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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在光影之處等你
內容簡介
「會者定離,去者必返。」
我們,終須一別。
但就算這個世界毀滅了、你我消融了,
也一定可以再次相逢。
◆
生而為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最人性的科幻故事,獻給所有尋找生命意義與生命歸宿的人
「韓國國民作家」睽違9年最新長篇小說
金英夏寫作生涯最溫柔作品
長踞文學排行榜,打動260,000韓國讀者的心
小說家 劉芷妤|寫作者、編輯 蕭詒徽★專文導讀推薦
◆
即使要花上億萬劫時間,
也要遵守與那個人的約定。
埋葬棕耳鵯那一天,哲的心裡一直覺得怪怪的,有點傷心,又有點生氣,還有點害怕。
他和父親崔振洙博士生活在位於平壤的「智人麥特斯」園區。父親以韓國國內內戰頻仍、局勢不穩為由,禁止他離開遺世獨立的園區,因此他短短17年的人生中從來不曾與外界有過接觸,只與園區內的研究員家庭有往來,平時則與名叫笛卡兒、伽利略、康德的三隻貓咪爲伴,直到有一天,他為了給父親驚喜、偷溜到園區外……從此再也回不了家。
不不不,我明明是人類,為什麼把我關進機器人集中營?!
在強制回收報廢與未註冊機器人的集中營裡,陷入混亂的哲結識了旼和善。旼的外表看來像個六、七歲孩子,是早期開發的寵物型機器人,卻早早就被主人遺棄。善是年紀和哲相仿的女孩子,也堅稱自己是人類。她不斷追著問,要哲證明自己不是機器人,因為眾所周知,掌握製造機器人高端技術的「智人麥特斯」公司早已研發出可以調節情感的AI晶片,打造出與人類無異的機器人……
那一天,哲埋葬了在路邊發現的棕耳鵯,就有如他的生命預示。困在集中營的那段日子裡,他和機器人旼、不知是人是機器的善,建立起患難之交情誼。當集中營遭到攻擊,他們連袂逃出、意外闖入一個避難所,才發現這裡是另一群機器人的陣營,就此展開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存激戰。然而,當哲的父親終於鎖定他的下落、聯絡政府軍前來掃蕩,想要救兒子回家,哲與善因此面臨被迫分別的命運……
「人」究竟是什麼?「意識」(mind)和「軀體」(body)可以分別與切割嗎?
當人類意識和人工智慧之間的界線消失,人類文明會否就此瓦解?
當哲與永恆之流面對面,他可以選擇追隨善的信念、相信告別與重逢嗎?
◆
●是什麼定義了「人」?——金英夏的人性與存在辯證
《告別》原本是金英夏2019年受韓國會員制電子書訂閱平台(www.millie.co.kr)之邀所寫的故事。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爆發,金英夏大幅度更改了故事的結構和內容。面對疫情初期全球防疫失控、導致無數人在這場近代最大規模瘟疫中無意義死去的局面,他寫下這個故事,討論我們生命的意義何在、人類這個物種的存在價值。相對地,人工智慧也正如火如荼深入人類社會各個層面,而我們一邊懷抱著對AI的恐懼,卻仍一邊持續開發其可能性——究竟,人類正往哪裡去?人性會否有終結的一日?
●生命的歸宿何在?——金英夏最溫柔的叩問
我們終須與世界一別,但誰都不該荒唐地死去,誰都不能白白犧牲,因為能夠帶著意識來到這個世上是最難得的機遇,也因為人生有限,所以我們產生迫切的情感。生命有沒有意義、有多麼珍貴,取決於我們的意識;生命是意識的源頭,意識是生命的盡頭。當我們跨過生命的終點線,意識在地球的時間將停止計時,開始走入宇宙的時間,也就是無限。意識永遠不會消失,只會回歸宇宙……
「我們這次分開,就很難再見面了吧?」
「等到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的時候,我們就會重逢。」
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遇。
現在說再見,是為了重逢。
告別是人生的一種戳記
銘印絕無僅有、難得一次的生命
目錄
埋葬棕耳鵯的那天
你必須跟我們走
外面的世界
生而為人
使用感
購物失敗的證據
逃亡
夢中的風景
冬日的湖水與魚鷹
達摩
審判
抵達盡頭,方可知曉
體內的開關
機器的時間
成為貓
單純的意識
爸爸內心重拾的平靜
仙人
最後的人類
作者的話
序跋
〖作者的話〗
就此告別
我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相識的人必定會分離的呢?好像是在學習「會者定離」這句話以前,在我很小的時候。在跟隨父母每年搬家一次的那段時期,我都沒有好好地跟朋友們做過告別。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父母從不提前告訴我搬家的日期,每次我都是看到搬家的貨車停在家門口時,才知道那天是搬家的日子。我只跟一個朋友好好地做過告別,那是住在坡州汶山的時候,當時我讀小五,而且那次搬走的人不是我,而是朋友。在全家移民去美國之前,朋友來到我家,把自己組裝的模型帆船作為禮物送給了我。不久前在父母家整理照片的時候,我看到當年住在汶山時拍的照片,有一張是在跆拳道場穿著道服的團體照。令我驚訝的是,道場的孩子中有幾個是外國人。美軍部隊駐紮在汶山附近,他們可能都是美軍的孩子,但我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送我帆船的孩子的爸爸可能也在美軍部隊工作,所以自然有了移民的機會。我珍藏的那艘帆船在之後的幾次搬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和那個朋友也失聯了。
長大後,我知道了「會者定離」出自佛教的《法華經》,與之相應的還有下一句「去者必返」,意思是說離散的人必將重逢。據聞,這是即將圓寂的釋迦牟尼安慰弟子阿難時說的話。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近距離侍奉釋迦牟尼的弟子也會因離別而痛苦。
這本書的標題定為《告別》是在最後故事快要收尾的時候。定下標題後一看,感覺比之前暫定的標題都更適合這個故事。有趣的是,我至今發表的小說都很適合「告別」這個標題。《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黑色花》和《光之帝國》很適合,甚至就連《殺人者的記憶法》也是如此。難道是因為我從小就是告別專家的關係?我也不知道。
這部小說原本是在二〇一九年,受某訂閱型電子書服務平台之邀開始執筆,二〇二〇年二月只提供給該平台的訂閱讀者。當時這個故事就只是兩百字稿紙、四百二十頁的中長篇,之後我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改寫,增加了兩倍的內容。透過全面改寫,小說的主題和基調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兩年前初稿的暫定標題是「機器的時間」,也許這個標題比「告別」更適合當時的故事。但現在「機器的時間」已經不適合這部小說,而且我已經想不出比「告別」更適合這本書的標題了。
標題就像帶有魔力一樣,引導我寫出符合它的故事。脫稿不久後,我又讀了一遍原稿,不禁覺得自己想寫的東西都毫無保留的寫了出來。那一瞬間,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人在仰望滿天繁星。我打開筆記本,寫下:「孤獨的少年仰望夜空,他有必須遵守的約定。」於我而言,這部小說的人物都是獨自一人。雖然孤獨,但無論如何都想找到痛苦人生的意義。這些人物已離我而去,未來我再也寫不出這樣的故事了。
昨天,我所有初稿的第一位讀者兼編輯,也就是我的妻子,在看校樣的時候流下了眼淚。我問她為什麼哭,她說這個結局太悲傷了。她已經反覆看過很多次了,為什麼情緒突然出現動搖了呢?也許她發現了我在字裡行間隱藏的什麼吧?這部小說的結尾比任何一次都要難。雖不知出版後,它會帶來什麼樣的反應,但它已經觸動了我唯一的讀者的心,傳達了我的心意。僅憑這一點,我就已經充分得到了補償。
幾年前,我在院子裡栽種了臘梅樹和白連翹樹,去年秋天還在院子裡埋了側金盞花的球莖。埋首創作一段時間後,當我走到院子看到兩棵樹已經開滿了花,側金盞花也填滿了花壇。我很感謝不忘綻放的花朵,也很開心準時到來的時節。把我家的院子當成自己家的貓咪,聽到我的動靜也跑來,舒服地趴在我旁邊舔著自己的身體。自以為是人類的哲,其實是機器人,而我有時會懷疑自己是一個會思考的機器人。但這樣的瞬間會讓我清醒過來,進而覺得安心。看到春日花朵盛開,我就開始擔心花謝,想到美好的一切終將去而無反,我就會意識到自己不是機器人,而是終有一死的人類。每每這時,我的時間不在過去與未來,而是在此時的當下。引領我活在當下的一切都無比珍貴。
兩年前的姜允貞和這次的黃藝仁、金必均,得益於三位編輯對故事脈絡的寬闊視野和細心校潤,彌補了我的不足之處。若書中存在錯誤,也是因為當初我寫的不好。在此向三位編輯表示深深的謝意。
以長篇來看,這是繼《殺人者的記憶法》之後,時隔九年與讀者見面的長篇小說。過去兩年的新冠疫情,讓我們看到了人類的身體有多脆弱。這也促使我今後想要更加勤奮了。
二〇二二年 四月
金英夏
內文試閱
你必須跟我們走
從西側窗戶照進來的微弱光線消失後,研究所裡鴉雀無聲的氣流也發生了變化。研究員們紛紛關掉電腦,從座位上站起來。爸爸走到我身邊,看了一眼我正在讀的書。
「《綠野仙蹤》,有意思嗎?」
「嗯,這是我第三次讀這本書。」
「看來你很喜歡主人公去遠方探險的故事。《西遊記》和《魔戒》也讀了很多遍吧?」
真的是這樣。
「你最喜歡《綠野仙蹤》裡的哪個角色?」
「現在還不好講。」
「我小時候,最喜歡膽小的獅子。明明是獅子,膽子卻很小,多可愛啊。走吧,我們回家,回去再看。」
爸爸下班前,繼續留下來工作的研究員又詢問了一些事。即使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爸爸也會回答得很慎重。
爸爸事先預訂的移動艙正等在研究所大門外。搭乘無人駕駛的移動艙,很快就可以抵達我們位於科技園區內的家,沿路上可以看到提早下班正在修剪庭院雜草的人、陪孩子玩飛盤的人。不久前,我家隔壁搬來了一位印度出身的數學家。這時正在打理院子的數學家看到我們,揮了揮手。從她家開著的門縫,隱約散發出一股薑黃味。數學家和三歲的女兒一起生活,還養了一隻可愛的小豬。比起女兒,數學家更常誇耀小豬很聰明。
走進家門,貓咪們一如既往地歡迎了我們。豎起尾巴的小傢伙們一邊發出喵喵的叫聲,一邊用頭蹭著我們的小腿。三隻小貓分別叫笛卡兒、康德和伽利略,但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這種取名方法來自專攻哲學,並以「人工智慧的倫理選擇」為主題取得博士學位的爸爸。笛卡兒總是蜷身而坐,好似陷入深思;康德會按照日程表,吃飯、睡覺、上廁所;伽利略喜歡把書桌上的東西弄到地上,看上去就像在做自由落體實驗(貓塔叫做比薩斜塔)。我的名字叫「哲」也取自於「哲學」。爸爸在散步路上發現了與母貓失散、奄奄一息的康德和伽利略,於是把牠們帶回了家。
對爸爸而言,貓是一種刺激知性的存在。這種靈活敏捷的哺乳動物和數千年一樣,會在大街上靠刺激人類的同情心生存下來,但沒有像狗或馬被徹底馴化。
「貓會留心觀察人類的一舉一動,並做出相應的行動,但牠們始終以自我為中心。可以說,貓是天生的自戀狂。貓不會為主人犧牲自己,更不會徹底服從主人。儘管如此,牠們卻比任何時候都還受人類的喜愛。自私的人類對什麼都不滿,可是為什麼會被更自私的貓迷得神魂顛倒呢?」
製造完美的機器貓是爸爸長久以來的夢想之一。因為機器狗已經量產,但機器貓還沒有。真的可以製造出既獨立又高傲又受人喜歡的機器貓嗎?人們會購買這種機器貓嗎?爸爸出於興趣,花很長時間設計了一隻機器貓。就這樣,笛卡兒誕生了。研究所的人都喜歡貓,大家欣然地加入了這個專案。但由於每個人對貓的期待不同,所以在設定笛卡兒的性格時,著實吃了不苦頭。要會撒嬌。不,撒嬌就不是貓了。貓得孤高才行,而且要多睡覺。不,總是睡覺的話,消費者會覺得無聊。各種意見爭執不下。關於笛卡兒的性格,爸爸只提出了一點建議,我也對此表示同意。
「要貪心、自私。這樣的貓才可愛。」
人多嘴雜,容易誤事。笛卡兒成了一隻不倫不類、有點傻乎乎的貓。爸爸帶笛卡兒回家的那天,康德和伽利略豎起渾身的毛,充滿了敵對情緒。隨著時間流逝,牠們才漸漸接受了笛卡兒。看到笛卡兒運動能力差,也不貪吃,兩個小傢伙才沒把它放在眼裡。
我們依次撫摸過三隻貓,晚餐吃了昨天剩下的千層麵,剩餘的食物連同可生物降解材質的餐具一起傳輸到中央集中管理中心。不知從何時起,洗碗變成了我的工作。但其實也無須做什麼,只要把食物和餐具一起放進廚房角落的管道就可以了。要注意的是,必須蓋好管道的雙層蓋子。爸爸再三強調,一定要蓋好蓋子,不然貓會跳進去。蓋好蓋子後,按下按鈕,剩餘的食物和餐具就會嗖的一聲消失不見。那聲音十分輕快。在「智人麥特斯」園區,所有的事情都會這樣處理。覺得礙眼的東西都可以簡單地送往某處,沒有人在乎它們後來怎樣了。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麼,也不需要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是富可敵國的大公司在保護著園區,而且只有被選擇的少數人可以舒服、愜意地生活在這個近似於孤立島嶼的地方。
我洗乾淨手,拿起玩具魚竿,開始和小傢伙們玩耍。這是爸爸一天當中笑得最開心的時刻。活蹦亂跳的小貓追趕著不能吃的羽毛。牠們就像心情轉換劑一樣,告訴爸爸一天疲憊的工作結束了。三隻哲學貓咪很快便對魚竿失去興致,突然互相追逐了起來。伽利略追趕康德,康德一躍撲向假裝事不關己的笛卡兒,最後三隻小傢伙都興奮地落荒而逃。
「我現在老是會忘記笛卡兒是機器貓。是因為它學會了其他貓咪的行動,所以我才會有這種錯覺吧?」
「不是只有笛卡兒這樣。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康德和伽利略也在模仿笛卡兒的行動。最終牠們會變得相似,越來越像彼此。」
爸爸起身,準備出門散步。他說最近胖了,所以吃完晚飯要出門散步,當作運動。但問題是,他回來後又會覺得肚子餓,然後吃宵夜,結果給減肥帶來了反效果。幾百年前,為求生存而進化成整日在草原上狂奔的人類依然需要不斷運動。若不運動就會變胖,血液就會變黏稠、堵塞血管。
我望向窗外。入冬後,巴掌大的白楊樹樹葉掉了一地,晚霞把街道染成了橙色。
「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那天,我莫名覺得待在家裡很悶。爸爸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你早上不是去運動了嘛。經常出去很危險,最好待在家裡。」
我也知道國內某些地方正在發生內戰,新聞每天都在播報政府軍掃蕩山區游擊隊的消息。平壤和首爾市內接連發生恐怖攻擊事件。每當事件爆發,政府就會發出警告,聲稱一定會找出參與事件的恐怖分子和組織進行嚴懲。政府還會把擊斃的屍體並排擺在大街上示眾。形似鰩魚的龐大菱形無人戰鬥機也會從「智人麥特斯」園區上空飛過,但整個園區始終很和平、安寧,所以外面發生的一切絲毫沒有真實感,感覺就像虛擬世界裡的遊戲一樣。
「這裡是『智人麥特斯』園區,怎麼會有人在這裡進行恐攻?」
「世事難料。」
「那我可以去院子裡嗎?」
爸爸既沒同意,也沒反對。我當他同意了,穿上運動鞋,來到院子裡。一直到那時,印度數學家還在那裡彎腰拔著雜草。
「妳不覺得很麻煩嗎?為什麼要親手拔草呢?」
聽到我的發問,她直起了腰。
「拔草可以轉換心情。這麼有趣的事怎麼能交給機器人呢。」
數學家驀然望向西邊,感嘆此時的天空就和她離開的孟加拉一樣。晚霞把大同江河口的天空染成了莊嚴的橙色。
「為什麼會有晚霞呢?」
為了回答我的問題,數學家高談闊論起大氣散射現象和光的折射原理,但我覺得她對此也不了解。
「妳可以準確計算出明天早霞的樣子嗎?」
數學家往後仰著腰,搖了搖頭。
「我只能預測按下水管按鈕、水濺到你身上的距離,至於飛濺的水珠是什麼形態就不得而知了。充分的數據,也就是說,如果有充分的數據,確實是有可能的。但到明天早上,存在太多變數,所以不可能用數學準確計算出早霞的顏色和形態。這就好比在黑咖啡裡加入奶精,預測奶精會以怎樣的形態擴散開來一樣。而且,這也沒有預測的必要。像早霞、晚霞這種無害又莊嚴的大混亂,只要欣賞就好啦。有什麼好預測的?它又不會殺死我們。」
「未來真的是未知數。」
「『未來不可預測』也不是確切的事實。」
「這是什麼意思?妳是說可以預測未來嗎?」
「這取決於『未來』意味著什麼。」
當時我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但現在我明白了,她說的是宇宙的時間。地球的時間與宇宙的時間不同。不,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時間是以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為中心的概念。總之,我沒能理解她的話,對話就此中斷了。數學家笑著把收集在一起的雜草放進火爐燒了,我默默地看著快速燃燒又馬上熄滅的火花。就在這時,身穿連帽防風衣、腳踩跑鞋的爸爸走了出來。數學家看到爸爸就抱怨了一番,說我們家的貓咪會跑到她的院子裡,破壞菜園、到處大便。爸爸答應她會鎖好門,不再讓牠們跑出去。
爸爸跟往常一樣朝商店街所在的小廣場方向去了。看樣子,他是打算順路採買。爸爸問我需要什麼,我說想吃酸甜的水果。爸爸不喜歡吃水果,但因為我,家裡從未斷過水果。
數學家脫下沾滿泥土的圍裙,準備回家。
「博士。」
她回頭看向我。
「嗯?」
「最近園區很危險嗎?」
「這個嘛⋯⋯幹嘛這麼問?」
「爸爸說很危險,哪兒也不允許我去。」
「是喔?」
數學家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歪著頭說:
「最近這個國家確實很亂。也是啦,這也不是這裡才有的問題。但你這麼健壯,力氣又大,他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誰說不是呢。」
突然,雨點劈里啪啦落下。數學家摘下防滑手套,拂去身上的泥土,走進了家門。雨越下越大,我終於有了去小廣場的名份。之前我曾經拿著雨傘去接過爸爸,他對我這樣做很是滿意。我從玄關的鞋櫃找出雨傘,拿著它朝小廣場的方向走去。我快步走了五分鐘左右,看到了遠處戴著帽子的爸爸的背影。人們輕快地跑過他身邊。那一瞬間,雨神奇地停了。爸爸伸出右手,確認不再下雨後,摘下了帽子。
小廣場那個有半圓形屋頂的舞台上,一個弦樂四重奏樂團正在表演。但因為剛剛下雨,沒有一個觀眾。天氣很冷,又下了雨,音樂家們卻都不以為意地演奏著海頓。爸爸駐足聽了一會兒,然後為了買貓咪的零食走進了寵物店。我想著要在寵物店門口等他出來,給他一個驚喜。雖然雨停了,但我不想一個人走回家。我等了半天也不見爸爸出來,他可能正在一一對比零食的營養成分。弦樂四重奏樂團持續演奏著。有一次,爸爸給我聽荀白克的音樂,告訴我音樂就是有秩序的噪音。但我覺得音樂中存在著某種無法解釋的神祕。難道是因為音樂比語言更早存在?又或者是因為宇宙中存在的永恆不變的原理?當我沉浸在音樂中思考著這些問題時,事件發生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為是爸爸,高興地轉過頭時,看到了兩個陌生的男人。身穿黑色西裝的這兩人身高相同,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長相也差不多,就跟雙胞胎一樣。一個人不由分說地拿出像是遙控器的裝置對準我,另一個人則向我展示顯示器,只見畫面中閃著一個紅色的字母R。
「嗯,沒有登記。」
左邊的男人掃了一眼同事手中的顯示器說道。我還沒有走出音樂的餘韻,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
「什麼登記?」
「找到了一個。」
右邊的男人對左邊的男人說。他們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我又問了一次「登記」是什麼意思。左邊的男人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
「機器人登記。你是沒有登記的機器人。」
「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你所見,我是人類,不是機器人。」
「你不要說謊。機器絕對不會出錯。」
也許是因為經常聽到爸爸說「沒有完美的機器」,所以「機器絕對不會出錯」這句話讓我覺得很諷刺。我下意識地噗哧笑了。兩個男人絲毫不在意我的反應,右邊的男人再次向我展示顯示器,上面依然閃著和剛才一樣的紅色R。
「請看,你是紅色。」
左邊的男人拿起檢測器對準路過的孩子。
「請看,人類的話會顯示H,因為只有人類身上存在放射性元素。檢測器能夠感知這種元素,但你身上沒有。」
左邊的男人話音剛落,右邊的男人便點頭附和道:
「簡直天衣無縫,連我們也以為你是人類。但就算再像,你也不是人類。」
看來情況比我想像的更嚴重。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拿著一個奇怪的機器,在這裡開什麼玩笑!」
這次他們把檢測器對準正在表演的弦樂四重奏樂團。四個人的臉出現在畫面中,臉部上方標示著辨識結果。只有小提琴演奏家是H,其他三個人都是R,但是是藍色的R。
「請看,雖然它們是機器人,但是都登記了。它們的R是藍色的,跟你不同吧?所以它們才能在公共場所表演。」
中提琴演奏家的臉部上方的確閃著藍色的大寫字母R。無論我怎麼說怎麼做,兩個男人的表情都沒有變化。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是在按程序做事。我開始害怕了。這兩個男人的言行舉止證明了他們是低級機器人,這種機器人不可能跟人類開玩笑。他們一定是哪裡故障了。那個當下,我迫切需要爸爸。如果爸爸在的話,一定會馬上找出他們的問題。
「那個,請等一下。我爸爸在那個寵物店裡,他很快就會出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但請等一等。」
我指了指寵物店,但兩個男人絲毫沒有要等待的意思。
「爸爸?沒有登記的機器人,不可能有家人。現在你必須跟我們走。」
兩個男人用韓文、英文、中文、日文和俄文快速重複了一遍「現在你必須跟我走」。左邊的男人高舉手臂,揮動了兩下。瞬間,一台飛行艙穿過小廣場、降落在我們的面前。眼前魔術般的場景讓我驚呆了。看到飛行艙的瞬間,我不禁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說不定我人生最本質的什麼,會因為這次的事件發生徹底的改變。我的身體僵住,連嘴也張不開。兩個男人趁機抓住我的雙臂。我掙扎著想要衝入寵物店,但他們一下子就制伏我,舉起我丟進了飛行艙。他們的力氣大得驚人。路人圍了過來。我對著路人大喊:
「我爸爸在寵物店裡,拜託你們轉告他,哲、哲被抓走了。我的名字叫哲,我爸爸是崔振洙博士。」
我感覺後頸碰到了什麼冰涼的東西,隨即暈了過去。
作者資料
金英夏(김영하)
1968年11月11日生,是韓國進軍國際文壇的先鋒作家,不少作品已經在美國、法國、日本、德國、義大利、荷蘭、土耳其等十餘個國家翻譯出版。他畢業於延世大學企業管理系,1995年在季刊《批評》上發表〈關於鏡子的冥想〉,登上文壇。2004年,韓國文壇颳起了強勁的「金英夏旋風」。他以短篇小說〈哥哥回來了〉、〈珍寶船〉及長篇小說《黑色花》在一年內勇奪黃順元文學獎、怡山文學獎,以及韓國三大文學獎之一的東仁文學獎。一年之內集三個著名文學獎項於一身,不僅成為年度文壇的一道亮麗風景,也是韓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罕見傳奇。他不只擅長運用媒體推廣文學,也關懷社會議題,並且勇於發聲。他擅長描寫都市生活的冷冽、無奈,現代人的黑暗面是他關注的主題,性愛與死亡更是他直接大膽的著力點。評論家將他比喻為「韓國的卡夫卡」,足見他的作品為讀者帶來的省思與衝擊,有其重要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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