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如果金智英結婚前看了這本書,
應該會有不一樣的人生吧?
即將改編拍成電影與電視劇
釜山影展「Book to Film」最適合拍成電影的作品
韓國教保文庫年度小說
韓國文化藝術委員會推薦好書
她說就算不能改變世界,
但也許還能治療我的「直男癌」?!
金勝俊沒想到,再次遇見她,竟然是在要求墮胎合法化的示威現場。更沒想到這個讓他思念多年的初戀情人,會成為人們口中的「女性主義者」,而最沒料到的是,他發現自己再次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儘管網路上、好友間充斥各種對女性主義者的批評,勝俊仍深信兩人的邂逅是命運給的第二次機會。但她卻斷言他們之間不可能,最後還提出交往的條件:如果勝俊先想要分手,就要給她一百萬。
雖然以這種有點奇怪的方式復合,但勝俊心想只要用「好男人」攻勢,一定可以讓女友回歸「正常」,與自己結婚、生小孩……才怪!女友的態度依然若即若離,還老是穿著印有「善良的女人才能去天國,壞女人想去哪就去哪」的T恤,完全不管勝俊怎麼想。
希望她能分享日常,她卻逼他看性侵、偷拍、猥褻的新聞報導;夢想最終能和她步入禮堂,也被她的「不婚宣言」一擊敲碎;就連最能展現自己男性地位的性愛時光,女友都說她要「在上面」!
勝俊不過是想談一場平凡的戀愛,卻沒有一件事情照著他的想像發展,彼此價值觀的歧異讓他的壓力日漸累積,終於在某個事件後徹底爆發開來……
名人推薦:
【小說家】劉芷妤 專文推薦【女性主義者】周芷萱、【作家】許菁芳、【女人迷主任製作人】張婉昀 Wanyun、【文字工作者】諶淑婷 齊聲共鳴!
與其說這是一個戀愛故事,不如說是一則迎向未來的序章……在作者口中的「三十多歲女性主義者的戀愛陰屍路」上前進,有不成為喪屍還繼續活下去的可能嗎?戀愛,可能嗎?
——女性主義者/周芷萱
這是個不可能再關上的潘朵拉盒子,是千百年來壓抑、欺凌、侮辱的力道,將女人壓制濃縮成一個集體——怒力十足,值得玩味。
——作家/許菁芳
「她的話使我再次爆笑,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笑話,她也衝著我笑,是那種萬念俱灰的笑容。」那個萬念俱灰的笑容,讓我第一次在這個故事裡泛淚。啊我多麼懂那個萬念俱灰,多麼懂那個哭不出卻不自覺笑了的萬念俱灰。
——小說家/劉芷妤
與其討論這個世界哪來這麼多女性主義者,不如來想,這個世界是怎麼把我們打造成女性主義者的,那過程其實很不愉快,所以必須起而改變。
——文字工作者/諶淑婷
內文試閱
1. 巧遇的她
「我朋友在附近,我去見朋友。」
這段日子以來,我們約會結束後,我會送她到家附近,今天她卻先開了口,幾小時的吃飯喝茶,按理說應該要「確定關係」,我卻什麼也沒說。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但說不定等等跟朋友見面,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吧。
「回家小心。」
她活潑的笑容與有禮貌的姿態,反而讓我更悶,我決定散步緩解不怎麼愉快的心情。去你的確定關係。老實說,比起沒確定,是確定不了,我就是開不了口說要確定關係,所以被女方埋怨是天經地義的,為什麼這種話題總是要男人開口?一股委屈感油然而生。
我本來想約朋友喝一杯,但馬上作罷,因為那些傢伙大部分都是有婦之夫,週末晚餐約吃飯根本是天方夜譚。
是因為這個女孩不對嗎?我需要找人介紹新對象嗎?想著想著,我不自覺嘆了口氣,「這到底是第幾次?」自我介紹、喝茶、尷尬寒暄客套……我真的膩了。
走了一陣子,我不知不覺走到了普信閣前的十字路口。正逢日落時分,夕陽染紅了天空,週末的鐘路人來人往,這附近擴音器不斷地傳出激烈口號聲,是太極旗集會嗎?反正我不想接近喧譁的地方,是時候該回去了。
「女性不是生子工廠!」
「不是!不是!」
迴盪在我耳裡的,是比預期中更年輕的女孩的聲音。
「孩子媽在受罰,孩子爸跑去哪了!」
「家事孩子全丟給女人,這是在懲罰女人!」
「處罰男人吧!」
這些口號不算陌生,但我卻感到有些神奇,我好奇地看向路對面,那裡有列隊成陣的警察和坐在警方前的人們,跟到處掛起的布條字句。
「墮胎合法化!」
「我也是生命!」
聽這些女人的呼喊聲,難道她們是「激進女性主義者」?
我不喜歡浪費能量的網路活動,比方說無謂的網路引戰,不過,瀏覽網站還是很有意思的,所以我一天會去看一兩次母校論壇。不知從何時起,論壇回文數最多的話題是:男女差別待遇、逆向歧視、性犯罪、女性主義⋯⋯
網路論壇上相關的激烈爭執真的有夠奇怪,就像是一群極度厭惡男人的討厭女人的無理謾罵行為,每句話都以該死的「韓男」 作結……男人僅僅因為出生在韓國就被罵到臭頭。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不要說性侵,我沒動過女人一根寒毛,每次出門的約會費用全是我出,約會結束後,我還會很有紳士風度地送女方回家,為什麼連我也遭殃被罵?為什麼我也被她們視為潛在犯罪者?
老實說,我覺得激進女性主義者充其量只是「仇男的女性酸民」罷了。與我同齡的男性們和我想法如出一轍,不,不只男性,思維清晰的女性們也是這樣想。激進女性主義者的主張毫無邏輯可言,不過是單純發洩情緒,因為她們凡事都在主張自身權利卻不肯盡義務,因為她們只是不想受到差別待遇,想被人保護而已。男人們累成狗,沒得到半點好處,幹嘛老是說我們占了便宜,這不是耍賴是什麼?
最近我逛社群網站,偶爾會有文章中提到,太害怕自己不小心交往到激進女性主義者而自願當單身漢的男人,而我身邊的女性、女同事,又或者過去的約會對象,她們沒有一個人是「激進女性主義者」。那些女人究竟在哪裡出沒?難道就像網路文章所言,那些女人全都是「肥婆」,所以全部宅在家?今天和我約會的女性,會撒嬌,說話溫柔,我的相親對象全都是這個樣子的,我現實中遇到的女性都跟網路上說的激進女性主義者形象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一天我終於目擊到傳說中的激進女性主義者,所以我單純出自好奇心,想看看什麼樣的女人會是「激進女性主義者」?
恰好紅燈轉綠,我忍不住好奇地跟著洶湧的人潮走向了普信閣,我佯裝成到鐘閣站小吃街辦事,接著小心翼翼地轉移了視線,一步步走近示威現場。
我靠近後才發現那些女性示威者全部都穿著一身黑衣,穿戴口罩和帽子,壓根認不出她們的真面目,我唯一看出的只有她們大多是短髮,體型各異,和網路上流傳的肥婆體型不一樣,其他再也看不出來了。
一無所獲。太無趣了,我決定打道回府,於是回頭走向普信閣那頭的鐘閣站出口,結論是我對今天約會的女性興趣缺缺,我是不是該下載職場後輩們推薦的約會APP?正在我邊走邊盤算之際,我的眼神恰巧對上一名剛走出示威現場的黑口罩、黑衣、黑帽的「激進女性主義者」。事實上,我只看得到她的眼睛,所以我沒有任何想法地走向斑馬線。
問題在於下一刻。那名黑衣「激進女性主義者」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身旁,盯著我看。這是什麼情況?我轉頭看她,有股不祥之兆,首先我不像她,我沒穿戴口罩或帽子,毫無防備的暴露狀態讓我有點不安。雖說這個女人身高只到我肩膀,且體型偏瘦小,不太可能發生什麼事,但被奇怪的女人無緣無故地盯上,令我心裡直發毛。這女人搞什麼?我做了什麼嗎?她幹嘛對我這樣?
紅燈變綠的時間頂多一分鐘,而那一分鐘是我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分鐘,對方遮住整張臉,相形之下,我露出整張臉,這讓我不快、害怕,滿腦子只想快點擺脫這個情形。
那個女人得寸進尺地光明正大打量我,我很想問她「妳看什麼看」,卻無法爽快開口。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不是會有那種情形嘛,別人提前設好圈套,就等著我開口的那一刻往圈套裡鑽。我總感覺這不是一個能進行有邏輯對話的對象,加上有股莫名的預感,我認為從一開始就不要埋下禍根,以免後患,決定先閃為妙。
紅綠燈終於變了。
我就像一個久候起跑線的百米賽跑選手,在紅燈改變的瞬間,邁開大步走過斑馬線,我身後的綠燈在我過馬路的時候開始閃爍,並且發出陣陣嗶嗶提示音。這讓我稍感安心,隨即我的目光往後瞥去,我想確保那些瘋女人的口號聲和黑衣黑口罩都消失,而我也回到我正常的人生。
在我回頭的瞬間,我看見那個一身烏漆抹黑的女人正向我「跑來」,正如字面所說,她「跑」向我,出於一種本能的恐懼感,我一身俐落裝扮,還穿著高級小牛皮皮鞋,卻只能做出一點都不搭的舉動──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撒腿就跑,甚至無暇思考我把車停在哪裡。
就在我全力奔跑之際,迎面而來的人們紛紛露出驚訝和好奇的表情,他們的視線自然地看向我的身後,接連發出了不明就裡的「哇喔」和「嗚哇」驚嘆聲,我好奇,但我更害怕,以至於無法回頭看。
我心裡盤算,假如我沿著鐘路奔跑,可能會因為遇到太多紅綠燈致使速度變慢,立刻被抓住,於是我改奔向鮮有紅綠燈的小巷。當一棟疑似是兩層樓高的開放式商場映入我的眼簾,我心生一計,跑進男廁就行了吧?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像回到童年玩捉迷藏,不過總比展開荒謬的市區追擊戰好。
我跑進商場找洗手間,就在此時,「男性化妝室在二樓」的無情字句進入我的視線內,可能是最近運動量不足,我的體力逐漸達到最大極限。我氣喘吁吁地奔上了樓梯,等我跑到樓梯盡頭,已是大汗淋漓,活像尿急跑廁所的人。我慌亂地跑著,總算發現了男廁,就在我正抓住門把要衝進去的當下,一隻嬌小的手放上了我的肩膀,呃啊啊啊!飽受驚嚇的我失聲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要跟著我,真是的!」
那個緊追我不放的女人,如今就站在我身後,我與她四目相交,被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的她,圓眼變成了彎彎的月牙狀,那雙笑眼讓我的恐懼感達到了最頂峰。
笑?
「喂,金勝俊,好久不見。」
那一刻,黑衣女人拿下了左耳口罩繩,我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是她!
是四年前單方面通知分手的她。在我的戀愛史上留下最大傷害值和傷痛的她。
我最愛的女人,也是我的初戀。
她變成了「激進女性主義者」,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2. 乾脆不出現更好
「你幹嘛跑成這樣?你犯法了嗎?」
「喂!妳幹嘛不早點說話啊,盯著我看又死追著我,嚇死我了!」
「一開始我以為只是長得跟你很像的人,愈看愈像你,正打算和你搭話,你自己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她言之有理,我無可反駁。虛脫、荒謬,此刻我的心情難以言喻,我雖想過有朝一日與她重逢,但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這副德性。
怪不得有股奇怪的預感,本以為已經遺忘的四年前回憶瞬間湧現,說不定後來的我看到窗外有穿黑衣的女人走過也會下意識注視,正是因為四年前我在機場見她的最後一面,喔,不,是我單方面相信是她的那個人,也是一身黑衣。
一切過於突然、衝擊,她脫下口罩笑道,「因為你,我跑一跑肚子餓了啦,請我吃炸雞。」她厚臉皮到彷彿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都不算什麼。
我們是可以笑著裝熟的關係嗎?偶爾想起妳,我還是會撕心裂肺,妳真是……內心五味雜陳的我卻違背本意地邁開腳步,向她推薦附近有名的炸雞店。
不知不覺間,我們面對面地坐下了。
「唉呦,好熱。」
她脫下帽子,順著她的動作,一頭短髮髮絲沿著下巴線散落。我們交往時,她留著及肩長髮,如今我總算看清了她的五官,她沒什麼變,馬上要三十歲的她帶著稚氣未脫的成熟,未施脂粉的臉龐和過去相差無幾。她以前就不會畫大濃妝,一方面是皮膚底子夠好,不需要刻意打扮,一方面是她會化妝的朋友只教了她一種畫法,然而在我眼中,她已足夠美麗。
「哇,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碰到你,喂,你看到我不高興嗎?」
在我調整呼吸的時候,她一點也不尷尬地嘟囔著。
「當、當然高興……」
雖說我的心情不是一句高興就能表達的。
「你過得好嗎?我們多久沒見了?」
「大概四年吧?還不就那樣過,上上班也沒幹嘛……」
「已經四年了嗎?哇……」
她一臉神奇,合攏雙手感嘆。
「妳呢?做什麼工作?」
「啊,我是編輯。」
「妳在出版社上班?」
「對啊,不過我最近考慮出來獨立。」
「這樣啊,我也很想辭職。」
仔細想想,我和她交往的時候還在找工作,滿腦子就業念頭,原來人心如此難測多變。
「妳以前就想進出版界,不是滿好的嘛。」
「好不好很難說。真的進入這一行就覺得不怎麼好。你呢?美國怎樣?過得好嗎?」
我們像是多年不見的老友般閒話家常,直到「美國」這個字眼喚起了我遺忘的情緒。這段日子以來,這個話題出現在我和朋友的酒桌上無數次,那次的離別傷我極深,讓我變得無比淒涼。當時的我孤獨怨恨地在陌生的小房間裡,度過了美國第一個夜晚,而我沒想過會和當事人聊起這個話題。
「……就那樣。」
「那樣是哪樣?」
「沒什麼……我不想聊這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她不當一回事的反問,讓我的理智一秒斷線。
「妳怎麼可以問我為什麼?」
她睜大眼,一臉狀況外地反問我,真是做賊的喊捉賊。
「怎麼了嗎?為什麼不能問?」
「妳那樣子……單方面簡訊分手,還問我為什麼?」
「……」
「妳讓我多難受、傷我多深,現在隨隨便便出現在我面前,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和妳是在辦兩人同學會嗎?」
說著說著,一股辛酸湧上心頭,我氣憤到直接飆淚,哇,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整個走楣運衰到爆不說,我萬萬沒想到我會坐在上班族最愛的炸雞店裡哭,我對自己感到萬分心寒,於是飛快地擦掉淚水。
原先默不作聲的她突然大吼說:
「有人叫你走嗎!」
「……?」
她的雙眼噙淚。
「是你自己要去的!我叫你不要去!你以為只有你難受嗎?你又懂我的心情嗎?」
不知何時她情緒潰堤,埋首痛哭,我當場嚇到眼淚頓時收回。
「那個……」
我不知所措地碰了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
她整個身體縮起來尖銳地說,然後又哭了好一陣子,她哭,我也只能坐在一旁發愣。那個單方面傳分手簡訊,連我飛去美國的十三、四個小時之間,一則訊息都沒有,之後無情斷絕聯絡的壞女人到底是誰?
我的朋友們知道這件事後,紛紛問我她是不是劈腿了?她是不是一知道我要去美國就劈腿?我之所以沒有嚴正申斥朋友們對她的責難,是因為如果我不那樣想,會撐不下去。
然而那樣的她現在卻在我面前哭泣。女人心,海底針。
店員看到她低頭抽泣的樣子,十分彆扭地把啤酒和炸雞放上桌,在我們的餐點還沒上桌前,我們就已經吵翻天了。
我們荒謬離譜的行徑把彼此累得筋疲力竭,最後默默地吃起了炸雞,我跟著她舉起啤酒杯乾杯,涼爽的生啤下肚,杯子瞬間見底。等我稍微緩過情緒之後,我慢半拍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多窮酸,剛才跑得滿身是汗,我一定變得很落魄吧……那也沒辦法,今天是帥不起來了。
我讚嘆著炸得酥脆的外皮後大啃炸雞,想也沒多想地說:
「妳用那種方式分手,害我現在不敢相信女人了。」
「少在那邊搞笑。」
「真的好不好。在那之後,我在美國和韓國都沒談過像樣的戀愛。」
她敷衍點頭,回嘴:
「我才不敢相信男人了好不好,雖然未必是因為你。」
「為什麼?」
「因為遇到了太多瘋子。」
「什麼瘋子?」
「就是瘋子……」
「妳幹嘛跟那些瘋男人交往?妳條件哪裡不如人了!」
我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嗎?不好說,但我忍不住怒氣沖沖地開口,她本來安靜地啃著炸雞,靜到讓人擔心不知道何時又會落淚,然而她下一秒提高音量說:
「瘋子額頭上會貼著我是瘋子嗎?我要怎麼知道他們是瘋子,避開他們!我以後不交男朋友了。我受夠韓男了。」
天啊。
我不覺間爆笑出聲。
「哇,妳剛才說了『韓男』嗎?」
「是啊。」
「我第一次親耳聽到人家這樣說。」
「你不上網嗎?」
「上啊,所以我才說第一次親耳聽到!」
我是真心感到神奇才這樣說,但她一臉心寒。
「看你身邊的人,我可以大概猜得到。」
我看著她冒出了一個有趣的想法。
「喂,那我也是韓男嗎?」
「我哪知道你現在是怎樣的人?」
「那從四年前看來呢?」
她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後蹙眉認真地回想,這算什麼,我為什麼要緊張?等待她回答的時間,我緊張地喘不過氣,她總算開口:
「你是有一點韓男的氣質。」
「噗哈哈哈!胡說八道。哪裡有比我更善良,替女友處處著想的男友。」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說你有韓男的氣質。」
她的話使我再次爆笑,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話,她也衝著我笑,是那種萬念俱灰的笑容。
我笑著反覆咀嚼著她的話,後知後覺地拚湊好拚圖碎片。
「所以妳是因為這段時間和瘋子們交往,才去參加激進女性主義者們的示威活動?妳該不會遇到恐怖情人,被對方施加約會暴力吧?找死……是哪個混帳?」
這次輪到我正經八百的樣子逗笑她。
「哇,我第一次親耳聽到男人說激進女性主義者。」
「妳不上網嗎?」
「你知道我剛才參加的是什麼示威活動嗎?不然為什麼這樣說?」
「呃……懷……孕?」
「嘖,算了,你出去不要亂說這種腦殘的話。」
她沒好氣地說,害我又笑出聲,因為是她口中說出來的,所以聽起來有點可愛。
「妳說什麼?腦殘?妳一個出版業上班族可以用這種詞彙嗎?」
「哈,因為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你了。」
「要不是我說的這樣,那妳為什麼要去示威?四年前妳對那種事情根本不感興趣。」
「是嗎?」
以前的她絕對和社會運動家有一定的距離,比起新聞和紀錄片,她更喜歡小說和電影, 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我是我,大概是這種感覺。
「這個世界把我打造成了一個女性主義者,怎麼辦才好?」
「女性主義者?哇,厲害喔。」
「女性主義者這個詞彙你也是第一次親耳聽到嗎?」
「是啊。」
我點頭,她又笑起來了,接著她的視線飄向虛空中感傷地說:
「如果我們現在才認識,一定不可能交往。因為是那時候,因為是四年前,所以才能交往。」
「是嗎?大概吧……」
我嘻皮笑臉地點頭。
沒錯,就算是她,我也不可能會和傳說中的「激進女性主義者」,不,和女性主義者交往,天涯何處無溫柔又善良的「優質女孩」,我何必單戀一枝花……
我們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中,我再次伸手拿了最愛吃的雞翅,這次卻吃得有點不是滋味。
「不管怎樣,能這樣碰到也是一種緣分。很高興見到你。」
她直爽地說,彷彿想化解這份尷尬。我們重新乾杯,鏘,酒杯清脆的碰撞聲。
延伸內容
見鬼的女性主義者
◎文/劉芷妤(小說家)
剛從責編手上拿到這本書的書稿時,書名還是從韓文書名直譯過來的《我女友的瘋狂女性主義》,在我讀的過程中,我也一直覺得這書名挺好的,那「瘋狂」兩字表達了書中第一人稱自述的「我」對於女友用行動實踐的「女性主義」並不認同,甚至認為那脫離社會常軌,不只自己不認同,「想必」「大家」都不認同吧。而這個猜想也確實從書中得到驗證。
老實說,我覺得激進女性主義者充其量是「仇男的女性酸民」罷了。與我同齡的男性們和我想法如出一轍,不,不只男性,思維清晰的女性們也是這樣想。
作為一個很想要得到「思維清晰」這個形容詞的女性,我在讀到這一段時還停下來想了想—沒錯,至今我還是不能完全擺脫「好女人」這個牌坊的誘惑,在手機上電腦裡影視戲劇的螢幕中,我無時無刻不在對抗自己「回到那一邊去日子過得比較輕鬆」的渴望:對呀,幹嘛這麼政治正確?對呀,為什麼一直以來都很浪漫的事非要指出其中扭曲的價值觀?對呀,妳活得那麼累幹什麼?每件事都要找碴幹什麼?別人在反對墮胎法在提倡同志權利妳跟著去遊行幹什麼?妳懷孕了嗎妳需要墮胎嗎妳是同志嗎?左膠也要有個限度吧?
我想每一位「思維清晰」的男性與女性,想必都這麼疑惑著。更別說是書中的男主角「我」,雖然思維清晰,條件優秀(這在書中藉由他自己和別人的嘴巴強調了相當多次),但卻不幸因為交往的對象是個女性主義者,活得好好的正常人生,不得不落進這個難題裡。
由這個脈絡來推敲,就可以發現,《她厭男,她是我女友》這個臺灣版書名取得有多好,這個書名一方面以「厭男」取代「瘋狂女性主義」,展現了「我」這類思維清晰的人士對於「女性主義」的簡化看法;一方面從這類「你有缺陷但我仍愛你」的句型中,透露出自己為了愛,對於女友堅持要把應該約會的假日用來參加遊行、關心性別相關新聞導致心情每天都很差、實踐女性主義捍衛自己權利的種種出格行徑,有種微微翻白眼的無奈、心疼、包容與深情,「雖然如此,她依然是我深愛的女友」。
作為一個我自己的小警總,這故事讀著總會回頭反省一下,我要是發現我的伴侶在網路上其實是個母豬教徒,恐怕沒有辦法像「我」這麼「為愛忍讓」。然而有愛就夠了嗎?身在這個時空的臺灣,在每天超載的資訊爆擊下,我們不時就要面臨不同的價值觀拉鋸,今天在性別議題上同一陣線的朋友,聊到環境議題可能就要摔筆電翻桌機,甚至單單是「性別議題」都有那麼多層次與面向,我們誰都可能一方面很有平權意識地譴責性暴力,一方面依然被整個結構裡根深柢固的洗腦教育控制,說出「這不過就是個玩笑/表演/遊戲/電影,有必要這麼糾察隊嗎?」
這世界很新,跟著演算法不斷變化,而腦子更新的速度遠遠不及數十年人生的遺毒,我們是活在這樣的時空背景裡,連自己都必須時刻警醒於還藏在腦袋深處的體制遺毒了,自然幾乎沒有任何人真的可以找到價值觀完全相同的友伴甚至戀人,即使有那樣的靈魂伴侶,也很可能因為彼此接收的資訊不同、更新速率不同、成長方向不同而漸有分歧—於是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並不是該怎麼樣(全方位地)用自己的價值觀說服別人,而是如何與多多少少和自己不太一樣的他人相處,甚至相愛。
而這個故事,可能正是用最容易挑起對立的性別平權與最理所當然的戀愛婚家,試著靠近這個主題。
讀這本書很容易入戲,也很容易出戲,而兩者原因都同樣是「太靠近了」。即使各種統計數據一直告訴我們:「臺灣是亞洲最性別平等的國家。」但在這個故事裡,我很意外地並沒有感受到「那是韓國才在操心的現象,跟我們現在煩惱的事情不一樣」,如果不相信,請讀讀以下這幾句:
「人家的意思是妳很可愛,有撒嬌的本錢好不好。」
「妳不覺得妳的想法很矛盾嗎?妳自己也擔心走夜路,每天都說這個世界不適合女人生活,那妳為什麼要晚回家?明知道晚上危險就應該早點回家!」
真的很遺憾,身為傳說中亞洲最性別平等的國家,我們和後面幾名的差距似乎正在縮小。
請別誤以為故事非常說教,故事的節奏輕快,說著想要相愛也曾經相愛過的兩個人,試著在自我價值和執子之手之間找到平衡的努力,那並非一句「這種情況我一律建議放生」可以解決的。閔智炯作家以一種颯爽的姿態,來描寫這個可以說是現代《羅密歐與茱麗葉》一般絕望的故事,一個「正常男人」到底要怎麼跟「激進女性主義者」相愛甚至走入婚家制度呢?故事中描述的不只是兩人之間的衝突,更是他們與這不甚友善的世界之間的衝突,兩個在現代社會已經工作一陣子的成年男女,畢竟不能夠再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在莎士比亞的筆下,兩個主角年紀那麼小而且沒有網路,相愛的時間又短到不夠暢談彼此的價值觀(畢竟嘴巴可能都用來接吻了),但,那或許才是能夠願意為對方去死的主要原因。
「你是有一點韓男的氣質。」
「噗哈哈哈!胡說八道。哪裡有比我更善良,替女友處處著想的男友。」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說你有韓男的氣質。」
她的話使我再次爆笑,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笑話,她也衝著我笑,是那種萬念俱灰的笑容。
那個萬念俱灰的笑容,讓我第一次在這個故事裡泛淚。啊我多麼懂那個萬念俱灰,多麼懂那個哭不出卻不自覺笑了的萬念俱灰。對這個世界,除了這樣的笑容,有時候我找不到其他應對的表情。
整個故事末了,待我讀到作者後記時,又再一次感受到心臟重擊,既淚且笑,又驚又悲又喜地發現作者將三十多歲女性主義者的戀愛比喻為「陰屍路」。
在臺灣,對於開始接觸並認同女性主義的人,有個非常接近「陰屍路」的在地說法,叫做「開天眼」,指的是當某個人開始理解女性主義並用這樣的知識去觀看世界時,會發現這世界充滿了反女性的人事物,就像一個開了天眼,從此看得到鬼魂的人,往後便不得不時時刻刻意識到這個世界鬼比人多。而他們共同的痛苦也很類似:在大多數的人看不到鬼、害怕鬼,甚至不知道更不承認自己就是鬼的情況下,這餘下的人生該有多麼舉步維艱?
而日子還是得好好過下去,於是我們假裝看不到鬼,或者說,至少不要看到那麼多鬼,看到「大部分的人都看得到的那些鬼」就夠了,於是我們譴責性暴力,但還是默許流行文化裡充斥著拐彎抹角的厭女、鼓勵侵略性的追求、嘲弄勇於對抗歪斜價值觀的人們。鬼無所不在,為了生存,成為一個思維清晰的可愛女人,偶爾在生活、在網路上發表「我也是女生啊,我就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的正義之聲,總是比較容易,比較討人喜歡。
有時候,當鬼比看見鬼更容易些,至少比較容易否認。雖然我們心底知道,每一次的討人喜歡,其實都是討鬼喜歡。然而即便見鬼這件事真是見鬼的痛苦,但讀到後記中作者寫下「我衷心希望這本小說中提到的故事,在不遠的將來都能成為歷史,讓我們能盡情嘲笑『二○一八年還有過那樣的事情』該有多好。」我知道,要讓這個希望成真,而不是在未來繼續掛著萬念俱灰的笑容,唯有與開了天眼的自己和解,甚至願意不斷修正自己,找出更多埋藏在自己骨子裡的鬼,真正成為一個討鬼厭的,見鬼的女性主義者,未來才終有稍稍靠近這個龐大願望的可能。作者資料
閔智炯(민지형)
1986年生,在西江大學研讀韓國文學、新聞傳播和日本研究,並在韓國藝術綜合大學電影研究所攻讀編劇。2015年,以《朝鮮公務員:吳希吉傳》在「韓國故事大賽」獲獎。2019年為電視劇《Leverage:詐騙操作團》撰寫劇本。目前是電影、電視劇的編劇,同時擔任韓國電影性別平等中心的性暴力預防教育講師。 初戀是在國三時,大學二年級正式談了第一次戀愛,發現自己好像有戀愛的天賦,所以努力發揮才能地戀愛和分手。2016年受到「江南殺人事件」的衝擊,開始研究女性主義,深刻體認到女性主義對人際關係和愛情的影響,而這部小說便是這些體認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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