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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心中的崛起與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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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內容簡介

過去能有多過去? 有沒有三十年不堪回首的光陰 瞬間隨著網際網路找上門的八卦? 繼《我們不完美》後最棒的續作 Kirkus票選必將成為未來的經典小說 在威爾斯經營「世界盡頭」二手書店的杜麗很少談自己的事情,因為說出來可能沒幾個人會相信。在她很小的時候,杜麗就跟著父親到世界各地工作,直到某一天在曼谷,她遇見了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母親照顧得膩了,又把她丟給一個俄羅斯男人,杜麗喊他杭爹;那段日子,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父女。 長大的杜麗喜歡闖進門沒鎖的公寓、捏造一個身分與過去,認識新朋友;而那個最照顧她的男人范恩——也是媽媽的男友——給了她一張信用卡,杜麗用裡頭的錢走遍世界各地,卻再也沒有這男人的消息。然後她頂下了「世界盡頭」。 直到有一天,前男友透過臉書,傳來她父親杭爹病重的消息——杜麗被迫從世界盡頭飛回紐約,飛回自己謎一般的過往。不稱職的親生母親與父親、她的代理父親、前男友、她真正在意的男人……這些所有曾在她心中崛起又衰落的人,該是給她一個答案的時候了。 你影響了我的人生,影響了我的選擇,讓我成為現在的我。 你是我碰過影響我最多的人。 【名家推薦】 ◎郝譽翔(台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 ◎陳又津(小說家) ◎陳夏民(出版人) 「瑞奇曼這本千變萬化的小說告訴我們,所謂的家人有時是由你遇見和遇見你的人所組成。」 ──《書單雜誌》 「這本書,獻給書店愛好者,獻給喜愛優美散文的人,獻給週末就想馬上讀完這本書的人。」 ──《新共和雜誌》 「繼《我們不完美》後最棒的續作……這本書沒有屍體,但有引人入勝的身世之謎;雖然不需要知道『兇手的真實身分?』,但會想知道『主角的真實身分?』」 ──《西雅圖時報》 「如果你正在書市中尋找一本筆法熟練、令人滿意的小說──就是那種從第一頁就吸引住目光,結局時才輕輕將你放下,讓你感到精神振奮、獲益良多──那你可以不要再看這段文字了,直接晃到你最喜歡的書店,買一本湯姆‧瑞奇曼的新書《你在我心中的崛起與衰落》。」 ──《環球郵報》 「即便故事背景橫越三塊大陸、時間超過三十年,湯姆‧瑞奇曼的《你在我心中的崛起與衰落》卻小巧精緻得令人感到驚訝──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如此好看。」 ──《影音俱樂部》 「作者有精準的觀察力、錯綜複雜的故事結構,最後看似破碎的章節在瞬間合而為一。我想你一定會跟我一樣感到敬佩不已。」 ──全國公共廣播電台 「有的小說是最佳良伴,你實在很不希望故事結束。」 ──《每日電訊報》 「這本小說訴說的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故事……但要表達的都是因為人類存在本身所產生的基本叩問:我們是誰?為何存在?但瑞奇曼的小說並不提供這些答案──說真的,怎麼可能提供呢?──它給我們的是一個極有價值的領悟,深入了我們對自我覺醒永不滿足的需求,還有一種極為深刻的欲望,以及無法逃避的那個問題:到底身而為人是何意義?」 ──《芝加哥論壇報》 「湯姆‧瑞奇曼第二部作品是一幅絕妙的拼圖。跨越四分之一世紀,碎片散落全世界……當這本書走到結尾,那股將一群角色拉緊的奇妙引力開始能看出端倪,並以令人滿足、甚至感到深刻的方式,顛覆主角和讀者原有的期待。」 ──《英國衛報》 「妙趣橫生,角色躍然紙上,故事的中心謎團直到最後一頁都緊緊揪住讀者的心。」 ──《赫芬頓郵報》 「一個難以忘懷的故事。述說一名年輕女子重新回顧她充滿動亂的過去……結構精妙,文筆華麗。」 ──《科克斯書評》 「這本小說帶著讀者跑遍世界、充滿緊張感……這趟旅程非常值得。」 ──《出版人週刊》 「訴說著角色自身的謎團,講述書籍的力量,以及真相和小說有時無可避免,會交織在一起……本書令人難以抗拒。」 ──《圖書館週報》

內文試閱

2011:開始
  數百年前,嵐托尼修道院的修士紛紛出走,諾曼哥德風的修道院日漸傾頹,屋頂塌陷後,留下石牆和石雕裸露在幾世紀的霪雨霏霏中,上頭爬滿芥色青苔,任憑風雨打穿曾經是聖壇的所在。   修道院遺址後頭矗立著黑山,這天早晨濃霧繚繞,她彷彿走進雲海裡,穿過薊草扎人的草原,經過吃草的羊群,直接攻上山腰。她越爬越高,濃霧漸漸散去,綠色的雨鞋走在滑溜的路上嘎吱嘎吱響,一步一步估量著腳下石頭的大小,兩條大腿痠得暢快。累歸累,腳步卻越來越急。   山頂的野風對她又推又拉,吹得她腰際的粗鉤針織衫不住翻飛。高原在眼前展開,望不到盡頭,石楠叢和歐洲蕨夾著白堊小徑,綿延數公里。這條山脊分隔兩塊國土,右邊是英格蘭,拼布似的大地以樹籬作縫線,拼起一塊塊圍著柵欄的農牧地。左邊是威爾斯,一叢叢漫生的濃綠,一幢幢石造的農舍,還有一片片險惡的樹林。   光影在土地上斑駁變化。她在陽光下止步,閉上眼吸收太陽的溫度。一連幾天不見陽光,太陽一露臉,她便提步去追逐。但最讓她興奮的還是雨。從書店的窗戶往外看,世界頓時安靜下來,路上半個行人也沒有。她對小雨沒興趣,要大雨滂沱才有意思──急雨在葉子上爆裂,咽住排水管,擂得書店的閣樓屋頂簡直像跟打鼓比響。一天午後,天空一陣響雷,弗格倒抽一口涼氣,把手頭那本講蒙古遊牧民族的書翻得沙沙作響,想借此掩蓋過去。   「暴雨很美,」她說。   「溼答答的。」   「膽子小就說嘛。大自然像這樣翻臉發威起來,不覺得很令人興奮嗎?」   「妳覺得地震很令人興奮嗎?」   「呃,如果只是在旁邊看──想像一下嘛──沒有人受傷,沒有造成任何損失,那麼,是的,地震真的是不可思議。就像照片上的岩漿一樣。」   「如果岩漿濺到妳身上,可就不好玩了吧。」   「岩漿從來沒有濺到我身上過啊。」   「我也沒有啊。雖然很殘酷,不過是實話。」   在緊閉的眼皮底下,她察覺到天色暗了下來。陽光在這片荒野上遷徙。一顆雨珠落到她的臉頰。細雨嘈嘈下了起來,野風吹斜了雨絲,一會兒轉向這邊,一會兒轉向那邊,好像海裡倉皇的魚群。她看著雨點一滴一滴打溼襯衫,棉料緊貼著她微隆的胸脯和纖細的腰身。二十歲時,她認為自己的身體跟她本人毫無關係,她只是住在一個跟內容分離的容器中。近來,她瞥見自己日漸消瘦的身軀,心裡想到的不是身形,而是光陰。歲月來了,她的粗糙是歲月侵蝕的痕跡。她看著雨鞋踐踏野草,睫毛上低垂的雨珠模糊了視線,隨著步伐不住顫抖。   一隻烏鴉從頭上飛過。嗯,這隻烏鴉很該穿件風衣。天上的鳥兒怕淋雨嗎?這問保羅就曉得了。不,只准想此時此地的事。兩條腿還在走,她深吸一口氣。什麼都別想,只管現下的感受,多快樂啊。如果要她寫一本書(她從來沒這個打算),大概會寫什麼都不想的快樂。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愚蠢了?天曉得這樣會寫出什麼樣的書來。或許可以治好失眠吧,至少。   白堊小徑穿入樹林轉下山,經過農牧地,越過梯磴,穿過修道院遺址。上了飛雅特後,溼透的粗鉤針織衫被扔到後座,調一調後照鏡,她饒富興味地瞥了瞥淋成落湯雞的自己。回程是二十分鐘的單線道。她蜷起腳趾(每次大貨車從轉角衝出來她都會這樣),彎進樹籬裡,讓大貨車通過。她這輛車沒有避震器、沒有安全帶,震得人骨頭簡直要散架。乘客座沒窗戶,只用一塊塑膠布擋著,車子一開,塑膠布就啪噠啪噠拍打起來,從生鏽的車底小洞往下看,還可以看見路面的柏油。   杜麗把車停進教堂的停車場,麻雀(正爭奪著週末婚禮散落的米粒)振翅飛走。她在這個村莊住了快兩年,半個朋友也沒有。這地方人情澆薄,正合她的意。報攤、醫生、律師、警察。肉販學徒穿著紅白相間的條紋圍裙,一面抽菸一面騎腳踏車送貨。獨角獸街上賣派餅和薯條的店家。村子裡的鐘。紀念碑上「第一次世界大戰(1914–1918)犧牲的凱諾鎮子民」,以及底下的塑膠罌粟花圈。   當地人都喊她書店老闆娘,看她徒步在小徑上,頗有那麼一點異國情調──因為她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當地人都這麼說。她辯稱自己不是英國人。威爾斯人對「英國」很感冒,說起這兩個字的口吻很是簡慢。這位鄰居在禮拜天闖進人家的客廳,吃完人家的蛋糕,占盡所有的鋒頭。更糟的是,英語取代了威爾斯語,交通標誌上雖然還見的到這奇妙的語言(cerddwyr edrychwch i’r chwith,意思是行人注意左邊),但當地人大多連念都不會念了。至少他們的抑揚頓挫還頑強地留在英語裡,說起話來字和字之間總要頓、一、下。   她回到書店,跑上樓,經過客房──每間房一張四柱大床,鋪著乾草床墊,一旁的五斗櫃散發薰衣草香,廚房的地板上留著過往爐灶的痕跡。那圈褐色汙漬就是以前擺爐灶的地方。浴室裡雖然有古典的獅爪浴缸,便所的馬桶卻是木頭座椅,沖水時要拉一條冰冷的鏈子,涓涓細流才會從水箱裡流出來。   杜麗放著客房不住,偏要住閣樓。她趕走蜘蛛,丟掉留聲機和壞掉的家具,刷洗裂開的地板,把舷窗擦到近乎透明。她利用閣樓的樓梯將雙人床的床墊推上去,鋪在閣樓地板上。入夜後就睡在屋椽下,早上起床鼻尖總一片冰涼。   晨間散步回來,衣服還是溼的,她脫下來,裸身站在窗邊,從街上只看得見她的臉。她喜歡這樣沒有窗簾。這裡地勢高,別人也偷窺不到。地板上堆著一疊她的衣物和一個大帆布包,可以裝進她所有的東西。這就是她擁有的一切。十年下來,值錢的東西都丟盡了。   她換好衣服,下樓回到書店,算好找零,將昨天的進帳輸入電腦(花不到她幾分鐘),把休息中/營業中的牌子翻面,打開上鎖的大門。雖然書店十點才開,但她總是早到。弗格跟她相反,總是晚到。   「塞車,」他會這樣解釋,然後鬆開用下巴夾著的報紙,把卡布奇諾放上吧檯。他從家裡走到「世界盡頭」只要四分鐘,所以「塞車」的意思是在蒙娜麗莎咖啡館排隊。他習慣早上帶一杯熱飲和一份冰冷的報刊,每天買的報刊都不一樣,兩個人會輪流讀,下午討論。在那之前(至少到中午為止),他盡量不開口胡扯,只躲在書架後面。喝咖啡的「嘶嘶──」聲會洩漏他的位置。若不是在「地理」,就是在「政治思想」。   像這樣安靜的早晨,她會閱讀最新著迷的事物,翻翻顧客推薦的書,撢撢灰塵。以前她還會用鍛鐵餐桌上的錄音機放幾卷錄音帶來聽。那都是她聽了好幾年的老歌。但這些錄音帶已經不在了。幾個禮拜前來了一對陰陽怪氣的老夫婦,兩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羽絨大衣,簡直分不出來當年誰是新郎誰是新娘。他們一前一後逛了一圈,回到門口的鍛鐵餐桌,其中一人拿起杜麗的錄音帶。「露營車裡應該放點什麼來聽聽。」   「這些不賣。」弗格說。   「可以賣,」杜麗插嘴。到了這個節骨眼,有錢當然要賺。「不先看看裡面是什麼嗎?」   「我比較喜歡聽音樂。什麼音樂都好。」   「你比較喜歡音樂?所以比起有聲書,你更喜歡音樂?」   「比起講話,更喜歡音樂。」   他們講定每卷錄音帶五十便士,老夫婦數著硬幣,杜麗盯著錄音帶,上頭寫著「鄧大2000精選」。那是多年前的男友鄧肯・麥格羅瑞錄給她的,標題後面還有冗長的註腳,附註裡頭有哪些人的歌。包括費歐娜‧艾波、林納‧史金納、多莉‧艾莫絲、巴布‧狄倫、清水合唱團、湯姆‧韋茨。寫到後面空間不夠,字越寫越小,星號旁邊又加上星號。卡帶還沒賣出去,杜麗就後悔了,但她不肯改變心意。那是幾個禮拜以前的事。多想無益。「要不要聽聽廣播?」她問弗格,順便還他小說。   他走到電腦後面播BBC Radio 4。「妳覺得好看嗎?」他問:「根本垃圾,我覺得。」   「超難看。那你幹嘛推薦給我?」   「因為實在太難看,所以我想,一定要讓杜麗看一看。」   「全世界只有你會推薦別人看你討厭的書。」   「等一下,」他小碎步跑開,聲音從書架後面傳出來,有些被廣播蓋住。「如果上一本妳不喜歡,」他喊道:「那這本妳一定要看一看。」   「裡面有吹薩克斯風的外星人嗎?」她問:「如果裡面有會吹薩克斯風的外星人,或是任何會樂器的外星人,或是任何不會樂器的外星人──只要有外星人就不准拿來給我。」   「這樣有點霸道吧。」他拿著一本平裝書走回來。   「好吧,我不禁止你。但我問最後一次──有外星人?」   「沒有外星人,」他保證,然後加上一句。「但可能有半獸人。」   「所以是有半獸人還是沒有半獸人?」   「有半獸人。」   身為雇員,弗格最突出的表現就是看店,好讓她外出去買三明治。除此之外,他的貢獻少到無法計量。但她不想一個人經營。「世界盡頭」根本不賺錢,他的薪水是她貼錢付的。她的積蓄不多,而且日漸減少,再過幾年就要破產,但她卻不耐煩地看著戶頭餘額,迫不及待要變成窮光蛋。這裡是她有生以來住過最久的地方,她甩不開那股想失去這裡的衝動。   弗格這種人跟她截然不同,他待的地方形塑了大部分的他。他離不開這裡──離不開這個可以在 Google Earth上找到的村子(他好喜歡把Google Earth從巴黎轉到凱諾鎮,然後一直拉近、拉近,直到看見「世界盡頭」的屋頂。)他說,之所以待在這裡是因為這個村子是「la piece de resistance. 」這種說法很厚臉皮。他明明是怕人家說話。十五歲那年夏天,他家裡遭逢事故,哥哥出了車禍,腰部以下癱瘓,因為一筆旅館簽單,父親外遇被發現;母親受不了,崩潰了。父親離開,家裡走樣,全靠弗格維繫。四年前,他差點步入禮堂,但女友去倫敦搞劇場,在那裡遇見了新的人。他們一直保持連絡,直到她寄來寶寶的照片。「點開信件夾裡的寶寶照片,」弗格說:「就像看見朋友跟你揮手告別。」他和前女友偶爾會傳訊息,對方邀他去倫敦,他會回說:「我想去啊──什麼時候?」她幾個月後才回傳。而他連她長什麼樣都記不得了。她的臉書顯示圖是一張寶寶的照片。   他困在凱諾鎮,想像自己的平行人生。在另一個時空裡,他在德倫大學取得法國文學學士,又去劍橋念了碩士,再到巴黎做兩年研究,住在左岸(他管那地方叫「西岸」)的閣樓裡。在他人格深處堅信自己生錯了地方。他和他朋友的層次比凱諾鎮高很多,之所以遭逢種種波折,都怪這個地方太落後。每個月會有一天,他上班的情緒極度黑暗。除此之外,他開朗到令人動容。   「你覺得自己比較像英國人還是威爾斯人?」她問他。   「我像法國人,」他回答。「妳呢?覺得自己像法國人嗎?」   「哪裡像了?我一點也不法國。」   「那是像英國嘍?」   「我不是英國人。」   「那當威爾斯人好了?」   「我不是威爾斯人。你不是早就知道。」   「我們就像消失的部落,我們這些威爾斯人,」他喃喃自語道。「沒有傳統,沒有權力,雖然很殘酷,不過是實話。我們只有一顆橡實的哀愁,」他一面說一面把放大鏡貼在眼眶上,「不經意被瞥見的tristesse 像一扇門,通往屋裡外人不得進入的小房間。」   「你今天非常詩情畫意啊,弗格。」   「你往門裡匆匆一瞥,」他繼續往下說,誤把她的挖苦當鼓勵──「一顆橡實的哀愁。」他很得意自己造了這麼個新詞,一邊掛在嘴上一邊走向「海盜・走私・叛亂」,整理書去。   中午時分,第一位客人上門,是一位常客,但稱不上是顧客,她把「世界盡頭」當作展示間,買書都上網買。這種行為日漸普遍,那些在筆記本上記下價錢和ISBN的都是這樣,有些甚至大大方方用智慧型手機上網比價,然後一手搭著門把,一邊感慨好書店剩不到幾家。杜麗並不因此憤慨,潮流不會因為你擺手而停駐。她把賣書當作寒暑假。真正令她氣餒的是,書架上千斤重的書影響力微乎其微,不論裡頭內容多有價值、多有想法。這些書過的是老人般的生活,世人少有耐心聽他們把話說完。   上門買書的人少之又少,來賣書的倒是源源不絕。近日大家都在清書架。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她有(多少)錢可以買,而是她有多少空間可以擺。她個人有興趣的是那些經典的食譜書,尤其是裡頭還有給小妞兒一些過時建議的那種。例如一八六一年出版的《比頓夫人的持家寶典》,或是吉茵珂絲・摩根和茱蒂・派瑞合著的《單身女子平底鍋》。她也買了一櫃動物學的書,近日又增加了野牛的悲慘歷史、珍禽的珍本書和自然寫真巨冊。就跟那些茶几書一樣,她總是買了才納悶要擺哪兒。   第一個上門買書的是湯瑪士先生。他五十幾快六十,有一堆會說威爾斯語的孫子,每個月會來「世界盡頭」一次。在他念書的年代,教育被看成是不肯下田做活的可惡藉口,這種態度造就了兩種人:一種不屑念書,一種則敬書本如鬼神。湯瑪士先生鼻尖有疤,生著一副正直閒人的面孔,身上永遠穿一件手織羊毛衫,他是令人尊敬的刻苦自學者。但他不喜歡講這些,總會打斷她的攀談,站在鍛鐵餐桌前,一手一本書,彷彿圖書館櫃檯前的孩子那樣。(她始終摸不透他選書的喜好。這天選的是跟波耳戰爭歷史有關的書和《愛麗絲夢遊仙境》。)   「這些就夠了嗎,湯瑪士先生?」   「不用了,謝謝。」   「需要幫你找什麼嗎?」   「不用了,謝謝。」   「謝謝光臨,下次見。」   「很好很好。很該走了。」   門上的鈴鐺在他身後響起,店裡瀰漫學生湧入之前的寧靜。這些學生不是狼吞虎嚥的讀者,而是順手牽羊的小竊賊,來她店裡小試身手。看他們左瞧右瞧的鬼祟模樣,彷彿是扒竊這行的始作俑者。真厲害,小小的書包竟然可以塞這麼多東西。偶爾她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在羅伯斯路的垃圾桶裡發現被偷走的書,才會制止罪犯再次突襲,抓到門邊訓話兼送客。少數幾個沒規矩的,她會字斟句酌地把他們罵到臭頭。有一個臉皮特別厚,離開時還踹門,一邊倒著走一邊朝她比中指,結果(想到就覺得爽)跌到水窪裡去了。   她看了看時間──晚上要上課。「介意我……」   「別說了別說了,」弗格回答。「快走吧。」   自從來到凱諾鎮,她就開始瘋狂學東西。又是縫紉、又是居家修理(出乎意料有趣)、又是音樂。有一陣子,她每個禮拜二晚上開車到卡地夫學畫。她畫的是人體畫,包括炭筆、油畫、壓克力畫,每一種媒材都證明她毫無天分。畫出來的手臂總是比腿長,耳朵像茶盤,水果像籃球。雖然畫得很糟,但杜麗喜歡。苦學一陣之後倒也越畫越好了。   「有教畫鼻子的課嗎,」她問老師,對方是一位易怒的失意雕刻家。   「什麼?」   「可以教我畫鼻子嗎?」   「什麼?」   一期課程上完,她看來看去,實在想不出理由保留任何一幅畫,但還是載了一幅靜物畫回家。名字是「蘋果──至少我是這麼想的」。她把畫釘在閣樓裡,雖然醜得可笑,但一看到就開心。   偶爾也有同學邀她喝一杯、聊聊天。波露剛離婚,在赫里福德市學居家修理。她問杜麗除了經營書店還做些什麼,聽她說她天天健行。「我也該四處走走,」波麗說:「生完孩子就懶了。」一天早上,波麗到「世界盡頭」來,出於禮貌買了一本羅曼史小說,然後搭杜麗的車到嵐托尼修道院走走。這位新朋友才走到山腳就跟不上了,中間一整段都在咬牙苦撐。杜麗等在山頂,一面欣賞鄉村風光,遠遠望見一個只有豆大的人影,拖著沉重的腳步越走越近,展開便成一名女子的模樣。「穿──」咻──「穿錯──」咻──「穿錯鞋子了!」   「從這裡開始就是平路。」杜麗邊說邊沿著山脊走了起來。   「妳走──」咻──「好──」咻──「快──」   「有那麼快嗎?」   事後波露向她道謝,從此再也不說要跟了。杜麗多少是故意的。交朋友需要供出過往人生。人的過往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有人探問──就是這些人規定人一定要有過往。一個人,沒有過往也是可以的。   就是因為這樣,她和弗格處得很愉快。他接受她的迂迴,從不刺探。   「晚上學什麼?」他問。   她舉起手中的烏克麗麗。   「雖然很殘酷,不過是實話──我跟烏克麗麗的作品不熟,」他說:「妳怎麼會想學這個?」   「某天突發奇想。」她回答。「鎖門的時候順便把誠實樂捐箱收進來。」   開車到蒙茅斯鎮的路上,雨傾盆而下。到了老師家,她從車裡衝出來,把樂譜和烏克麗麗夾在襯衫底下。老師應她的要求教了《威廉泰爾序曲》,她彈一段,老師伴奏一段,然後師生交替。多開心啊!音符一步步發展成樂句,五線譜上的豆芽菜流瀉成樂曲,一八二八年寫下的音符,演奏了世世代代!真是太令人興奮了,有幾次她甚至興奮到彈不下去。   她一路走走停停,飛車回家,腳在油門踏板上打節拍,扯開喉嚨高唱。「噠噠啦──噠噠啦──噠啦噠噠!」擋在乘客座窗口的塑膠布劈哩啪啦替她伴奏。她開進「世界盡頭」對面的停車場,四處繞來繞去找車位。這裡晚上都停滿「屠夫之鉤」主顧的車。   要不要繞去喝一杯助興?她漫步在羅伯斯路上,離「屠夫之鉤」越近,喧鬧談笑聲就越響。一群讓太陽、灰塵、香菸弄得灰頭土臉的勞工坐在戶外野餐桌旁,手裡拿著摻水啤酒,眼睛打量著參加告別單身派對的姐妹淘。她們踩著高跟鞋,身材豐腴,腳踝刺青,大腿上起了雞皮疙瘩,下垂的奶子給內衣鋼架束得鼓起來。對街是一家軍團酒吧,專收從外地回來的退役軍人,從伊拉克或阿富汗退役的小夥子射飛鏢射膩了,就陰鬱地看著對街的女孩望著打翻的蘋果酒笑得花枝亂顫。   杜麗從兩家酒吧之間走過,兩旁的男子鷹視虎睨,看她一頭短髮、嘴脣蒼白、打扮中性,便對她視而不見。近來若有人向她示好,她就疑心對方沒志氣或發花痴。倘若真的踏進「屠夫之鉤」,一定會撞見不少發花痴的色鬼。雖然跟喝醉的色胚玩玩也不錯,但是村子就這麼大,難保日後撞見自己鑄下的大錯。還是回家吧。今夜她只想要一杯微醺。廚房裡就有一瓶剛開的黑皮諾葡萄酒。   她斟得太滿了,嘴脣噘上杯緣,咕嚕咕嚕喝到剩七分滿,小口小口吃起乳酪配餅乾,嘴裡哼著《威廉泰爾序曲》,嘴脣跟葡萄酒同一個顏色。太不可思議了,這酒!過了某個年齡──大約是二十六吧?當最後一點青春的浮躁散去,一股壓力在她體內日漸成形,碰撞著她自身存在的邊界,直到初次啜飲那夜,她膨脹了,放鬆了,在思緒裡飄起來,飄到時間之外。她一手支著額頭,從上了閂的窗戶望著綿延到凱諾鎮盡頭的農田,此時一片漆黑。她後退一步,看著窗戶上自己和廚房的倒影,酒杯隨著一分一秒變空。   她下了樓,腳步微醺地走過昏暗的書店,只要一伸手,就能觸碰到許多崇高的心靈。她大可把他們從書架上叫起來(不論何時,他們都比她更機敏),吩咐他們開始動作,去邂逅跟她一樣能感知的靈魂──只是更敏銳一些。但今晚誘惑著她的是電腦。她把鍵盤兜在膝上,打了個顫,電腦眨眨眼,呼呼運轉起來,圖示一個個住在桌面上,螢幕照亮她的臉。杜麗向來不碰電腦,因為電腦讓她想起保羅。她逃避得很成功,因為她的生活全無接線。她旅行過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換過一個工作又一個工作,專挑不必具備科技技術的職位。沒有電腦的生活過久了,外頭的數位喧囂就更令她迷惘。   然而,「世界盡頭」除了帶給她一綑又一綑的紙,也帶來了幾片微晶片,就在這臺笨重的老桌機裡。它是這家店的資深住民,今年四歲。弗格教她輸入帳目,除此之外還堅持教她上網。他會一面對網路的神通廣大歌功頌德,一面搜尋她的名字給她看──結果卻讓他洩氣了。竟然一筆資料也沒有。   過去一年多來,杜麗能不碰這臺桌機就不碰,頂多上網搜尋「烏克麗麗」,但險些被排山倒海而來的搜尋筆數嚇死。她開始一點一點探索網路世界,幾個鐘頭就這樣消失。就像黑洞一樣。網路自行產生重力,把光和時間都吸進去。貓咪彈鋼琴,奶子亂晃,生殖器外露,陌生人詆毀陌生人。因為沒有目光接觸,網路世界上演著千奇百怪的戲碼,包括她最新的嗜好:潛伏在其中尋覓過往。   幾個禮拜前,她開始搜尋人名。舊的人名。包括失聯的朋友、以前的老師、學校的同學、幾年前在異國城市萍水相逢的朋友。她在陰鬱的網路世界偷窺他們的生活,拼湊他們的人生:念什麼大學、在哪裡工作、跟誰結婚、參加哪些活動、興趣是什麼。LinkedIn上有著他們光鮮亮麗的職涯起點:試用期員工──地區經理──副總裁。然後莫名其妙轉為自由業。臉書的「居住地」則冒出意想不到的地點,奧斯陸或是河內或是利馬。如果他們始終保持聯繫,畢業、就業、成家只不過是漸進的歷程,用不著大驚小怪。但網路上的簡歷把人生的累積變成跳躍的進程,昨日的學童瞬間變成頭髮灰白的家長。   真是太奇怪了。告別了這麼多人、這麼多地方,如今卻一心一意放在這上頭。他們對她肯定漠不關心。杜麗從不聯繫這些被她窺視的人,只用假名瑪蒂達・奧斯妥波利在網路上人肉搜尋。瑪蒂達是她真正的名字,奧斯妥波利則是以前一位朋友的姓。   這些懷舊的尋覓總在幾杯黃湯下肚後令她感到滿足,但也令她不安,彷彿有根長湯匙伸到她體內舀呀舀、攪呀攪。不像書本,網路沒有最終回,只有永無止境,一個連一個,讓她感到疲憊,讓她緊繃,讓她無眠。   該關機了。該去睡了。盯著屋椽,想想晚上的烏克麗麗課。如果閉著眼睛想像指板,大腦會趁她睡覺時練習彈奏嗎?   她半站著,叫醒電腦,看看是否每按一下滑鼠都能帶給她滿足感。螢幕左上方出現一面小旗,是臉書的交友邀請。因為她用的是假名,所以加她朋友的都是潛水的怪胎。她點開邀請,打算拒絕。   沒想到那卻是她認得的名字:鄧肯・麥格羅瑞。   杜麗離開電腦,心神不寧地走進最近的走道,一邊走一邊輕叩架上的書。她跟鄧肯好幾年沒連絡了。他是怎麼找到她的?她口乾舌燥地回到桌機前,手指懸在滑鼠按鍵上。再讀一遍他的名字。按下確定。過了一會兒,他丟訊息給她。「找妳找得急死了。想跟妳談談妳爸的事!!!」   她握緊溼冷的手,在襯衫上揩了揩。她爸?哪一個?

作者資料

湯姆.瑞奇曼(Tom Rachman)

前美聯社駐羅馬特派員,《國際先鋒論壇報》巴黎辦公室編輯。目前為專職的文字創作者。他於1974年出生於倫敦,在加拿大溫哥華長大。大學時在多倫多大學念電影,後來又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拿到新聞碩士學位。自1998年起在紐約的美聯社負責海外新聞編輯,期間曾經到印度、斯里蘭卡、日本、南韓、土耳其和埃及等地採訪。2006年起開始提筆寫小說。

基本資料

作者:湯姆.瑞奇曼(Tom Rachman) 譯者:張思婷 出版社:木馬文化 書系:木馬文學 出版日期:2014-09-03 ISBN:9789863590507 城邦書號:A0500189 規格:平裝 / 單色 / 408頁 / 15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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