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防詐騙
$499輕鬆升級VIP
目前位置:首頁 > > 文學小說 > 愛情小說
眼中世界
left
right
  • 不開放訂購不開放訂購

內容簡介

十五年的秘密, 三個人此生錯過的愛, 一場充滿心碎、煎熬與希望的愛戀! 在我知道的這個世界底下,就在夏日蔓生的草坪底下,在門前階梯的巨大厚石板下面,埋藏著另一個世界:三個人、愛意洶湧的秘密世界。 本書透過描寫紐約的一個捷克移民家庭,慢慢地拼出了這場愛情的全貌。主角在紐約成長時,發現了家中詭異的氣氛,所有話語到了嘴邊都只能講一半,彷彿有許多不該講的秘密,存在於鬱鬱寡歡的父親、謎般的母親、不存在第三者的心裡。 於是他回到了故鄉布拉格,循著父母親往日的足跡,在灰飛煙滅的歷史餘燼中,撿拾殘缺的事實,一點一滴地解開了藏在母親心中十五年的祕密。原來母親與情人的烽火戀情,還有父親荒謬的等待,都在他們的內心占有不為人知的角落:我們內心相信的愛情,不一定是被世界允許的情感;我們只能選擇要相信哪一個眼中世界。 這一袋棘手的愛與恨,變成我要背負的小小擔子。但還有更糟的。 本書用回憶錄、旅行書寫和小說三種形式,講述了一個捷克移民後的身世溯源之旅,一段悲劇告終的戰時戀情,還有一場功敗垂成的暗殺行動...... 母親的過錯促成這場旅行的探索。 故事的敘述者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他出生於紐約的捷克移民家庭,父母是新聞系教授,他們的婚姻逐年瓦解,而他從小就知道母親愛著另一個人,只是對方早在二次大戰中死於捷克。忐忑的成長途中,有太多的家庭秘密他無法理解,母親的一切都像個謎:她原本無拘無束、熱情奔放,後來卻深陷絕望;她煙不離手,鎮日沉迷電視肥皂劇,直到六十歲時投向一輛來的公車……。他想起,母親曾說,在她的人生中曾犯過一些錯誤,但是明白事情永遠不嫌太晚。 父親的一生已使這個信念顯得荒謬可笑。 要談父親的事,我能不因後見之明而扭曲真相嗎?我會因為對他的愛,而歪曲事實嗎?我認為,我父親是個正派的好人,他會對他所處的世界忿忿不平,但他對理性的信仰就像有些人對上帝或愛的信仰一樣,始終堅定不移,即使他的一生已使這個信念顯得荒謬可笑。他身不由主。他的每個姿態離那個燈火通明的車站越來越遠,而他心裡明白這樣很怪,但他無力改變。這是他的天性,他慎重其事地維護著,像戴著一頂孩童時的帽子,雖然已長大到不能戴了,卻一輩子拿不下來。 我心想,沒錯,正是如此:在我知道的這個世界底下,就在夏日蔓生的草坪底下,或門前階梯的巨大厚石板下面,埋藏著另一個世界。 兩年後,他辭去工作,隻身前往布拉格,尋找雙親的戰時足跡。在這段朝聖般的尋根過程中,他發現母親曾參與1942年暗殺蓋世太保首腦海德利希的計劃,並與一名捷克反抗軍譜出戀曲,可是太多細節已不可考,無論是冷血的處決、希特勒鷹犬的真正死因,還是納粹翻譯官隱而不提的過去。無名的敘事者回到雙親的祖國,終於明白隱藏過去對戰爭倖存者是多麼重要。 拼出母親的殘缺過去之後,他站在幾乎全部漂減的歷史,決定用虛構方式想像過去,重塑母親和捷克同胞的面貌,那一整個世代戰火記憶…… 史洛卡先以回憶錄的方式記述主角的成長經驗,再用旅行書寫的筆法描寫他初訪原鄉,最後才展現出驚人的小說家天賦,混雜現實與虛構,記憶和想像,故事中又有故事,呈現出一幅寫實又浪漫的家族圖像,其中有驚險的諜報動作、懸疑的歷史解謎、淒絕的愛情故事,以及揮之不去的浩劫夢魘和家庭秘密。 【好評推薦】 理察&茱蒂讀書俱樂部選書、《等待》作者哈金、歐普拉雜誌、芝加哥論壇報、出版人週刊、舊金山紀事報、週日電訊報、週日泰晤士報、華盛頓郵報推薦 ◎《等待》作者哈金:馬克‧史洛卡是位傑出的名作家,他的觀察力敏銳,擅於描述細節。看他的小說帶給人純粹的喜悅。 ◎普立茲獎得主理查.福特 (Richard Ford):這本小說的力量蘊藏在作者極富想像力的描述中,他描寫過去所失去的像回音一般不斷被繼承、承受,讓耳朵只聽得見回憶的聲音。這本書真是扣人心弦。 ◎華盛頓郵報:很少有小說會剖開故事的幻覺──就像在十七世紀的解剖圖裡,屍體有效地抑制自己胃部的跳動──顯露出底層的創作技巧、回憶和渴望。更少見的是,像這樣微妙的書能打進你的心坎裡。但馬克‧史洛卡的第二本小說《眼中世界》不光是質疑說故事的目的,以及過往和現在的關連,也是個撼動人心的愛情故事。 ◎書商雜誌:《眼中世界》的主要情節圍繞著捷克反抗軍刺殺海德里希的事件,調製了一杯感情的甜酒。裡頭加入了命中注定的愛情,還有老一輩移民擺脫不了過去的悲哀,有些人失敗了,另一些人挺身奮戰。寫得非常出色。 ◎歐普拉雜誌:只要能掌握回憶和語言善變的特質、哀傷慢慢的侵蝕和愛情令人喜愛的力量,那麼當故事真的發生時,任何人都應該能夠述說出來。這是本文采豐富、具啟發性的小說 ◎週日泰晤士報:一個精心編織的故事令人難以忘懷。 ◎出版人週刊:書中安排的懸疑節奏流暢,動作場面描寫得栩栩如生。史洛卡的小說洋溢著熱情。 【讀者感動推薦】 ◎微妙的、哀傷的,一個男人尋找著過去的情感寓言。這麼薄的一本書卻觸碰了所有的重要主題:認同的脆弱、我們自以為「了解」親近的人,我們自以為知道生命、愛、希望與死亡。 ◎我看到別的評論寫,本書寫得很優美,但這不是我想要閱讀的原因。如果你曾經在兩人關係中是愛著或是失去的其中一方,請閱讀本書。 ◎史洛卡寫得真好,正像聽一首優美且具意義的歌。坐下來,放鬆一下,好好享受這本書吧! ◎自從開始讀這本書,我就大力推薦給所有的女性朋友。這是一則關於生命與愛情的美麗故事,其中充滿了興奮、心碎與希望!

目錄

◎新世界回憶錄

  在闃黑中躺著,我心想,沒錯,正是如此:在我知道的這個世界底下(一個對我如此熟悉、如此美式的世界),就在夏日蔓生的草坪底下,或門前階梯的巨大厚石板下面,埋藏著另一個世界。

  我認為,我父親是個正派的好人,他會對他所處的世界忿忿不平,但他對理性的信仰就像有些人對上帝或愛的信仰一樣,始終堅定不移,即使他的一生已使這個信念顯得荒謬可笑。

◎布拉格間奏曲

  灰暗的一天。一陣風,暖和的氣息,吹動了樹葉,揚起覆在玩滑板小孩眼睛上骯髒的捲髮,讓紙袋沿著人行道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坐在廣場上,我突然感覺到那些事實、日期、故事、坐在教堂墓地長椅上的情侶,都如同鐵屑環繞著看不見的磁鐵聚集在一起,慢慢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形狀出來。

  母親將自己抹除得一乾二淨,所以她過世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在任何地方都無法找到她的蹤影。六個月後父親也過世了,兩年後我辭去工作搬到布拉格。當時我三十一歲,不曾有過意外的好運氣,也不特別期待。或許我正在尋找運氣,我不知道──人就是會做各種蠢事。或許我希望能找出屬於我家的獨特故事,到底是如何嵌進時代的大故事中,雖然我對我家的故事所知不多。或許與過往、布拉格、戰爭這個已知的大拼圖面對面,我就能看出屬於我們的那塊空白,能認出它的形狀。然後我就能明白。

◎一九四二小說

  當他快要溺死的時候,她會是垂到井裡的繩索。他知道這是毫無疑問的,如同他確定一生中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這不是感情用事,只是個事實。就像紙會燃燒、白晝會帶來亮光、活著的萬物終究難免一死。她會救他,只因為她就是她。因為專斷的世界之神決定了事情該如此發展。因為她的聲音、她的身體──如果喜歡的話,還可以說她的靈魂──在跟他說話。

導讀

愛的牢籠


◎文/袁瓊瓊(作家)

  二次大戰期間,納粹德國佔領捷克斯拉夫,當時出任總督的是希特勒的親信萊因哈德‧海德里希(Reinhard Tristan Eugen Heydrich)。海德理希是納粹黨衛隊的第二號人物,其上是希姆萊,這兩個人是制訂並執行猶太人滅種計畫的主要人物。

  海德理希統治捷克斯拉夫時,採取高壓政策,手段殘暴,號稱「布拉格屠夫」。他統治不到三個月,流亡在英國的捷克斯拉夫政府便決定要暗殺他。流亡政府與英國聯手,組織並訓練了一支捷克斯拉夫的傘兵敢死隊執行任務。這個小組被定名為「類人猿」。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類人猿」被空投到捷克斯拉夫。但是一直到隔年的五月,他們才得到機會執行任務。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海德理希遇刺。行刺成功的主要功臣是英國情報局特製的一枚炸彈。據說炸彈中裝有生物藥劑。海德理希遇刺,並未身亡。座車被炸彈炸毀,海德理希輕傷,甚至還可以衝出來追殺行兇的傘兵們。但是送醫之後,於六月四日身亡,死因被官方定為「感染」。

  刺殺當時雖遭遇到追捕,兇手們卻全身而退,驚險的逃離了現場。之後,蓋世太保便開始瘋狂的全面搜捕。被逮捕的捷克斯拉夫公民超過一萬人,而其中一千五百名被執行了死刑。

  海德里希死亡後,這個報復行動發展成慘絕人寰的利迪策(Lidice)村的滅絕行動。利迪策村在布拉格郊外二十八里,是個人口五○二名的小小村莊。

  蓋世太保在上午進入村裡,隨即展開殺戮。十五歲以上的男人全部被槍殺,婦女及孩童送往集中營。殺戮結束後,納粹將全村房舍放火焚燒,運來推土機將全村所有建物推倒,墳場屍骨翻起,將整個村莊推為平地。掩蓋他們的罪刑,同時也將利迪策村從地表以及歷史上抹去。

  兩週後,他們對利迪策村東南方,一百七十公里外的東波希米亞萊夏基(Lezaky)村做了同樣的事情。

  這兩村之所以被滅絕和抹除,是因為它們在傘兵進入布拉格的路線上。而蓋世太保便據此認定村民協助過傘兵。

  六月十八日,被捕的反抗組織成員受不住酷刑,招供了「類人猿」躲藏的地方。七名傘兵當時在一所教堂的地下室。蓋世太保包圍現場,七個人戰鬥到死,最後兩名死於溺水。因為蓋世太保無計之下,將出口封住,之後灌水,淹沒了生者與死者。

  這便是「眼中世界」這本小說的背景,如果不明瞭這段史實,恐怕無法理解作者在述說的是怎樣的故事。在書裡,刺殺海德理希事件不只是個歷史,也是氛圍,也是空氣。在海德理希被刺殺前,與刺殺後,布拉格是一座震盪之城。於捷克斯拉夫人,死亡與傷害站在街頭,在某個轉角處。而地表之下流淌著驚慌與恐懼。

  作者馬克‧史洛卡(Mark Slouka),一九五○年出生。父母親是捷克斯拉夫移民。在書中,紀實的不只是布拉格暗殺行動,敘述者的家庭,親友,遭遇,都大有可能完全是事實。雖然小說「一九四二」肯定完全是虛構。那個兒子為母親創造的愛情故事,並未真實在母親身上發生,但是作為暗喻,這個虛構故事卻正好無比真實的呈現了在那個當下,一九四二的布拉格,當愛情發生的時候,能夠沈重到什麼程度,能夠絕望到什麼程度。

  在書中的「我」出生的時候,一切已經過去了。這裡指的不是布拉格事件,指的是他父親與母親的人生,指的是母親的愛,與父親的愛。這一對男女共同生活了四十二年,但是兩個人各自懷抱的愛,從未相逢。

  那是一個「被過去糾纏著的世界」。這世界只是早年布拉格生活的微弱回聲。或也如同從未張口的吶喊。被生吞在生者的心裡。到最後,就永遠出不來了。

  這是個悲哀的愛情故事。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偉大的,然而人生證明了偉大的或者高貴的事物,並非不能傷人。

  書裡的母親,在戰爭時期有個情人。父親是一直守在母親身邊的追求者。他一開始就喜歡她。之後,知道了她有情人,他便離開。但是離開這件事,在感情中,時常只是證明自己其實無法離開的方式。因此他又回來,明知道女人心中愛的是別人,他依舊守在她身邊。

  後來,女人的情人離開了,或許死亡,或許失蹤,也或許只是離開了。這個男人便接收了這個千瘡百孔的女人。

  他帶著她離開捷克斯拉夫,千辛萬苦到達美國。兩人共同生活了八年之後,生下了小說的敘述者「我」。

  在這個新生者來到之前,他必須置身的這個家庭,與這一對雙親已經定位。像似液體石膏,在兩個人,男人和女人所選定的範圍內逐漸固化,而終至永久定型,再也無法改變。

  不,這不是妒忌,或是計較,或是怨恨懲罰與渴望和不滿足的故事。這故事很安靜,安靜的近於死亡。父親以絕大的寬諒包容母親,包容她從未忘記在戰爭中離開她的男人。包容她或許並不愛他,包容她永遠沈溺在記憶裡。

  這樣沒有條件的愛,寬大的愛,最後是把這女人像標本一樣釘在了時空裡。

  我看這本書的時候,非常震撼。因為從來沒有想像過這樣正面的愛,竟然比一種扭曲偏頗的愛殺傷力更強。

  作者形容這個家庭是:「裡面的每個人正在慢慢地窒息。」他的父母「明白自己陷在牢籠裡,卻不想辦法救自己出來。不但不想辦法解脫,反而日復一日地撫摸著牢籠,像在擦亮牢籠的鐵欄杆。」

  作者是男人,以男人的方式來理解這個家庭故事。他認為自己的父親是被母親改變的,他認為是母親「造就及塑造了我父親,把他轉變成這樣的一個男人。如同山丘改變了牧草地的河流,她輕易的改變了我父親生命的路線。」

  這個父親,原本是個尋常男人,與其他的捷克男人沒有什麼不同,「然後他遇見了她,他的生命再也不一樣了。」

  然而事實上,沒有任何改變可以是單一進行的。在伴侶關係中,任何改變必然牽動另一個人。在父親被母親改變的同時,母親也被改變。從我的女性觀點看,這個家庭悲劇是父親一手捏塑的。

  父親從頭到尾的寬容,原諒,無盡的愛的付出,使得母親永遠無話可說。他容讓妻子心裡永遠有另一個男人,自己謙卑的退居第二,也許從未試圖與這個「過去的男人」搶奪妻子。因為這樣無私的付出,使得接受者無話可說。

  他們花了四十年,慢慢的彼此窒息。

  書的第一頁,作者寫他的母親在半夜「出外散步」。父親醒來後發現,出去找到了她。這之後他們繼續共同生活。二十七年後,母親再度離開,這次沒有回來。這段描寫,我覺得是很真實的呈現了母親那種再也承擔不下去的感覺。對於善意和美德再也承擔不下去。

  伯特海寧格(Bert Hellinger)的系統心理療法裡提到一個觀念,全然的寬容與原諒,事實上會阻斷當事者雙方的情感交流。因此,「以德報怨」,其實是一種絕對無法對抗的懲罰。一個過於高貴的行為,高貴到超乎人性之上,他開啟的有可能是傷害,而不是拯救。這本書我非常喜歡。正在看第二遍。

內文試閱

  走下長而直的道路,四面沉寂,耳裡只剩下風吹過高高的樹梢發出細微的響聲,還有風停時,從灌木樹籬裡傳來疲累蟲子的聲音。她有點驚訝地發現,她變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她還是同一個人,腦子裡還是裝著同樣的心思──想著還要多遠才會走到岔路;她該不該繼續走大路,或者抄捷徑穿越牧場。只是現在的她,還會跟他對話,彷彿有第三者進入原本只有她跟自己分享的空間。她想要跟他說話,大聲地跟他一起思考。她很清楚,他的闖入取代了某種根本的東西,一部分的她不見了;帶著某種快感,她也哀傷地了解到,她已經等了他一輩子,一切將永遠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但她不在乎,對過去毫不留戀。

  郵局是間小小的石造建築,離中央廣場不遠。她打開厚重的門進入涼爽、昏暗的內部。窗口鐵欄杆後面的男人看起來就像是被關在金絲雀籠裡,他用像鸚鵡的長長指頭遞一張電報表格給她。

  她沒有猶豫。她仍記得他的臉,他們在一起散步,還有在城堡花園那些漫長的午後時光;卻感覺那是很遙遠的人與事了。他是個好人,正派的男人,甚至是個勇敢的人。她送出消息,這個消息對他來說衝擊應該很大。但那也沒有辦法,她並不覺得抱歉或遺憾。在她一生中,從來沒有像這時候這麼篤定。她從磨損的木頭表面拿了零錢,走出郵局到外面的酷熱中,兩個小時後,她看見他背靠著松樹,坐在她離開他的地方,等著她。

  那天晚上下雨了,事先沒有任何徵兆。或許是他們沒留意到。他們在樹枝低垂的松樹下面睡著了,頭幾乎碰到了粗糙的樹幹,樹幹上流淌著一條條結晶的樹液。一聲長而沉悶的轟隆聲,一道安靜的閃電,然後雨就來了。

  他們在更深沉的黑暗中醒來,周遭盡是雨水和小樹枝斷裂的聲音。突然颳來一陣強風,又一陣。他們依偎著坐在一起,有那麼一下子,頭上成千上萬的松針讓他們分不清是否下了雨;直到枝頭開始滴水。」森林管理員的小屋,「她說,喊聲蓋過了雨聲。他記得嗎?」要一個小時,「他說。」說不定更久。「」我找得到,「母親說。

  這是她記得最清楚的事情:他們兩人身上已經水流成河,他把兩人的衣服塞進他的背包裡,希望衣服不要淋濕,然後兩人全身赤裸,只穿著鞋子就衝進暴風雨中。她肩上揹的愚蠢手提袋不斷從一角淌下水來,好像長了根水龍頭,他們在傾盆大雨和黑暗中,尋找樵夫的簡陋小屋。他幫她爬上一座小坡時,陷進了泥巴裡,雨水潑濺在他身上形成一條條的紋路,他站在那裡看起來十分強悍,像精瘦的夜行性動物,然後他甩開身上的雨水,就像狗剛從水裡爬出來。他們衝過雨中白茫茫的田野,跑下平坦的草地、滑溜的山坡,穿過水不停滴落、沙沙作響、咕噥低語的林子,在林子裡前進時,他們必須把手臂橫在臉前來保護眼睛。他們牽著彼此濕透的手,大聲喊叫蓋過紛沓的雨聲,他取笑她的方向感,說靠著上次閃電的光,他確定看見了雷得卡尼尖塔,布拉格想必就在前方,或是華沙。

  結果,她當然找到了,一間簡陋小屋,猶如森林牆上的洞,深深藏在延伸入林地的狹長草地上,這片牧草地,看起來跟連日來在各處所見的其他牧草地一模一樣。黑色木板上覆滿了青苔,小玄關處有張粗陋的桌子,一張木長椅靠牆放著。一個杯子鉤在鐵絲上,在風裡上下來回擺盪。

  門鎖上了,「她聽見他喊,就上前幫忙。他用手指摸索著鉸鍊四周,推推門再摸摸看。金屬從牆上鬆脫,他用一根螺絲釘把其他螺絲從濕透的木頭上撬開,突然他們就可以進去了。他們在有黴味的黑暗中到處摸索,如同盲人在演啞劇,然後他劃了根火柴,拿開骯髒的玻璃燈罩,把冒著煙的燈芯放了進去。幾片木頭層板,兩扇窗戶,一張狹窄飄著黴味的吊床,上面擺著老鼠弄髒的床單和一條棕色的薄毯。矮胖的黑色火爐上頭有個鍋子,還有一把生鏽的銼刀,用來打開火爐的門和拿起鍋子,可能還用來攪拌鍋子裡的食物。他把沉重的木門關上擋風。

  她記得這一切,留有斑斑蒼蠅屎的小屋和屋裡所有的東西:他們拿來擦乾身體的破布,她穿的男用藍襯衫的左胸上破了個洞,還有裝著釘子的那只鐵罐上所寫的名字。他們清出鐵罐裡的釘子,把罐子放在地板上接屋頂漏下來的雨水,她還記得鐵罐是深紅色的,也記得在火爐左邊有個三層木架;而在鐵床的正前方,有兩塊地板的聲音聽起來是空心的,原來地板下還藏著食物儲藏室:地裡挖了個高度及胸的凹洞,有個籃子掛在繩索上可以把東西放下去或拿上來。她也記得發現了放在外頭窗台上的鑰匙,還有在第三層木架上找到一碗胡桃,他們把胡桃跟雨中撿來的覆盆子一起吃,她仍然記得當時胡桃的滋味。他躺在她身邊看起來像睡著了,天亮時,雨水飄離玄關像極了窗簾,偶爾拉開露出雨簾後的森林,然後又再度闔上。這一切的一切都留在她的記憶裡。

  他們認定沒有人會走進這片滴著水的陰暗林子裡,所以就留了下來。他們的想法沒錯。他找到一個扁平的黃銅箱子,裡頭有些工具和幾盒螺絲釘,他用工具把鉸鍊挪到比較硬的木頭上。興致一來他們就做愛,經常是突然停下手邊的事來做,幾乎任何事都得往後延個一小時或更長的時間。早晨當水影往牆上移動時,兩人雙腿交纏在一起坐著,」我能借用你的湯匙嗎?「她說,手指在碗下面撫摸他的大腿,他看著面帶笑容的她,笑得如此自信、美麗,完全屬於她的獨特笑容,他說:」請自便,「有一兩分鐘他試著不要亂動,讓她自己動手,看著她對他微笑──」先生,可以再來點奶油嗎,拜託?「──等他們再回到餐桌上時,茶早就涼了,他把茶拿到玄關,潑到長長的草叢裡,隨後全身赤裸地走出去,然後勸她一起出來,她會邊跑邊笑,跟他一起走進濕淋淋的野地,身上仍然又黏又熱,當風把世界耙過來圍繞在他們身邊時,她抱住他。沒做愛的時候,他們忙著收集可以當食物的材料,或是在玄關相互依偎地坐著,背靠在牆上兩腳蜷縮起來,一邊看著松樹枝頭滴水、擺動,看風吹過長長的青草,一邊聊天。她告訴他一些事情:關於她的村莊、父母親、她跟母親在貝徹瓦河度過的夏天,還有八歲時走失的狗。她跟他提起一年前在布爾諾遇到的男人,那人長什麼樣子,以及他們曾提過要結婚的事。

  他們每天都有些小小的儀式。一天三次,他們移開地板,把籃子拉上來,裡頭裝著一點點縮水的起司和四分之一條麵包,那是她用僅剩的錢從鎮上買來的,再把籃子放下去,用木板把地洞像祕密一樣掩蓋起來。一天兩次,他們走出去,在雨中撿拾能找到的半乾木頭,從長滿刺的松木心折下小樹枝,在懸垂的枝葉下尋找松果。有一天他們偶然看見一扇門平躺在牧場的草地上,接著又一扇破碎的窗戶,明白他們找到了幾年前倒塌的舊小屋。有些沒掉在地上的木頭看起來還可以燒。他們拿起窗戶,假裝從窗口看外頭的天氣如何,然後一起扶起那扇門,門放在牧場中間看起來很奇怪,好像要紀念些什麼。他們把門拖回去,穿越濕透的林子到他們的小屋,用他在火爐邊牆上找到的斧頭把門給拆了。斧柄有點鬆脫,不過有人在頂端打了根釘子進去。他們在爐口的左邊堆了一小疊木板和木條,每天晚上他們會在火爐生火,木頭燒得霹啪作響,臨睡前,她會看著火爐門邊的細縫透出橘紅色的火光,像是黑暗中一道微弱、原始的光環。

  第五天,他們坐在玄關地板上,喝著用粗麻布過濾過的甘菊茶時,她告訴他,那天早晨和她父親一起走去埋葬她弟弟的事。弟弟像蠹蛾,她說,在世界上只活了幾個小時,被放在一條麵包大小的棺材裡。她永遠不可能認識他,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她記憶中的那天早晨是溫暖而不是悲傷的。

  那是個迷人的早晨。往墓園的路上,父親牽著她的手,跟她說關於托巴斯力克小精靈的奇妙故事,小精靈知道山坡上有道門──一扇不比鐵鎚大的門,父親說,門檻上懸吊著一叢青草,這扇門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一個在池底的世界。

  父親告訴她,住在池底的人像天文學家,每天抬頭往上看,觀察上面世界的各種徵象,哀悼他們失落的東西。漁夫的紅色浮標碰到天空,小狗粉紅色的舌頭舔著地平線,孩子們包在銀色泡泡裡像青蛙蛋,當他們踢腿游到水面時,泡泡會從身上脫落漂在後頭……上面世界的一切是他們生活的目標,漫長的冬季他們會在冰冷的黑暗中,坐在水裡點燃的綠色蠟燭旁,拿他們看到的、誤解的事情,一點一滴來編織奇妙的故事。

  父親說,可是托巴斯力克知道上面世界是什麼樣子,清楚它雖美麗卻腐敗,因此他為池底的人感到難過。他不了解他們就是愛這種悲傷,也不明白真相會像毒藥一樣殘害他們,所以決定告訴他們自己知道的一切。有一天,托巴斯力克深吸一口特別長的氣──父親說,托巴斯力克可以憋氣將近一個小時──打開祕密之門,走下窄長的階梯,直到腳下的泥土變鬆軟,他看見在前面遠遠的地方有個微弱的光圈,周邊鑲著植物的根,標示出池塘的入口。

  他跟往常一樣找到他們。他們在輕柔的水流中如水草般地搖擺,眼角含淚地仰望水汪汪的天空。他想,他能拯救他們。於是他開始說起上面世界的真正樣子,但是他們聽了以後,臉上卻出現更哀傷的神情,一種跟他以往所見完全不同的哀傷。他們彷彿十分痛苦地彎下了腰,拚命用柔軟青綠的手摀住耳朵,當他們發覺無法堵住托巴斯力克述說真相的聲音時,他們就用手纏住他的喉嚨掐住他,直到他不能說話為止。當托巴斯力克醒過來時,父親說,他的心裡充塞了一股全新的痛苦和愛,那是他不曾有過的,他抬頭望向天空那片他不明白的水水亮光,心想如果能夠永遠看著那亮光,他將再也一無所求了。

  她看著外面濕淋淋的牧草地,她說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麼喜愛這個故事,也不知道為何那天早晨的回憶對她來說如此重要,但她就是想要告訴他這個故事。她想要告訴他所有事情,她說,甚至連她不知道的事情也想說。   走下長而直的道路,四面沉寂,耳裡只剩下風吹過高高的樹梢發出細微的響聲,還有風停時,從灌木樹籬裡傳來疲累蟲子的聲音。她有點驚訝地發現,她變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她還是同一個人,腦子裡還是裝著同樣的心思──想著還要多遠才會走到岔路;她該不該繼續走大路,或者抄捷徑穿越牧場。只是現在的她,還會跟他對話,彷彿有第三者進入原本只有她跟自己分享的空間。她想要跟他說話,大聲地跟他一起思考。她很清楚,他的闖入取代了某種根本的東西,一部分的她不見了;帶著某種快感,她也哀傷地了解到,她已經等了他一輩子,一切將永遠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但她不在乎,對過去毫不留戀。

  郵局是間小小的石造建築,離中央廣場不遠。她打開厚重的門進入涼爽、昏暗的內部。窗口鐵欄杆後面的男人看起來就像是被關在金絲雀籠裡,他用像鸚鵡的長長指頭遞一張電報表格給她。

  她沒有猶豫。她仍記得他的臉,他們在一起散步,還有在城堡花園那些漫長的午後時光;卻感覺那是很遙遠的人與事了。他是個好人,正派的男人,甚至是個勇敢的人。她送出消息,這個消息對他來說衝擊應該很大。但那也沒有辦法,她並不覺得抱歉或遺憾。在她一生中,從來沒有像這時候這麼篤定。她從磨損的木頭表面拿了零錢,走出郵局到外面的酷熱中,兩個小時後,她看見他背靠著松樹,坐在她離開他的地方,等著她。

  那天晚上下雨了,事先沒有任何徵兆。或許是他們沒留意到。他們在樹枝低垂的松樹下面睡著了,頭幾乎碰到了粗糙的樹幹,樹幹上流淌著一條條結晶的樹液。一聲長而沉悶的轟隆聲,一道安靜的閃電,然後雨就來了。

  他們在更深沉的黑暗中醒來,周遭盡是雨水和小樹枝斷裂的聲音。突然颳來一陣強風,又一陣。他們依偎著坐在一起,有那麼一下子,頭上成千上萬的松針讓他們分不清是否下了雨;直到枝頭開始滴水。」森林管理員的小屋,「她說,喊聲蓋過了雨聲。他記得嗎?」要一個小時,「他說。」說不定更久。「」我找得到,「母親說。

  這是她記得最清楚的事情:他們兩人身上已經水流成河,他把兩人的衣服塞進他的背包裡,希望衣服不要淋濕,然後兩人全身赤裸,只穿著鞋子就衝進暴風雨中。她肩上揹的愚蠢手提袋不斷從一角淌下水來,好像長了根水龍頭,他們在傾盆大雨和黑暗中,尋找樵夫的簡陋小屋。他幫她爬上一座小坡時,陷進了泥巴裡,雨水潑濺在他身上形成一條條的紋路,他站在那裡看起來十分強悍,像精瘦的夜行性動物,然後他甩開身上的雨水,就像狗剛從水裡爬出來。他們衝過雨中白茫茫的田野,跑下平坦的草地、滑溜的山坡,穿過水不停滴落、沙沙作響、咕噥低語的林子,在林子裡前進時,他們必須把手臂橫在臉前來保護眼睛。他們牽著彼此濕透的手,大聲喊叫蓋過紛沓的雨聲,他取笑她的方向感,說靠著上次閃電的光,他確定看見了雷得卡尼尖塔,布拉格想必就在前方,或是華沙。

  結果,她當然找到了,一間簡陋小屋,猶如森林牆上的洞,深深藏在延伸入林地的狹長草地上,這片牧草地,看起來跟連日來在各處所見的其他牧草地一模一樣。黑色木板上覆滿了青苔,小玄關處有張粗陋的桌子,一張木長椅靠牆放著。一個杯子鉤在鐵絲上,在風裡上下來回擺盪。

  門鎖上了,「她聽見他喊,就上前幫忙。他用手指摸索著鉸鍊四周,推推門再摸摸看。金屬從牆上鬆脫,他用一根螺絲釘把其他螺絲從濕透的木頭上撬開,突然他們就可以進去了。他們在有黴味的黑暗中到處摸索,如同盲人在演啞劇,然後他劃了根火柴,拿開骯髒的玻璃燈罩,把冒著煙的燈芯放了進去。幾片木頭層板,兩扇窗戶,一張狹窄飄著黴味的吊床,上面擺著老鼠弄髒的床單和一條棕色的薄毯。矮胖的黑色火爐上頭有個鍋子,還有一把生鏽的銼刀,用來打開火爐的門和拿起鍋子,可能還用來攪拌鍋子裡的食物。他把沉重的木門關上擋風。

  她記得這一切,留有斑斑蒼蠅屎的小屋和屋裡所有的東西:他們拿來擦乾身體的破布,她穿的男用藍襯衫的左胸上破了個洞,還有裝著釘子的那只鐵罐上所寫的名字。他們清出鐵罐裡的釘子,把罐子放在地板上接屋頂漏下來的雨水,她還記得鐵罐是深紅色的,也記得在火爐左邊有個三層木架;而在鐵床的正前方,有兩塊地板的聲音聽起來是空心的,原來地板下還藏著食物儲藏室:地裡挖了個高度及胸的凹洞,有個籃子掛在繩索上可以把東西放下去或拿上來。她也記得發現了放在外頭窗台上的鑰匙,還有在第三層木架上找到一碗胡桃,他們把胡桃跟雨中撿來的覆盆子一起吃,她仍然記得當時胡桃的滋味。他躺在她身邊看起來像睡著了,天亮時,雨水飄離玄關像極了窗簾,偶爾拉開露出雨簾後的森林,然後又再度闔上。這一切的一切都留在她的記憶裡。

  他們認定沒有人會走進這片滴著水的陰暗林子裡,所以就留了下來。他們的想法沒錯。他找到一個扁平的黃銅箱子,裡頭有些工具和幾盒螺絲釘,他用工具把鉸鍊挪到比較硬的木頭上。興致一來他們就做愛,經常是突然停下手邊的事來做,幾乎任何事都得往後延個一小時或更長的時間。早晨當水影往牆上移動時,兩人雙腿交纏在一起坐著,」我能借用你的湯匙嗎?「她說,手指在碗下面撫摸他的大腿,他看著面帶笑容的她,笑得如此自信、美麗,完全屬於她的獨特笑容,他說:」請自便,「有一兩分鐘他試著不要亂動,讓她自己動手,看著她對他微笑──」先生,可以再來點奶油嗎,拜託?「──等他們再回到餐桌上時,茶早就涼了,他把茶拿到玄關,潑到長長的草叢裡,隨後全身赤裸地走出去,然後勸她一起出來,她會邊跑邊笑,跟他一起走進濕淋淋的野地,身上仍然又黏又熱,當風把世界耙過來圍繞在他們身邊時,她抱住他。沒做愛的時候,他們忙著收集可以當食物的材料,或是在玄關相互依偎地坐著,背靠在牆上兩腳蜷縮起來,一邊看著松樹枝頭滴水、擺動,看風吹過長長的青草,一邊聊天。她告訴他一些事情:關於她的村莊、父母親、她跟母親在貝徹瓦河度過的夏天,還有八歲時走失的狗。她跟他提起一年前在布爾諾遇到的男人,那人長什麼樣子,以及他們曾提過要結婚的事。

  他們每天都有些小小的儀式。一天三次,他們移開地板,把籃子拉上來,裡頭裝著一點點縮水的起司和四分之一條麵包,那是她用僅剩的錢從鎮上買來的,再把籃子放下去,用木板把地洞像祕密一樣掩蓋起來。一天兩次,他們走出去,在雨中撿拾能找到的半乾木頭,從長滿刺的松木心折下小樹枝,在懸垂的枝葉下尋找松果。有一天他們偶然看見一扇門平躺在牧場的草地上,接著又一扇破碎的窗戶,明白他們找到了幾年前倒塌的舊小屋。有些沒掉在地上的木頭看起來還可以燒。他們拿起窗戶,假裝從窗口看外頭的天氣如何,然後一起扶起那扇門,門放在牧場中間看起來很奇怪,好像要紀念些什麼。他們把門拖回去,穿越濕透的林子到他們的小屋,用他在火爐邊牆上找到的斧頭把門給拆了。斧柄有點鬆脫,不過有人在頂端打了根釘子進去。他們在爐口的左邊堆了一小疊木板和木條,每天晚上他們會在火爐生火,木頭燒得霹啪作響,臨睡前,她會看著火爐門邊的細縫透出橘紅色的火光,像是黑暗中一道微弱、原始的光環。

  第五天,他們坐在玄關地板上,喝著用粗麻布過濾過的甘菊茶時,她告訴他,那天早晨和她父親一起走去埋葬她弟弟的事。弟弟像蠹蛾,她說,在世界上只活了幾個小時,被放在一條麵包大小的棺材裡。她永遠不可能認識他,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她記憶中的那天早晨是溫暖而不是悲傷的。

  那是個迷人的早晨。往墓園的路上,父親牽著她的手,跟她說關於托巴斯力克小精靈的奇妙故事,小精靈知道山坡上有道門──一扇不比鐵鎚大的門,父親說,門檻上懸吊著一叢青草,這扇門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一個在池底的世界。

  父親告訴她,住在池底的人像天文學家,每天抬頭往上看,觀察上面世界的各種徵象,哀悼他們失落的東西。漁夫的紅色浮標碰到天空,小狗粉紅色的舌頭舔著地平線,孩子們包在銀色泡泡裡像青蛙蛋,當他們踢腿游到水面時,泡泡會從身上脫落漂在後頭……上面世界的一切是他們生活的目標,漫長的冬季他們會在冰冷的黑暗中,坐在水裡點燃的綠色蠟燭旁,拿他們看到的、誤解的事情,一點一滴來編織奇妙的故事。

  父親說,可是托巴斯力克知道上面世界是什麼樣子,清楚它雖美麗卻腐敗,因此他為池底的人感到難過。他不了解他們就是愛這種悲傷,也不明白真相會像毒藥一樣殘害他們,所以決定告訴他們自己知道的一切。有一天,托巴斯力克深吸一口特別長的氣──父親說,托巴斯力克可以憋氣將近一個小時──打開祕密之門,走下窄長的階梯,直到腳下的泥土變鬆軟,他看見在前面遠遠的地方有個微弱的光圈,周邊鑲著植物的根,標示出池塘的入口。

  他跟往常一樣找到他們。他們在輕柔的水流中如水草般地搖擺,眼角含淚地仰望水汪汪的天空。他想,他能拯救他們。於是他開始說起上面世界的真正樣子,但是他們聽了以後,臉上卻出現更哀傷的神情,一種跟他以往所見完全不同的哀傷。他們彷彿十分痛苦地彎下了腰,拚命用柔軟青綠的手摀住耳朵,當他們發覺無法堵住托巴斯力克述說真相的聲音時,他們就用手纏住他的喉嚨掐住他,直到他不能說話為止。當托巴斯力克醒過來時,父親說,他的心裡充塞了一股全新的痛苦和愛,那是他不曾有過的,他抬頭望向天空那片他不明白的水水亮光,心想如果能夠永遠看著那亮光,他將再也一無所求了。

  她看著外面濕淋淋的牧草地,她說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麼喜愛這個故事,也不知道為何那天早晨的回憶對她來說如此重要,但她就是想要告訴他這個故事。她想要告訴他所有事情,她說,甚至連她不知道的事情也想說。

延伸內容

魂不守舍的暮色愛情


◎文/鍾文音(作家)

  《眼中世界》像是一幅暮色的畫,畫裡的臉孔雋刻著因愛而滄桑的痕跡,彷彿極其疲勞,極其感傷,人物背後的光線很暗很暗…..帶著廢墟似的破碎。

  很多人呼喚刻骨銘心的愛情,但卻很少探勘自己的個性是否能承受得起這樣的刻骨銘心,《眼中世界》似乎告訴著我,愛情的深刻與否取決於性情,每個愛情故事的背後都藏著一張自己的肖像,我們從愛情裡就可畫出自己的原形。許多時候,並非愛情求之不得,而是可能我們自己被自己的個性給綁住了。

  小說一開始即寫:「母親在戰爭期間認識一個男人。他們有段愛情故事,就像所有經典的愛情故事一樣,他們的故事也在地上留下血跡,清醒時只剩下待收拾的殘局。」此段文字點出情節主軸,然映入我眼中的文字「刺點」卻是:「血跡」,見血的愛情,源自於「母親」。作者傾全力描述了母親性格。但為什麼要花費許多篇幅來描述母親「個性」,因為從個性裡可看出母親對愛情的獨特之處。

  「不先談談她,就無法告訴你我父親的故事,你要知道,是她造就及塑造了我父親,把他轉變成這樣的一個男人。」故事就這樣登場。

  寫「母親」在其七八歲大時,曾為了找一隻被吉普賽人偷走的狗,而在半夜裡爬出房子,走好幾哩到吉普賽人的營區去要回她的狗,「她是如何走回家的…..」,這段情節旋即嗅出這個母親是個「不一樣」的母親,她的內心住著另一個人,躲著一張不肯離去的臉,無法遺忘的臉。

  這「母親」因心還有著「另一個愛人的秘密」因而牽動了故事的核心旨題:沒有結果的愛情讓人魂牽夢縈。

  這母親的一切帶著「謎」與「迷離」氣味:她原本無拘無束、熱情奔放,後來卻被尋常生活給困住而陷入絕望;她煙不離手,把自己丟在肥皂劇,直到六十歲時卻投向一輛朝她來的公車……。母親曾說,在她的人生中曾犯過一些錯誤,但是明白事情永遠不嫌太晚。

  而父親則永遠扣問自己,不解愛情。「前一刻,她還是你認識且想要的女人,下一刻你卻有某種東西在不知不覺中轉變,愛情已然結束,外面的世界逐漸遠去….」

  《眼中世界》主要人物:兒子(我)、父親、母親,這三人串起故事的所有細節與愛情記憶,包括現實世界的種種困頓。三個人,三段書寫,三種觀點。

  「兒子」是書中捷克男子,以「我」來敘事,我發現母親在納粹時期愛上另一名男子的秘密,關於「母親愛情」的秘密,讓「我」從生長的紐約,重返父母原鄉布拉格,一心想要瞭解母親的愛情。

  而這個「父親」,他一生「努力地想要穿越過從愛的地基冒生出來的荊棘。」他自問「你要如何為愛奮鬥?」「或是如何對抗愛?」愛與衝突,分開與聚合,這名父親對愛情總是陷入分析,而不若母親總是想要重返愛情的懷抱裡。

  一如史洛卡寫「父親」的這段文字:「他的每個姿態離那個燈火通明的車站越來越遠,而他心裡明白這樣很怪,但他無力改變。這是他的天性。」

  再次回歸「天性」,作者再次隱喻:我們的每段愛情都跟個性有關。所以當愛情不再來敲門時,我們別怨嘆際遇,因為很可能是我們的「天性」把愛情給推得遠遠的,於是我們大多數人都是《眼中世界》裡的父親角色(而不是書中的母親角色,母親這個人物,在世故的成人世界是稀有的)。

  《眼中世界》是因愛而生的旅行故事,因追尋而驛動的尋根之旅。

  傷心的城市,也是讓人回憶的城市。

  深刻卻短命的愛情,注定被勾動,注定要被收藏在汪洋底層,使人難以忘懷的幻覺永遠存在於愛情的嚮往裡,愛情總是帶點乙醚效果,不能太清醒。

  紐約與布拉格都是我最愛的城市,但這兩座城市的性格完全迥異。《眼中世界》的母親其實比較接近布拉格,一座憂鬱沈重之城;而紐約比較像「我」,一個對追尋層層剖析的觀察旅者。

  《眼中世界》三大段,以回憶錄、旅行書寫和小說三種形式揉合了好看的「愛情」與「身世」之旅,愛情與旅行,完美的結合。史洛卡的文字更是好得不得了,文字具有渲染力量,優美深邃雋永。同時,史洛卡總是讓他的小說人物經常被「閃電擊中」,很具吸引力。

  母親內心的愛情秘密是這場追尋之旅的動力,故事到了「一九四二」更是高潮跌起,「我」發現母親竟然曾經參與1942年暗殺蓋世太保首腦的計劃,且與捷克反抗軍進而譜出戀曲,敘事者我重回原生祖國,鄉愁早已是生命的一部份,也終於明白母親之所以「隱藏過去」是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度過「餘生」,「遺忘」是為了「記憶」,「無情」即是「有情」。

  《眼中世界》讓我重燃愛情的柴薪,以度逐漸世故平庸的人生,對愛情的嚮往恐怕是我這一代人已然逐漸冷卻的東西。
 
《眼中世界》最挑我心的是寫到了深刻愛情所帶來的反撲性與破壞性,愛情是比戰爭還要讓人破碎且殘缺的精神震撼彈,一旦愛情死了,一個人的內在世界也就化成碎片了。書中的「母親」就是這樣,愛情是其魂魄,愛人一旦消失,也就魂飛魄散了。

  以虛構和想像重返過去,「我」藉著旅行進而重塑了母親的戰爭愛情,也重建了一整代人的戰火傷痕……

  「沒有東西可以跟他們曾經擁有過的相媲美,單純只是因為他們無法失而復得。並非他們失去的比在這裡找到的更好或更美,只是因為他們曾經擁有的,現在都已經失去了。」

  史洛卡寫的愛情故事很不一樣,他認為愛情是「無法失而復得」的,即使現在的愛情比失去的更美好,但依然無法取代「曾經擁有的」。

  我總認為,人相愛的時候,就是有人幸福的時候。

  倖存者只能藉回憶繼續生活,因為他們知道深刻的愛情早已在心口生了根。愛情,當代人輕盈的字詞,在《眼中世界》重新被賦予了色彩,且作者以「愛情」秤出了整代人的重量。

  這書裡的愛情讓人魂不守舍,而我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

  呼喚愛情吧,只要你的心不死。

作者資料

馬克.史洛卡(Mark Slouka)

美國知名小說與散文家史洛卡(Mark Slouka)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曾以短篇小說〈木雕師的故事〉(The Woodcarver’s Tale)榮獲國家雜誌獎,長期為《哈潑》雜誌撰稿,作品曾三度被收入美國年度散文選。他曾在哈佛大學、聖地牙哥大學和母校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創作,現任芝加哥大學創作課主持人。他的小說集《失落之湖》獲選為紐約時報矚目好書,長篇處女作《上帝的傻子》則被舊金山紀事報列為年度選書,均獲各界好評。《眼中世界》是他醞釀五年的代表作,還未出版便已獲普立茲獎得主理查・福特和旅美華家哈金等名家推崇。

基本資料

作者:馬克.史洛卡(Mark Slouka) 譯者:黃意然 出版社:馬可孛羅 書系:EUREKA文庫版 出版日期:2009-01-08 ISBN:9789867247841 城邦書號:ME2032 規格:膠裝 / 單色 / 304頁 / 15cm×21cm
注意事項
  • 若有任何購書問題,請參考 F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