、美國志願兵紐約、挪威海軍陸戰隊退役的拉格納、德國志願兵多格及斯里蘭卡特種部隊退役的教官丹尼斯等人。
2023年11月10日潘文揚首次前往巴赫姆特前線的一處安全屋,卻從戰友口中得知拉格納、丹尼斯、艾瑞克等戰友相繼陣亡。隊長艾瑞克的陣亡,對潘文揚是極大的精神打擊,使他戰鬥意志崩潰,隔年年初決定解約返回台灣。
但潘文揚無法適應台灣安逸的校園生活,思緒仍留在俄烏戰場。他厭惡大學教育、學術殿堂,認為知識無法解釋戰爭的殘酷,也很失望人們對戰爭的麻木。儘管他害怕死亡,但強烈的使命感促使他決定再次回到烏克蘭。
2024年7月,潘文揚與另一位高雄同鄉吳宗達(阿達)從桃園機場出發前往烏克蘭,再度加入國際兵團,成為第二營的一員,並在兵團中認識中國志願兵彭陳亮(亮仔),兩人有了深厚友誼,後來還結識德國電腦工程師林克斯、美國海軍陸戰隊退役的弗利等人。
2024年10月,潘文揚的部隊前往烏東察夫蘇雅執行作戰任務。這是一場極度血腥的戰鬥,潘文揚親歷了十八天如同地獄般的激烈交戰,他所屬的A連在察夫蘇雅戰鬥中付出慘痛代價,有二十四人陣亡、十人重傷。他親眼目睹摯友阿達在砲擊中腰部被炸開而死,也得知亮仔在偵查任務中不幸中彈殞命。這兩位戰友的逝去又重重打擊了潘文揚。
儘管潘文揚活了下來,但他感覺自己的一部分已隨著戰友死在那片森林裡。在本書開頭,潘文揚還是個嚮往戰爭、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年輕人,認為戰爭可以告訴他人生的意義。但真正經歷戰爭,經歷兄弟在眼前消失後,他開始質疑外界對戰爭的抽象討論(諸如自由、民主、正義),卻視而不見活生生的人命犧牲,並反思戰爭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又該為何而戰?這一切值得嗎?
「當我的朋友還在大學醉生夢死時,我人在察夫蘇雅森林的絞肉機煉獄裡。」
「真正的戰爭,生命如此的脆弱,每一日都有鮮活的生命離你而去。死亡的聲音呼嘯而過,只有我和弟兄們聽過。」
目錄
序 我只相信戰爭中的一切
1.奔赴烏克蘭──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2.利沃夫訓練基地──烏克蘭沒有安全的地方
3.我的戰友們──活下來最痛
4.安德里夫卡的戰鬥──這是巨大的絞肉機
5.巴赫穆特前線──不是我想像中的交戰情況
6.回到台灣──為什麼你可以一副沒事的樣子?
7.再次奔赴烏克蘭──我要回到我熟悉的地方
8.再回國際兵團──我們不是傭兵
9.在後方休假──哲人你們在哪?
10.我的兄弟──我們一起上前線
11.察夫蘇雅──我的一部分永遠與弟兄死在那片森林
12.安全屋──死亡的聲音呼嘯而過
13.戰地悲歌──流淌的鮮血,成了無人理解的犧牲
14.最後的哀歌──這世界,真的值得我們獻身嗎?
附錄一 寫給死去戰友們的輓歌與誓言
附錄二 潘文揚和他的戰友
編後語 世界依然沉默:從台灣志願兵看俄烏戰爭
內文試閱
1.奔赴烏克蘭──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你好,潘:
恭喜你!你已被選中參加國際兵團第四營的面試。如果你仍然有意加入,請透過Signal或WhatsApp與我們聯絡。在撥打電話之前,請先發送簡訊並自我介紹。
烏克蘭國際兵團第四營,二○二三年七月十二日
就是這封如此簡單的郵件,在未來徹底顛覆了我的一生。
二○二三年七月初的一個午後,像所有渴望逃離現實的青年一樣,無目的地滑著手機。手指在無數短影片與碎片化資訊之間遊蕩,直到畫面閃過一則新聞──幾名來自美國與立陶宛的國際志願兵,剛剛抵達基輔。
他們身披防彈背心,手握M4步槍,臉上寫滿了沉靜與決絕,那是一種經過戰火洗禮後留下的表情,像磨損的刀鋒卻依然閃光。他們站在藍黃交織的國旗下,右手高舉,敬禮如鐵。遠方的天空傳來防空警報的尖鳴,聲音在城市上空盤旋不去,彷彿不是警報,而是從戰場深處捲來的低吼──一聲聲擊打靈魂的戰鼓,提醒我:這個世界還在燃燒。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凝結了。
那不是一則新聞,而是一封召喚書,一顆直插中樞神經的子彈,一道打破人生既定航線的閃電。我像中了咒語一樣立刻打開筆電,搜尋「International Legion of the Defence Intelligence of Ukraine」(烏克蘭領土防衛國際兵團)。不到五分鐘,我就找到那個簡陋卻毫不掩飾的報名網站。當我按下「提交」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在填寫一份申請,而是在簽下一紙赴死的契約──這是一張單程票,通往地獄的航班,沒有退票選項。
而就在命運翻頁的那一剎那,我腦中浮現的,卻不是自由、正義、榮耀、國家這些高尚詞彙,而是一面牆──六年前的牆。
那是我還在高中的日子。貼在牆上一張嶄新的海軍陸戰隊徵兵海報彷彿在告訴我:「逃吧。教室說謊,戰場才誠實。」六年過去,命運再次現身。這一次,它不再偽裝成愛國宣傳,不再躲藏在學校牆上,而是赤裸裸出現在我手中的手機裡,點燃了我心底某段未曾熄滅的東西。
那一天,我不是選擇報名;我是在回應命運的邀請。
*
面對無處可逃的青春年華,不論透過何種方式享受,都難逃讀書的魔掌。暑假或寒假去韓國、日本旅遊,是我們大學的必修課;談戀愛和各種揮霍的娛樂,則是我們的選修課。每個人的抉擇都不同。二○二三年七月,我再次做出選擇。
踏上陌生的國土,帶給人的無非就是新鮮的感受。我渴望此刻展開對世界無盡的探索──我要用世界看書本,而不是用書本看世界。但困難在於,成績不理想,拿不到交換生的門票。
但別忘了這封郵件。這是一張現成的門票、一張免費的門票。這張門票猶如那神祕的寶盒,我知道它將引領我進入未知的國度。如果我直接對父母脫口而出這個契機,夢想可能會直接被推入壁爐燃燒。
既然如此,那就編造一個去當交換生的神話吧!那就去波蘭吧!
這不是我第一次憑著自己的熱血與天性做出這樣的選擇:逃離課堂報名參軍。
二○一六年九月,我開始讀高中。每天早上九點,擁擠的課堂裡塞滿了五十個學生。
又是無聊的國文課,枯燥的文言文與晦澀的對話交錯,讓人多看一眼就想睡覺。
這些知識既不能果腹,也無法應用於平凡社會的日常。我們這群大男孩無奈卻又別無選擇,只能讓這種壓抑的感受一點點侵蝕神經與細胞。
唯有體育課能點燃我的熱情,讓被理性壓抑的天性短暫獲得釋放。
那一年,我十七歲。和所有學生一樣,我的大腦被強行塞入各式各樣的學科,就像填充劑一樣被灌滿。從早晨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不過一小時,我便投入一天大大小小的課程,直到夜幕悄然降臨。
太陽東升西落,海水退潮又漲,唯一不變的,是我們日復一日不斷讀書的生活。彷彿整個世界,從宇宙誕生到近代科技的一切知識,都必須被硬生生塞進我們有限的大腦裡。
那些平凡的大人不斷告訴我們學習的重要性,然而,他們單調的工作卻凸顯一個殘酷的現實──這個社會其實不需要太多智慧來思考。
對於一個普通的高中生而言,嚴肅的知識既沒有魅力,也無法打動人心。或許,充滿詩意的表達與優美的文學文字,可以將一個平凡的故事改編為神話,但要將這些東西轉換成錢,無疑是天方夜譚。
在我家那小小的書房裡,書架上堆滿了名人傳記。每週作文的主題雖然變來變去,卻總離不開這些名人的故事。我們將它們重新改寫,編出一個新的夢想,然後湊滿字數、應付了事。
對學生來說,寫作就像用文學與詩歌包裝、點綴一成不變的日常。我們的生活整齊劃一、旋律一致,而國文課的作文要求,卻硬生生要我們將這平淡無奇的日子,改寫成格林童話。
二○一七年某個悶熱的週二下午,教學大樓一樓的灰牆上,貼著一張嶄新的海軍陸戰隊徵兵海報。虎斑迷彩、黑色突擊艇、攜槍潛伏的士兵──他們臉上塗著偽裝膏,目光如刀,彷彿下一秒就要衝破浪頭。那不是海報,那是一道裂縫,一道通往未知、通往另一種命運的裂縫。而我,在那裂縫前站立良久。
對比之下,那些鼓吹升學的大布條、多媒體教室裡不斷播放的「學測衝刺計畫」、講台上數學老師聲嘶力竭的咆哮,顯得多麼蒼白、多麼假。徵兵海報的影像深深刻劃在我的腦海,就像泰勒絲要來台灣開演唱會時的宣傳廣告一樣,讓人無法忘懷。我的熱血與天性,就像船舶停靠岸邊時所用的纜繩,將兩者緊緊捆綁在一起。好在,我幼稚的大腦還是保有一點理性。至少,我不會告訴爸媽,我想當明星。所以,當他們聽到我要從軍時,還是比較高興的。畢竟,比起現在那些異想天開的同學,我的決定至少還算「務實」。
當一群屁孩被年長者或說教者批評「異想天開」,他們一定會反駁,說那是創意或獨特的想法,還需要人鼓勵。可在這個講求務實的社會,學生的人生履歷早已被標準化,偏離這條航線的後果,就是換來街坊鄰居與親戚的搖頭嘆氣。
身為一名高中生,父母對我們的期望很簡單──只要會讀書就好。探索世界和冒險的勇氣,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天馬行空的幻想。但偏偏,我就是要與這個社會的體制,還有父母的期望唱反調。
涉世未深、無須多想的我,說走就走,像一個機器人一樣。這個決定,就像語法被輸入程式語言準備執行命令一樣。如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許多孩童會失蹤或被賣掉──因為他們去的是陌生又危險的大世界,而不是軍隊。就這樣,我離開了高中,簽約並加入陸戰隊。
六年後,我再次離開學校,出發去烏克蘭戰場,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想到戰爭不是我想像的樣子。
延伸內容
【編後語】
世界依然沉默:從台灣志願兵看俄烏戰爭
知道潘文揚是在柴靜的頻道節目。
二○二五年三月,柴靜頻道做了兩期有關俄烏戰爭中的中國士兵,有在俄羅斯軍隊為俄國戰鬥的中國傭兵馬卡龍,也有在烏克蘭國際兵團為烏克蘭戰鬥的志願兵:高山、「天下為公」、曾聖光、吳忠達、彭陳亮、潘文揚,還有匿名接受採訪的志願兵等。
在烏克蘭國際兵團中的這些士兵,各自背景不同,甚至在政治上有著微妙的關係。然而在俄烏戰場上,他們成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死亡把他們聯繫在一起。柴靜的節目仔細還原了台灣志願軍吳忠達和中國彭陳亮陣亡的場景,他們兩人是潘文揚在國際兵團最好的朋友,在鏡頭中,潘文揚說:「我不知道怎麼去表達為什麼會這麼痛?」
鏡頭中的潘文揚,看上去非常像一位典型的台灣大學生,瘦弱、文質彬彬,若不是身上的軍裝,很難把他和士兵連結起來。實際上,潘文揚剛從俄烏戰爭前線回到台灣。這是他第二次從俄烏戰爭前線回來。
二○二三年九月,二十四歲的台灣大學生潘文揚,從正在就讀的台灣文藻外語大學休學,跟家人謊稱去波蘭留學,獨自一人搭乘飛機前往波蘭。然後從波蘭入境烏克蘭,加入烏克蘭國際兵團。
此時,俄烏戰爭已經持續一年零七個月。
二○二二年二月二十四日,俄羅斯發起「特別軍事行動」,從多方向入侵烏克蘭,目標包括基輔、哈爾科夫、頓巴斯和烏南地區,但遭遇烏克蘭激烈抵抗。九月三十日,俄羅斯總統普丁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宮舉行儀式,宣布正式吞併頓內茨克、盧甘斯克、赫爾松和扎波羅熱四個烏克蘭地區,並與四個地區的親俄領導人簽署「入俄條約」。然而,俄軍當時並未完全控制這些地區,特別是在赫爾松和頓內茨克部分地區,戰鬥仍在進行。二○二二年九月和十一月,烏軍先後收復哈爾科夫地區、赫爾松地區,此後,烏東的頓內茨克州成為俄烏戰爭的主要戰場,戰爭主要集中在巴赫姆特、馬里烏波爾、頓內茨克、阿夫迪夫卡、馬林卡、沃爾諾瓦哈等幾座城市。
二○二三年十一月,在新兵營訓練八個星期之後,潘文揚被派往前線。此前,俄烏雙方在巴赫姆特及阿夫迪夫卡陷入壕溝消耗戰,兩軍進展皆有限。十一月十日,潘文揚抵達巴赫姆特市附近的一個村莊,這是他第一次到前線。然而戰爭還未開始,他的戰友就紛紛倒下,尤其是他的隊長、也是他的精神偶像艾瑞克的陣亡,讓潘文揚失去勇氣。從前線撤退回後方的潘文揚,申請解除合約,隔年一月,他回到台灣。
二○二四年七月,潘文揚和他的老鄉吳忠達再次從台灣桃園機場飛往烏克蘭,第二次加入國際兵團。十月,潘文揚和吳忠達進入察夫蘇雅戰鬥前線,地點與第一次的一樣,是烏東頓內茨克州的巴赫姆特區,不過這次不是巴赫姆特市郊的村莊,而是另一座城市察夫蘇雅市附近的森林。在這片森林中,潘文揚經歷了十八天猶如地獄般的激烈戰鬥。在察夫蘇雅森林十八天的戰鬥中,潘文揚一共失去了二十四位戰友,包括好友吳忠達。潘文揚自此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隨著戰友埋葬在這片森林裡。
二○二五年二月,他回到台灣,開始撰寫他在俄烏戰場上的親身經歷,也就是本書。
俄烏戰爭自二○二二年二月爆發以來,其殘酷性在全球媒體中廣泛報導,主要聚焦於對平民的影響、基礎設施的破壞,以及系統性的人權侵犯,但是戰場到底有多殘酷呢?士兵的傷亡究竟是何種情況?似乎少有報導,當然,也難以報導。潘文揚的紀錄直接描寫了察夫蘇雅森林十八天的戰鬥,讓讀者直面俄烏戰爭的最前線,了解這場二十一世紀的戰爭是如何打的,明白為何潘文揚說這場戰鬥就像是巨大的「絞肉機」。
潘文揚到烏克蘭的時候,俄烏戰爭已經陷入僵局,雙方在烏東狹窄戰線上反覆爭奪領土。無人機、火砲、精準導彈、地雷等現代武器的廣泛使用,結合傳統步兵戰術,使得戰場死亡率極高。士兵在無掩護的戰壕或平地中極易成為目標,大部分時候見不到彼此,各種砲彈卻不斷襲來。潘文揚第二次進入前線,便是陷入了這種「絞肉機」式的戰場,高死亡率和持久的消耗,其血腥與殘酷,堪比一次大戰的壕溝戰。
二○二三年十一月十日,接受完為期八週新兵訓練的潘文揚,隨戰友前往烏東頓內茨克州巴赫姆特前線。此前,二○二二年五月,俄軍便開始對這個地方展開砲擊,八月一日展開強勁攻勢。經過十個月的激烈戰鬥,二○二三年五月,俄羅斯宣稱完全控制巴赫姆特區。六月五日,烏軍在巴赫姆特區開始發動反攻,九月收復巴赫姆特市附近諸多關鍵地點,但未能完全奪回巴赫姆特市本身。俄烏雙方在巴赫姆特市附近村莊一直來回交戰。潘文揚便是此時進入戰場。
同時間,俄軍也發動大規模攻勢,攻打頓內茨克州的另一座城市阿夫迪夫卡。俄軍部署大量兵力,包括正規軍和瓦格納集團進行「殞地戰術」,試圖透過人海戰術突破烏軍防線,阿夫迪夫卡很快成了繼巴赫姆特後的另一台巨大「絞肉機」。潘文揚跟他在新兵營的許多戰友,都被派往當時最危險的地方之一巴赫姆特地區作戰,他的一位教官丹尼斯,進入巴赫姆特附近的村莊安德里夫卡不到一星期便傳來陣亡的消息。聽到這噩耗時,潘文揚正在巴赫姆特前線的一座安全屋內準備作戰。
隨後,就在這個安全屋內,潘文揚又接到隊長艾瑞克的死亡消息,接著拉格納死了。多格死了。席耶拉死了……
二○二四年七月,潘文揚和吳忠達第二次來到烏克蘭參加國際兵團,此時,俄烏戰爭進入更加激烈的僵持狀態,雙方因高消耗的持久戰,已經元氣大傷,但戰場上的戰鬥卻更加兇猛激烈。
在繼巴赫姆特戰役(二○二二年五月至二○二三年五月)和阿夫迪夫卡戰役(二○二三年十月至二○二四年二月)之後,俄軍便將重心轉移,開始把巴赫姆特以西約十到十五公里的察夫蘇雅視為下一個目標。
二○二四年四月四日,俄軍對察夫蘇雅發起首次直接進攻,與此同時,二○二四年八月烏軍發動跨境攻勢,進入俄羅斯庫斯克州。庫斯克戰線的出現,牽扯了烏軍的大批兵力,這導致在烏東頓內茨克前線的戰鬥更加艱鉅。十月,俄軍突破運河防線,進入察夫蘇雅市中心,占領大部分地區。烏軍退守城市西部和南部,戰鬥持續激烈,以巷戰為主。頓內茨克州境內的三大戰場巴赫姆特、阿夫迪夫卡、察夫蘇雅都以「絞肉機」聞名。《亞洲時報》二○二四年的報導指出,俄羅斯在烏東的攻勢每天傷亡可達一千人。因此這三個戰場讓多數士兵聞風喪膽,國際兵團裡的志願軍士兵也是談之色變。
潘文揚和吳忠達是在七月重回國際兵團,到的時候,潘文揚發現兵團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只是輔助烏軍戰鬥,而是漸漸變成前線戰鬥的主力。此時,國際兵團的志願兵不僅要到戰場最前線,甚至還承擔最危險的突擊任務。國際兵團第一營甚至因為傷亡太重,不得不第二次解編,整個兵團只能休整放假一個月。潘文揚所在的第二營便全部改為輕步兵的突擊隊,這是俄烏戰場中最危險的兵種,俄烏雙方士兵私下都會直接稱之為「砲灰」。潘文揚正是擔負這樣的危險任務進入察夫蘇雅郊區的森林作戰。
在前往戰鬥最前線的位置的時候,潘文揚有一次發現在戰壕裡的一隊烏克蘭士兵,隊長是位稚氣未脫的大男孩,而其餘士兵差不多都年過六十歲。這兩次去烏克蘭,潘文揚不止一次發現烏克蘭士兵的厭戰情緒,甚至聽聞有的人因為多次上前線而精神失常。每一次前線傳來惡戰陣亡的消息,國際兵團就會出現退兵潮。
二○二四年十月十三日,潘文揚進入察夫蘇雅附近森林加入戰鬥,正值烏軍在俄軍猛烈攻擊下不斷撤退。在察夫蘇雅森林裡,潘文揚和他的戰友經歷八天從突擊戰到防禦戰又變成突擊戰的戰鬥,炸彈如雨點般落在他們那一片森林,整片森林血肉橫陳。
這些步兵,頭頂上是盤旋的無人機或是自殺無人機,地上遍布各式反步兵地雷,還有隨時從天而降的砲彈。一旦被無人機發現,或是不小心踩上地雷,或是開槍,或是被熱成像捕捉到位置,馬上會被精準定位,隨之幾十顆砲彈從天而降,許多士兵被當場炸死。在這個戰場上,槍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大的作用,而作為機槍手的潘文揚,甚至更容易成為砲擊的目標,因此,潘文揚被教導,每開一槍,要趕緊變換位置,否則就會被精準定位。一旦被定位,在劫難逃。
當潘文揚走進察夫蘇雅森林,眼前的土地已經被砲彈一遍一遍轟炸過,變成黑色的,猶如地獄。在森林裡的第一次戰鬥中,潘文揚所在連的斯里蘭卡、哥倫比亞士兵幾乎全部傷亡。在森林裡第二次戰鬥中,潘文揚小隊一共九人,不小心進入死亡地帶,潘文揚親眼看到自己的好友吳忠達的腰被炸彈炸出一個洞,在他不遠處痛苦死去卻無能為力。
就這樣,在十八天兩次戰鬥中,潘文揚看到身邊的戰友一個一個倒下,一共有二十四人陣亡,十人重傷,二人截肢,一人被俘。死去的不僅是烏軍士兵,還有俄軍士兵。在察夫蘇雅森林遭遇俄軍圍剿時,潘文揚也不得不用機槍射殺一位俄羅斯士兵。對於這一切,潘文揚覺得不可思議全身顫抖,因為殺死了一位完全不認識的人。這讓潘文揚同樣感到難受。
實際上,在柴靜的俄烏訪談中,柴靜先是採訪了一位在俄軍當傭兵的中國青年馬卡龍,在節目中,馬卡龍對俄軍的敘述,比烏軍的還要糟糕。他戰鬥的地方正是潘文揚第一次去的前線巴赫姆特,因為烏軍始終不肯放棄這座城市,所以俄軍也一直鎮守在這裡,馬卡龍便在其中。在俄烏戰場上,俄羅斯軍隊採用的是人海戰術,這讓俄軍的傷亡率是烏軍的幾倍,這也讓馬卡龍意識到,自己隨時可能會死在那裡。馬卡龍想退出,誰知一去俄軍便告知合約會自動續約直到戰爭結束,馬卡龍甚至一度被俄軍關進地牢。
在森林戰鬥十八天後,潘文揚從前線退回安全屋,接著就聽到好友彭陳亮陣亡的消息。彭陳亮本是無人機操作員,為了和潘文揚一起戰鬥,他申請加入潘文揚所在的二營。但是在正式調動之前,他先前往巴赫姆特前線十幾公里外的一座小城托雷茨克,執行一次偵查任務,任務臨時延長,因人力不足、武器裝備不足,又無支援,彭陳亮陣亡。
十月二十九日,就在潘文揚在察夫蘇雅森林準備發起第二次反攻時,他發了一條訊息問候彭陳亮,沒有回訊;十一月四日下午,聽到彭陳亮陣亡的消息,潘文揚再次發了一個訊息給彭陳亮,問他消息是否屬實,「我很想你。這次,我的兄弟,永遠不會給我回訊了。」
在一個星期內,潘文揚失去他在國際兵團最好的兩位兄弟,一位會穿街走巷帶著他找好吃猶如父親一樣的吳忠達;一位是會在家包餃子請他吃飯的好兄弟彭陳亮。潘文揚感覺自己在烏克蘭的家人都走了,自己在兵團的精神支柱再次崩塌。
俄烏戰爭自從二○二二年二月以來,到底有多少人傷亡?俄羅斯官方沒有公布任何數據,烏克蘭方面時不時公布,但普遍認為比實際數字低。
根據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SIS)的研究估算,自二○二二年二月至二○二五年五月,俄羅斯軍事死亡約二十五萬人,總傷亡超過九十五萬人,預計二○二五年夏季可能達到一百萬人。BBC俄羅斯台與俄羅斯獨立媒體Mediazona的合作估算,截至二○二五年五月,俄羅斯軍事死亡在十七萬至二十四萬六千之間,確認姓名者十一萬一千三百六十八人,總傷亡數字可能更高。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預估烏克蘭軍事死亡在六萬至十萬之間,總傷亡約四十萬人。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於二○二五年二月更新的數據顯示,軍事死亡超過四萬六千人,受傷三十八萬人,與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的預估相近。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OHCHR)確認,截至二○二五年四月三十日,烏克蘭平民死亡至少一萬三千一百三十四人,受傷三萬一千八百六十七人,但也指出實際數字可能更高,因戰爭地區難以全面統計。
隨著戰爭持續,這種高傷亡率也出現在國際兵團,造成士氣低落,志願者兵源補充不足。二○二二年二月二十七日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宣布成立國際兵團時,烏克蘭官方聲稱有超過二萬名來自五十二個國家的志願者報名,《紐約時報》(二○二三年三月)與《基輔獨立報》質疑實際人數遠低於此,預估最高約為三千至四千人,二○二四年五月驟降至一千至二千人。許多志願者害怕自己變成「砲灰」,大幅降低前往烏克蘭戰場的意願。
然而,對於親歷戰爭的潘文揚來說,這些不是數字,而是自己的兄弟,「每具屍體、每種死法,都成為我永遠無法抹滅的記憶。」
懷著無法抹去的死亡記憶與哀傷恐懼,潘文揚二○二五年二月回到台灣,完成了這本戰爭親歷紀錄。在生活中,他並不是一個能言善道的人,甚至有些口拙木訥,可是在他心中,有很多聲音在交織在吶喊在哭泣,他覺得不寫出這些聲音他無法平靜,一定要寫出來。他想寫下他的悲傷、恐懼、憤怒、疑惑、絕望、懷疑,以及對戰爭意義、對生命的意義、對這個世界意義的大聲質問。
在去俄烏戰場之前,潘文揚在大學上政治哲學、國際關係,課堂上那些高尚的詞彙和理論,雖然艱深難懂但他深信不疑:世界的未來就在那裡面。從俄烏戰場回到課堂後,潘文揚的思緒會不由自主飄向遙遠的烏克蘭戰場。他不知道如何對未親身經歷過戰場的同學解釋他的感受。因為正義、真理、勇敢、勝利,不再是一個個抽象的概念,而是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的血肉。
當媒體在報導俄烏戰爭時,當學者在評論俄烏戰爭時,當政客在為俄烏戰爭討價還價時,當眾人在談論俄烏戰爭唱戰歌時,總是圍繞著民主與獨裁、自由與殘暴、反抗與侵略、勇敢與邪惡等抽象的詞彙,唯獨不談戰場上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他們是那麼善良,那麼美好。」潘文揚說。 (未完以下省略)
作者資料
潘文揚 高雄人,1999年出生,2017年進入海軍陸戰隊服役,於海軍陸戰隊九十九旅步一營步一連擔任步槍兵,兩次參加海軍陸戰隊兩棲偵搜大隊蛙人訓練。2021年退伍,同年入學就讀文藻外語大學國際事務學系。2023年9月,第一次加入烏克蘭領土防衛國際兵團,在新兵營完成訓練後分配到國際兵團第一營,派駐烏東巴赫姆特外圍村莊。不久返台繼續學業。2024年7月,第二度加入國際兵團。 8月底,編入第二營新組建的突擊隊A連,簽約六個月,10月前往執行察夫蘇雅前線作戰。2025年年初返台,在大學繼續學業,同時治療腦震盪和聽力問題,完成本書寫作。2025年4月底第三度赴烏克蘭加入烏克蘭空降部隊,歸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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