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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女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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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本書榮獲美國Amazon 二○一三年十月編輯選書 ◆書中集錄之《亡命之徒》、《公主與王后》曾入選二○一四年 Locus雜誌短篇小說文學獎提名 二十一位二十世紀頂尖的殿堂級大家 一本跨文類短篇合集 混入每一種文學子類型 成就出擁有令人難忘作品的不朽短篇集 在時間的文學長河裡,充滿豐沛生命力女性的全新故事! 由《冰與火之歌》系列作者喬治.R.R.馬汀和奇幻作家加德納.多佐伊斯合作編輯,作品中邀請各類型文學作家——科幻、奇幻、懸疑、歷史、恐怖、超自然 羅曼史,男、女作家皆出列——以「危險女人」為主題挑戰,也獲得作家群最真摯、精采的創作回應。原書名《致命女人》(Femmes Fatale)取法文原意危險女人為題,自由發揮故事,規模更勝先前巨作《戰士》,而收錄的作家依然保持暢銷作家、獲獎作家的全明星陣容!是一套喜歡奇 幻、科幻、懸疑、歷史等類型文學的重度讀者,必須要收藏的文學巨作。 多佐伊斯先生,科幻小說家兼編輯,擔任科幻迷最愛收藏的 Asimov’s Science Fiction艾西莫夫科幻雜誌編輯多年,一九八四年起開始主辦年度最佳科幻小說(The Year's Best Science Fiction)年鑑特刊,二○○九年開始與知名《冰與火之歌》作家喬治.R.R.馬汀合作跨文種的奇幻文學文集,包括二○一○年出刊的《戰士》,獲盧卡 斯Locus文學獎。

目錄

非常慢地,跳第二式阿拉貝斯克 南西.克里斯 拉薩路城 黛安娜.羅蘭 處子之身——《異鄉人》番外 黛安娜.蓋伯頓 女人受譴之地獄復仇 雪洛琳.肯揚 言語化咒——《末世系列》番外 S.M.史特林 賦予野獸之名 山繆.賽克斯 照顧者 派特.卡蒂根 母親所說過的謊言——《Wild Cards》番外 卡洛琳.斯佩克特 公主與王后——《冰與火之歌》番外 喬治.R.R.馬汀

內文試閱

第八篇 芳鄰
  作家介紹 梅根.琳德霍/羅蘋.荷布(Megan Lindholm/ Robin Hobb, 1952-)   梅根.琳德霍的著作包括奇幻小說《Wizard of the Pigeons》、《Harpy's Flight》、《The Windsingers》、《The Limbreth Gate》、《Luck of the Wheels》、《The Reindeer People》、《Wolf's Brother》、《Cloven Hooves》、科幻小說《Alien Earth》以及與史蒂芬.布洛斯特(Steven Brust)合著的《The Gypsy》。琳德霍的另一個身份: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羅蘋.荷布(Robin Hobb),也是今日最受歡迎的奇幻作家,其作品已售出超過百萬冊平裝本。她以羅蘋.荷布的筆名寫下最為人熟知的奇幻史詩「刺客」(Farseer)三部曲,包括《刺客學徒》(Assassin's Apprentice)、《皇家刺客》(Royal Assassin)、《刺客任務》(Assassin's Quest),另外還有兩套相關的奇幻系列:魔法活船(Liveship Traders)三部曲,包括《魔法之船》(Ship of Magic)、《瘋狂之船》(The Mad Ship)、《命運之船》(The Mad Ship);刺客後傳(The Tawny Man)三部曲,包括《弄臣任務》(Fool's Errand)、《黃金弄臣》(The Golden Fool)、《弄臣命運》(Fool's Fate)。她也寫了《士兵之子》(Soldier Son)三部曲,依序為《Shaman's Crossing》、《Forest Mage》、《Renegade's Magic》組成。她的新書系,編寫了與前面書系相關的雨野原編年史(The Rain Wilds Chronicles)——包括《Dragon Keeper》、《Dragon Haven》、《City of Dragons》以及《Blood of Dragons》,另一套則是與刺客系列相關的刺客與弄臣(The Fitz and the Fool)三部曲,第一本命名《Fool's Assassin》。她也出版過以梅根.琳德霍為名,與羅蘋.荷布「合作撰寫」的短篇故事集:《The Inheritance & Other Stories》。    本書輯錄的這一篇,刻畫一段意境優美、晚景蕭肅的故事,讓我們見識到,即便是老狗,體態已花白、步履已蹣跚,也會存著最後的氣息與生命拼搏。   芳鄰   琳達.梅森又跑出來了。   時值凌晨三點,莎拉毫無睡意。她穿著睡袍晃進廚房,把水壺放上爐子,然後在櫥櫃裡翻找,直到找到一盒Celestial品牌的草本舒壓茶包,這才把一個茶杯放到小碟上,茶包放進她的「一人份」茶壺。就在此時,屋外黑夜中傳來呼喊她名字的聲音。「莎拉!莎拉.威金斯!該走了!」   莎拉的心一下暴衝到胸口上,不斷地猛跳。她不認得這尖銳的嗓音,但那囂張的口氣就是令人緊張。這一刻她彷彿回到了八歲。別看床底下,晚上別打開衣櫃,只要妳別看,就不會有怪物,不會有薛丁格的鬼怪 出現。嚇得她只好提醒自己,一把年紀離八歲已經很遙遠,都快接近六十八歲了,所以她拉開了窗簾。   街上蓋著一層低矮的霧氣,這是太平洋西北地區入秋的前兆。莎拉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她看見瘋癲癲的老琳達就站在街上,在蘇珊後院周圍的鐵柵欄外頭,穿著粉紅色運動衫跟浴室拖鞋,手上拿著一根鋁製棒球棍,肩上背著凱蒂貓背包。莎拉很確定後兩者其實屬於琳達的孫女。琳達這老女人跟她兒子、媳婦同住;莎拉很同情那位媳婦,不得不擔任羅比的怪老媽看護。大部分的人都指琳達這樣是得了阿茲罕默症,「老番癲」其實也差不多就這德行。   莎拉認識琳達二十二年了,她們會帶兒子共乘一部車去參加基督教青年會足球賽,會喝咖啡話家常、交換自製果醬跟多餘的南瓜,在彼此外出度假時幫對方餵寵物,於Safeway連鎖超市互打招呼,還有聊聊其他鄰居的八卦。雖然不是摯友,卻有點像五○年代的鄰居主婦好友。少數仍住在這社區的老住戶也只剩琳達了;早年認識的家長不是早早離開,搬到公寓大樓,或如候鳥遷徙來來去去,更甚者被孩子們打包一一送到養老院去。屋舍人去樓空後,新一批年輕家庭就搬了進來。在她的老朋友中,除了琳達以外,就只有茉琳和她先生休斯仍住在街區另一頭,但他們多數時間仍待在西雅圖,方便休斯做治療。   「莎拉!妳最好快點!」琳達又大喊。隔三棟遠的鄰居家臥室燈亮了。她廚房的水壺也開始發出哨笛聲,莎拉匆忙把壺子從爐火上拎下來,從掛鉤上取下外套,然後開了後門。該死的門廊燈壞了;燈泡上星期就已經燒掉,可是找個梯架和燈泡來修理實在太麻煩。她一邊小心翼翼搭著樓梯扶手往下走,邁向柵欄,一邊希望她的狗「中士」沒有在她走過的地方解放。   「琳達,妳還好嗎?妳怎麼了?」莎拉試著用跟老朋友說話的口吻問道,事實上,琳達現在讓她很害怕。這女人有時候是琳達,有時候會口出狂語,說出奇怪或惡毒的話,甚至會做奇怪的事。像是前幾天一大清早,琳達就偷溜出來到自家前院,摘下鄰居家樹上所有的熟蘋果,然後把蘋果都扔到馬路上。大家逮到她時,她大吼辯說:「總比蘋果熟到像去年那樣掉下來和爛掉得好!」「你們都在浪費蘋果。我說啊,應該拿去餵未來世代!餵給真正懂得吃蘋果的人!」當羅比的老婆拖著琳達的手臂,想把她帶回屋裡時,琳達還甩了媳婦一巴掌。琳達的小孫女跟玩伴目睹這整件事,大哭了起來,但莎拉不知道她哭是因為傷心害怕,還是只為了丟臉,因為半個社區的人都跑出來看好戲,包括那棵蘋果樹的主人在內。那位鄰居婦人氣到跟每個來聽她說話的人,嚷說應該要「把那瘋子老女人送到某某之家去」。這女人在社區住了兩三年,莎拉卻仍然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甚麼家! 我就住在我家!」琳達對那女人尖叫。「妳幹嘛住在瑪利琳的家?妳憑什麼比我更有資格從她的樹上摘蘋果?這該死的東西是我幫她種的!」   「要是我們有錢把她送去老人之家,妳以為我們不會這樣嗎?妳以為我喜歡過這種日子嗎?」羅比的老婆對鄰居咆哮,然後泣不成聲,最後終於把琳達拉回屋內。   此刻琳達身影出現在霧茫茫的夜裡,一雙狂亂大眼盯著莎拉。風吹動她的白髮,人行道上的樹葉也一直在她身旁旋風般掃過,發出沙沙聲響。琳達穿著粉紅色慢跑套裝,腳踩室內拖鞋,頭上綁著什麼東西,綁在羊毛帽上。她越來越靠近柵欄,拿著球棒就敲打莎拉家的欄杆頂,使之叮叮響。   「別敲凹我的柵欄!」莎拉大叫。又說:「待在原地別走,琳達,別亂走。我去找人幫忙。」   「是妳需要幫忙,不是我!」琳達吼道,瘋狂大笑,然後引述:「『女孩兒,出門來玩啊,月光耀眼如白天!』 只不過現在月光沒有那麼耀眼!所以我要把它帶在身上,這月光!」   「琳達,外面很冷。進到屋內來跟我說吧。」對,電話,屋內有電話。她應該現在就打911,亞歷克斯曾叫她買支手機,但她就是沒辦法每月多繳一筆錢。她甚至沒錢換掉她那台老舊、響鈴有毛病的無線室內電話。「我們可以喝杯茶和聊聊。像孩子們還小時的老日子。」突然間,莎拉很清楚憶起那一段過往;她和莫琳與琳達一塊坐著,談天說笑,等孩子們比完足球賽回家。後來,孩子們長大,各自分道揚鑣,於是她們也好多年都沒一起喝過咖啡。   「不,莎拉,妳得跟我出來!魔法會贏過番癲啊。唯一讓魔法跟番癲不同的,就是時間,妳待在那裡面就會變老番癲。跟我來,妳有魔法的。妳看!」   琳達做了某件事,手在胸前搓動,接著她整個人亮起來。「太陽能!」琳達大喊。「這就是我通往未來的門票!」莎拉藉由那堆小小的LED燈,認出了琳達身上的穿著;她把一串聖誕節裝飾燈泡纏在身上,燈泡電力來源的小小太陽能板則綁在她帽子上。   「琳達,進來屋子裡給我看吧。我在外面冷死了!」她們互相吼著說話。為什麼社區都沒人開燈?應該會有人被她們的大聲談話惹毛吧。某家的狗應該會叫起來才是。   「光陰稍縱即逝不待人,莎拉!我要去追尋我的好運了。給妳最後一次機會!妳要不要跟我走?」   莎拉回到屋內,得從電話簿裡才查得到琳達家的號碼,而她撥過去時無人接聽。響了十聲後,電話切進答錄機。她掛斷,把電話拿到窗邊再撥一次。琳達已經不在外面了,她家窗戶也是黑的。現在該怎麼辦?去敲門嗎?也許羅比已經出門去,找到他媽媽把她帶進去了吧。還是報警呢?莎拉走回後院,一手拿著無線話筒,一邊對著起霧的黑夜喊,「琳達?」「琳達?妳在哪裡?」   沒人回應。霧氣加深了,社區也暗下來,連街區轉角那盞令人憎恨、把光射進她臥室的路燈,居然也在這時候熄滅。她再撥琳達的號碼,聽著電話那頭嘟嘟聲響。   莎拉回到屋內,打給她兒子。第七次嘟聲響後亞歷克斯才睡眼惺忪地回答了「什麼事?」莎拉把事情都說給他聽,亞歷克斯卻沒太大反應。「喔,媽! 又不關我們的事。回去睡覺吧,我敢說她已經回家了,現在說不定都睡著了。我也希望我能跟她一樣是睡著。」   「可是萬一她還在夜裡亂晃怎麼辦?你明知道她神智不正常。」   「不是只有她啊,」亞歷克斯喃喃嘆說,「聽著,媽,現在是凌晨四點,回去睡覺吧。我上班時會過來一下,我們一起去敲門。我相信她會沒事的。回去睡覺。」   所以她去睡覺。在床上輾轉反側、憂慮不已。   莎拉在七點時聽見兒子把鑰匙插進鎖裡,醒了過來。老天爺!她居然讓他在通勤到西雅圖的途中特地繞路,自己卻還沒起身準備好,可以去敲琳達的門。「我馬上下來!」莎拉對樓下喊,開始套上衣服。這件事花了她比平常更久的時間,尤其是綁鞋帶。「地板每天都變得越來越遠。」她喃喃說。這是她常跟羅素說的老笑話,現在羅素已經不在她身邊了,沒辦法贊同她的話。中士趴在浴室門前睡覺;她輕推那隻小獵犬,牠便跟著她下樓。   莎拉剛打開廚房門,迎上一股熱氣。「你在幹什麼?」她質問。亞歷克斯開著廚房的後門,還前後搖擺當扇子搧風。「這是什麼味道?」   亞歷克斯怒瞪她。「我進來時爐火是開著的!妳該死的命大,沒把屋子燒掉。妳的煙霧偵測器為什麼沒啟動?」   「電池一定沒電了,」莎拉撒謊。她已經厭倦每次放貝果到老舊烤麵包機時,隨便烤焦就觸動偵測器的後果,所以把內部電池移開。「昨晚琳達在外面的時候,我一定是開著爐子沒關。所以它沒有整晚開著,頂多三、四個小時吧。」爐上仍有閃爍的熱氣,爐火周圍的貼磚也燒成了奶油棕色。「用點去污粉應該就能刷乾淨磁磚了。謝天謝地沒有大礙。」   「沒有大礙?只開三、四個小時?該死,媽,妳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接著,莎拉驚慌失措的看到兒子掀起廚房的梯凳,爬上去碰觸煙霧偵測器。他打開蓋子,電池掉到地板上。   「哇!原來這就是問題,」莎拉推斷,「電池一定是在裡面鬆掉了。」   他斜眼看她。「一定是。」還用嚴厲的語氣。莎拉來不及蹲下,亞歷克斯就跳下梯子和撈起電池,把它裝回原位,蓋上蓋子。   「要喝點咖啡嗎?」她問,開啟了咖啡壺的電源。像過去二十年那樣,莎拉都會事先備好咖啡,每天早上就不必再裝填。只要按個鈕,就能穿著睡衣坐在桌旁看報紙,直到第一批咖啡煮好,老公羅素下樓時剛好可以享用。   或者說,像現在這樣的情況。   「不用,謝了。我得走了。媽,妳得更加謹慎一些。」   「我很謹慎啊。如果夜裡沒發生奇怪的事,這事也不會發生了。」   「對,上禮拜也是因為有消防車經過,讓妳提款後沒聽見提款機的嗶聲,結果把提款卡忘在機器裡。可是,把鑰匙反鎖在車子裡呢?還有讓灑水器整晚開著的事呢?」   「那都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這就是我要講的!這種『健忘』你幾個月前就開始了!狀況還越來越糟,代價也更高。我們付了那筆水費,花錢叫了鎖匠。幸好提款機把妳的卡吞進去,銀行也有打電話給妳。結果妳連卡不見都沒發現!像我們這個月的電費就會有小波動了。媽,妳得去找醫生檢查看看。也許有藥可以吃。」   「這我會處理。」莎拉說。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她痛恨被兒子說教。「你要趁交通雍塞前快走,外帶保溫杯要不要來裝點咖啡?」   亞歷克斯瞪著她一段時間,似乎想繼續吵,得到他想要的解答。還好他已經沒有時間。「好,我去拿杯子。看起來梅森家一切正常。妳看,羅比出門上班了。要是他媽失蹤了,我想他不會那樣吧。」   莎拉想不出該回應什麼,才不會讓自己聽起來像個瘋子。等他拿保溫杯回來時,她伸手拿咖啡壺,這才發現裡面的水色是淡棕色。她忘記在濾紙裡放入研磨咖啡粉了。莎拉動作沒有停頓,又拿出即溶咖啡,辯說「我很久沒給自己煮一整壺咖啡了。」說完把咖啡粉用湯匙倒進他的保溫杯,然後灌熱水進去。亞歷克斯收下了保溫杯,嘆了一口氣。等他走了以後,莎拉把咖啡煮好,然後坐下來看報紙。   直到十一點,才有警察過來,而警員來敲她的門時,都已經下午一點。當警察謹慎速記她凌晨四點目擊過程的證詞時,莎拉心情很糟糕。「妳那時候沒有報警?」年輕警員問她,棕色眼珠裡盡是對她此等愚行的遺憾。   「我打到她家兩次,然後打給我兒子。但是我沒看見她在外面,所以我以為她回家了。」   警察嘆口氣闔上筆記本,塞進口袋。「嗯,她沒回家,」他沉重地說。「可憐的老太太,穿著拖鞋跟聖誕燈泡在外面走失。我想她不會走得太遠。我們會找到她的。」   「她穿著鮮粉紅色運動服,還有室內拖鞋。」她從記憶中回想。「手上還有支棒球棍。還有凱蒂貓背包。好像她想要去哪裡。」   警察掏出了筆記本,再度嘆息也記下細節。「我真希望妳那時有打電話。」他重新把本子收入口袋時說。   「我也是。可是我兒子說她可能回家了,而且到我這把年紀,很容易質疑自己的判斷。」   「我想也是。午安了,女士。」   今天是星期四,莎拉要去安養院看理查。她像每次那樣帶一本相簿去,裡面是他們小時候的照片。她把車停在停車場,穿過街道去咖啡店買個大杯香草拿鐵。然後端著咖啡走進「照護莊園」恆久不散的尿味中、穿過有印花沙發跟骯髒塑膠花陳列的「大廳」,延著長廊穿過了牆邊有人坐的輪椅群。這裡住客的拱背和長皺紋的脖子,令她想到從殼裡探出頭的烏龜。幾位患者在她經過時會張眼看著她,但多數人只是雙眼無神的放空。藍眼珠褪色成亞麻色,棕眼珠的顏色則滲入眼白,眼睛後面再也沒有靈魂存在。幾張熟面孔待在這裡的時間,至少跟理查一樣有三年之久。她記得他們的名字,但他們自己已經不記得了。他們癱在椅子上,不知道在等什麼,身下的輪子也只是用來嘲笑這些無處可去的人。   櫃台後面站著新護士。又換人了。莎拉一開始探訪理查的時候,都試著用名字跟每位護士和助理打招呼,但事後證明真是徒勞無功。護士更替的頻率太快,而更低階、實際照料老人的助理們,換得又更快,而他們說出來的話,速度也一樣快。有些很友善,來收理查的午餐盤或替他換床單時,會跟他聊天,但是其他的助理就像監獄官,一副對自己工作及照顧者都很痛恨的表情。莎拉常會帶些小禮物給他們,幾罐果醬、花園裡的南瓜、新鮮番茄與胡椒。她希望這些小賄賂能代她表達感激,即使助理們不一定聽得懂她的感謝之詞,但也想藉此謝謝他們用心照顧她哥哥。有時她晚上睡不著時,就會祈禱助理們能善良又有耐心,起碼不會滿懷怨恨。祈禱他們能慈善的擦去他腿間的排泄物、慈善的抱他去洗澡;慈善的去做一件讓人痛恨又無法維生的苦差事。她心想,真的有人能如此善心嗎?   這個星期四,理查不在。莎拉坐在那個男人身邊,給占據理查身體的男人看他們去露營、第一天上學還有他們父母的照片。他點頭微笑,說照片很漂亮。這就是讓人最不舒服的地方;即使困惑,他仍維持一貫的彬彬有禮。她像每次來陪他一小時那樣留下來,不論心情如何痛苦。四下無人注意時,她會讓他小口喝她的咖啡。理查已經不被允許喝液體了。他吃的所有東西都是濃湯,而他喝的東西——就算是水——也弄稠成泥狀,免得讓他誤吞進氣管。這就是阿茲罕默症患者會有的一個問題:喉嚨後方的吞嚥肌不夠力,或者只是單純忘了如何使用。所以醫生指示理查不能再喝咖啡。莎拉對這一點很反對。他已經少了看書、抽菸斗和獨自散步的權利,咖啡算是他生命中最後一點小樂趣,她會為他堅守這點。所以每週莎拉會帶杯咖啡過來,趁溫熱時偷偷餵給他喝。他非常喜歡。從這位曾是她勇壯的大哥身體看來,咖啡總能換來他一個微笑。   咖啡杯空了,莎拉起身回家。   琳達的失蹤上了隔天的《塔科馬 新聞論壇報》。莎拉讀到報導。他們用了張舊照片,一位身穿幹練套裝,外表平靜、能幹的女人照,莎拉心想大概他們手邊沒能取得穿拖鞋、滿頭亂髮的老女人照片。話說回來,當年十歲的湯普森雙胞胎拿超級水槍噴琳達的貓、被她拿花園水管反噴時,也沒人拍下她臉上的咧嘴笑;而琳達在凌晨兩點呼叫莎拉,那時候瑪蒂.索賓年屆青少年的小孩,趁媽媽出城時舉辦了酒醉派對,她們倆就溜出去刺破瑪蒂家外面所有車輛的輪胎,那時她吱吱暗笑的模樣,也不可能被拍到。「這下他們就不能酒醉駕車啦。」琳達滿意地說道。這就是昔日的琳達。莎拉還記得琳達如何咬牙切齒,四平八穩站在街道的中央,逼迫瑪莎.貝茲來個急踩剎車,避免撞上她及她父親的吉普車。「妳在這社區開車開太快了。若有下回,我就會告訴妳父母,還有警察。」   那位琳達還曾舉辦社區的國慶日烤肉,她家於是成為青少年們自動聚集的地方。琳達家的聖誕節燈永遠是最早掛起來的,也是最晚取下的,她的萬聖節南光燈是街上最大的。那位琳達懂得如何啟動發電機,替足球野餐會供應室外照明。十二年前一場大冰雪過後,當市政府說他們要三天後才有人能過來時,琳達拿出電鋸鋸開倒在路中間的樹。羅素打開窗戶大喊:「各位當心啊!挪威女瘋子拿電鋸出沒唷!」他們全都驕傲地哈哈大笑,驕傲自己能處理好所有事。然而那位琳達,以及如今成為的怪脾氣老婦人琳達,全都一去不復返。   琳達的家人貼出佈告,警方也帶條獵犬過來。羅比來拜訪她,問起她晚上看到的情況。看著羅比的臉去解釋自己為何沒報警,真的很困難。「我有打到你家去,打了兩次。我讓鈴聲響了二十聲。」   「晚上我們會切掉鈴聲。」羅比呆滯地說。當年他當足球隊守門員時還是個魁梧的小子,現在單純就只是發胖。一個肥胖、疲累的男人,身邊還有個淪為失蹤人口的問題母親。莎拉心想,事情變成這樣也算得個安慰吧,卻咬了下嘴唇,不讓自己把真心話說出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夜晚變得更冷、更常下雨。沒有人回報看見琳達。靠步行不可能走太遠吧,可能嗎?有人把她載走了嗎?載走一個精神錯亂,手拿棒球棍的老婦人能幹嘛?難道她死在某個雜草茂密的空地,一堆黑莓叢裡嗎?還是她沿著九十九號高速公路搭了便車?在哪邊挨寒挨餓?   現在莎拉在兩點、三點或四點十五分醒來時,就會被罪惡感弄得無法入眠,直到真正的早晨降臨。在報紙送來和煮咖啡的時間前醒來,是很可怕的事。她就坐在自家桌子前,盯著滿月看。「男孩女孩們,出門來玩啊。」她低聲念著,念給自己聽。莎拉奇怪的作息弄得中士很不安;這隻矮胖的小獵犬會坐在她椅子旁,用哀愁的眼神看她。牠在想念羅素。牠本來是羅素的狗,而羅素過世後牠就變得很陰鬱。莎拉覺得牠現在只是在等死。   嗯,自己不也是一樣?   不,當然不一樣!她有她的人生和作息。她有早報要讀,有花園得照料,要去雜貨店買東西,還有在晚上看電視。她有亞歷克斯和珊蒂,即使珊蒂住在落磯山脈的另一邊。她有房子、院子、狗及其他重要的事。   在九月某日的黑漆清晨四點十五分,要記得重要的事有那些還真困難。滴滴答答響的雨水,終被一片沉寂和冒起的霧氣取代。她正在解昨天報紙的數獨,一種愚蠢的謎題,全靠邏輯,毫無巧妙可言——這時中士轉身,沉默地望著後門。   莎拉關掉廚房燈,越過後門窗戶往外望。街上真是漆黑一片!哪裡都看不到房屋的光線。她按門廊的電燈開關;燈泡仍然是燒壞的。外頭有人;她聽見有聲音。她把手蓋在臉兩邊,貼近玻璃,但還是看不見。她輕輕開啟後門,靜悄悄的走出去。   是五位年輕男性,三人並肩走,兩人跟在背後。她不認得任何人,但他們看起來不像來自她的社區。這些青少年穿著厚外套跟沒綁鞋帶的工作靴躬身前行,像群狗的集體行動,眼睛不斷左右掃視。他們提著袋子。領頭的指著停在街對面的一輛老貨卡,他們靠過去,看貨斗裡面,並拉拉看上鎖的車門。一人透過車窗看,說了什麼。另一人撿起地上一根樹枝,用力打擋風玻璃;腐爛的樹枝斷成幾節掉在雜亂的街道上。其他人笑他,繼續往前走。但是那位年輕破壞者不肯罷休,爬進卡車貨斗,試著踹後車窗,而凱蒂貓就在少年的身後望向莎拉。   莎拉的心碰碰跳上喉頭。這一定是巧合,她對自己說。一個有男子氣概的年輕人,背著凱蒂貓背包就是為了製造違和感。沒甚麼特別意義,僅止於此。   對,沒錯。   她很感激門廊燈壞了,廚房也是黑的。莎拉靜悄悄溜進屋內,把後門推到幾乎算關上,然後拿起電話撥九一一,撥號後的嘟聲讓她莫名嚇一跳。電話那頭會聽到這些人的聲音嗎?電話響了三次,然後接線員才接起來。「報警或火災?」女人問。   「報警。有人想闖進停在我家前面的貨卡,其中一個人背著粉紅色背包,跟我朋友那天晚上背的一樣——」   「慢點,女士。請說出您的名字和地址。」   莎拉連珠炮地報上。   「請描述一下那些人?」   「外面很黑,我的門廊燈也壞了。我在這邊一個人。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正在看著他們又報警。」   「他們有幾個人?能給個大概情況嗎?」   「警察會不會來?」她質問,突然對這些無意義的問題發火。   「會,我會派人過去。現在,請盡可能告訴我這些男性的描述。」   算了。她走到門邊往外看。那人不見了。莎拉望向街道兩端,但夜晚霧濛濛的。「他們走了。」   「妳是那些人試圖闖入的車輛車主嗎?」   「不是。但重點是其中一個人背著粉紅色背包,跟我朋友失蹤時背的一樣。」   「我懂了。」莎拉很確定接線員根本沒聽懂。「女士,既然這不是緊急事件,我們還是會派員警過去,但他可能不會馬上到……」   「好吧。」她掛斷電話。真愚蠢。莎拉又走去門邊往外看。樓上衣櫃抽屜裡,羅素的襯衫底下有把槍,是她很多年沒試射過的點二二黑色小手槍。她沒拿槍,轉而帶了自己放在底層抽屜的那只長柄沉重手電筒,然後走入黑夜裡。中士跟在她身後。她安靜走到柵欄那裡,按下手電筒開關,照向那台舊貨卡。光束只能勉強照到車。她沿著街道兩邊照去,光線被霧氣擋住,照不出端倪來。她領著中士回到屋內,鎖上門,讓廚房的燈繼續亮著,然後上床去。她睡不著。   警員直到早上十點半才來。她可以理解。塔科馬是座小不隆咚的城,警察得先回應真正陷入危險的呼救電話。他來聽莎拉的說詞,給她一個案件編號以備事後聯絡用。貨卡已經不見了。她還真不知道貨卡的車主是誰。五個年輕人,青春期中期或晚期,穿著粗糙衣物,還有那個背著粉紅色背包的。莎拉不想猜測他們的身高或種族;當時很黑。「可是妳有清楚的看見背包?」   她有。她也確定背包跟琳達當時背的是同一個。   警員點頭,把這記下來。他靠在莎拉的廚房桌上望向窗外,皺著眉問。「女士,妳說他拿地上的樹枝去打車窗,然後樹枝斷成幾節?」   「對。我猜玻璃並沒有破。」   「女士,街上沒有樹枝,也沒有斷枝。」他用同情的眼神看她。「有沒有可能是妳做夢夢到?因為妳很擔心妳的朋友?」   莎拉真想對他吐口水。「我有用到手電筒,你看它還留在那邊櫃子上。」   他眉毛糾結在一起。「可是妳說外面很暗,妳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掛掉九一一電話之後就拿手電筒出去。看能不能看出他們去了哪裡。」   「我懂了。好吧,謝謝妳打電話通報我們這件事。」   警察離開後,莎拉自己走出去,穿過街道來到貨卡原本停的地方。地上沒有斷樹枝,排水溝裡甚至沒有半點樹葉。她的新鄰居極度迷戀草坪,草坪整理得活像戶外運動場的人工草皮,排水溝乾淨得像是用吸塵器吸過。她沉下了臉。昨晚這兒明明有枯葉被風吹得沙沙響,街上也的確有根巨大沉重的腐爛樹枝。可是鄰居草地上的小蘋果樹,樹幹粗細頂多只有耙草柄一樣大,長不出那樣的樹枝,更遑論是掉下來。   莎拉回去屋子,哭了一段時間,接著泡杯茶,很欣慰自己沒打給亞歷克斯講這件事。她在腦中列出自己能做的事:洗衣服、拔玫瑰的枯花、摘下最後一批綠番茄並做成酸辣醬。然後就到樓上睡午覺。   三個星期過後,社區不再談論琳達。在Safeway超市的藥妝櫃檯旁邊,琳達的臉仍然在「失蹤」佈告上微笑。莎拉在超市碰到了莫琳,她是來替休斯拿藥,兩人便去星巴克坐下,討論琳達究竟發生甚麼事。她們聊起昔日、足球賽、替學生舞會租的燕尾服,還有講到亞歷克斯需要緊急縫傷口的時候,沒有人找得到休斯的卡車鑰匙,琳達當時又是如何用接線發動卡車。她們笑個不停,流了點淚,一路講到今天的事。莫琳說出自己的現況:休斯能「撐起身子」,說得好像能在床上坐起來就是休斯唯一的願望。莫琳邀莎拉去摘她家後院樹上的蘋果。「我沒時間處理蘋果,蘋果多到我們都吃不完。真不想看到蘋果就這樣掉下來爛掉。」   能喝咖啡和聊天感覺很棒,這也讓莎拉意識到她有多久沒跟人社交了。她隔天早上在桌前整理信件時,就想著這件事,信件中有一份電費帳單、一個介紹長期護理保險的小冊子、一份美國退休協會的報紙,以及兩份由退休之家寄來的宣傳。她把帳單放一邊,其他的連同早報堆在回收箱裡。莎拉找出籃子,正想出門掠奪莫琳的蘋果樹,結果亞歷克斯來了。他到桌邊坐下,莎拉用微波爐熱早上剩下的咖啡給兩人喝。   「我要去塔科馬參加研討會,所以想想就過來一下。我還想提醒妳,不動產稅的下半部分這個月底得繳。妳交了沒?」   「還沒。不過單子在我書桌上。」這點起碼是真的。帳單在她桌上,在某處。   她看見亞歷克斯瞄那些退休之家小冊子。「垃圾信,」莎拉對他說。「自從你爸登記加入美國退休協會,我們就會收到這種東西。」   「是嗎?」他一臉尷尬。「我還以為是我要他們寄的。妳也可以看看,然後我們來討論討論。」   「討論什麼?怎麼回收嗎?」說笑話的語氣沒想到比心中想像的還尖銳。亞歷克斯露出他專有的頑固表情:像是之前他不吃花椰菜——那副永遠不吃的表情。所以他打定主意要跟母親談這件事。莎拉在自己的咖啡放一匙糖和攪拌,認命的接納令人不愉快的半小時時光。   「媽,我們得面對現實。」亞歷克斯雙手交疊的坐在桌邊。「報稅時間快到了;另一半的稅金要七百美元。房屋保險十一月到期,然後油價又在漲,我們之後還得繳冬天暖氣費,這屋子也稱不上符合能源效益。」他說得好像她不只是老,而且也有點笨。   「我會多穿毛衣,把小暖氣輪流搬到不同房間,就像我去年那樣。區域加熱法。這是讓房子加溫最有效的辦法。」莎拉低啜她的咖啡。   亞歷克斯在桌上攤開雙手。「好,就等到沒加溫的地下室都發霉為止,媽!這可是有三間臥房跟兩間浴室的屋子耶,而妳頂多只用了其中四個房間。唯一的浴缸又在樓上,洗衣房在地下室,妳每天得走很多樓梯。電線配線箱多年前早該汰換了,冰箱也需要新的密封襯墊。客廳地毯邊緣磨到磁磚的部分都壞損了。」   這些她都知道。裝出不在乎樣,「還有後院門廊燈燒壞了。別忘了這個呀!」   他瞇眼瞪她。「山毛櫸開始掉葉子時,得把落葉從草坪上耙乾淨,避免堵到雨水排水道。而且屋子明年得重新油漆了。」   莎拉這回閉上了嘴。沒錯,這些都是事實。「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自己會看著辦。」她只說了這句,沒說出讓兒子管好他自己的事就夠了。   亞歷克斯用手肘撐著桌面,將整臉都埋進手心裡。頭也不抬的繼續說:「媽,你說這話不就代表,當你落葉弄不進回收大桶,或是屋子兩邊排水溝都積水時,妳還是會打電話給我。因為妳就沒辦法一個人維護這裡。我很想幫妳,可是妳每次好像都選在我要準備簡報,或整理自家落葉時,一通電話要我過去處理。」   她瞪著亞歷克斯,心中很大的打擊。「我……你要是這麼忙,那就別來!才沒有人會被堵住的水溝、落葉還是什麼草坪害死。」她感到羞恥,然後是憤怒。他居然把自己裝成為她做事的犧牲者?還表現出一副她像是拖油瓶?她每次都有問兒子是否有時間過來幫忙,從來都沒有強硬要求啊。   「妳是我媽,」亞歷克斯回應,這話感覺鑄下了某種無法規避的責任,沒有人能註銷。「要是我把屋子在妳住時弄得破破爛爛的,人們會怎麼想?何況這屋子是妳主要的資產,必須要維護好。不然,如果沒辦法維護的話,我們得把房子變現,另外給妳找個你能打理的家。老人住宅,或是有人可以協助管理的地方。」   「亞歷克斯,你要知道這裡是我的家,不是我的『主要』——」   亞歷克斯舉起他蠻橫的手。「媽,讓我講完。我今天時間不多,所以請讓我說。我不是在講養老院。我知道妳有多討厭探視理查舅舅。我是在說一個給妳自己住的地方,有很多便利設施,卻不用辛苦勞動維護的一個家。就是這個,看到了嗎?」他將手指向一本小冊子,從要丟的垃圾信件中抽回來。「這在奧林匹亞 。在海邊。他們有自己的小碼頭,還有房客能用的船。妳可以交朋友和去釣魚。」   莎拉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打算挖苦兒子這句話。「我不能耙落葉,你卻認為我能划船?」   「妳不用去釣魚。」她惹惱他了,因為她那句話把兒子想把老媽送到海邊小魚缸飼養的美夢,啪一聲的戳破。「我只是說妳可以這樣,這裡還有各種生活設施。有游泳池,有健身房。每天有巴士載妳去雜貨店。妳可以重新享受人生。」   亞歷克斯一臉真誠的說。「浴室有安全設施。萬一妳跌倒,拉一根繩子,全天候都能叫到人來幫忙。那裡有食堂,如果哪天不想開火,就不用煮。那邊還有活動中心,附設電影院。他們會安排遊戲之夜、烤肉和——」   「聽起來像給老蠢蛋的夏令營。」莎拉打斷他。   亞歷克斯一時啞口無言。「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有這種選擇,」他生硬地說。「妳不喜歡這樣,好吧。有其他地方單純就是公寓,適合老人住的,所有房間在同一層樓,浴室有扶手,走廊寬得能容納助行器。我以為妳會喜歡更舒適的地方而已。」   「我已經有更舒適的地方。我自己的家。我也負擔不起那些住處。」   「如果妳賣掉這屋子——」   「在這種時機賣?哈!」   「那就租出去。」   她怒瞪他。   「這樣一定可行。租屋仲介公司可以抽成幫妳管理,很多人都這樣做。聽著,我今天沒時間跟妳吵——可惡,哪天我都沒時間跟妳吵!這真的是我們要討論的事,我沒時間天天跑過來這裡。媽,我愛妳,但妳得讓我有辦法照顧妳,並兼顧我自己的人生!我有妻小,他們需要我的時間跟妳一樣多。我不能邊工作邊照顧兩個家。我就是辦不到。」   亞歷克斯生氣了,看起來他就快要崩潰。莎拉低頭看地板。中士在桌子底下,抬著悲傷的棕眼看向她。「那中士怎麼辦?」她低聲問。   他嘆氣。「媽,狗也老了。妳應該替牠著想。」   那天下午,莎拉把梯凳搬出去,換掉後門門廊燈。把車庫中的鋁梯拖出來,架上,拉出水管又爬上那該死的玩意兒,沖刷車庫上面的集水槽。然後把溼葉子與垃圾都耙到一面防水布上,用力拉到院子的種植區倒下去。當堆肥。這樣要比跟落葉回收筒奮戰容易多了。   隔天早上她一直到十點鐘才醒過來,不是六點,渾身痠痛,還對上了陰沉的天氣。中士的哀號聲叫醒了她,牠得出去上廁所。下床的簡單動作都變得要很小心翼翼。因此莎拉穿上了浴衣,靠著樓梯扶手走下樓。她讓中士溜進霧氣瀰漫的後院,找出了Advil止痛藥,並按下咖啡機的按鈕。「我要一直做到再也動不了為止,」她刁蠻地說。「才不要放棄我的家。」   報紙躺在前門墊上。她拿報紙起身時,望了一眼周遭的社區,被社區的轉變嚇一跳。莎拉和羅素搬進來時,這裡是中高級傾向的社區,草坪永遠翠綠、夏天固定有人除草,房舍都會重新上漆,連花圃都一絲不苟的細心照料。   現在她的眼裡只看到麥克費森家老舊屋舍邊的堵塞水管;再望過去,艾莉絲.卡特當年值得驕傲的垂柳樹,現在掛著折斷下垂的樹枝,上頭全是枯死的柳葉。艾莉絲的草坪也乾枯一片,屋子受光面的油漆剝落。什麼時候這一切變得如此衰敗啊?她呼吸變得急促。這不是她記憶中的街道。亞歷克斯指的難道就是這些?她的健忘都擴散到這裡了嗎?她把報紙緊抱在胸口,躲回屋內。   中士正在抓後門。莎拉替小獵犬開門後,站在那兒望向後院柵欄外。貨卡又出現了,是紅色的,車體生鏽,一邊輪胎洩氣,窗戶上生出苔藻。斷樹枝仍然散落在地上,風也把落葉掃到車旁堆成一落。心臟噗通噗通驚跳了起來,莎拉慢慢抬眼看向那株多節瘤的蘋果樹;居然跟她記憶中如耙柄般粗細的小樹不一樣了。「不可能。」她對狗說。   莎拉托著硬梆梆身軀衝下台階,中士跟在她腳後。她穿過玫瑰叢來到柵欄邊,往深淺不一的霧氣望去。什麼變化也沒有。越是仔細打量她熟悉的社區,看到的就越發陌生:破窗、少了磚塊的煙囪、枯死的草坪,還有一座崩塌的車棚。這時,規律的吵雜聲讓她轉了頭;之前那個男子正大步走過街道,靴子噠噠踩在溼葉上,肩上高高掛著粉紅色背包,身體前橫晃著一根鋁製棒球棍。他右手拎著球棒一端,左手則扶著球棒頭。中士的喉嚨發出低吼;莎拉卻完全發不出聲音。   他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逕自走到卡車那邊,雙腳站穩、算好距離後,開始擊打駕駛座的車窗。玻璃沒破。他又打,然後再打,直到強化玻璃出現一層蜘蛛網式的紋路。然後他把球棒轉過來,用握把將玻璃敲掉。他伸手進去打開門鎖,用力拉開門。   「琳達在哪裡?你把她怎麼了?」   這段英勇詢問當然是別人才會發出。男子在車內翻找的舉動卻突然停住,挺起腰桿正面轉過來、球棒隨侍在旁。莎拉膝蓋發軟,得攀著欄杆頂才不會癱下去。瞪著她看的男人看起來已經到青春期末期,沒綁鞋帶的工作靴在他腳上顯得過大,身上穿的笨重帆布外套也是。他頭髮蓬亂,鬍子蓄得像遇到災難。他抬起的目光一路掃向街道各方向,找尋目擊者,眼神就這麼掃過她跟低吼的獵狗,停也沒停過。莎拉看著他胸膛隨呼吸升起;肌肉繃緊,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莎拉瞪他,等著跟對方衝突。我應該要抓著電話出來,應該要在屋子裡就打九一一。妳這笨蛋老婦人。他們會發現我死在院子裡,永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男子並沒走過來。他聳起的肩膀也慢慢垂下。莎拉仍站在原地,只是對方已經沒有看著她,因為她根本不值得對付。他轉回貨卡的車艙,身子探進去。   「中士,來吧,孩子。過來。」她靜靜地從柵欄邊走開。狗留在原地,尾巴高舉、四腳僵硬,緊盯著這街上的闖入者。太陽想必是晃到更濃密的雲層後面了;白晝轉灰,霧氣變濃,使她幾乎看不見欄杆。「中士!」她更焦急地喊。小獵犬回應她的憂慮語氣,低吼聲變強。   街上的賊在卡車旁邊退開,兩手抓著一個帆布工具包。他在裡面翻找,一把扳手掉出來,在人行道上發出金屬鏘聲。中士突然開始狂吠;牠背上的硬短毛直豎起來。街上的男人轉身,直接瞪著狗的方向,眉毛揪在一塊,傾身和瞇眼。矮胖小獵犬又叫,並在男人掄起球棒時齜牙裂嘴衝過去。   柵欄沒擋住牠。   莎拉瞪著中士消失在翻騰的霧氣裡,接著重新出現在柵欄外面的街道上,吠叫著。男人彎腰,撿起一段腐爛的樹枝扔向中士。她不認為有打到狗,可是小獵犬尖叫和閃躲。「別碰我的狗!」莎拉對他大吼。「我已經報警了!人就要過來了!」   男子繼續盯著狗。中士又吠叫,大聲宣示地盤主權。賊抓起工具包裡的一把扳手扔出去。這回她聽見扳手打到她的狗時發出的悶響,中士也像受傷的狗那般哀嚎逃開。「中士!中士,回來!你這混帳東西!你這渾蛋,放過我的狗!」男子已經舉起球棒,開始追起中士。   莎拉衝進屋子,抓起了電話撥號,再跑出去。電話響了又響……「中士!」她大喊,手忙腳亂的撥弄柵欄門閂,然後跑進空曠的街道。   空無一人。   沒有卡車,沒有掉在地上的樹枝或枯葉。街道盡頭綠樹下的霧氣消失了,太陽越過烏雲透出光芒。她站在清爽的社區街道上,草坪割過,人行道也打掃過,沒有碎裂的擋風玻璃、也沒有邋遢的竊賊。她趕緊按下電話的「掛斷」。看不到小獵犬的蹤影。「中士!」她大喊,喊叫時嗓音也破了。然而小狗就是不見,跟她剛才看到的景像一樣,全都消失無蹤。   她手裡的電話響起。   莎拉嗓音發抖,跟九一一保證一切正常,說她是把電話弄掉在地上、撿起來時意外壓到按鍵。不,不需要派人過來,她很好。   莎拉坐在廚房桌前瞪著街道,哭了兩個小時。為了自己的頭腦開始不清楚而哭、為了中士不見而哭、為了自己人生失序而哭,還有為了自己獨處在陌生的環境而哭。接著她從回收箱撈起一本小冊子,開始讀那本介紹養護中心的內容,讀到有阿茲海默症區的住房內,門上都裝有警鈴時,不禁又哭了。「神啊,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賜這樣給我。」她乞求。然後又想起羅素過世時,醫生開過安眠藥,只是她一直沒拿處方簽去領。她在皮包裡翻來覆去找,就是不見那張紙條。   莎拉爬上樓,打開抽屜找出手槍。她記得羅素教過她怎麼用彈匣釋放栓,還有怎麼裝子彈。以前他們都會去礫石場把錫罐射得叮叮噹噹響,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然而手槍還在,她按下釋放栓時,彈匣就掉進她手裡。槍旁邊有一盒琥珀色的子彈,出人意表地沉重;五十發子彈。她看著子彈,想著羅素已經走了多久。   然後她把槍放回去,拿籃子去採莫琳家的蘋果。莫琳和休斯不在家,可能是去西雅圖的醫院了。莎拉在她的籃子裝滿沉甸甸的蘋果,扛回家,思索著可以做些什麼。就做幾罐蘋果醬,幾罐加了辣肉桂糖染紅的蘋果片吧。空玻璃罐就等在廚櫃上,一罐罐挨著琺瑯裝罐器跟舊壓力鍋。她站在廚房中,抬頭看罐子,又低頭看流理台上的蘋果。蘋果裝進罐子後,要給誰呢?誰會信任她裝罐的東西?她應該扛著所有蘋果出門去送人。   莎拉關上櫥櫃。她不做了。從此揮別這項工作,就像跟跳舞、刺繡或性愛道別一樣,耗費心思想著也無濟於事。   莎拉洗好和擦亮半打蘋果,放進一個漂亮的籃子,外加一朵晚開的大理菊,然後就去探訪理查。她把籃子連同一張給護士們的感謝字條留在櫃檯,拿著一杯咖啡進去。她給理查小口喝咖啡,跟他講了起霧、琳達失蹤,還有背著她背包的男人,全部的來龍去脈。他看著她的臉,聽她說著無法與外人道的故事,加入一句大哥能給的最佳意見:「給那個王八蛋來一箭」,一抹人氣回到了哥哥的臉上。說畢搖搖頭,咳著嗽追加了一句:「可憐的老狗啊。不過至少死得快些,是吧?總比慢死好。」他用一隻骨瘦如柴、長滿老人斑的手比著四周。「比這情況都好啊,小莎。比這情況好多了。」   她那天多陪了哥哥一個小時,然後搭公車回家,直接上床睡覺。等莎拉在凌晨兩點醒來時,她就打掃地板、清洗浴室,然後在爐子裡給自己烤蘋果吃。肉桂蘋果澆紅糖的甜香味使她不禁掉淚;臉頰上掛著兩串清淚,就這樣把蘋果吃掉。   她今天完全與時間脫節。少了中士在六點鐘叫她起床餵牠,何時起床、何時煮飯、吃飯或掃枯葉又有什麼差別?報紙永遠會等她,Safeway超市永遠為她敞開大門,她卻永遠不清楚哪些日子會看見社區寧靜的秋天午後,哪些日子只出現起霧的世界,裡面有破敗房子跟生鏽的車子。凌晨一點去買雜貨,或晚上八點邊吃微波晚餐,邊讀當天的報紙新聞,又會怎樣?反正時間再也不重要了。   這就是她發覺的祕密。她心想,會不會所有的老人都發現了這一點,意識到時間再也不適用於他們身上。所以她開始選擇在起霧的日子,走出家門到院子裡,刻意盯著那令人沮喪的世界。中士失蹤三天後,莎拉看見一位穿著破爛的小女孩,搖晃枝枒茂盛的蘋果樹下方樹枝,希望最後一批長蟲的蘋果會掉到她手上。蘋果沒掉下來,女孩卻繼續搖。莎拉於是返回屋子,拿出那藍從莫琳家摘下的蘋果,站在自家後院把蘋果一顆顆扔過柵欄。她放低手拋,像以前扔軟棒球給孩子們玩那般。前三顆直接消失在霧裡;接著霧氣轉濃時,有一顆咚一聲掉在孩子腳邊雜草叢生的草坪上。女孩撲向蘋果,認定這是她搖下來的。莎拉又丟了半打肥美鮮紅、噴灑過藥、清洗過和熟透的蘋果;孩子每看見多一顆蘋果,就越是雀躍,坐在樹下和把腿靠在胸前取暖,飢餓地吞下一顆顆蘋果。莎拉自己也啃起一顆,邊吃邊看。等孩子吃完後,這就變成莎拉的遊戲:站在那裡準備好,趁孩子搖晃蘋果樹時扔顆蘋果出去。等到女孩再也吃不下為止,她就把蘋果塞進她的破爛背包。當所有蘋果都扔出去後,莎拉回到屋內給自己泡杯茶,思索這件事,直到霧氣被陽光驅散,她也看見她扔的第一顆蘋果躺在街上。她大笑,梳個頭髮,然後穿上鞋子出去購物。   接下來三天霧氣都出現,卻沒有孩子現身。莎拉並沒有氣餒。她要下回起霧前,東西都準備好了;粉紅襪子就包在塑膠袋裡,用膠帶封好。畢竟孩子回來前,很難說襪子會躺在原地多久。她還準備兩件有金屬裝飾片的粉紅運動衫,一件溫暖的羊毛緊身褲,以及一個堅固的藍色背包,裡面裝滿穀麥棒。她把這些一個個扔過柵欄丟進霧中,即使看不見,也能聽見它們落地。霧散去時,街上只看得到一雙襪子,她欣喜不已,希望下次能看見小女孩回來找回禮物。事與願違,但再一次迷霧繚繞時,她卻清楚看到寶藏都不見了。「她找到禮物了。」她替自己高興,並盤算準備更多的驚喜。   都是些簡單的東西:一包杏仁乾,厚實塑膠桶裝的燕麥餅乾加巧克力碎片。她一一扔過柵欄投入霧中。莎拉看到女孩找到吃的,她打開來時顯露的表情真是無價。夜裡天氣轉冷,雪就快要下了。另一個世界會跟這裡一樣冷嗎?那孩子在哪邊睡覺?她躲到哪個樹叢,或住在哪間廢棄房屋裡?莎拉找到她的打毛線織針,並挖出一團毛線。她早就忘了有這些顏色的線,石南紫、橡帽棕和青苔綠。一條條繞在她的針上,穿過她僵硬的手指,同時讓她想起那段還能在秋天山坡上健行的回憶。莎拉去探訪理查的時候,把毛線球都裝在袋裡,理查就算不記得她,也記得他們的媽媽看電視時總是會打打毛線。他們說到這件事時還笑了,也流了點淚。理查的咳嗽更嚴重了。她讓他小口小口喝咖啡好清清喉嚨,而當他用小男孩的聲音問起,能不能留著那頂綠色羊毛帽時,莎拉當下就留給他。   莎拉將石南紫連指毛手套、同色帽子和粉紅橡膠雨靴開始打包,還很衝動的加了本圖解字典。她把這些東西裝在一個個密封袋裡,等霧氣在冬風中繚繞時,咧嘴笑著將這些密封袋像飛盤般拋過柵欄、落進霧色裡。十一月初時,她將一袋橘色和黑色萬聖節奶油糖扔過去,糖果形狀有南瓜、貓咪跟玉米,這是在「不給糖就搗蛋」的那天,發給門口少得可憐的孩子所剩下來的。   她再度拜訪理查時,理查在床上戴著他的綠帽子。她告訴他小女孩的事,講到蘋果與連指手套。理查用從前的那種方式哈哈大笑,然後咳到臉發紅。護士走過來;她滿臉狐疑的打量理查的咖啡,莎拉就以微笑喝掉剩下的咖啡。「妳是個好女士,」理查在莎拉離開時說,「讓我想起我的妹妹。」   幾天後的大半夜,一場暴風吵醒了莎拉,她走下樓進入廚房。屋外的強風掃過她家煙囪、吹得樹枝擦過屋頂。樹上最後的枯葉肯定會被吹下來;她明天不得不掃落葉了。莎拉越過風聲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也許是個女孩。她打開後門走入門廊。頭上的山毛櫸枝葉搖擺,葉子如雨點般墜落,街上冒起的陣陣濃霧捲起,緩緩地飄過。莎拉穿過草坪,摸索柵欄頂。她睜大眼和伸長耳朵,試圖看穿濃霧跟黑暗。   她待得太久,柵欄在她手中漸漸消失。柵欄整個融入霧時,她想退回門口。門廊燈光似乎變得好遙遠,霧氣繞著她和門廊台階間竄動。莎拉聽見背後的街上傳來沉重腳步聲;是個男人,不是小孩。她穿過霧,彷彿是在涉過深水,顫抖著吸氣跟吐氣、跌跌撞撞爬上台階。男人的腳步聲在她背後清楚響起。莎拉快接近房屋,入內關掉了門廊燈,然後僵立在台階上,透過霧氣與黑暗觀看。   他們抓到那個女孩,其中一人牢牢抓著她手腕,女孩也伸手指指點點並和他們說話。她摸著帽子,又開口說話。抓她手腕的男人搖著頭。女孩又固執地指向街對面的蘋果樹。男人靠過去。莎拉看他們有條不紊地搜索樹本身、樹下的區域,然後是花圃區跟對街的草坪。其中一人還拉開搖搖欲墜的門,消失在那間屋子裡,不久後冒出來和搖頭。他們往莎拉的方向看過來時,她心想他們會看到什麼景象。她的屋子在他們的世界和時間軸內,會是同樣的狀況嗎?還是像對街那樣,窗戶破掉的廢棄屋?像隔半條街區遠,燒毀的梅森家殘骸?   如果霧氣包圍她家,會發生什麼事?   背著琳達的背包和拿棒球棍的男人緊盯著她的門廊。莎拉退回廚房時,一縷霧氣跟著她飄進來,因為她不敢關上廚房後門,唯恐發出聲音。她知道聲響能從她的世界傳到他們的世界。莎拉推開擋道的椅子,邊厭惡著椅子刮地板發出的聲音,邊壓低身子要從窗台邊偷看外面。她伸手到開關那裡關掉燈。好了,她能看得更清楚了。   背包男穿過街道時瞪著她家窗戶,邊走邊輕輕把球棒拍在手心裡。霧氣已經埋沒她的院子,她看見他走進院子,沒被他世界中不存在的柵欄阻擋住。他站在她廚房窗戶下的玫瑰叢裡,抬頭瞪她,蒼白雙眼聚焦在她背後。他打量她的窗戶,然後仰頭大喊:「莎拉!」聲音微弱但清楚地傳進她耳裡。他退後,代她搜索她的窗戶。莎拉維持靜止不動。他看不見我。我不在他的世界裡,他就算知道我的名字也看不到我。他抬頭看屋子的二樓窗戶,挫折地搖頭。「莎拉!」他又吼。「妳明明在這裡,妳有聽到!出來!」他背後的同夥也跟著喊。「莎拉!」他們對夜色吼。「出來,莎拉!」其他人靠過來站在背包男身邊。   他們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他們殺了琳達之前得知了莎拉的名字。然後呢?小女孩也跟著喊,嗓音是細細的回音。女孩挨著抓她手腕的那個男人。顯然她不是他的俘虜。他是她的保護者。   莎拉滑下椅子,縮在地板上,心臟狂跳到幾乎沒法呼吸。她躲在桌子底下發抖,淚水潰堤,很怕窗玻璃隨時會被少年的棒球棍打破,或怕他會穿過開著的門進來。她真笨!小女孩當然是他們團中的一員,他們會像靈長類動物搜索地盤的食物。本來只當扔給飢餓小女孩的賞賜,卻把這些人引到這裡。外面那個男人不笨,他看到中士憑空冒出來過;他說不定已經追到那條狗也把牠吃了。對方知道她家這一帶很神祕。他們殺死琳達,搶走她東西前,不知道琳達有沒有跟他說了什麼?她說了多少?她是不是被他們追趕著,然後試圖穿回來這個世界時,就把他們引到這裡?   太多疑問了。莎拉嚇得發抖,咬緊牙免得發出喀喀聲,試著別呼吸,免得他們聽見她喘氣。她閉緊眼,試圖保持徹底靜止。她聽見門的轉軸嘎嘰作響。一股強風正把冷空氣推進房內,或是那個拿棒球棍的男人推門而入了?她全身縮得更緊,把手蓋在頭上又閉上眼。別動,她對自己說。別動,直到危險過去。   「媽,妳是怎麼搞的!妳還好嗎?妳摔倒了嗎?妳為什麼沒打給我?」   臉色蒼白的亞歷克斯跪在廚房桌邊看她。「妳能不能動?妳能說話嗎?這是中風嗎?」   莎拉眨眼,試圖搞清楚她看見什麼。亞歷克斯穿著外套,肩膀上有雪花,一頂針織毛帽拉到他耳朵上。冷空氣從打開的後門飄進來。「我想我只是在這裡睡著了,」她說。她看見他眼睛睜大,就試著彌補說詞:「我在桌旁讀東西。我一定是從椅子上滑下來,然後也沒醒來。」   「讀什麼?」亞歷克斯疲憊地質問。   莎拉轉身用手和膝蓋爬出桌子底,並努力掩飾這麼做有多痛。她也必須抓住椅墊把自己拉起來,然後坐上去。廚房桌上是空的。「喔,真奇怪!」她喊,臉上硬擠出一個笑容。「你今天又跑來做什麼?」   「妳的鄰居,」他沉重地說。「莫琳打給我。她正要帶休斯去看急診,沒辦法停下來,可是她看到妳的後門開著,燈也沒亮。她沒看見雪地上有腳印,很擔心妳出事。所以我過來看看。」   「休斯還好嗎?」   「我沒問。我直接趕過來。」   莎拉看廚房地板。一塊融化的雪堆三角洲顯示風雪從那邊吹進廚房。她在暴風雪期間開著門縮在地板上睡覺。她不發一語,緩步走過兒子身邊,去咖啡機那裡想打開機器,結果看見壺底有乾掉咖啡的焦渣。她有條不紊地清洗咖啡壺、量水量,在乾淨的濾紙內填入咖啡粉。按下了電源。燈卻沒亮起來。   「我想妳大概把壺燒壞了,」亞歷克斯沉重地說,伸手越過她拔下咖啡機插頭。他拿下咖啡壺時沒有看她,扔掉咖啡粉並把水倒進水槽。「我想妳一定讓壺空燒了很久,才會蒸發掉這麼多咖啡。」他從水槽底下拉出莎拉的小垃圾桶。滿滿的。他想把咖啡機塞進去,徒勞無功,最後只能讓機器歪斜靠在頂端。   亞歷克斯不吭一聲就在兩個杯內裝水,一起放入微波爐。莎拉去拿掃帚把雪掃出門,然後擦乾留下來的水。彎腰好痛;她渾身好僵硬,卻不敢呻吟。亞歷克斯給他們倆泡了即溶咖啡,然後重重坐在她的桌邊。他指指對面的椅子,她只好不甘不願的加入。   「妳知道我是誰嗎?」他問她。   莎拉瞪他。「你是我兒子亞歷克斯,你四十二歲,你上個月過生日。你太太有兩個孩子。我沒有發瘋。」   亞歷克斯張嘴,然後又閉上。「今年是哪一年?」他問。   「二○一一年,巴拉克.歐巴馬是總統。我不喜歡他,也不喜歡茶黨。你現在是不是要給我一把零錢,問我還需要多少才能湊一元?因為我讀了上星期天報紙同篇愚蠢的《你的年邁父母是否患有阿茲罕默症》測驗。」   「那不是測驗,那是一連串檢查心智靈敏度的簡單測試。媽,妳也許能算零錢,還有告訴我我是誰,可是妳沒辦法解釋妳為什麼倒在地上睡覺,還讓後門開著,或者妳讓咖啡壺煮到乾掉。」亞歷克斯突然環顧四周。「中士在哪裡?」   莎拉告訴他實話。「牠跑掉了。我好幾天沒看到牠了。」   沉默拖長。他罪惡地看地板,然後粗啞開口:「妳應該打給我的。我可以替妳辦好這件事。」   「我沒有給牠安樂死!牠跑出院子,然後在一個陌生人對牠喊叫時跑走了。」她把眼神從他身上轉開。「牠才五歲。對狗來說根本不算老。」   「巴比前天晚上打電話給我。他說他晚下班回家,結果看見妳在大半夜提著雜貨回家。」   「所以呢?」   「所以妳為什麼在大半夜去買雜貨?」   「因為我的熱巧克力喝完了。我想在看深夜節目時喝點這個,所以我跑去店裡買,心想既然去了,不如順便買點需要的東西。」謊言一個接一個的撒下去。總不能告訴他,時鐘對她已經沒有意義,時間也無法再掌控她了。這時暖氣關掉;她聽見最後那滴答一聲,才發現暖氣在她醒來時就一直開著。說不定整晚都開著。   亞歷克斯不相信她。「媽,妳不能再繼續一個人住下去。妳都在做奇怪的事。這些奇怪的事會慢慢變成危險的事。」   她盯著她的杯子。亞歷克斯的語氣帶著果斷不容更改的意味,比手持棒球棍的陌生人更具威脅性。   「我不想拖著妳去看醫生,開證明說妳已經無法自主生活。我希望我倆都能保住尊嚴和避開這種事。」他打住,吞口水,她突然發現兒子都快哭了。她轉頭望著窗外。平凡的冬日,灰色的天空、潮溼的街道。亞歷克斯猛吸鼻子,又清清喉嚨。「我要打給珊蒂,看她能不能請幾天假過來陪妳。我們得想想該怎麼處理才好。真希望幾個月前你就肯讓我這麼做。」他揉起臉頰,莎拉聽見沒刮的鬍渣摩擦手掌的聲響。看來莫琳的電話嚇到了他,他在驚慌失措的狀態下趕過來。「媽,我們得清掉屋子的東西,把房子賣掉。妳可以來跟我住,或看珊蒂能不能騰出房間給妳,直到我們能幫妳找到一個有輔助機制的處所為止。」   處所。不是等我們能找到公寓或電梯大樓。他是說處所。說得一副把東西收到架上一般。「不要。」莎拉小聲說。   「要,」亞歷克斯說,嘆了一大口氣,好像把命都呼出來了。「我不能再讓妳這樣了,媽。我已經放任事情失控太多次了。」他站起來。「我進來看到妳的時候,還以為妳死了。我腦海只閃過一個念頭,我要怎麼跟珊蒂說,是我讓妳孤獨的死在地板上,就因為我沒勇氣拒絕妳的要求。」他又深深吸氣,大力嘆出一口氣。「我得把妳放在安全的地方,我才不會一直擔心妳。」   「我很抱歉把你嚇到。」這是真心話。莎拉嚥下其他想說的,包括想說她會反抗到最後一口氣,他或珊蒂都休想把她關在客房中,活像玻璃缸養著的天竺鼠,或是像小狗般把她送出去到老人院寄養。   說完後莎拉只聽不再回嘴。亞歷克斯說著他會打電話給珊蒂,然後明天或至少星期四會再回來一趟。問她在家裡會沒事吧?沒事。能拜託她好好待在家裡嗎?可以。今天他會每隔幾小時打電話過來,晚上也會在上床時間打來。所以要她把電話擺在身邊,如果她沒接電話,他就要回到這裡。好。她對兒子講的所有事情都說好,不是因為她同意或做出保證,而是「好」這個字能讓兒子覺得安心,安心到肯離開。   接著她問:「那理查怎麼辦?明天是星期四。我總是在星期四去看理查。」   亞歷克斯沉默了一陣子。然後才說:「舅舅根本不知道妳哪一天會過去。他甚至不知道去的人是妳。妳可以不必再過去了,他也不會想念妳的。」   「我就會想念他,」莎拉激烈地說。「我總是在星期四早上去。明天我要去看他。」   他站起來。「媽,星期四是昨天。」   亞歷克斯終於開車離去後,莎拉給自己泡杯熱茶,找到關節炎止痛藥,然後坐下來思考。回想起那些男人昨晚站在街上,背包男就在她窗戶底下,一連串冷顫竄入她背脊。她有危險,但是根本問不到人給予意見,問了只可能讓自己陷進更大的危險。背包男可能會拿鋁製棒球棍打死她,她孩子卻在計畫更可怕的事。棍棒打死只有那麼一次;要是孩子們把她放到某個「安全」地方,她日日夜夜都會在那個地方醒來。對一個不再追時間過日子的女人而言,這便意味著得永遠吃著食堂餐,住在斯巴達式控管的屋子內,而且還是孤獨一人。因為亞歷克斯很快就會認定,他有沒有繼續探視她也無所謂了。她現在已經看得出來。   接下來幾天,莎拉在亞歷克斯打來時都迅速接起電話,在電話上愉快又爽朗,假裝對電視上的電影感興趣,但內容都是她從電視雜誌抄來的。她走去莫琳家兩次,後者兩次都不在家。莎拉把莫琳家門階上累積的報紙挪開,猜想休斯可能來日不長了。   莎拉設定鬧鐘提醒她何時上床,然後就躺在那裡,頭躺在枕頭上,被子拉到蓋全身,直到另一個鬧鐘提醒她該起來為止。早上十點前和下午五點後,她都不再去探視廚房窗外。某天一閃而過的影子吸引她目光,她從廚房窗外看到了那個女孩奔跑而過,頭上正戴著她給的帽子,顏色如剛落地的橡果。接著她從廚房桌旁站起來,走進了臥室,躺在床上看《傑瑞.史賓格脫口秀》。   養老院打來跟她說理查患了肺炎。莎拉那天偷溜出門,坐上巴士,花了整個早上陪理查。他認不出她。養老院的人在他的鼻下貼了氧氣管,粉紅色管子發出的嘶嘶聲,讓她回想起之前不斷漏氣的氣球。莎拉試著越過這聲音講話,卻沒辦法,只能坐在那裡握他的手。理查盯著牆,就這麼等著。   隔天傍晚珊蒂來了,敲也沒敲門就直接走進來,嚇了莎拉一跳,不過她很高興看到女兒。珊蒂跟她朋友開車越過山脈,後者是個枯瘦、陰陽怪氣的女人,會在屋內抽菸,還不斷釋出道歉說「糟了」她不應該這樣。珊蒂買了Safeway超市熟食區的中國食物,她們坐在莎拉的桌旁用保麗龍餐盒吃著。那位朋友跟珊蒂聊自己跟「混帳傢伙」的離婚事件,也聊珊蒂跟「白癡傢伙」即將發生的離婚。莎拉不知道女兒準備要離婚,當她溫和地問起原因時,珊蒂突然吞吞吐吐,說事情一言難盡,然後就逃走上樓,她朋友跟在背後離開。莎拉面容麻木地收拾廚房,等著女兒重新下樓。既然兩人都沒回來,最後就上床睡覺去。   第一天如此。隔天早上,珊蒂跟朋友起床後動手把沒人用的臥室都清空,包括亞歷克斯、珊蒂青少年時期占據的房間。莎拉看她們把裝著「珍貴紀念品」的櫃子和抽屜清空時,雖然寬慰卻又覺得可惜,因為莎拉和羅素多年來一直想扔掉這些。這叫「減輕負擔」,根據珊蒂的說法,所以她一口氣把舊衣服、高中時的運動配備、學校教科書、老舊雜誌跟活頁夾全都丟了。她們把一個個鼓脹的黑色垃圾袋扛下樓,堆在後門門廊上。「來簡化人生囉!」珊蒂的朋友每次多扔掉一袋,就會像這樣歡呼。   中午她們就吃三明治,然後出門買披薩和啤酒回來當晚餐。一吃完晚飯,她們立刻回去清理。珊蒂的朋友笑起來像驢叫;莎拉為了躲避她的二手菸,躲進灰濛濛的後院。傍晚天空下雨,不過她站在紅銅色的山毛櫸底下時,沒淋到什麼雨水。她望向街道,那裡空空如也。空無一人,沒有霧氣,只是寧靜的社區,有割過的草坪、悉心照料的房屋和閃亮的車子。珊蒂扛著另一個鼓鼓的垃圾袋出來。莎拉對女兒悲傷一笑。「最好把袋口綁好,親愛的。雨水會弄壞衣服的。」   「垃圾場才不管呢,媽。」   「垃圾場?妳不是要把這些拿去Goodwill二手商店?」   珊蒂一副不得不忍耐的嘆息說明,「二手店越來越挑剔了,這種東西他們大部分都不收,我也沒時間分類。要是我把這全部的東西拿過去,他們會退回一半,我還是得去一趟垃圾場。所以想替自己省一趟路,直接就去垃圾場好了。」   莎拉倒吸一口氣想提出反對,但珊蒂已經轉身進去屋內,準備拎更多東西出來。莎拉看了搖搖頭,打算明天自己分類,然後叫個慈善團體來收。她實在不能讓這些有用的衣服跟書籍被丟進垃圾堆。當珊蒂的朋友扔出另一個袋子時,一條縫裂開,莎拉認得的襯衫冒了出來。珊蒂跟在朋友後面扛著另一袋出現。   「等一下!這是妳父親的襯衫,上好的Pendleton牌衣服。是在妳房間找到到的嗎?」想到女兒好多年前可能「借用」的襯衫,現在居然還出現在她房裡,就覺得很有趣。當莎拉笑著靠近垃圾袋時,她看見後面有另一條眼熟的彩格呢布。「這是什麼?」她質問,把羅素襯衫的袖子拉出來。   「喔,媽!」珊蒂被逮個正著,卻沒有丟臉的感覺。「我們已經在清爸的櫃子。放心,全都是男性衣物,妳都用不著的。這些都必須清掉。」   「必須清掉?妳在講什麼?」   珊蒂又嘆氣,丟下她手上那包垃圾袋,小心翼翼的解釋:「屋子必須清空,才能讓房地產經紀人來做改裝。我保證,這些袋子裡沒有妳能帶走的東西。」她對母親臉上的震驚神色搖頭,用更溫和的口氣補上:「放手吧,媽。沒必要再死守著他的衣服了。那不是爸,只是他的老舊垃圾。」   如果珊蒂用了其他詞,莎拉或許還會感受到悲傷,而不是憤怒。甚麼詞都好,她可能還可以理性回應。可是「垃圾」?   「垃圾?他的『垃圾』?不,珊蒂,這不是他的『垃圾』。這些是他的衣服,是我愛過的男人擁有過的衣服跟財產。妳想怎麼處理妳的老舊東西都隨便妳,可是這些是我的,我可不要扔掉。等到我想跟這些東西分離的時候,我自然會做處理,把它們送到某處能造福某人的地方,但不會是垃圾場。」   珊蒂閉上雙眼,抖動眉頭又搖了搖頭。「不能再拖了,媽,妳明知這就是我過來的原因。我只有這個周末能把這全部的東西清掉。我知道這很困難,可是妳得讓我們做。我們沒有時間讓妳雞蛋裡挑骨頭。」   莎拉感覺無法呼吸。她有同意這整件事嗎?亞歷克斯在這裡講話和嘮叨時,她不停說「好」、「好」,但這不代表她有同意這麼做,同意如此毀掉她的人生。不能這麼快,不能像這樣!「不,不,珊蒂。」莎拉語帶嚴厲的說了,彷彿珊蒂仍然還是少女。「妳要把我的東西全部搬回樓上。聽到沒有?這件事到此為止!」   珊蒂的朋友低聲說著:「妳哥警告過的。現在妳惹火她了。」她拋出香菸,在門廊階梯處踩熄,任由菸屁股躺在那裡。「也許妳應該打給妳老哥。她看起來就很不懂情況。」   莎拉轉身面對那位朋友。「我就站在這裡!」她大吼。「妳跟妳的臭香菸也給我滾出去。我才沒有『不懂情況』;我是氣炸了!珊蒂,妳應該替妳自己感到羞愧,居然這樣翻別人的東西。我不是這樣教妳的。妳是哪根筋不對?」   珊蒂的臉發白,然後轉成赤紅。怒氣閃過她臉上,被尊嚴制止住。「媽,我很不喜歡看到妳變這樣。我必須坦白跟妳說,妳的腦筋開始失常了,亞歷克斯都告訴我了。他說他有跟妳談過這件事,你們也一起看了安養院的手冊,選了幾個妳喜歡的場所。妳都不記得了嗎?」   「我們有聊過,就這樣。根本沒有決定任何事!完全沒有。」   珊蒂很難過地搖搖頭。「哥哥不是這樣講的。他說妳已經同意了,他本來想慢慢來勸你,可是發生上次的意外後,我們就得馬上行動。妳不記得他是怎麼找到妳的嗎?在暴風雪裡開著門,還蹲在桌子底下?」   那位朋友憐憫地搖著頭看。莎拉驚駭不已。原來亞歷克斯告訴了珊蒂,然後珊蒂又傳給她的朋友們聽。「這些都不關妳的事。」她倔強的說。   珊蒂雙手一揮,翻白眼。「是嗎,媽?是嗎?妳以為我們能直接走開,說句『這不是我的問題』就行了嗎?我們可辦不到。我們愛妳,我們想做對的事。亞歷克斯已經跟幾個擁有不錯設施的老人機構談過,他都算好了。如果我們用妳的社會保險金跟爸的退休金,我跟哥說不定能湊出足夠的額外資金給先妳找個好地方,直到房子賣掉為止。在那之後——」   「不」,莎拉直接截斷。她嫌惡地瞪著珊蒂。這女人是誰?她憑什麼認為可以直接闖進來替莎拉的人生做決定?「滾出去。」她說。   莎蒂瞥看她朋友,後者絲毫沒動;她正看著母女兩人,嘴巴微張,就像《傑瑞.史賓格脫口秀》的觀眾。珊蒂用致歉的語氣對朋友說話。「妳最好先走一步,海蒂。我得安撫我母親。妳不如去開車——」   「妳,珊蒂。我是在跟妳說話。滾。出。去。」   珊蒂的表情震驚到整個呆掉。她的眼睛最先回過神來,卻保有十一歲孩子的神情,如此僵持一段時間,等著母親收回她嚴厲的話。她朋友很識相的開口:「我都說了,妳應該先打給妳哥的。」   珊蒂嘆了一口氣。「妳說得對。我們應該先弄到監護人身分,再把她弄出這裡。妳說得對。」   一股寒意竄過莎拉的身體。「妳有本事就試試看,小姐。有本事就做啊!」   珊蒂眼底開始泛淚了。那位朋友衝過去,護衛般的手臂摟住她。「來吧,珊蒂,我們走。我們去買點咖啡,然後打給妳哥。」   即使門在她們背後重重摔上、莎拉趕過去把門鎖上,她的心情還是無法平復。她來回踱步,把水壺放到爐子上燒水時也兩手發抖。於是她爬到樓上,看她們製造出來的混亂。   孩子們的臥室裡有用膠帶整齊封好的箱子,標上他們的名字。在走廊對面,她跟羅素共用的臥室裡有更多箱子和半裝滿的垃圾袋。她心一沉,認出自己的舊登山外套就從其中一只袋子冒出來;她慢慢將衣服抽出來打量。衣服仍然好端端的,沒有哪裡不好。莎拉穿上身,拉起拉鍊。肚子的地方比以前緊,不過依然合身。這外套還是她的,不是她們的。她的視線從四散的袋子慢慢轉到乾淨堆疊的聯邦快遞紙箱上,每個都寫了「珊蒂」或「亞歷克斯」,可是有一個標著「海蒂」。莎拉扯開膠帶,把東西倒在床上。羅素的滑雪面罩、他的兩條厚重皮帶、他的海泡石菸斗、他的Zippo牌打火機,還有他的菸草盒。莎拉手拿起那小巧、木製的圓桶菸草盒,扳開盒子,老山胡桃牌菸草的香氣飄散出來,淚水刺痛了她眼珠。   一把怒火上身。於是莎拉把所有箱子和袋子的內容物都倒到地上。亞歷克斯的箱子有羅素打獵歲月留下的入鞘刀,還有一些羊毛冬襪,有些仍吊著掛牌。那把點二二小手槍跟子彈就在珊蒂的其中一個箱子裡,外加羅素裝入套子裡的三十五釐米底片相機,還有幾個鏡頭跟小三角架。兒子的德州儀器工程計算機,是他這輩子有過的第一台,因為價格奇貴,她買來當他的聖誕節禮物。然後看到他幾條領帶、他的Timax牌手錶。她跌坐到地上,把錶舉到耳邊,搖一搖又再聽一次。寂靜無聲,跟羅素的心臟一樣靜止。莎拉慢慢站起來,環顧被掠劫的房間,然後走出去,輕輕在背後關上門。她會晚點清理,把所有東西放回原本歸屬的地方。   就在她下樓梯下到一半時,就知道她不能這麼做。因為沒有道理啊。珊蒂起碼沒講錯這一點;如果沒有人穿,這些衣服留著又有什麼意義?   水壺在叫,等莎拉把水壺拿起來時,裡面已經幾乎燒乾了。電話開始響。她不想理會。來電號碼顯示是亞歷克斯。她在他能開口之前就劈頭說:「她們搜刮了屋子,把你爸的東西都裝進袋子要拿去垃圾場。如果這就是你打算幫我的方式,如果你要這樣『讓我安全』,那我寧願……」她突然想不出別的話好說,就掛斷電話。   電話又響了,她不理會,算著響了幾聲應該會切換到答錄機,當答錄機接起電話時,她等著聽亞歷克斯憤怒的咆哮——沒想到對方用很抱歉的嗓音,說他們很遺憾的用這樣留言方式通知,因為一整天想聯絡家屬都連絡不上。理查今早過世了,他們通知過登記在理查紫十字卡 上的葬儀社,他的遺體已經被帶走。他的私人物品已幫她裝了箱,說她可以到櫃檯來領取。這嗓音最後致上最深的哀悼。   莎拉僵住站在那裡,沒辦法靠近電話。那通電話結束後,沉默隨之降臨。等電話又響起時,她把無線話筒取下來、打開背蓋拔出所有的電池。牆上的電話盒繼續響。她把盒子從牆上扯下來又拔掉插頭。沉默重新來襲,卻在她的耳內充斥不同的鈴聲大響。該怎麼辦?要怎麼做?她的孩子其一或兩個現在可能已經在趕來的路上。理查死了,他的遺體被帶走了,他的所有財產全用膠帶封在箱子裡。羅素不在了。她沒有盟友了,沒有人記得她從前是什麼樣子。最愛她的人對她的威脅也最大,這些人就快到了。她就要沒時間了。沒有時間。   莎拉泡了一杯紅茶,端到屋外去。雨停了,夜晚很冷,突然間她感到很高興身上穿了那件外套。她看著霧氣形成,在溼樹枝之間層層網住,然後脫離樹梢墜落,而街道上涓涓細流的排水溝,排出一道灰濛濛水氣,正好連成一片。兩者在半空中相會、相互繚繞,然後街道盡頭的光線就突然暗掉,車輛聲響隨之消失。莎拉小口喝苦口的紅茶,等另一個世界在霧中現身。   世界緩緩成形。灰霧席捲過街道掃向她時,透光的窗戶頓時褪成黑色,對街的屋子外觀也開始慢慢變化,屋頂下陷、煙囪坍塌、樹苗向上變粗茁壯到裂開的老樹。霧氣轉濃,貌似隆起的河堤湧向她。莎拉等在那裡,突然有個決定很清楚地浮現在腦海。當霧碰觸到柵欄時,她抓起一包裝滿丟棄衣物的垃圾袋,身轉兩圈後使勁扔出去。袋子飛進霧氣,重新出現在另一個世界,掉在滿是落葉的街上。再一袋,接著又一袋。丟到第四袋時,她已經轉圈轉到頭暈,但也只能用這種方式扔出去了。她逼自己繼續,丟出一袋袋,直到後院草坪淨空。莎拉告訴自己,這總比丟到垃圾場好。比埋進垃圾山更好。   頭暈目眩和喘不過氣的她搖晃爬上門廊階梯,回到自己的臥室。她打開樓上臥室的窗簾往外看。濃霧已經淹沒進她院子。很好。於是她打開窗戶,把一袋袋、一箱箱東西推出去。珊蒂和亞歷克斯在這裡不會找到剩下的東西,沒有東西讓他們丟掉或收走。最後只剩那把手槍跟子彈的塑膠盒躺在地上。   莎拉拿起手槍。黑色的金屬摸起來好冰。她按下彈匣栓,空彈匣掉進她手中。她坐在床上,打開那個子彈塑膠盒,將一個個小子彈塞進彈匣,直到裝滿為止。彈匣卡回槍中,聲音像是一道門關上。   不對。那是前門被關上的聲音。   莎拉把彈盒塞入外套口袋,下樓時把槍像羅素教過她那樣的指著地上。他們在客廳裡,她聽見亞歷克斯用不耐煩的聲音發問。珊蒂發牢騷地找藉口。那位朋友則打岔:「喂,你又不在這裡!珊蒂已經盡力了。」   莎拉匆匆穿過走廊進入廚房,心臟跳得好快,快到幾乎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但她知道他們很快就會過來。於是她打開廚房後門走了出去。   霧氣舔著最底層的階梯。街上,背包男跟他拾荒者朋友們的嗓音比她過去聽到的都還清楚;他們找到了她扔下去的東西。「靴子耶!」一個人興奮大叫。另外兩人在搶羅素的舊外套。背包男刻意大步跨過去,也許想要自己搶走東西。其中一人卻開始跑了開來,嘴裡喊著什麼「有其他人」。   「媽?」亞歷克斯的聲音從屋內喊她。   「媽?」珊蒂的輕盈腳步聲從廚房傳來。「媽,妳在哪裡?拜託,我們沒有生氣。我們只是想跟妳談談。」   霧氣又碰觸到另一道階梯。她的門廊燈開始變暗。   背包男很可能會殺了她。她的孩子們則要把她送走。   小小的點二二手槍在她手中又冰又重。   莎拉步下門廊。幾天前才打掃過的混凝土階梯,現在在她腳下卻有溼軟的青苔。   「媽?媽?」   「亞歷克斯,我們應該報警,」珊蒂的聲音拉高到歇斯底里的地步。「電話從牆上被扯下來了!」   「我們先別……」然後是點點點點,聽不清楚——亞歷克斯的聲音糊掉了,就像收訊不良的廣播電台訊號。她兒女的擔憂對話成了遙遠的嗡嗡靜電聲。   莎拉小跑步溜進黑暗的花園,地面不平整。她穿過高大的溼雜草。紅銅色山毛櫸仍然存在,她便躲入大樹深沉的黑影下。街道上,男人們的輪廓專注翻著袋子與紙箱,看到收穫時興奮地低聲交談。其他人也走過來加入他們;遠方有個奇怪的咯吱聲,聽起來像詭異的鳥鳴。莎拉將雙手貼到樹上,讓自己的影子融入樹幹,然後觀看著他們。有些新加入的可能是穿著厚重衣物的女性。那個小女孩也在,還有另一個更小的孩子。他們在箱子裡翻找,月光下端詳著一本本書籍的書名。   兩個男人靠近同一個垃圾袋,一人抓住露出裂縫的襯衫然後用力扯,另一個人卻已經抓住衣服的袖子。只見一聲憤怒叫喊跟奮力一扯,其中一人搶到手時,另一人就撲上他。拳頭飛舞,其中一人啞聲慘叫著倒下,背包男則咒罵他們,衝向他們的同時揮舞鋁製棒球棍。   莎拉縮在樹背後,計算她跟廚房的距離。屋子窗戶仍然有亮光,但光線是灰藍色,就像快滅掉的Coleman牌露營燈光。她的孩子們在屋內走來走去只剩模糊的影子。現在還不算遲,她可以回去。珊蒂的朋友點了根菸,莎拉看得見火柴畫過的閃光,還有她吸菸時的菸頭光。那位朋友揮舞著一隻手,對珊蒂跟亞歷克斯做出深表同情的姿勢。   莎拉轉身背對窗戶,深吸了口氣;空氣又冷又溼,充滿腐爛土壤和腐敗物的氣味。街上的背包男站在爭執的兩人中間,一手高舉襯衫,另一手握著棒球棍。「爹地!」小女孩大叫,跑向他們。其中一人大字倒在地上,另一人則站著,仍抓著一條袖子,屈著身又一臉挑釁。女孩衝向站著的男人和抱住他。   「放手!」背包男警告著兩人。全部的人陷入靜默,互相瞪著,等背包男做出裁決。遙遠的咯吱聲更響亮了。背包男威脅地舉高棒球棍。   莎拉用雙手抓緊槍,從樹的陰影走出來,用拇指拉掉保險栓。她不曉得自己居然會記得要這樣做,她一直不是厲害的射手;背包男的胸膛是最大的目標,她也負擔不起浪費子彈對空鳴槍。「你!」她如涉水般跨過低矮濃霧,走入另一個世界時大喊。「放下球棒,不然我就開槍!你把琳達怎麼了?你殺了她嗎?她在哪裡?」   背包男轉身面對她,球棒舉高。別想了。莎拉瞄準好就開了火,出於驚恐或決心兩者已混在一起,難以分辨。子彈猛然打中球棒、發出哀鳴聲彈開,用個結結實實的咚聲撞上莫菲家屋子。背包男扔下球棒,雙手環抱在胸前。「琳達在哪裡?」莎拉雙手舉著槍,大聲對他叫著,步步逼近背包男,試著穩住槍枝並瞄準他的胸膛。其他人紛紛扔下戰利品,向後退去。   「我在這裡!該死,莎拉,妳可拖了真久啊。不過看來妳想到要帶的東西比我多太多了呢!」琳達瘋狂咯咯笑。「有沒有帶雙好襪子來啊?」   原來咯吱聲是一輛園藝用推車,用一串LED燈圍繞裝飾。琳達把車推到莎拉面前時,一環光圈照亮推車。推車裡裝著兩個方形油罐、一條透明管子,還有從貨卡拿來的工具包。另外三輛有類似照明的破爛推車都跟在琳達後面,排成嚴肅的隊列。莎拉擠破腦袋想理解狀況時,她聽見腳掌踩著人行道的啪啪聲,原來是清瘦許多的中士衝向了她,興奮的扭動身軀又搖著尾巴。他們沒有死,她不是孤單一人。莎拉彎腰抱那隻興奮的狗,讓牠舔她臉頰上的淚水。   琳達給莎拉時間恢復時,對自己的人群大吼下命令。「班尼,你過來拿這個,轉五十圈就會亮。赫克特,你知道怎麼用虹吸作用抽汽油,去檢查那輛舊卡車,我們需要找出每滴油讓發電機能繼續跑。卡蘿,妳打開引擎蓋回收電池。」   拾荒者們靠近琳達,接過汽油罐跟虹吸管。背包男對她一鞠躬,然後接過手搖燈。少年轉過去時,琳達對莎拉微笑。「他們是好孩子。有點粗野,不過學得很快。妳應該看看我發動發電機時,他們臉上的表情。我知道上哪兒找這些東西。發電機就是在三十號那間診所的地下室挖到。」   莎拉聽了啞口無言。她的目光掃過琳達。琳達就像中士一樣,體重減輕卻也增加了活力。琳達步履蹣跚得靠近莎拉,腳踩著臥室拖鞋的破爛底。琳達發現莎拉盯著她的腳,發出一聲刺耳大笑。   「對,我知道,瘋瘋癲癲的老女人,能想出這麼多事情——太陽能、手搖手電筒、阿斯匹靈、方糖等等……結果只穿著我的拖鞋出門。羅比說得沒錯,我的腦筋真的出軌了。不過在這裡沒什麼差別。這裡每個人的生活軌道都被拆掉了。」   「羅素的登山靴在那邊其中一個袋子裡。」莎拉聽見自己說。   「該死啊,妳什麼都想到了。冷天服裝、書本……還有一把手槍!我從來沒想過妳會拿這種東西。妳有打包任何食物嗎?」   莎拉不說話的搖搖頭。琳達看著她仍握著槍,槍口指向她自己的地面,意會地點點頭。「沒打算待太久,是吧?」   「我可以回去拿點食物。」莎拉說。但是她回頭看她家時,最後一絲昔日的燈光已經褪去。她家是個殘骸,剩下破窗、傾倒的煙囪。她的葡萄藤蓋住了倒塌的門廊。   「回不去了。」琳達替她證實,搖搖頭又繼續解釋:「我自己就不想回去。」她環顧自己的人群。「彼提,把那根球棒拿起來。提醒大家,我們要把所有東西帶回去,然後在診所平分,不要在這黑漆漆的街上分。別把袋子跟箱子扯破;把東西裝回去,咱們把它們背回家。」   「遵命,琳達。」背包男又對琳達一鞠躬。她周圍的黑暗中,其他人動起來服從她。那個女孩站在那裡瞪著她們倆,穿著連指手套的手握在一起。琳達舉起削瘦的手指頭,搖晃著對女孩說,「妳最好快去忙,小姐。」然後她示意莎拉靠近點。「妳說呢?」她問起莎拉。「妳看莫琳是不是很快就準備好來加入我們了呢?」

作者資料

二十一位 二十世紀殿堂級文學大師

喬.艾伯康比(Joe Abercrombie) 梅根.亞伯特(Megan Abbott) 西西莉亞.霍蘭(Cecelia Holland) 瑪琳達.史諾葛拉斯(Melinda Snodgrass) 吉姆.布契(Jim Butcher) 凱莉.佛漢(Carrie Vaughn) 喬.蘭斯戴爾(Joe R. Lansdale) 梅根.琳德霍╱羅蘋.荷布(Megan Lindholm/ Robin Hobb) 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 布蘭登.山德森(Brandon Sanderson) 雪倫.凱.潘曼(Sharon Kay Penman) 萊夫.葛羅斯曼(Lev Grossman) 南西.克里斯(Nancy Kress) 黛安娜.羅蘭(Diana Rowland) 黛安娜.蓋伯頓(Diana Gabaldon) 雪洛琳.肯揚(Sherrilyn Kenyon) S.M.史特林(S. M. Stirling) 山繆.賽克斯(Samuel Sykes) 帕特.卡蒂根(Pat Cadigan) 卡洛琳.斯佩克特(Caroline Spector) 喬治.馬汀(George R. R. Martin) 喬治.R.R.馬汀 《冰與火之歌》暢銷書作家。一九四八年生於美國紐澤西州,美國著名的奇幻小說家代表,創作橫跨奇幻、科幻、恐怖等領域,亦參與過知名影集編劇。筆觸時常瀰漫感傷沉鬱的浪漫情懷,並以複雜深刻的角色刻劃、出人意表的情節發展為讀者津津樂道。馬汀早期以融合恐怖及科幻元素的短篇見長,年方二十七便以中篇小說《A Song for Lya》摘下一九七五年的雨果獎,此後佳作不斷,屢獲科幻大獎提名,長篇《Dying of the Light》、《Fevre Dream》以及《The Armageddon Rag》曾分別入圍星雲獎與世界奇幻文學獎。 黛安娜.蓋伯頓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鵝毛筆獎得主,並贏得美國羅曼史作家協會頒發的Rita獎。她最近的代表作:受大眾歡迎的時光旅行浪漫系列影集異鄉人(Outlander)原著小說,獲NPR美國讀者票選百大最受歡迎科幻奇幻小說、《讀者文摘》史上最佳十大愛情故事。 布蘭登.山德森 《迷霧之子》奇幻三部曲的作家,本套書風靡台灣造成暢銷十萬冊佳績,也受到蘋果日報KBOOK專欄報導,誠品、博客來、金石堂暢銷排行榜上常客。他是已逝大師羅伯特.喬丹指定接班人,美國最大邦諾連鎖書店頭號選書作者、西班牙UPC科幻大獎得主,受到《出版人週刊》、《軌跡雜誌》、《美國圖書館協會誌》、《克科斯評論》極優評價,也是美國亞馬遜讀者評鑑最高票作者。他於二○○九年的作品《風起雲湧》打敗丹.布朗《失落的符號》。 喬.艾伯康比 攻讀心理學,著作《血戰英雄》、《第一法則》系列小說,作品獲獎無數,寫作功力精煉。他在二○○八年初與奇幻作家麥克.摩考克、泰瑞.普萊契與柴納.米耶維一同參與BBC《奇幻世界》節目的製作。他先進入電視製片領域,接著成為自由電影剪輯師。他在二○○二年兩件工作的空檔間撰寫《劍刃自身》,於二○○四年出版之後繼續創作了廣受好評的《絞刑之前》及《最後手段》。因為經歷特殊的關係,喬.艾伯康比擅長描寫如動作電影般精采流暢、讓人身歷其境的戰鬥畫面,也擅於細緻刻劃帶有爭議的熱血英雄。 勞倫斯.卜洛克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當代推理小說界的王牌之一,獲美國推理作家協會終生大師獎,也是四屆愛倫坡獎與六屆夏姆斯獎得主,還贏得過尼洛.伍爾夫協會獎、菲力普.馬羅獎、私家偵探作家協會終身成就獎,並且從犯罪作家協會獲得卡迪亞鑽石匕首獎(終生成就獎)。卜洛克著作等身,寫作超過五十本小說與無數短篇故事;最出名的莫過於圍繞著酒鬼警察/私家偵探馬修.史卡德(Matthew Scudder)的系列小說、跟殺手凱勒(Keller)有關的五部小說,以及以雅賊兼古董書商柏尼.羅登拔(Bernie Rhodenbarr)為主角的書系。 羅蘋.荷布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成長於阿拉斯加,畢生對奇幻與科幻文學的熱愛,引導她走入此領域創作,作品售出超過百萬冊。她筆下傳奇的史詩「刺客正傳(The Farseer)」出版後,好評不斷,接續的「刺客後傳」、「魔法活船」系列,再次讓讀者與書評家驚豔不已。 萊夫.葛羅斯曼 作家兼《時報雜誌》書評,曾就讀哈佛和耶魯大學,替《紐約時報》、《沙龍雜誌》、《商業週刊》、《紐約休閒雜誌》和《村聲週報》撰文。作品包括一九九七年的《曲速》(Warp)及二○○四年贏得好評的《法典》(Codex)。他詭詐的二○○九年奇幻小說《費洛瑞之書:魔法王者》(The Magicians)是驚人的全球暢銷書,不但打進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也被《紐約客》雜誌列為二○○九年最佳小說;續集《費洛瑞之書:黃金七鑰》(The Magician Kings)於二○一一年出版,亦獲得相同佳績。

基本資料

作者:二十一位 二十世紀殿堂級文學大師 譯者:王寶翔 其他:加德納.多索伊斯/編者 出版社:高寶 書系:奇幻文學 出版日期:2015-08-19 ISBN:9789863611875 城邦書號:A52A324 規格:平裝 / 單色 / 496頁 / 15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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