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導讀(一)

用詩句串起笑聲、思索與人生

──林世仁(兒童文學作家)

謝爾(1932-1999)是創意界的「文藝復興人」,集詩人、漫畫家、劇作家、作曲家、歌手於一身。《人行道的盡頭》同名唱片得到葛萊美獎,為電影《來自邊緣的明信片》寫的歌曲也得到1991年奧斯卡獎「最佳原創歌曲」提名。甚至,他年輕時在芝加哥棒球場上賣熱狗,也創下週四「棒球之夜」的熱狗銷售記錄!
這樣一個不受限的創作者,寫起童詩來,自然也不會受限。
《閣樓上的光》1981年一出版,就成為第一本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的童書,還破紀錄的蟬連了182週!童詩集能如此熱賣,在現今的亞洲書市上,仍然是一個遙遠的夢。
謝爾的詩為什麼能有這麼巨大的魔力?
原因很簡單,他是謝爾!他從來沒有特別去設想兒童會喜歡什麼或該讀什麼。他只是寫他喜歡的詩,寫他自己。就像他唱歌、畫畫一樣,他只呈現自己、翻譯自己。這樣的書寫,拋開了童書的緊箍咒,沒想過要討好兒童,卻反而取悅了九到九十九歲的讀者。如果說1846年李爾自寫自畫的《A Book of Nonesen》,讓無厘頭的笑聲在童詩中閃爍發光,那麼二十世紀謝爾自寫自畫的童詩集,就把它再往上推,揉雜了嬉皮、諧趣、哲思,拓寬了童詩領域,也打開了童詩的邊界。諧趣詩的前後雙雄,不過「爾」「爾」!
謝爾一笑,童詩就翻出了如來佛的手掌心!沒有理論家、道德家可以規範他。謝爾的最大貢獻,就是讓童詩由成人設定的「兒童詩」中解放開來,變成老少咸宜的「童心詩」。讀他的詩,讀者既能享受「童心」,也不需要倒轉「自己的年輪」。不必裝小、不必裝乖,從兒童到大人,任何一位讀者,都可以從自己的年齡進入書頁,享受一樣而又未必全同的樂趣。 
《閣樓上的光》,每一首詩都像「童心探測器」。謝爾放詩自由,讓它飛滾,看它能激起多少笑聲、哲思?撞開多少想像空間?大部份作品測度著笑的種類,如〈自私孩子的祈禱〉、〈斑馬的問題〉、〈好好玩〉、〈蝙蝠寶寶〉、〈女士優先〉、〈綁架〉;有些實驗圖文合奏的關係,如〈蛇的問題〉、〈啞巴多拿〉、〈犀牛筆〉;有些大膽試探想像的邊界,如〈總得有人〉、〈好怪的風〉、〈皮小偷〉;有些則潛浸至人生的底部,如〈倒影〉,〈小男孩與老人〉、〈凍結的夢〉。新增的十二首詩,更是謝爾迷的「新版賀禮」。
謝爾用文字突破了童詩「傳統真善美」的框架,也用粗率的線條打破了童詩插畫「甜美」的框架,就像他的光頭、落腮鬍、破舊牛仔褲和粗啞的歌聲,顛覆了童詩叔叔「親切和藹」的刻板印象。
打破框架,正是我們閱讀謝爾詩,享受到的最大樂趣。
在謝爾的詩中,每個人都可以輕鬆的蹦跳、翻滾、嬉鬧。而在那些童心的歡愉背後,又總有一雙老熟的眼睛,在偷偷對著我們眨啊眨。
愛抱著吉他唱歌的謝爾,寫詩也像在譜曲,喜歡創造「文字的音樂」。詩的趣味不單在意思上,也在字與字的音韻之間。它就像在你的口舌之間演奏爵士樂,爽脆來勁,卻很難被翻譯出來。 然而,謝爾的強大能量,總是能穿透譯文,在文字背後閃現而出。在這一本由中文搭建而成的文字屋裡,他正躲在閣樓上,悄悄看著你,眼裡放射出慧黠、嬉笑與智慧的光。翻開書頁,相信你也會被那道光深深觸動!

 

專文導讀(二)

閣樓上的光與黑暗

──鴻鴻

《閣樓上的光》如果是一本給孩子看的書,那麼是最好的那一種:作者沒有把複雜的世界簡單化,而是用簡單的方式,揭露世界的複雜。

《閣樓上的光》如果是一本給成人看的書,那麼也是最好的那一種:作者沒有提供解決現實問題的靈藥,卻提供了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問題。

如果謝爾.希爾弗斯坦沒有成為一位詩人,他應該會成為一位哲學家;如果沒有成為一位哲學家,他應該會成為一個小學老師。更有可能,他跟那些喃喃自語的遊民沒什麼兩樣。他有許多的不滿,卻懂得從不滿中找到自得其樂的方法。

他寫的是當代寓言──將人生的矛盾變成一個個充滿想像力的情境,帶我們進去,看穿事物的本質。比如,拿著玻璃鞋找灰姑娘的王子,還沒找到心上人,卻先對腳丫子感到厭倦;或是一個字母自認了不起,卻不察即使沒有任何字母,世界依舊運行。

想像力馳騁之時,有時像童言童語、有時像詩、有時像古老的寓言故事。但是那些童言童語會發展成最邪惡的惡作劇,那些詩會扭曲成最無厘頭的文字遊戲,那些寓言會讓人哭笑不得,無法為想找出教訓的父母提供解答。

當然,謝爾.希爾弗斯坦不是外星人。西方本來就有諧音遊戲的傳統,比如《愛麗絲夢遊仙境》;也有充滿諷喻的寓言,比如《伊索寓言》和《拉封丹寓言》;還有以簡馭繁的詩人,比如辛波絲卡。但是,《閣樓上的光》是他們的混合體,而且更瘋狂、更嬉鬧、更憂傷、也更暗黑。謝爾.希爾弗斯坦用可愛的插畫和遊戲筆墨讓大小讀者卸下心防,把我們帶進一個滿布哈哈鏡的世界,小與大、美與醜互相轉換,為的卻是給我們一個看清自己的機會。

或許這是這本書大受歡迎的原因。一般人害怕詩、遠離哲學、覺得童話是騙小孩的、而空想只會浪費生命。但是這本書讓我們不知不覺與這一切重逢,卻感到自由與勇敢。

甚至,書中還鼓吹兒童出來示威抗議。

或許正因如此,在原版問世三十多年、中文版問世二十年後,這本書彷彿更適合今日這個更尊重個人差異、更珍視年輕力量的開放時代。

來吧!

畫一張瘋狂的畫,
寫一首怪異的詩,
唱一曲含含糊糊的歌,
把梳子當作哨子。
在廚房的各個角落
像個發了癲的舞者,
在這個世界,放進一些
從來沒有過的蠢事。

然後,也許我們可以變得更有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