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文1】
4/6德國,基爾研究中心
司機忽然不發一語,顯然誤解了約翰遜剛才說的話。他們橫越城外布滿尖頂房屋的道路,來到一棟用紅磚、玻璃和鋼鐵建造的長形建築物。這個建築和一旁市井小民的景觀格格不入。司機急轉進研究中心,然後緊急煞車。引擎發出怪聲後,突然熄火。約翰遜深呼吸了一下,付錢下車。他確定這五分鐘所經歷的,比國家石油公司的直升機可怕多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裡面那些傢伙到底在做什麼?」司機最後又說了一次。不如說他其實是對著方向盤說的。
約翰遜彎下腰,從駕駛座另一邊的車窗看著他。「你真的想知道嗎?」
「對啊。」
「他們試圖搶救計程車司機的生計。」
司機滿臉不解看著他。
「我們也沒有常載到這裡的客人。」語氣沒什麼信心。
「但是為了載客人來這裡,你得開車。如果沒有汽油,你不是得把車拿去報廢,就是必須另想辦法,而辦法就在海底下。甲烷。燃料。他們開發、利用這個資源。」
司機皺了一下眉頭,接著說:「你曉得問題出在哪裡嗎?從沒有人跟我解釋過。」
「報紙上都有登啊。」
「那是登在你看的報紙上,不是登在我看的報紙上,先生。從沒有人認真解釋這些給我聽。」
約翰遜本想回答,後來只點點頭,關上車門。計程車司機掉轉車頭,疾駛而去。…………(略)
【摘文2】
4/11加拿大,溫哥華島賞鯨團
冰冷的水無情地流進他的肺裡。他驚惶失措,更奮力地擺動雙腳,像瘋子一樣划動手臂。終於回到水面上,喘息,吐水。水面上不見他的船和船上的人。海岸線上下晃蕩,映進眼簾。他轉身,被一道浪頭托高,終於看見其他人的頭,但大概只有半打。戴拉維在那兒,另一邊是史亭爾,之間探出黑色虎鯨的劍鰭。它們似採摘水果,優游在人群中,一下潛,某個人的頭也跟著下潛,不再浮上來。
一個年紀較大的女人發現身邊的男人被拉下水,嚇得尖聲大叫。她拚命划水,眼裡有說不盡的恐懼。「船在哪裡?」她叫道。
船在哪裡?他們絕對沒辦法游到岸邊。若有船的話,可以提供庇護,翻了的船也行。他們可以爬上船,希望不會再受到攻擊。但是船一直不見蹤跡,那個女人越叫越響,無助地喊救命。
安納瓦克朝她游去。她看見他游過來,張開手臂伸向他。「拜託,」她哭道,「救救我。」
「我會幫你的,」安納瓦克喊道。「請你冷靜下來。」
「我會沉下去,我要淹死了!」
「妳不會淹死的。」他往前伸長手臂游向她。「沒事的,妳穿著救生衣呢。」
女人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請救救我吧!天啊!別讓我死,我不要死啊!」
「別怕!我……」
她的眼睛忽然睜大。
她被拖下水時,只剩下咕嚕咕嚕的叫喊聲。
安納瓦克感覺腿間有什麼東西游移著。
無名的恐懼緊緊抓住他。他踢水將身子提高,在海浪間搜尋,船在哪兒。船底朝天漂流。落水的人群和可救命的船之間距離不算遠,游幾下就到了——然而三枚黑色的、活生生的魚雷,卻從那個方向朝他們接近。
他整個人癱掉,瞪著虎鯨破浪游來。內心不禁抗議:虎鯨在大自然中從未攻擊過人類啊。牠們對人類的態度是好奇、友善或不在乎,絕對不會攻擊船隻。牠們就是不做這種事。這裡發生的事,太過虛幻。安納瓦克不知所措,雖然聽見聲響,卻沒有馬上反應。隆隆的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簡直排山倒海。海濤沖來,他和鯨魚之間忽然射進一個紅色的東西。他被人抓住,從舷欄桿上拖進船裡。
灰狼沒多理會他,開著船駛向其他生還的落水者。他低下身去拉愛麗西婭.戴拉維伸長的手,輕易將她拉出水面,安置在長凳上。安納瓦克也將身體伸出去,抓住一個喘息不已的男子,使勁拖上船。他在水面上找尋其他人?史亭爾在哪兒?
「在那裡。」
她出現在兩道浪中,和一名在水中漂流的半昏迷女子一起。虎鯨逐漸包圍翻覆的船,從兩旁迫近。黑色的頭將水道分開。微微張開的吻部裡,象牙色的利齒森森發光。再幾秒它們就會到達史亭爾和那個女人的位置,灰狼毫不遲疑將船對準她們駛去。
安納瓦克試著去搆史亭爾。
「先救這個女的。」她叫道。
灰狼也來幫忙。他們將那女人安全救起。在這當兒,史亭爾試著靠自己的力量爬上船。但她沒有辦到。鯨魚出現在她身後。
突然,似乎只剩她孤單一人。
海面上空蕩荒涼,除了她沒有別的人影。
「李奧?」她伸出手,眼中盡是驚惶。安納瓦克伸長身子,以便抓住她的右臂。
藍綠的水面下,一個大面積的東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上來。大吻張開,利齒羅列在粉紅色的咽喉前,然後在水中緩緩闔上。史亭爾大叫,用拳頭擊打咬住她的大嘴。「走開!」她叫。「滾,你這壞東西!」
安納瓦克使勁抓住她的救生衣。史亭爾抬頭看他,眼裡充滿死亡的恐懼。
「蘇珊,另一隻手也給我。」他抓著她,決不放棄。虎鯨咬住她身軀中間。他用不可思議的大力扯她。她的喉頭迸出哭聲,先是低泣、充滿痛苦,然後尖叫。她停止擊打,只是一直尖叫。接著一股龐大的力量忽地將她扯離安納瓦克的掌握。他看著她的頭沒入水中,然後是手臂,最後是顫抖的手指。虎鯨無情地將她拖入海底。有幾秒的時間她的救生衣還在水下發光,一塊潰散的繽紛,漸漸淡薄、消散,終至不見。
安納瓦克愣愣地瞪著海水。一個亮亮的東西從深處上升,是一串氣泡。氣泡在水面上破裂成碎沫。
四周的水染上紅色。
【摘文3】
4/12挪威,特倫汗
他看著她,忽然笑出來。「好啦,複雜女士,最後上車機會。」
「我?複雜?」倫德微笑打開乘客座的門。「車上我們再好好算帳。」
他們開上通往小屋沒舖柏油的路時,天色全暗了。吉普車呼嘯過像剪刀口的樹下,往岸邊駛去。眼前躺著的湖,宛若憩息在樹林裡的第二片天空。水面浮滿星星,雲朵追逐其間,下面的特倫汗還在下雨吧。
約翰遜把行李抬進屋裡後,和倫德並排站在露台上。地板輕輕作響。不管來幾次,他都會被這裡的寂靜震撼。因為寂靜,所以充滿了聲響:樹葉沙沙,蟲聲唧唧和輕微的喀嚓聲,遠處一隻鳥兒啁啾,下木林裡的動靜,還有不知名的聲音。露台下一道短梯通往草地,草地末端緩緩沒入水中。一座歪斜的登岸橋伸展在水上,停泊著一艘小船。有時他划著船去釣魚,或者躺在裡面動也不動。
倫德遠眺四周景緻。「這一切你全自己享受?」她問。
「大部分。」
她沉默片刻。「你很能跟自己相處,我猜。」
約翰遜輕聲笑了。「怎會這麼想?」
「如果這兒除了你找不到別人……我想,你自己一人大概覺得很舒服。」
「對啊,在這兒,我可以想怎麼亂跳,就怎麼亂跳;可以喜歡我自己,可以討厭我自己……」
她轉頭看他。「有這種時候?討厭你自己?」
「很少。我更討厭自己讓這種時候發生。進來吧,我來弄個義大利飯。」
他們進屋。約翰遜切碎洋蔥,放進橄欖油用小火煎,再加入專做義大利飯的威尼斯卡娜羅莉品種米。他用木製煎匙小心翻動,直到米粒全部浸到油為止。然後倒入高湯,繼續攪動,防止鍋底燒焦。同時,他將牛肝菌切成長條,跟奶油一起爆香後,轉用小火煎。
倫德著迷地看著。約翰遜知道她不會做菜,也沒那個耐心。他打開紅酒,倒入大肚瓶裡稍微醒酒後,再轉倒入兩隻酒杯中。公式化的過程,但是有效。吃、喝、談心,就會越靠越近。一個衰老中的波西米亞男人和一個年輕女人一起到一個羅曼蒂克的偏僻地方時,該發生的就會發生。
可惡的下意識反應!她到底為什麼他媽的要一起來?
他內心很希望今晚能按常軌行進。倫德坐在流理台上,穿著他的毛衣,似乎很久沒有這麼輕鬆了。她的五官罩著罕有的柔軟神色。約翰遜迷惑了。他常常說服自己,她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太急躁、金白色的直順頭髮和眉毛太北方。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了。
你可以有一個靜謐美麗的周末的,他想。你就是要弄得這麼複雜,白痴。
他們坐在廚房。倫德每喝一杯就更放鬆。兩人隨意胡鬧著,又開了第二瓶酒。
午夜時分,約翰遜說:「外面其實不冷,有興趣坐船嗎?」
她雙手托住下巴朝他微笑。「也可以游泳嗎?」
「我若是妳,不會下水。還要一、兩個月才夠暖。我們划船到湖中心,帶上一瓶酒,然後……」他停頓。
「然後?」
「看星星。」
他們的眼光交纏在一起。兩人各據桌子一邊,撐著手肘,彼此互望。約翰遜感覺內心的武裝正在瓦解。他聽見自己說出本來不想說的話,看見自己千方百計製造情調。他喚醒期待,令自己和倫德確信他們跑到偏僻的湖邊做該做的事是應該的。他希望她現在就起身回特倫汗,卻又同時渴望擁她入懷。他靠她越來越近,直到臉感覺到她的鼻息。他詛咒一切發生得如此順暢,卻又等不及即將發生的事。
「好,我們走吧。」
外面一絲風也沒有。他們走到登岸橋盡頭跳進船裡,船搖晃不停,約翰遜扶住她的手臂。他幾乎大聲笑出來!簡直像在演電影,這念頭閃過他的腦子。像梅格萊恩會演的超級濫情片,因為絆倒,所以送作堆。我的天啊!
小木船是跟房子一起買下來的。船頭釘了艙板,以存放物品。倫德盤坐在上面,約翰遜發動馬達。引擎的聲音完全不影響周遭的寧靜,反而協調地融進森林熱鬧活潑的夜晚。馬達噗突噗突,像極一隻超大型的黃蜂。
短短的航程中兩人沉默無語。約翰遜將引擎漸漸調低,讓船慢慢停住。他們離房子好一段距離。露台的燈故意亮著沒關,映在岸邊光圈蕩漾。四下不時傳來輕輕的撲水聲,是魚為了捕蟲躍出水面。約翰遜小心維持平衡,移到倫德身邊,右手提著半滿的酒瓶。船和緩地晃著。「仰躺下來的話,」他說,「整個宇宙都屬於妳。宇宙裡的一切全是妳的。試試看。」
她看著他,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發亮。「你在這兒見過流星嗎?」
「常見到。」
「是嗎?你許過願嗎?」
「我欠缺浪漫的細胞,」他在她身邊躺下,「光是欣賞就夠了。」
倫德輕笑。「你什麼都不相信,是吧?」
「妳自己呢?」
「我是最不可能相信這種事的人了。」
「我知道。花或流星無法取悅妳。卡爾要愛妳還真難。可以送妳最浪漫的禮物大概是深海科技建構平衡分析儀。」
倫德緊緊揪著他。然後,她縮起脖子慢慢向後仰躺,毛衣跟著往上拉,露出腹部肌膚。「你真相信是這樣嗎?」
約翰遜用肘撐起身子注視她。「不怎麼信。」
「你覺得我一點也不浪漫。」
「我覺得,妳還沒想過浪漫能發揮的效用。」
他們的眼光再次相遇。久久對視。
太久了。
在他發覺以前,手指已經滑下她的髮梢。
「不如你做給我看吧。」她細語。
約翰遜彎身向她,兩人雙唇間熱氣顫動。她伸長手臂環上他的頸,閉上眼睛。
吻她,趁現在。
千百種聲音和念頭呼嘯過他的腦海,集結形成漩渦,跟他的專注力展開拉鋸。他們始終維持這種高度緊張的姿勢,好像在等人頒發許可,一式兩份,一張給您,一張給您。現在您可以吻新娘,展現您的熱情了,真正的熱情。好,好,看來很不錯。現在,請打從心底相信一切吧!
熱情一些,老兄!
怎麼回事?約翰遜想,什麼地方不對?
他感覺到倫德溫暖的身體,聞著她的體香,芬芳、美好、誘人的體香。
但是,他覺得似乎走錯了房間,邀請函上寫的不是他的名字。
【摘文4】
4/14法國,羅阿訥「三個胖子」餐廳
當約翰遜在特倫汗講課時,離他約兩千公里遠處,尚.耶宏正用嚴格的眼光察看十二隻布列塔尼龍蝦。
耶宏的眼光相當嚴格,保持批判精神是他的工作所需。三個胖子餐廳一直是法國三十年來唯一高居米其林指南三星級榜的餐廳,這是個殊榮,而耶宏不希望自己改變這個歷史。他的責任範圍涵蓋來自海裡的一切,也就是所謂的魚達人,一大早就開始工作。
跟他交易的中盤商更早開始一天的工作,凌晨三點就到了臘吉。臘吉距離巴黎十四公里遠,幾年前仍是默默無聞的郊區,一夜之間突然成為採買高級菜色必去的聖地。四平方公里大的地方,處處照明如白晝,供應所需給大小城市、商人、廚師,以及能一輩子站在廚房與食物共度一生的狂人。在臘吉,全國的代表食物都齊了:諾曼第來的牛奶、鮮奶油、奶油和乳酪;布列塔尼的精緻蔬菜;南方來的香甜水果。貝龍、馬攘及達卡雄盆地的牡蠣供應商,與聖尚德律的鮪魚販,為了趕集,駕著貨車從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而來。保存蝦蟹的冷藏車在小貨車及私家車之間殺出一條血路。這裡是全法國最早能買到珍饈佳餚的地方。
品質畢竟還是最終因素。龍蝦當然是從布列塔尼來的最好,不過再往南,也時有鮮美不遜的貨色。簡短地說,必須符合檢定條件,才能讓來自羅阿訥的尚.耶宏這類人滿意。
他拿起一隻隻龍蝦,翻來轉去,全面仔細檢查。蝦箝被綁了起來,每六隻裝在鋪著蕨類的大保麗龍箱子裡,幾乎動也不動。當然,牠們還活著。
「好。」耶宏說道。這批是他經手過最鮮美的龍蝦。
他滿意得不得了,雖然蝦比平常稍小一點,但是就體型來說很重,而且有著深藍色的閃亮盔甲。
最後兩隻例外。「太輕了。」他說。
魚販皺著眉,一手拿起一隻讓耶宏喝采的龍蝦,另一手接過不及格的,兩邊掂掂重量。「您是對的,先生。」他驚愕地說道。「我很抱歉。」他站在那裡像是魚市場的司法女神,下臂平攤,手掌伸出。「但是並沒差多少,小意思,不是嗎?」
「是沒差多少。」耶宏說。「在小魚攤上沒差多少。可是我們不在小魚攤。」
「真的非常抱歉,我可以回去……」
「不用麻煩了。我們只能憑感覺來猜測,哪個客人的胃也許比較小。」
魚販再度道歉,送耶宏出店門時也一直道歉。也許他回家的路上仍然在道歉。這時耶宏已經站在三個胖子堂皇的廚房裡,思考晚餐的菜單。他把龍蝦暫時放在裝著清水的水槽裡,牠們漠然不動。
一個小時過去後,耶宏決定動手燙龍蝦。他先燒一大鍋熱水。活蝦要快速處理,因為這些動物被抓到以後,有自我折磨至死的傾向。
燙的意思是不煮透,只是先將龍蝦燙死,上菜前再煮熟即可。耶宏等水滾後,拿起水槽裡的龍蝦,頭朝上很快丟滑入鍋。從殼裡被逼出來的空氣聲清晰可聞。一隻接著一隻,耶宏照這個方式送蝦入鍋,很快又撈出來。第九、第十隻龍蝦紛紛死去。耶宏手裡抓著第十一隻,對,是輕了點!——然後把牠放進鍋裡。十秒就夠了。他沒有仔細看,就把蝦撈出鍋來……
他止不住低聲咒罵。
這隻龍蝦是怎麼了?蝦殼上處處是規則的裂痕,其中一隻鉗子還碎了。怪事。耶宏火冒三丈,從鼻子裡直噴氣。他將這隻龍蝦,正確來說,是龍蝦的殘骸,放到面前的工作台上,翻到背面。另一面也毀了,裡面應該藏著堅實蝦肉的地方,外殼卻附著一層白色黏稠物。他不知所措,查看鍋裡。塊狀物和像纖維一樣的東西跟著翻滾的水泡上上下下。就算想像力再強,也無法把這些東西跟蝦肉聯想在一起。
算了,他反正只需要十隻。耶宏從來不會少買食物,他以善於計算聞名,總能準確知道會用掉多少量。這不但是經濟,也是安全上的考量。眼下不就是這個主張派上用場的時候!
不過,還是叫人生氣。
難道龍蝦生病了?他的眼光落到水槽,裡面還剩一隻龍蝦。他不滿意的其中一隻。隨便啦,讓牠也下鍋吧。
可惡,鍋裡還漂著白色的東西。
他忽然想到,那隻生病的蝦太輕,這隻還活著的也太輕,之間有關係嗎?也許牠們已經開始折磨自己了?或者,病毒或寄生蟲把蝦給分解了?耶宏很猶豫。然後他拿起第十二隻龍蝦,放在工作台上仔細觀察。
往後仰的長觸鬚顫動著,綁在一起的鉗子虛弱地揮舞。龍蝦一旦離開牠們的自然生活環境,動作就會變得遲緩。耶宏輕輕推了推蝦,腰彎得更低來觀察。蝦動動腳,似乎想爬走,但仍維持原來的姿勢,末端環節尾巴處好像排出什麼透明的東西。
這又是什麼?
耶宏坐到小凳子上,離龍蝦更近。蝦等於跟他視線同一高度。
龍蝦上半身稍稍抬起。有一秒鐘,耶宏以為龍蝦黑色的眼睛正盯著他看。
然後,蝦爆開了。
【摘文5】
5/3英國,昔德蘭群島
直升飛機開始降落。
約翰遜望向窗外。他們正飛過陡峭的海岸上方,順著海岸走向,朝著小小的降落場地飛去,卡倫.韋孚將在那兒迎接他。礁石朝著東方和緩地下降,結束在一座弧形海灣裡。從這裡開始陸地就平坦了。無數沙灘和碎石灘交互排列著,後面則是昔德蘭典型的荒涼苔蘚風景。
直升機屬於一所海洋站,它擁有五、六位科學家,是灰綠色的曠野中央一塊近似圓形的碎石地上,一排被風吹歪的簡易木板房,幾乎不配稱為站所。一條小路從丘陵中通下來,盡頭是一座碼頭。約翰遜沒看到船。木板房旁停著兩輛越野車和一輛生銹的大眾牌巴士。韋孚在寫一篇關於海豹的文章,因此選中了這地方。她定期和科學家們一起出海潛水,平常住在小屋裡。
最後一陣風暴使得直升機一顫,輪胎接觸到了地面。直升機彈跳著降落了。「我們撐過來了。」飛行員說道。
約翰遜看到一個小人影站在降落區邊緣。她的頭髮在風中飄揚。他猜那是卡倫.韋孚。他喜歡她站在那荒涼中等待的樣子。離她不遠處停著一輛摩托車。一切都合他的口味。一座遠古的島嶼,島上有個孤獨的女人,兩者相互統治。他伸展四肢,將惠特曼詩集裝進旅行包裡,伸手拿他的大衣。「要依我,我們還可以再轉上幾圈。」他說道,「可我不想讓那位夫人等。」
飛行員轉過身來,皺起眉頭問約翰遜:「你只是裝酷,還是你真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約翰遜試圖將手伸進他的大衣衣袖,「這你得自己搞清楚。你可是有跟董事們打交道的經驗的。」
「是的,的確有。」
「那麼,我酷嗎?」
「我不知道。也許你只是驚訝。他們出來時,多半會對著我的耳朵灌滿怨言。」
「斯考根也是嗎?」
「斯考根?」飛行員沉思了一會兒,他們頭頂的旋翼轉得慢了。「不。我相信,什麼也打動不了斯考根。」
否則我才會奇怪呢,約翰遜想道。「你明天下午可以再來這兒接我嗎?我們約好十二點。」
「沒問題。」
他等門彈開來,沿著小梯子爬下去。他酷嗎?雙腳重新踩上結實的地面,內心深處他很高興。飛行員還得飛,可他顯然是習慣了惡劣的天氣。他將只休息一會兒,就飛往勒威克加油。約翰遜背起他的旅行包,向那個等候的女人走去。風吹得他的大衣鼓起來,纏在他的腿上。至少沒下雨。
卡倫.韋孚慢慢向他走來。
奇怪的是每走一步她就似乎變得更小了。當她終於站在他面前時,他估計她最多一公尺六五高。她結實,有魅力。牛仔褲繃在健壯的雙腿上。皮夾克下露出寬肩。照約翰遜看,她根本沒化妝。她黑黝黝的膚色是風吹雨打造成的。還有火辣辣的太陽和鹽的作用,也造就了寬顴骨和額頭上無數雀斑。風扯著她一頭栗色的鬈髮。
她好奇地打量著他。
「西谷.約翰遜。」她確認道,「飛行怎麼樣?」
「糟透了。我不得不依靠惠特曼的安慰陪伴。」他望望直升飛機,「可飛行員認為我酷。」
她莞爾一笑。「你想吃點東西嗎?」
怪問題,他想,才打過招呼就這麼問。然後來他注意到他果真餓了。「好啊。哪裡?」
她的頭朝摩托車的方向一擺。「我們可以去最近的鎮上。如果飛行沒有讓你累壞的話,那你也就能夠忍受這輛哈雷摩托車。在站裡更好,如果你喜歡罐裝牛肉和豌豆湯的話。」
約翰遜望著她,發現她的眼睛有著特別濃的藍色。深海的藍色。「為什麼不呢?」他說道,「妳的科學家們出去了嗎?」
「他們去鎮上買東西。我可以在這裡自由行動,來去自如,我也可以開一罐罐頭。我的烹飪藝術講完了。走吧。」
約翰遜跟著她走過直升機起降場的碎石地,走向海洋站。從這下面看,建築物不像從空中鳥瞰時那樣顯得被風吹歪了。
「船在哪裡呢?」他問道。
「我們不喜歡把船留在外面,」她指著一座離水最近的房子,「海灣幾乎得不到保護,因此我們每次使用過都將船運進海邊的棚屋裡。」
海……
海在哪裡?
約翰遜一愣,停了下來。剛剛波濤還在拍打沙灘的地方,出現一塊泥濘的平地,散佈著低矮的岩石。大海撤退了,但那一定是幾分鐘前才發生的。很大一片面積上只能見到陸地。
沒有哪次退潮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變成這樣。海水後退了數百公尺。
韋孚又走幾步,向他轉過身來。「怎麼了?不餓?」
他搖搖頭。一種聲響鑽進他耳朵裡,增強,越來越響。開始時他以為有架大飛機正低飛過水面,向島嶼飛去。但聲音聽起來不像飛機。更像滾滾而來的雷霆,只是比雷霆均勻,不停地……
他突然明白那是什麼了。
韋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到底怎麼回事?」
約翰遜張口想回答。在這一刻他看到地平線暗了下來,韋孚也看到了。
「快上直升機!」他叫道。
女記者似乎僵住了。然後她跑起來。他們一起向直升飛機跑去。約翰遜看到飛行員在座艙板後檢查儀器。轉眼間他的目光就落在奔來的兩人身上。他愣住了。約翰遜打手勢要他放下梯子。他知道飛行員看不到海上來的東西。直升機機頭朝著內陸方向。
那人皺起眉,然後點點頭。門哧啦一聲打開,梯子放了下來。
雷聲越來越近。此時聽起來好像島嶼對面的世界全動了起來似的。
正是如此,約翰遜想道。
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
他既驚駭又著迷,呆立在梯腳下,望著大海返回,泥濘的平原又被淹沒。天哪,他想道,真是不可思議啊!它根本不屬於這個時代,不適合文明的人類。基本道理。每個人都知道,殞石、地震、火山爆發和洪水歷經數百萬年改變了地球的面貌,但根據一項神秘協定,隨著科技時代的開啟,這種事情似乎是永遠結束了。
「約翰遜!」有人推了他一下。他醒過來,匆匆沿著梯子上爬,韋孚跟在他身後。直升機顫抖起來。他看到了飛行員眼裡的震驚,叫道:「發動飛機。快!」
「這是什麼聲音?這是怎麼回事?」
「快,升起飛機!」
「我不會變魔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我飛往哪裡?」
「無所謂。升高。」
螺旋槳噠噠地開始轉動。Bell 430搖搖晃晃離開地面,升起一、兩公尺。後來飛行員的好奇戰勝了他的害怕。他將直升飛機轉了個一八○度,讓他們能望見海上。他的面部表情霎時變了。「我的天哪。」他脫口叫道。
「那兒!」韋孚從窗口走向木板屋方向,「看那遠方!」
約翰遜轉過頭。有人從主建築裡向他們跑來。一個穿著牛仔褲和T恤的男子。他的嘴大張著,拚命向他們跑來,邊跑邊揮動雙臂。
約翰遜吃驚地望著韋孚,「我以為……」
「我也是。」她驚呆地盯著跑近的那人,「我們得下去。天哪,我發誓我不知道斯蒂文留在這裡,我真的以為他們全都……」
約翰遜使勁搖頭。「他做不到。」
「我們不能丟下他。」
「媽的,你看看遠處。他做不到。我們做不到。」
韋孚推開他,從他身旁擠向門口。緊接著,當飛行員將直升機側飛過條狀沙灘上方,飛向奔跑的那人時,她失去了平衡。飛機開始旋轉顫抖,先後遭到一系列強暴風的襲擊。飛行員大聲咒罵。那位科學家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一會兒,突然間又離他們很近。
「他做得到。」韋孚叫道,「我們必須下去!」
「不行。」約翰遜低聲道。
她不聽他的。也聽不到他的。就連螺旋槳的雜訊現在也被滾滾而來的海洋雷聲淹沒了。約翰遜知道,他們再也救不了那位科學家了。他們失去了非常寶貴的時間,現在他懷疑他們是否能逃離。他強迫自己將目光離開那個奔跑的人,望向前方。
波浪巨大。可能有三十公尺高,一堵由咆哮的、深綠色的水組成的垂直牆壁。它離海岸僅幾百公尺,正在快速逼近中,這意味著,距離相遇最多只剩幾秒鐘了。時間明顯地不足以將那人接上飛機,同時逃脫湧來的洪水。但飛行員還是做了最後一次嘗試,駕駛直升機接近那個逃跑者。也許他是希望,他可以一躍而上鑽進打開的門來到機艙裡,抓住一根起落架,隨便什麼我們經常在電影院裡看到的場面,如果你的名字叫做布魯斯威利或皮爾斯.布洛斯南的話,就會成功的。
那位科學家絆了一下,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摘文6】
5/10加拿大,惠斯勒堡
海洋在屠殺人類。
你殺死了蒂娜.倫德,約翰遜清楚地想道。你鼓勵她不要放棄卡爾.史維特普。她聽從了你的話,要不然她不會開車去史維格順德的。
是他的錯嗎?他怎麼可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如果倫德留在斯塔萬格,她可能也已經死了。如果他建議她搭乘下一班飛機飛往夏威夷或飛往佛羅倫斯呢?那他現在會坐在這裡,自以為救了蒂娜.倫德嗎?
他們之中每一位都在和自己心中的魔鬼作戰。波爾曼為他沒有提前警告這世界而折磨自己。他應該要做的。但警告什麼呢?提防一種猜測嗎?提防一個不詳的時刻嗎?他們全力以赴,想弄清楚。最後他們不夠快,但畢竟嘗試過。波爾曼有責任嗎?
那國家石油公司呢?芬恩.斯考根死了。海浪襲來時,他留在斯塔萬格碼頭。如今約翰遜以另一種眼光來看這位石油經理了。斯考根曾經是位操縱者。他喜歡賣弄自己代表著一個邪惡行業的無愧良心,可他採取正確措施了嗎?史東成了災難的犧牲品,但他真的是斯考根嚴厲譴責的自私自利的魔鬼嗎?
蟲子,水母,鯨魚,鯊魚。
有智慧的魚類。聯盟。戰略。
皮克出示了一組電子顯微照片。它們顯示的是各種生物。有些看上去像有著星狀贅生物的變形蟲,另 一些像有鱗或有毛的球,又有一些像漢堡包,兩片之間有螺旋形觸鬚在扭動。
「這些都是殺魚藻。」皮克說道,「這種海藻在數分鐘之內改變外形,還能長出十倍,包在囊腫裡,破繭而出時,由一種無害的單細胞生物變成劇毒的動物孢子。殺魚藻有多達四十二種形狀,每次都改變它們的特性。洛赫博士和他的小組正在全力破解,但他們的工作要比本地科研人員的困難得多。因為那種進入下水道的生物似乎根本不是殺魚藻,而是更危險的變種。洛赫博士將他發現的這一種取名為Pfiesteria homicida——食人藻。」
皮克解釋控制這種海藻的困難。這種新生物似乎有意周期性大量繁殖。一旦掉進水流,你就永遠擺脫不掉它了。它滲透進地下,分泌出幾乎無法過濾出來的毒物。問題就在這裡。許多犧牲品完全被海藻吞噬了。他們的傷口不會痊愈,而是發炎化膿。但更嚴重的是那毒物。不管官方機構多麼絕望地努力清潔下水道和水管,還是無法阻止這種生物在其他地方重新蔓延。人們試著用炙熱和酸來對付它,用催淚棒,但這種行動的意義無疑是以一種惡取代另一種惡。
關鍵是食人藻多半顯得無所謂。
殺魚藻損害了神經系統。這種新品種襲擊起來很有攻擊性,讓你在數小時內麻痹,喪失知覺,死去。洛赫至今未能破譯這種毒的密碼,研究小組的時間正白白流失。這種疾病的傳播似乎能逃避任何的攔截。
「這種海藻鑽在一匹特洛亞木馬裡。」皮克說道,「在介殼軟體動物體內。在特洛亞龍蝦體內,如果你們想這麼說的話,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某種樣子像龍蝦的東西體內。當它們被捕住時,這些東西很顯然是活著的,只不過它們的肉變成了一種膠狀物。海藻的大軍就躲在那殼子裡。眼下生病和死亡事件僅限於法國、西班牙、比利時、荷蘭和德國。我最後拿到的資料為一萬四千名死者。在美洲大陸上龍蝦似乎還是龍蝦,但我們也在考慮禁止出售介殼軟體動物。」
「這些殼類動物有著斑紋蚌的所有典型特徵,但具有一些普通斑紋蚌沒有的本領。即導航。」
皮克談到了船災。在會議被海藻總結折磨過之後,他公佈了同樣令人十分震驚的統計資料。一張世界地圖上交織著一根根彩線。
「貿易船隻航行的主要交通通道。」皮克解釋那幅圖道,「航空交通結束了客輪的航行,但世界貿易依賴海洋。沒有什麼可以取代水路。每天有兩千艘船隻擠過麻六甲海峽及其鄰近海峽,每年穿過蘇伊士運河的大大小小船隻將近兩萬艘。但這只相當於世界貿易的百分之十五。每天有三百艘船穿梭於英吉利海峽,通往世界上航運最繁忙的海洋,進入北海。每年有四萬四千艘左右的船隻連接香港和世界。地球上每年有數萬艘貨輪、加油箱和渡船在來往,更別提捕魚船隊、快艇和帆船了。數百萬船隻擠滿了海洋、近海、運河和海峽。在這種情況下,偶然有艘超大型加油船或貨櫃輪船沉沒,就聯想成一場嚴重的航海危機,顯得有點誇張。沒有人會這麼輕易被嚇住,沒有人就此不再將最後的鏽迹斑斑的船裝上油,發出去。——
「另外,全世界七千艘左右的油輪狀況都很差。一半以上已經服役二十多年了,許多大型油輪完全可以報廢了。但有些事情被容忍了。災難是可能的,也是熟悉的。人們開始算計:會順利嗎?人們知道那些因素,成了一種賭博。如果一艘三百公尺長的油輪掉進一個浪谷裡,它的中間部位最多會被彎曲到一公尺,這會損害結構。但油輪可以繼續行駛,因為人們美化此行的結局。」皮克淡淡地一笑,「可是,當根本無法解釋的因素造成不幸事故時,就無法算計了。風險將無法預測。
「這就形成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心理。我們稱之為鯊魚心理學。我們永遠不知道,鯊魚剛好在哪裡,他接下來會吃誰,因此一條鯊魚就足以阻止數千名遊客下水了。從統計學上來講,一個食人動物不可能對旅遊業造成明顯傷害。但事實卻是讓它癱瘓了。——現在請你們想像一下貿易航行,在幾個星期之內發生的不幸要比以前多四倍,且不是已知原因造成的。可怕的現象,對此沒有解釋,就連那些有據可查、狀況良好的船隻也被拖下深淵。我們永遠不知道誰會撞上、會在哪裡撞上,事先能做的就只是自我保護。人們不再談論鏽壞、風暴損失或導航錯誤——人們談的是暫時根本不出海。」
皮克就這樣談到了蚌類動物。它們被放大在螢幕上。皮克指著斑紋蚌之間伸出的一個纖維狀贅生物。
「不管水流將它們沖到哪裡。斑紋蚌一般是用這隻腳、這個貝足絲吸附。準確地說,貝足絲是由一束黏性的蛋白質絲組成的。這些新的蚌類動物將這些絲進化成了一種螺旋槳。這個原則突然讓我想到了海藻的移動方式。趨同性是公開的自然現象,但它的發生需要數千年數百萬年。這些蚌類動物要麼至今沒有出現過,要麼它們一夜之間獲得了新能力。表明這是一種迅速的突變,因為在許多方面它們仍然還是斑紋蚌,只不過它們似乎確切知道目標。比如說,巴麗爾皇后號的船身上沒有,但槳上卻均勻地佈滿了。」
皮克報告了海難的情況和鯨魚對拖輪的攻擊。雖然巴麗爾皇后號倖免於難了,事實卻表明,蚌類動物和鯨魚的合作戰略是多麼有效——就像灰鯨、座頭鯨和虎鯨之類的合作一樣。
「這簡直是瘋了。」聯邦國防軍的一位上校在背後說道。
「絕對不是。」安納瓦克向他轉過身去,「它們有計劃。」
「實在荒唐!你是想聲稱,蚌類動物是跟鯨魚商量好的?」
【摘文7】
6/8西非沿海,火山島
福斯特建議飛來別哈山,因為他想盡可能讓那些人明白,如果這一使命失敗了,人類將會遭遇什麼。
「請你別搞錯了,」他說道,「這裡發生了很多事情。」
他的頭髮從帽子下散亂地鑽出,被涼爽的信風吹起。天空映照在他的墨鏡裡。他站在那裡的樣子,像是摩登原始人和魔鬼終結者的混合物,他的聲音嗡嗡回響在長有寧靜松樹叢的斜坡上,好像他要宣佈新的十誡似的。
「我們站在這裡,是因為火山在兩百萬年前將卡納利群島吐進了大海裡。這裡的一切都給人一種寧靜安逸的印象,但這是假象。在山下的蒂加拉夫——順便說一下那是個漂亮的小巢,杏仁奶酪!——他們於九月八日慶祝魔鬼的節日,魔鬼吵吵鬧鬧地奔跑著,將火吐向村中廣場。它為什麼這樣做?因為島上的居民熟悉他們的別哈山。因為吵鬧和噴火屬於日常生活。製造了蟲子的智慧同樣也知道此事。它知道這座島嶼是如何形成的。」
福斯特走近山坡邊緣幾步。鬆脆的熔岩在他的馬丁大夫靴子下咯吱咯吱響。下方深處,大西洋波光粼粼。
「一九四九年,別哈山再一次無比優美地甦醒了。這隻古老的睡狗,準確地說是這裡的火山口,桑璜火山。憑肉眼幾乎看不出來,但從此就有一條數公里長的裂縫沿著西山坡延伸到我們腳下。它又可能一直通到拉帕爾馬島下面。別哈山的部份山體當時向海裡坍塌了四公尺左右。我過去幾年裡經常測量這個地區。很有可能,西部將隨著下一次的噴發徹底被沖掉,因為一些岩石層含有相當多的水。一旦熾熱的新岩漿從火山口裡升起,這些水會一陣陣地擴散和蒸發。形成的壓力可以輕而易舉地炸掉不穩定的一側,並壓迫東、西兩側。結果將是近五百立方公里的岩石發生滑坡,掉進海裡。」
「這我讀到過。」凡.馬登說道,「卡納利群島的官員認為這理論不可信。」
「不可信?」福斯特像末日的號角般吼道,「恐怕是他們在所有的官方布告裡逃避明確表態,怕嚇壞了遊客。人類無法躲開這一章。已經發生過幾起較小的事件了。一七四一年,日本的渡島大島火山爆發,造成三十公尺的海浪。一八八八年,當新幾內亞的里特爾島滑塌時,海浪也差不多高,當時坍塌的岩石只相當於我們這裡會滑塌的岩石的十分之一!夏威夷群島的基拉韋厄島上多年來就佈滿了GPS觀察站,它們記錄每一個最細微的活動,它在動!東南側每年向谷地滑下十公分,如果它加快速度那就慘了。我們當中誰都無法想像。幾乎每一座島嶼火山都傾向於年齡越大越陡峭。當它太陡時,就會有一部份斷裂。拉帕爾馬島的政府裝聾作啞。問題不是它在發生,而是它什麼時候發生。百年之後?千年之後?我們不知道的就是這一點。這裡的火山爆發通常沒有預告。」
「如果半座山滑進海裡,會發生什麼事?」女經理問道。
「岩石將擠開大量的水。」波爾曼說道,「它們會越堆越高。墜落速度估計達每小時三百五十公里。碎石會飛落公海裡六十公里遠的地方,這樣水就不容易從岩石上流淌回來。會形成巨大的氣泡,排出的水會比墜落的岩石還要多得多。現在會發生什麼,對此確實存在一點意見分歧,但沒有一種情況讓人有理由樂觀的。在離拉帕爾馬島不遠的地方崩塌將會生成巨浪,浪高可能在六百到九百公尺之間。它以每小時一千公里的速度洶湧而來。和地震相反,山崩和滑坡是點狀事件。波浪會放射狀地在大西洋上擴散,分散它們的能量。離出發點越遠就越低。」
「聽來能安慰人。」那位技術經理含糊地說道。
「有限。加納利群島轉眼間就會消失。滑塌後一小時一場一百公尺高的海嘯會襲擊非洲的西撒哈拉海岸。比較一下:北歐的海嘯在峽灣裡高達四十公尺,此事是眾所周知的。六至八小時後一道五十公尺高的海浪湧過加勒比海,摧毀安的列斯群島,淹沒紐約和邁阿密之間的美國東海岸。緊接著它又以相同的強度襲擊巴西。較小的海浪到達西班牙、葡萄牙和英國的島嶼。後果將極其嚴重,對中歐也是,那裡的經濟將完全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