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日本文壇有兩大「名醫」，一黑一紅，一是「怪醫黑傑克」，一是窮人的救星「紅鬍子」。一個虛構的小說人物「紅鬍子」，竟能深深影響現今日本醫界，成為醫德醫術的最高典範？！保本登從長崎學醫有成歸來，滿心期待進入幕府擔任御醫，某天卻莫名其妙被叫到小石川療養所，被迫在綽號「紅鬍子」的專橫醫生底下擔任實習大夫。保本登被貧窮、愚昧的社會最下層人民所包圍，加上被女友拋棄，志消氣餒，鎮日買醉，消極抵抗他無力扭轉的現實。療養所裡的病人百態千樣，疑難雜症萬萬種，有天生變態殺人色情狂，被人欺負懷孕的傻女，以及憂鬱症、癌症、外科切除手術等，紅鬍子皆一一用心診治。時日一久，保本登漸漸了解，紅鬍子那跋扈不羈的虯鬚下，鄙夷貪腐，不但醫人救命，更想藉由醫術來救治腐壞的社會，內心的偏見銅牆於是逐漸瓦解。兩人之間的角力，千奇百怪的病症治療，環境與疾病的牽扯，到保本登由憤世嫉俗轉而治病救人的變化，全讓山本周五郎以簡樸的筆觸深刻寫出，書中八篇精采的故事處處流露著人道關懷，一個故事一段情。堅信文學沒有「純」或「不純」、只有「好不好看」的山本，透過此書做了最佳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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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試閱

瘋女的故事

　　一　　保本登來到大門前，停下腳步，呆呆地凝視著一旁的門房。宿醉使他覺得胸口作嘔，頭昏腦漲。　　「就是這裡吧。小石川療養所呀？」　　保本登雖然口裡自言自語著，腦中卻在想千草的事情。他一邊看著門房，一邊追憶千草的身影：高挑的身材，豐盈的體態，全身流露著溫柔的線條，出落得眉清目秀，並且有一張橢圓而白皙的面龐——稍微拿手觸碰一下，立刻兩頰泛紅、眼睛晶潤——簡直正向他招手似的，歷歷浮現在眼前。　　「不是只有三年嗎？」他又自言自語起來。「為什麼沒有等我回來？千草，為什麼呀？」　　一位青年一邊走向大門，一邊回頭注視他。看對方的裝束與髮型，便知道是一位大夫。保本登這時才清醒過來，於是跟在青年後面，走近門房。當他向看守人報出姓名時，青年走回來問他是不是保本先生。保本登頷首稱是。　　「我知道他。」青年對看守人說。「讓我來帶路好了。」　　然後向保本登作揖打招呼說「請」，隨即與他並肩走路。　　「我叫津川玄三。」青年和藹地說。「我在等你來。」　　保本登沉默地注視著對方。　　「嘻！」津川微笑地說。「如果你來了，我就可以從這裡出去。換句話說，你就是我的接班人。」　　保本登訝異地說：「我只不過是被叫來一下罷了。」　　津川岔開他的話說：「你曾經留學過長崎吧。待了多久？」　　「三年多。」　　保本登因回答而提起三年，又使他聯想起千草，不禁雙眉緊蹙。　　「這裡是個可怕的地方！」津川說。「怎樣的可怕，沒待過的人是不曉得的。不管怎樣，病患全是生滿蚤虱、遍身腫瘡而發臭的蒙昧貧民；薪水最低；況且不分晝夜，還會被紅鬍子任意使來喚去呢。到時，你就會咒罵自己為什麼要當大夫。這裡真是可怕的地方，實實在在是個可怕的地方。」　　保本登聽完不作聲。心想：　　——我只不過是被叫來一下罷了。　　怎會被推入這間所謂「療養所」的救濟院？可能是我在長崎進修過，有什麼值得參考才被喚來問吧。這人一定是誤會了，保本登想。　　自大門走約五十步，再經過霜融的碎石路，就看到一幢建築物。房子顯得非常陳舊。不但玄關的屋簷歪斜，蓋瓦脫落，兩翼的屋脊也像波浪似的高低不平。津川玄三走到玄關旁邊，指示保本登放鞋的箱子，隨即兩人一起走進屋內。　　沿著走廊轉個彎就是候診室，那裡正聚集著許多人，可能就是等待診察的病人了。多半是中年男女與小孩，著窮人的裝束。四周像是垃圾坑，散發腐爛水果般充滿刺激性的臭味。　　「這些是門診的病人。」津川用手搧著鼻頭說。「全部免費診察施藥。是生不如死了好的一群呀。」接著他面露極度不悅之色，一隻手揮了一下又道：「從這裡來。」　　通過走廊，向右拐彎，來到第一間居室前，津川停住，報上自己的姓名。隨即聽見自房內傳出「進來」的聲音。那是一種響亮而有韻味的聲音。　　「是紅鬍子。」津川低聲說，並且向保本登遞個眼色，隨即拉開紙門。　　那裡面像是兩間六席榻榻米接連、縱面長的房間。對面有高腰窗。左右兩邊設置三層的壁櫥，採用的橡木因陳舊而成米黃色，做得相當堅牢。上面兩層是櫥子，而最下一層都是抽屜，裡面當是收放著藥吧。每隻抽屜上面都貼著寫上藥名的標籤。窗戶朝向北面，從已燻染成灰褐色的紙門，透入冷光。那光線映著背向這裡的老人碩壯的背脊，以及他的蓬髮。　　津川坐正行禮後，報告他帶領保本登同來。老人仍然沉默著，面對小几書寫東西。他身上穿著鼠灰色筒袖的夾衣，配上一件同色的和服褲裙。與其說和服褲裙，不如說是束腳褲吧。就是腰部稍打褶，小腿部分狹窄，而腳踝處用帶子紮束的那種布褲。　　這間房屋沒有火爐。由於朝向北面的緣故，陽光也照不進來。飄盪著藥味的空氣，顯得非常冷，讓人感到一股寒氣自跪坐的膝下直通上全身。隔一陣子，老人放下筆，把身子轉向這邊來。老人的額頭因往上禿而變寬；一張四方臉，自嘴唇周圍到下顎，密密麻麻長滿了鬍子；又長又濃、俗諺所謂的「長命眉毛」下，射出強有力的眼神。加上他那抿緊成「ㄟ」字型的嘴唇與眼睛，顯出犬儒派的嘲諷，同時也流露出像稚兒般顯著的好奇心。　　——的確是紅鬍子。　　保本登心內想。　　實際上，鬍子是混合茶褐的灰色。然而，他那倔強的相貌與人有「紅鬍子」的感覺。老人的年紀在四十與六十之間。好像融和四十歲人的精悍，與六十歲人的穩重於一身似的，沒有絲毫不自然之感。　　保本登行了見面禮，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新出去定。」紅鬍子回答。　　他凝視著保本登，眼神簡直像摻入錐子似的銳利而不客氣，一直盯著他的臉，而後斬釘截鐵地說：　　「今天開始你就以實習的身分在這裡工作。身上的必需品，我會派人去取來。」　　「但是，我是……」保本登結結巴巴地說下去，「但是請等一下，我只不過是被叫來這裡罷了——」　　「就這麼辦了。」去定打住他，然後朝向津川說：「帶他去房間。」　　二　　保本登以實習大夫的身分，住進小石川療養所。　　他完全不服氣。他為了要當一名幕府的侍醫，才去長崎留學。若回來江戶，理應被迎去當幕府實習大夫。保本登的父親，名字叫保本良庵，在麴町五街當一名開業大夫。就是這位父親有個熟人，擔任幕府正侍醫，名叫法印天野源伯，很早就器重保本登的才華，不但為他謀求留學長崎之方便，也答應推薦他當一名幕府實習大夫。　　保本登把這件事情告訴津川玄三。　　「既然有那樣可撐腰的人，卻還會變成這樣的話——」津川話一出口後，好像暗示什麼似的笑出來。接著他又繼續說下去：「嘿，要死心呀。你要來這裡的事情，半個月前就已經知道了。多半是被紅鬍子看中了吧。」　　津川帶領保本登去他的房間。　　從新出房間的前面向左彎曲的走廊右側，有三間同樣的小房間並排著。津川首先走到最靠邊的房間，引見了同樣是實習大夫的森半大夫。半大夫看似二十七、八歲，瘦長身子，好像筋疲力盡般，露出一臉憂鬱且無精打采的神情。　　「已經有耳聞了。」半大夫見過、報上姓名後說。「這地方的條件相當苛刻。不過，事先心裡有數的話，也未嘗不可學到很多東西，將來一定對你有幫助的。」　　半大夫的語氣雖然溫和，卻透出一種像棉花包裹剃刀似的感覺。澄澈穩定的眼眸裡，同樣也令人感到隱藏著像剃刀似的東西。不但如此，半大夫絲毫不把津川放在眼內的態度，保本登也覺察到了。半大夫既不回答津川的話，也不朝他看。　　「他是相模地方富農的次子。」津川走出到廊下後細聲地說。「雖然跟我合不來，他卻是難得的高材生。」　　保本登把它當做耳邊風。　　半大夫隔壁是津川，其次就是保本登房間。每間房皆六席榻榻米大，窗戶全朝向北面，顯得稍微暗淡。地板上沒有榻榻米，只鋪設一層薄蓆子，的的確確令人有冷冰冰的感覺。窗戶下面有一隻陳舊的小几，旁邊放著用蒲葉編織的坐墊。一邊是有裂縫的牆壁，另一邊是沉重門板做成的壁櫥。　　「不鋪榻榻米嗎？」　　「所有地方都一樣。」津川說著攤開雙手。「大夫的房間也是如此。就算是病房，也是地板上先鋪薄蓆子，上面再鋪被褥。」　　保本登低聲嘟囔地說：「像牢房呀。」　　「大家都那樣說嘛，尤其住院的病人。」津川嘲諷地說。「他們是貧民，有一種進入救濟院似的自卑感，所以特別有那樣的感覺吧。況且連身上也穿成那樣，就難怪了。」　　保本登想起紅鬍子身上的裝束，還想起森半大夫也穿著同樣的衣服。經他一問才知道，大夫的服裝不分冬夏，全部採用同色、同樣式剪裁，病房的患者也一致規定穿白色的筒袖和服。而且男女和服的樣式相同，像小孩的和服般縫有腰帶子。據說是考慮到解開帶子便可以立刻看病。但是病人並不喜歡。再加上房間地板鋪著薄蓆子之類的作法，無論如何，總令人覺得像是牢獄的制服。此類抱怨從來沒有間斷過。　　「以前就有的規定嗎？」　　「那是紅鬍子的改革呀。」津川聳了聳肩。「他是這裡的獨裁者嘛。他對於治療很熱心，醫術也高明。不但如此，諸侯高官、富豪之間，極信賴他的人也不少。可是在這裡，他太過於獨斷與專橫，很受眾人厭惡。」　　「看來也不用火爐吧？」　　「除了病房之外。」津川說。「因為他覺得江戶的寒冷程度，反而對健康有益處。加上病房以外的地方，沒有使用煤炭的預算呀……我們大略來繞一圈看看吧。」　　兩人走出房間。　　從值班大夫的守候室起，外部門診室、配藥室、住院患者配膳室、醫務人員食堂等都看過後，從南面出口，保本登與津川一起穿上庭院用木屐到外面去。　　所謂的南面出口，位於走廊一角落。從那裡出去，正面可見到廚房。覆瓦的房子，大約佔三十坪的一層建築。廚房旁邊有一口有遮雨棚的井，正有四、五個女人在洗青菜。晶白的莖與綠色部分，迎著早晨的日光，嫩嫩油油，新鮮得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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