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會在向田邦子的文章裡，找到自己和過去的回憶，然後，從中獲得了繼續大步往前走的勇氣！ 因〈父親的道歉信〉一文引發騷動不斷向家人道歉的邦子， 雖然敬畏，卻總是滿懷愛情敘述記憶中的父親的邦子， 喜歡數字二、愛貓狗成痴、提到味醂魚乾就想哭的邦子， 熱愛四處旅行、一感動脖子就會起反應的邦子…… 「回憶也有鮮度。 心中掛念的回憶之地，造訪也好，留存著遙思也好， 奇妙的是，明明才剛回去過，才剛親眼目睹的今日風光立時又褪了色， 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記憶中如羊羹色的泛黃照片。 原來回憶竟是那麼地固執呀！」 －－摘自內文 進入傳奇女作家──向田邦子的生活和她的回憶……，這是一本需要慢慢讀，仔細讀的好書。 知性的筆調中帶著銳利的感性，也充滿包容一切的溫暖，讀著向田邦子，時間的流動變慢了，泛黃的記憶變鮮明了，繼《父親的道歉信》之後，絕不可錯過的散文集！ ◎〈被踩扁的紙鶴〉：美勞課時第一個折完紙鶴，邦子好心地幫忙不會折的同學們，回到座位時卻發現自己的紙鶴掉到地上，還被踩扁，最後只有自己來不及在下課前重做…… ◎〈沉睡的酒杯〉：以名曲〈荒城之月〉的歌詞為題，想起過去父親在家中招待客人，酒足飯飽後醉倒的回憶…… ◎〈女兒的道歉信〉：〈父親的道歉信〉一文引發讀者極大的回響，但家人的回應卻是家醜不外揚，最後邦子只好保證下次絕不再犯…… ◎〈沒有字的明信片〉：戰時一家人和最小妹妹分離兩地，父親叫不會寫字的妹妹每天寄一封畫了○的明信片報平安，剛開始都是大大的○，後來○越來越小，最後竟變成了�e…… 書中收錄了57篇文章，作者以日常生活中的種種趣事及過去的回憶作為題材，以幽默又靈活的筆調描寫出來，有時令人會心一笑，有時令人一陣鼻酸，繼《父親的道歉信》之後，曠世才女向田邦子又一本精彩散文佳作！

被踩扁的紙鶴

　　前不久的晚上，在銀座參加一個聚會。

　　聚會將近尾聲時，下起了一場大雨。因為與會的多半是長輩，我主動幫忙叫車，卻忘記了把自己也算在裡面。

　　於是謊稱自己還有事要處理，裝著笑臉送走了兩、三輛車後，已不好意思重新叫車。帶著懲罰自己的粗心大意，只好跟著趕著回家的夜店女子行列，走在雨中搭地鐵上路。

　　熱心忙著招呼別人，等到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被流落眾人之外的情形並非最近才有。

　　小學一年級的勞作課上，不對，當時並不叫做「勞作」，而是「手工」課。手工課上，老師教大家摺紙鶴。我因為從小就跟祖母一起生活，摺紙對我來說輕而易舉。講台上的老師還沒來得及說明摺法時，我已經先摺好展示給同學看。許多小朋友不會摺，甚至有的人因為摸不清楚順序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等同學的求助，我已經開始到左鄰右舍幫忙摺紙鶴。因為是別人的紙鶴，在吹漲紙鶴身體時，我還特別留意別讓口水沾濕了紙鶴的屁股。結果當老師宣布「摺好的人拿在手上舉起來」時，我才發現放在桌上的紙鶴已經不見了。

　　紙鶴掉在地上了。 　　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別人踩的、紅色紙鶴已潰不成形。身上有著波浪狀的黑色球鞋印，儘管我努力吹氣也吹不出原來的形狀。

　　同學們高舉著我幫他們摺好的紙鶴。我只好忍著想哭的心情，重新摺另一隻紙鶴。整個班上就只有我沒有摺好紙鶴。

　　直到今天我似乎還能記得那個只待了一個學期的宇都宮西原小學教室、穿著長褲的女訓導老師生沼老師和當時「怎麼辦？來不及了！」的焦急心情。看來從那個時候開始，被踩扁的紅色紙鶴已成為我的象徵了。

　　現今學校裡的身體檢查，情況如何我不清楚；但以前在女校時，我曾出過一次糗。照理說應該是一群緊張兮兮的女生依序被押進衛生室，裸著上半身量胸圍、讓坐在屏風後面的校醫進行診察。然而小女生不是嘻嘻鬧鬧就是扭扭捏捏，不肯就範。這種情形下，天生急性子的我自然率先脫去衣服，獨自一人裸著上半身。

　　由於我身為班級幹部，難免要照顧別人。到處得幫忙同學將纏在紐扣上的辨子解開或是拾起連同內衣一起脫落的眼鏡什麼的，光著上半身畢竟不好走動。自詡穿脫衣服的動作很快，偏偏就在將一度脫下的體育服又著裝完畢時，平常管教生活禮節最嚴厲的老師走進教室了。所有人都裸著上半身，只有我一個人穿著衣服。於是被老師斥責：「妳一個人還在拖拖拉拉幹什麼！還不趕快把衣服脫掉！」

　　戰爭即將結束前，曾在家政的裁縫課上學習縫防空頭巾。

　　舖棉的裁縫法，從小就幫母親和祖母做過，所以我年紀雖小早已嫺熟。我是最先完成的，老師稱讚說「舖棉縫得好的人，將來會成為好媳婦」。因為被讚美，心情一高興，自然又犯了老毛病，開始幫忙週遭的同學縫紉。結果到了老師前面試戴成品時，頭皮卻感覺一陣刺痛。大概是縫衣針混進棉花裡了，害得全班只有我一個人必須重做。感覺就像是又一隻紙鶴被踩扁在我的腳下。

　　因為羞愧和焦急，滿臉汗如雨下，加上飛舞的棉絮沾黏，我真是覺得臉好癢，又擔心被同學們笑，心想與其如此還不如被炸彈擊中身亡要好過些。

　　當年接受我幫忙裁縫的K一畢業就嫁了人，如今已是企業家夫人。因為空襲和搬家，我們有將近二十五年音訊不通，直到最近才聯絡上。為了我這個曾經被老師稱讚會成為好媳婦卻始終嫁不出去的老同學，K居中做媒介紹了一個對象。對我而言，算是相隔三十五年的相親，人生真是難料呀！後來我以不相配為由拒絕了這門高攀的親事，電話中聊起往昔的同時也順便提到了防空頭巾的舊事。

突然間有了一陣短暫的空白，接著K放聲大笑。她說「我還記得，甚至連防空頭巾的花紋都還記得」，鼻塞的聲音聽起來既像是笑又像是哭。 　　我是家中三姊妹的老大。

　　或許是因為我從小說話就很老成的關係吧，總是被外人稱為是能幹的千金，二妹則是被稱為漂亮的千金，小妹被稱為可愛的千金。被外人稱為千金，就自以為是大家閨秀，其實父母雙方和豪門根本都掛不上邊。外人對兩個妹妹的稱呼倒也符合事實，至於我的部分只能說是錯看。

　　女人還是不要被稱讚能幹比較好。因為不會摺紙鶴、不會舖棉的裁縫法而哭泣，落得讓別人幫忙的女孩反而比較惹人憐愛，最後會有幸福的結局，不是嗎？印象之中，我從來沒有向別人撒嬌請求幫忙；或是優雅地梳頭髮、挑選緞帶的顏色；也沒有讀少女小說而垂淚等充滿女孩味的記憶。

　　被人稱讚聰明能幹，便自以為是地認定自己動作快速有效率而忙著幫人，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紙鶴已經不見了。

　　「哎呀，怎麼辦？已經來不及了。」彷彿從某處傳來這樣的聲音。

　　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不時會浮現那隻被踩扁、身上有球鞋波浪狀污痕的紅色紙鶴。歲月是不會等待女孩子的。如今才急著開始摺紙鶴，其實早已經來不及了！ 同行二人 觀賞小泉富夫人個展有感

　　參觀展覽會的樂趣從收到邀請函的那一刻便開始。

　　小泉富個展
　　家母即將舉辦個展。
　　如蒙大駕光臨，實感甚幸。謹代家母邀請光臨。
　　秋山加代

　　想一想，收到兩位千金寄給我的邀請函，應該算是一段奇妙的緣分吧。

　　自從曉事以來，「小泉信三」的名號在我們家就有非同凡響的意義。

　　他是十年前過世的父親終生所景仰的人。

　　父親每次要提及「小泉信三」時，總會先端正坐姿，並且慎重地發音。

　　對出生於能登的漁村，沒有傲人家世，咬緊牙關忍受失學和貧困的無奈，好不容易爬到和一般人相同地位的父親而言，如果人生能夠重來，「小泉信三」應該是他希望重生的對象，是他夢想「懷抱在內心的珍珠」。

　　父親何曾想過在自己過世後，女兒居然將他的壞脾氣寫成了散文，還因為這樣認識了如「珍珠」般存在的小泉家千金。

　　而且當聽到小泉富夫人表示「令尊真是有趣呀」，我真想告訴父親，原來夫人對父親的為人抱持好感。我幾乎可以看見容易激動的父親「感激涕零」的表情。

　　「爸爸，我帶你一去看畫展吧」－－因此我是帶著兩人同行的心情欣然往赴展覽會場。

　　之前就聽說小泉富夫人會畫畫，但我卻不以為意。說的明白的，我認為只是玩玩性質。

　　畢竟她已高齡，而且聽說學油畫是在晚年之後。可以想像她的作品應該是典雅枯淡的小品吧，及至站在第一幅畫前，我卻驚訝地發出一聲「啊」。感覺有隻看不見的手狠狠甩我了一巴掌。

　　很棒！真的很棒！ 　　用色豐富，構圖大器，氣派悠閒。以為應該是含蓄內斂，風格卻大膽給人心頭一震；以為會呈現女性特有的甜美，氣勢卻有不輸男性的瀟灑。

　　「如果梅原龍三郎 、中川政一 、小絲源太郎 生為女性，畫作應該就是這種風格吧！」我很興奮地對現身會場的大千金秋山加代女士表達如此失禮的看法。

　　「小小花束」、「百合和人偶」、「書架一角」等畫作我尤其喜歡。二十號的大作「群花」和「法國洋娃娃愛彌兒」更讓我想偷帶回家。

　　站在花朵和人偶前面繪畫的人，有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而且畫家用著同樣的眼光，興味盎然地觀察世界、享受人生。

　　所謂繪畫，其實就應該是這麼一回事吧。我有種受教的領悟。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不過才鑽研十年，居然就能有如此的傑作呢？

　　固然是因為天生的資質，我想畫家恐怕在還未執起畫筆的前半個世紀，於心中就已經開始作畫了吧？

　　聽說包含戰亂，畫家也有過悲傷、難過的經歷，但我相信即便在那種時候，她依然不會用扭曲偏狹的眼光看待人心、事物和不同時期的世態炎涼。

　　這樣的心境遇到了良師和周遭溫暖的鼓勵，於是開花結果了。

　而且在其背後，仍少不了有「小泉信三」巨大的存在。

　　能讓妻子畫出如此傑作，不禁令人感受到為人丈夫的偉大。

　　花朵熱情的顏色代表了共同生活四十九年的丈夫情深意切。

　　父親終其一生所景仰的男人，果然是不同凡響的真人，我想。

　　走出會場的望月畫廊，心中不斷反芻著剛剛所欣賞的畫作，眼前彷彿浮現了父親唸著「小泉信三」的嘴形。就像是小男孩咬著唯一的一顆糖果一樣，發音的嘴形顯得很慎重其事。接著那嘴形又幻化成有段時期模仿夏目漱石卻東施效顰所蓄的鬍鬚。 恩人

　　唯一就那麼一次，「正式」地遇上色狼，是在二十三年前的夏天。

　　那個時候，整個東京顯得十分陰暗。

　　在井之頭線的久我山站下車，才走了百來公尺遠就覺得突然變得孤寂。晚上九點一過，人影便顯得稀疏。原本只有自己一人的高跟鞋腳步聲，不知從何時變成了兩人份，等到發現尾隨在自己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地下足袋（譯者註：日本傳統布襪，橡膠底可直接踩地，為勞動者所愛用）時，右手腕已被用力抓住。

　　對方一身的汗臭味，穿著骯髒的卡其褲。

　　「要錢是嗎？」我重複問了兩次。

　　對方沒有回答，而是露出了匕首，沒辦法我只好默默地跟他走。我的左手提著一架相機，是跟朋友借的Cyano，在當時可說是貴重物品。萬一被搶走了，我該怎麼辦……

　　事情發生在二十三年前，我還年輕。現在的我也很年輕，所以當時更加年輕。奇怪的是年輕的我完全沒有想到除了相機之外，身上還有其他東西更應該擔心被搶；只是一心想著「完蛋了，怎麼辦？我得想想辦法……」。我還記得整個腦袋和心臟，不對，應該是說我整個人就像成群的蚊子一樣嗡嗡作響。

　　就像嗡嗡作響的蚊群一樣，我還來不及想到好主意，已被拖至草叢中。就在五十公尺外，可以看見我家的門燈。這時男人稍微咳了一下嗽，頓時我用力甩動左手上的相機。大概相機像秤錘一樣擊中了男人的腹部，我趕緊逃回家裡。

　　一屁股跌坐在門口，完全說不出話來。接著警方立刻來問訊後便離去，一直到天亮，我整個人都顫抖不安。

　　隔天起我被寄放在母親的娘家，一個星期後才回家。心裡始終覺得很氣憤。因為視線太暗了，只記得對方模糊的身影。於是我每天十分鐘十分鐘地錯開回家時間，在井之頭線電車裡尋找。久我山距離起點站只有三站，三節車廂找起來也不是太困難。

　　就這樣一個禮拜後的傍晚。 　　看見那張有印象的臉在座位上時，老實說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只是一心想找到對方，對於找到之後的處置卻沒有概念。倒是那個色狼顯得比我還要驚訝，我站在他面前用力一瞪，他立刻推開人群往車門逃竄。

　　雖說是色狼，但畢竟不是現行犯，所以「車上乘客」沒有人肯幫忙。我死命拉著對方的手臂，好不容易來到了警察局。高井戶署的警察稱讚我「做得好」，還請我吃豆皮烏龍麵和鮮貝餠。可是我一回到家父親反而怒聲斥責「一個女孩子家……」。

　　三個月過後，東京地方檢察廳通知我出庭。到了法院，看見三、四名年輕女子坐在走廊上的長椅。她們和我一樣都是被害人，其中還有人腹部被刺，住院三個月。聽說其他還有受害人沒有報案，我不禁嘆聲連連。

　　之後又過了一陣子，我在車站前的人群中，驚叫一聲愣住了。雖然是大白天，對面走來的那張臉，毫無疑問地就是被我逮捕的那名色狼。更叫人驚訝的是，對方一認出我來，居然像是遇到老朋友一樣，露出懷念的眼神，滿臉堆著笑容，小跑步上前跟我打招呼：「前一陣子真是不好意思……」

　　他是個精神有點問題的年輕泥水工，大概是父母花錢將他保釋了吧。之後我還不時遇到過他，每次他總是很有禮貌地上前問候。有一次還跟我說：「今天天氣不錯！」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怎麼想也想不透。

　　同一時期，我還幫助過一名少年。不對，與其說是幫助，應該說是保護吧。那個小學一年級的小男孩邊走路邊看書差點被腳踏車給撞到，我趕緊用身體抱住他躲開，結果讓自己的右腳受了傷。

　　因為見了血，我一邊拿手帕按住傷口，一邊嚴詞告誡少年。少年露出畏懼的眼光看著我的傷口和臉，然後不發一語地跑走了。我跟自己說他大概是覺得難為情吧。那次的腳傷比預期還要嚴重，留下頗深的傷疤。

　　之後－－不好意思又是之後，我又遇見了少年。我感覺很懷念地停下腳步，少年則是有點受到驚嚇地看著我，接著眼神立刻變得恐懼，畏畏縮縮地逃進了人群之中。

　　這也讓我覺得很納悶。

　　攻擊我的色狼不是應該眼光低垂地離去；被我救的少年不是應該眼睛閃亮地－－就算不必閃亮，也該說聲「謝謝」吧。

　　之後過了二十年。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我居然靠著寫電視劇本營生。最近我忽然想起這兩件往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我，卻習慣用「定型」的方式寫人。

　　偏偏我的情況與事實相反。色狼眼睛閃亮地上前打招呼，少年卻露出畏懼的眼光逃走。假如我因此學會了人不應該被簡單定義的話，那名色狼和少年就應該是我的恩人吧。右腳的傷痕在不經意間已然變淡了。

作者：向田邦子(Mukoda Kuniko) 出版社：麥田 書系：和風文庫 出版日期：2007-01-25 ISBN：9789861731988 城邦書號：RA7007 規格：膠裝 / 單色 / 272頁 / 14.8cm×21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