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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大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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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特別活動

內容簡介

◆電影「鐵面特警隊」原著作者! ◆改編電影《黑色大理花懸案》為第六十三屆(2006年)威尼斯影展開幕片暨競賽片! ◆作者詹姆士.艾洛伊為美國犯罪文學第一把交椅! ◆本書翻譯成十二種文字、行銷四十四國,全球銷售2000萬冊! ◆美國Amazon讀者五顆星高評價推薦! ◆ 「艾洛伊洛城四部曲」之一! 犯罪.愛情.友情;真實與謊言交錯;又黑又稠的犯罪小說極品! 她透過其他人而存在 存在於她的死亡對他們所造成的影響 真希望我可以讓她變成報告裡幾個言簡意賅的字詞 這種想法唯一的問題在於 她不會希望落到這個下場 慾望召喚人們墮入罪惡的深淵 與死去的女孩緊緊糾纏 而我,也一塊燃燒了進去…… 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五日,洛杉磯 雷莫公園,三十九街與諾頓大道交叉口 一名慘遭殺害的美麗女性 開啟了當年加州史上最大的搜捕行動 並改變了這群人的命運 我,杜萊特.「大牙」.布雷徹,擁有三十六連勝傲人紀錄的前輕重量級拳擊手,服務於洛杉磯市警局。 我不認識生前的她。對我而言,她透過其他人而存在,存在於她的死亡對他們所造成的影響。我往回追溯,重建出的她是個可憐的小女孩,真希望我可以讓她成為調查報告裡言簡意賅的字詞,但她不會希望落到這個下場,她會希望全都讓世人知悉。既然我虧欠她很多,又是唯一知道整個故事來龍去脈的人,於是我動筆寫下這部回憶錄。 但在「大理花」出現之前,先有搭檔生涯,以及在洛杉磯市警局工作的點點滴滴,也因此認識了李蘭.布蘭查與凱依.蕾克。原以為我們的愛與友誼能長長久久維繫下去,當「黑色大理花」事件發生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推薦導讀】 ◎導讀:唐諾  ◎聯合推薦:hitchcock(電影譯者)、臥斧(文字工作者)、黃香瑤(影評人)、楊照(作家/評論家)、詹宏志(網路家庭國際資訊公司董事長)、盧郁佳(作家)、譚光磊(歐美文學經紀人) ◎「精采傑作。」~時人雜誌 ◎「血腥暴力卻又讓人信服。」~紐約時報 ◎「最偉大的美國小說家之一。」~洛杉磯時報書評 ◎「全書充滿熱情、暴力、挫敗、想像與出乎意料的情節。」~洛杉磯時報 ◎「結構有如交響樂章……以戰後發展快速的洛杉磯為背景,設計出精采又複雜的故事,但其中的野心、荒謬、情慾與狡詐卻是易於理解的。」~出版者週刊 ◎「身為資深影迷,《黑色大理花》有十足的電影感;以推理迷的身分而言,也讓人有極度滿足的閱讀經驗。」~景翔(資深影評人/文字工作者) 【相關資料】 ◎電影官方網站(英文) (https://www.theblackdahliamovie.net/) ◎電影官方網站(中文) (https://blackdahlia.cmcmovie.com/) ◎洛城四部曲部落格 (https://blog.yam.com/laquartet) ◎詹姆士.艾洛伊作者官方網站 (https://www.ellroy.com/)

導讀

你若不回轉小孩的樣式,斷進不得地獄  ◎文/唐諾
  在這裡,高死亡率與金錢共生而金元上的光澤並非得自黃金而是來自鮮血。這彈丸之地簡直是上天特地製造出來單單放在一邊,爺爺說,讓它做為暴力、不義、流血和所有人類貪婪、殘忍的惡魔欲望的演出場所,讓所有被排斥的賤民與所有遭天譴者都來發洩最後的讓人寒心的憤怒--一個小島,鑲嵌在笑吟吟、潛藏著憤怒與無法描摹的靛青色的大海中,那是我們稱之為弱肉強食的林莽與我們說它是文明這兩者的交叉點,也是個會合處。   請猜猜看這說的是哪兒?原來的答案是海地,時間是約兩百年前。寫出這段文字的人是威廉.福克納,在他的小說《押沙龍,押沙龍》裡。這是一段回憶中的回憶,哈佛的大學生昆丁日後跟他的室友講述他爺爺年輕時知道的一則故事,那是個山裡長大才十四、五歲的男孩,超齡唸小學時聽老師講海地是淘金發財的好地方,他沒有錢、語言不通、誰也不認識而且什麼也不知道,就上了船渡了海前去,果然發了財回來,但也成為個惡魔式的人物,造成《押沙龍,押沙龍》故事裡仿舊約聖經兩代血親之間的殘殺和毀滅。   福克納的描述是百分之百對準彼時的海地說的,包含著實體實物(如小島、大海、賤民、林莽、黃金云云),並非有意模糊,奇怪它仍然自動適用於其他時間的其他地點,所有海地的特定實物自自然然成為隱喻。事實上,類似這樣子的一段文字,可以出自任何時代任何國度的書寫者筆下,而我們也確實在不同的書裡一再讀到,這是怎麼回事呢?是說人類永遠會愚蠢的重複同樣的壞事和傻事?還是更絕望的,人自身即是罪惡,或至少罪惡是他本性裡自有的、洗滌不掉的重要成分,他攜帶著前行,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他總有辦法把世界弄成這個模樣?而且,這一切究竟有在消褪呢還是更增強更顯根深蒂固?   這裡,一樣完完全全適用的是廿世紀中葉的美國天使之城。這個有湖人隊(你看,這支原生於寒冷萬湖之州明尼蘇達的球隊也被吸引了過來)、有好萊塢、有最典型也最廉價美國夢的西岸大城,我們讀推理小說、犯罪小說的人一直知道,它本來就是美國本土式那種混雜著幫派槍戰、毒品、賣淫、八卦小報消息四下流竄(謝謝好萊塢)、政治人物和演員不分、警員單位視同於最大黑道角頭的冷硬派小說原生地,而且正正好就是那段時間沒錯,二次大戰前中後,雷蒙.錢德勒的菲力普.馬羅一天賺廿美元的歲月。   後來的L.A.慢慢的就變得比較好、比較安全文明了不是嗎?一度看起來好像如此,但沒有好像太久,半世紀後的今天它又從芝加哥、從紐約手中奪回美國首席犯罪城市的寶座,而且,和芝加哥大屠宰城式的大老粗凶暴、也和紐約那樣始終對罪惡有著某種凝視、某種試著一探究竟且若有所思的東岸知性況味不同,過去現在,L.A.依然有著一股暴發戶的喬張作致之感,這朵罪惡之花假假的,格調不高,帶著軟膩廉價的人工脂粉香味。這極可能和它全球唯一的好萊塢有關,好萊塢負責不絕的供應廉價的皮肉和虛偽的表演,既成為它的犯罪底層黑色腐殖土,又決定了它的表現樣式。用福克納的說法,它金元上的光澤不僅來自鮮血,而且還是大型妓院式的無助的、沒抵抗力的、任人宰制的生鮮血肉,它的犯罪者既是老鴇,又像演員,硬漢惡徒殼子裡的實質內容軟噹噹的,不堪壯夫一問。   而他們不是才從這裡選出個話都講不清的肌肉男演員當州長嗎?只因為他從頭只喃喃同一句:「讓我們終結他們。」別問這話什麼意思,因為它本來就只是電影劇本裡的一句照唸的台詞。   這回,我們要讀的L.A.四部曲,一樣講的是廿世紀中葉當時的新興L.A.犯罪,但不一樣的是,書寫者的詹姆士‧艾洛伊是現役的作家,還活著,這組著名的四部曲小說寫於一九八七年到一九九二年,係源於記憶通過回溯,或應該這麼講,像聖經舊約故事裡那個羅德之妻,回首看自己被天火擊打焚燒的惡人家鄉,幸運的是,他沒化成鹽柱,他因此名利雙收--這顯然是個比較聰明、比較狡猾的羅德之妻。   熟知詹姆士‧艾洛伊戲劇性生平的人都可合理的知道,何以他把小說中的犯罪推回半世紀之前,但這不僅僅是浪漫的夜深忽夢少年事而已,而是少年事如今依然在上演,而且乘著更暴烈的勢頭而來,做為一個類型作家又擁有如此的相關戲劇性人生經歷,你怎麼好不伸手抓住這個浪頭呢?   很多看似不共容的東西其實都是可共容的,這裡頭有一部分是詹姆士‧艾洛伊不寐不解的傷慟記憶,但也有一部分是好萊塢式的。好萊塢最懂什麼時候要復古、要回到過去、要重拍首部曲--話說回來,既能為自己的真正心事書寫,又應乎大眾的需求,這不是很兩全其美的事嗎? ■ 童年時母親被殺的小說家   L.A.四部曲中,如今最有名的極可能是第三部的L.A. Confidential,譯為《鐵面特警隊》,這的確是好萊塢總會偶一為之,或說每隔一陣子總會意外拍出來的一部好電影,通常不會在上片首映就造成轟動,而是事後在觀影者私底下口耳並錄影帶光碟相傳,演員有羅素.克洛、金.貝辛格、凱文.史貝西等人;但純就小說自身的效果而言,第一部的黑色大理花才真正是、而且已經是震撼性的里程碑作品。這不單純是內容誰更好的問題,而是黑色大理花當時暴烈的登場力道和宣告力道,這部凶殘如把人直接扔回地獄的小說,題材直接使用了一九四七年L.A.那樁震撼全美但始終石沉大海的懸案。黑色大理花是個開始,坊間的評論相關資料會告訴你,這本書是詹姆士‧艾洛伊正式從之前不甚出奇幫派小說掙脫出來、成為高水準、明星級作家的日昇之作。但其實更重要的是,他從黑色大理花開始才算真正找到他要的、嵌合於他獨特生命內容的小說書寫形式--對的形式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幾乎是夢寐以求的。對書寫者而言,它可不僅僅只是表達,而是它的開發、捕捉或者說磁石般的吸取功能。愈對的形式,愈能叫出潛藏在書寫者生命底層的東西,就像《百年孤寂》裡第一代的老約瑟.阿加底奧.布恩狄亞拖那兩塊大磁鐵,朗誦著吉卜賽人梅爾魁德斯的咒文,吸出來一套十五世紀的甲冑。   黑色大理花其實也拍了電影,導演是曾經很棒、有接希屈.考克衣缽味道但後來弱下去的狄帕瑪--詹姆士‧艾洛伊的作品拍成電影的很多,他的作品裡有一部分很合適好萊塢要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相斥或說好萊塢不容易處理好的。   但凡看過任一篇詹姆士‧艾洛伊生平簡介的人都會知道而且從此記得,他生命裡便杵著一樁可怖的凶殺懸案,發生在一九五八年他才十歲時候。當時他由離了婚、當護士的母親隻身帶著,而凶案的受害人正是他母親--和黑色大理花命案一樣,凶手是誰杳如黃鶴從未破案。   因此他只好回頭和他那個半流浪漢的父親同住。這個一樣等不及他十八歲長大成人就死去的爸爸(自己死的,沒人殺他),據說他臨終對兒子的諄諄叮囑是:「想辦法搭上每一個招呼你的女侍。」--壯哉斯言。有這樣的好爸爸,我們差可想像詹姆士‧艾洛伊是過什麼日子長大的。他經常不回家夜宿公園,順手牽羊各種東西,還闖入順眼女生屋裡偷內衣,喝酒,嗑藥,入監服刑,還在成人書店工作過;比較特別的是,他酷嗜坊間的犯罪小說,據他自己回憶閱讀數量總有個幾百本。   也就是說,今天事後來看,詹姆士‧艾洛伊做為一個犯罪小說書寫者筆下所需要的各式元素,他在廿歲成為有投票權的社會公民之前差不多已收集完成了。配合著他堪稱特別的犯罪小說書寫形式(把原本帶著寫實意味的冷硬犯罪小說推回到五十年前云云),這組原來可以很職業性的、和書寫者本人分離的類型小說,於是和詹姆士‧艾洛伊似乎有種恍惚的、呼之欲出的聯繫,隱隱約約夾帶著私密記憶,有種難以言喻的自傳感乃至於那種所謂「童年幸福時光小說」的氣味。在冷酷暴現著社會黑街陰森死角和更多駭人真相同時,其世故剛硬到虛無的靈魂裡,奇怪總有哪裡某一處是柔軟的、天真的、戒慎恐懼的,是那種成長小說特有的發現世界方式、艱苦啟蒙方式。   這大概是L.A.四部曲極特別之處,這組可以循吉姆‧湯普遜、詹姆士‧凱因直接上溯到達許.漢密特的小說,詹姆士‧艾洛伊似乎用某種奇特的方式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讓它們沒那種理所當然被納入這個書寫譜系裡僅僅是一個環節,讓它們只在這道書寫之流被辨識而已。它們有可以讓詹姆士‧艾洛伊以個人書寫者獨立宣稱這是我的小說的地方。   得提醒一下的是,從少年時光嗜讀犯罪小說並實踐性的無惡不作這個小混混詹姆士‧艾洛伊,到多年以後汲取這些記憶成為一流犯罪小說家的詹姆士‧艾洛伊之間,絕對是沒必然性、沒決定性,別相信那些酷愛打造人性公車專用單行道如台北市政府交通局的心理學者附會胡扯。成為一個好的犯罪作家有各式各樣的途徑和書寫準備乃至於不可逆料的人生際遇,要當個犯罪作家更不能成為人之前十年廿年放心為惡的藉口;事實上,有著詹姆士‧艾洛伊這樣子類似年少歲月的人所在多矣,他們日後很少有人提筆寫東西,更沒聽說過哪個像詹姆士‧艾洛伊如今這樣子。   這麼樣好心提醒,一方面是基於社會公益,另一方面是為著嘉許詹姆士‧艾洛伊。這些記憶、這些經歷能化為小說的珍貴資產是比較後來的事,之前有一堆麻煩得一一闖過去,這是可想像的,證諸詹姆士‧艾洛伊生平也的確如此,比方說他得戒掉很多自己的喜愛和習慣,像他去了匿名戒酒協會戒除了重度酒癮,比方說他書寫的初期一無保證一無餘裕,很長一段時間他在高爾夫球場上背球袋當桿弟養活自己和他的小說。他在一九八一年出版了第一本書Brown's Requiem,一九八四出版了他幫派小說Lloyd Hopkins三部曲的第一部Blood on the Moon,然而又一直要到一九八七年他才交出了黑色大理花,也就是說成為正式書寫者足足六年以上的漫長時光,他這才緩緩摸索出合用於他自身的真正小說書寫方式,從而可讓那一堆年少的不堪記憶破繭,像一刀切中大動脈般鮮血高速噴濺而出。這自動嗎?半點也不自動。 ■ 所謂的電報體文字   詹姆士‧艾洛伊的小說文字極簡,這亦可一直上溯回達許.漢密特。他把這稱為「電報體」--話說有人詢問電報局人員費用怎麼計算。「一字五毛,發報人的姓名不要錢。」「好極了,我是印地安人。我的名字叫『禮拜五早上歸來』,沒有正文行不行?」   把小說文字弄得像錙銖必較的電報文字是什麼意思?從實際的文句構成來看,這意味著沒有子句,然後沒有副詞,再來是沒有形容詞,於是只剩名詞和動詞;再然後呢?有人強調動詞(「動詞是文字的骨頭」云云),有一部分做為主詞或受詞的名詞仍可隱去,也有人主張乾脆再拿動詞開刀吧,名詞和名詞自己會找到關係、建立聯繫,如兩個獨立星體有想像的蟲洞相聯。強調動詞,讓文句生猛的動起來,讓它高速運行,緊張的、驚悚的小說頗合適此道;至於名詞和名詞的直接驚奇相遇,像波赫士那樣讓一枚鏡子和一部百科全書直接相遇,一般是詩的手法,它看似全然靜態如一幅大圖、如星空般靜默不動,但它以縱跳替代線性運動,有時反而是更快更一眨眼的,說有光,就有光。   電報體的小說,就書寫形態來看,通常會是只說故事、只走情節而不解釋的寫法;也就是說,書寫者自己不主動挖深,不把解釋權壟斷手中,不把想法直接塞給你,他只引領你看到東西,至於它是什麼意思、何種意義開放予你抱歉恕不提供。當然,情節的設定和安排就是某種引導、某種隱藏性的詮釋沒錯,一定要火氣甚大的講成是操控也行,但它仍是間接的,也是相對開放性的,這和書寫者一人直接解釋一切的方式實質性的大有區別,也必須區別。   好,通過有關電報體文字的兩個普遍性層面的簡單討論,我們可以繼續詹姆士‧艾洛伊的特定話題了--把時光倒回半個世紀前,而且把小說架構在當時的實際懸案上書寫,這當然引發好奇,也就引起話題。其中有兩種主要的猜測誰都能馬上想到,一是詹姆士‧艾洛伊要私密的回頭料理他的母親之死,面對他童年就埋入心裡甚或靈魂深處的創傷和夢魘,也就是說,小說書寫的意義是心理學的;另一則是詹姆士‧艾洛伊不甘心要破案,要追獵當年殘害他母親的可惡凶手,以某種遲到但恢恢天網的正義告慰他娘。這種,他不再像前者那樣扮演舒服躺椅上喃喃和記憶乃至於潛意識對話的患者,而是踩著風火輪索命而來的復仇偵探,做比方說派翠西亞.康薇爾寫《開膛手傑克結案報告》同樣的事,只是更激動、更憤怒、更事事關己而已。   但做這兩種想當然耳猜測的人可能都得失望了,至少爽然若失。我們光從書寫的技術性層面來看,就能簡單發現詹姆士‧艾洛伊的電報體文字和這兩種可能企圖並不容易相容。不管你要當半世紀後的心理病患或當半世紀後的破案偵探,你都勢必得踩深進去不可,而且文字主要用於挖掘和重新解釋。後者也許不像前者得動用到那麼多心理學玩意兒,但半世紀後滄海已成桑田,你無法寄望有什麼新事證冒出來,你能做的仍然是在泛黃乃至於已朽爛掉一大部分的故紙文件上重新串組、重新比對並做出推理性的甚至心理學的解答,就像康薇爾面對開膛手傑克案那樣,而不是開著快車滿街追犯人。   事實是不是如此呢?事實大抵就是如此。詹姆士‧艾洛伊的第二本書Clandestine就是直寫他母親的懸案,但書中他卻讓自己父親成為凶手,這絕對不是真的,因為詹姆士‧艾洛伊承認,事發當時他爸爸人和他在一起,有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明,而且證人就是他老兄自己。   更刺激的可能是,詹姆士‧艾洛伊自己還老實透露,之所以寫Clandestine以及會這樣子寫Clandestine,是因為他當時真正的書寫目標是日後果然讓他一戰成名的黑色大理花。他拿出母親的謀殺案並虛構如此戲劇性的結局,用他自己選的字眼是promote,為黑色大理花的登場舖路並促銷。因此,詹姆士‧艾洛伊以為他母親的慘死是「禮物」,他甚至無法想像如果母親不在那時候那樣子死,一直在身旁活下來如同大部分人的母親,他還能否像今天這樣子「富有、出名、而且娶到一個這樣聰明、好到難以置信的老婆」(說這話時大概老婆大人正好守在身邊)。   自己也心知肚明的,詹姆士‧艾洛伊承認這樣做差不多等於朝他母親之死再補上一槍,還好人死了不會死得更死,大概也因為這樣,他在一九九六年寫了自傳性的那本My Dark Places,「稍微認真」的回憶一九五八年那一次他生命中最重大的黑色死亡。是的,童年很重要,母親很重要,黯黑的記憶很重要,但它們有很多種使用方式。 ■ 在母親屍體上再開一槍之後   冷酷但就事論事來說,人生畢竟不是那種坊間的武俠奇情小說,某個小男孩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目睹了母親之死,遂決定拜訪名師學成絕世武功(包括試著從懸崖掉下去,好找到某個山洞裡的怪老人,或一部秘笈配一把秋水一泓般的名劍再附贈一顆增加一甲子內力的類固醇式仙丹),從此天涯海角非手刃仇人不可。   一個母親被殺,對一個才十歲大的男孩會是什麼意思?我們可以確定的是,意思不會在當下就顯露就完成,他得如卡爾維諾說的攜帶著它,和它相處,並難以窮盡的慢慢去發現。隨著不可逆料又不可逆轉的細碎人生際遇和次次抉擇,它可以如佛洛伊德說的是某種創傷、某種遺忘在潛意識裡很久之後某一天猛爆出來的夢魘,也可以如詹姆士‧艾洛伊所說帶來名利的禮物,也可以兩樣都有以上皆是。但這都是遙遠日子後的不確定效應,真正當下就發生的是,這個異質東西從此嵌入生命之中,成為某種生命構成的基本事實,成為某種獨特的生命負擔,它相當程度的參予了人格心性的形塑,也相當程度的影響著人看得世界的位置和視角,這些作用才是當下就發生的,而且每天每時的(包括不回憶不思考的時刻),又不會中止不會完成。   不是說一定要當個小說書寫者你才有機會把這個黑黯記憶轉化成為生命的禮物;但我們得說,選擇成為個小說書寫者確實大幅度提昇它成為禮物的機率。這是小說(也包括其他的文學創作形式)這門行當很特別的地方,它如漢密特所說是留下來數屍體的人,如葛林所說是殯葬業者,或如波赫士較溫和的講法,它負責把苦慟、創傷、絕望等等別的行業想摒除的這些東西,轉化成詩歌。   也因此,詹姆士‧艾洛伊把母親之死說是禮物的講法,其實太自嘲了些(如馮內果講他寫德勒斯登五萬人死去大轟炸的成名作《第五號屠宰場》:「平均每死一個人,我就得到四塊錢美元版稅。」)、太防衛了些之外,還太物質性。事情的真相毋庸是,至少從他選擇小說書寫那一刻開始,這個代價不菲的祝福就發生作用了,它提供或至少「提醒」了詹姆士‧艾洛伊獨特的視角,獨特的看待L.A.方式,獨特的書寫L.A.方式(回憶或說重建人們以為消逝在時間大河裡的那個L.A.),是先有了這些,然後才有那些錢、那些聲名還有那個只有他自己寸心知的老婆。   詹姆士‧艾洛伊的電報體文字不是小說書寫的放大鏡顯微鏡,而是馬力十足的跑車,他逮不到也無意像找出某種病毒般的藉此逮出那個殺母凶手,但是他駕馭著這樣的文字穿梭鬧街、鑽入暗巷、掠過一戶戶住宅區裡看似平靜的人家,勾勒出一個地獄般的犯罪大城總體圖像--個人的悲劇已矣,但集體的悲劇猶方興未艾。   這樣的視角和書寫方式一直跟著他,也一直持續性的再展開。寫完了L.A.四部曲,詹姆士‧艾洛伊把他的地獄發見和打造工作擴展成全美的規模--接下來他寫的是American Underworld三部曲,仍採用他收屍者的記憶回溯方式,仍站穩他社會底層人生的視角,從六○年代約翰.甘迺迪總統被刺開始,試著指給我們看,在這一長段二次戰後號稱美國最繁榮最飛躍的歲月下頭,存在著怎麼樣的地獄基礎。   此時此刻,詹姆士‧艾洛伊猶埋首於第三部的書寫工作,惟書名已經有了,叫Police Gazette,警察公報或者警察單位的官方說法之類的。
■ 他的地獄和我們的地獄   有關天堂與地獄,無神論(或鬆一點,不可知論)的波赫士有一些美妙的說法,他先依循宗教者、神學者的思維,把它們分別定義為「永恆的獎賞和懲罰之地」,然後自反而縮,查帳般一一檢視過自己一輩子的所作所為,他莞爾但彷彿鬆了口氣的宣告:「我這一生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當不起這樣的獎賞和懲罰。」--我們有限的人生,有限的為善為惡能力和智慧,不至於也不值得上帝動用這麼誇張的重手法重裝備來侍候,因此,就算祂心血來潮動支預算蓋了這兩處地方,極可能也跟台灣的這個館那個館一般,只空盪盪的閑置養蚊子。   所以波赫士不直講有無,他只說:「想到天堂與地獄只是誇張的說法,這讓我感覺很舒服。」一如他讚歎上帝真的是人最偉大的發明。   而這裡我們想引用查爾斯.巴克萊的忠告,這位昔日NBA的超級巨星、如今阿拉巴馬州的州長候選人曾勸誡年輕人多讀書來替代繁美如花的籃球夢。巴克萊以草根經濟學者的姿態指出,NBA千萬美元年薪的位置其機率和中樂透大獎差不多,全世界千萬上億的籃球員,每一年能進入NBA且站穩腳跟的只有十人之譜甚或更少,遑論在其中再脫穎而出成為巨星。當你看到贏家拿這麼多,就應該想到那些輸得一無所有的人有多少。所以多讀書,去當醫生、律師、電子工程師或木匠吧,是沒那麼過癮,但安穩、踏實而且不懼馬齒漸增年華老去,更不會落個流浪街頭、什麼也不會的光溜溜賭徒。   一樣,當你看到好萊塢總是只有那幾個名額的明星拿多少,你就應該想到懷抱美夢卻只能站落日大道淒風中兜售春天的女孩有多少。   這個再簡明不過的道理是不是也告訴我們,如果真有所謂的天堂和地獄,不必搭乘太空船探入宇宙深處,不必用挖土機潛盾機到地底搜尋,它們其實就只是我們每時每刻生命處境的某種誇張說法;而且更具警誡意味、更該讓我們謹記不忘的,是我們某種不當意志及其相關作為的誇張說法--我的意思是,當人們意圖打造一處天國,要身居其中的人每一個都俊美喜樂,要裡面的一切事物都純淨潔白,那你總得同時配套的搭建個垃圾堆積場掩埋場之類的地方,好把那些不合格的人們,把那些污穢的、瑕疵的、耗損的、多餘無用的東西傾倒在那裡。也就是說,地獄不僅僅是不幸的副產品而已,它正是搭建天堂非有不可的功能性設施和基礎。   循此,我們於是不得不想到,作夢天堂的好萊塢並非只存在黑色大理花案發當時的一九四七,它今天還在,而且勢力更大、夢得更誇張不是嗎?   同樣,大美國夢也不只發生在六○年代而已,夢仍持續、仍在生長不是嗎?   所以地獄怎麼可能離我們遠去呢?   讀L.A.四部曲的人們,不會把它們單純看成是某種純資料性、知識性的歷史著述,某個像聖經舊約裡已毀於天火化為埃塵的索多瑪城3D圖像重建如我們在Discovery或國家地理雜誌頻道看到的那樣。這其實是常識了,不一定要提出解釋,要拿出什麼驚人的新發現新結論,人但凡重新敘述一件事,便又賦予了這件事某個視角,產生了新的意指,還印上手澤般埋進了自己的想望和預言。當詹姆士‧艾洛伊重返他的童年,告訴我們他曾眼見的、置身其中的地獄一角,其中也不會沒有我們的當下,乃至於我們的可見未來,否則是什麼這樣觸動我們?否則我們幹什麼會感覺噁心、駭怕、憤怒不平和某種程度的絕望呢?

內文試閱

楔子
  我不認識生前的她。對我而言,她透過其他人而存在,存在於她的死亡對他們所造成的影響。我往回追溯,只尋找事實,重建出的她是個可憐的小女孩,是個娼妓,頂多只能算得上「曾經可能有潛力」--這標籤或許同樣可以用在我身上。我真希望我可以讓她就這麼沒沒無名地結束,讓她變成凶殺科警探摘要報告裡幾個言簡意賅的字詞,副本抄送驗屍官辦公室,再加更多文書往返,送她埋進義塚。這種想法唯一的問題在於,她不會希望落到這個下場。儘管事實殘酷,她也會希望全都讓世人得知。既然我虧欠她很多,又是唯一知道整個故事來龍去脈的人,便決定動筆寫作這部回憶錄。   但在「大理花」出現之前,我先有搭檔生涯,而在搭檔生涯之前,又有中央分局裡的戰爭和軍規和出操演習,提醒我們警察也是軍人,儘管--比起那種正在跟德國人和日本鬼子作戰的軍人--我們受歡迎的程度差多了。每天勤務結束後,巡警必須參加防空演習、燈火管制演習、消防逃生演習,於是我們立正站在洛杉磯街上,巴不得德國空軍來轟炸一場,好讓我們比較不覺得自己像群傻子。日班人員按姓氏字母順序編隊,於是,四二年我從警校畢業後沒多久,便這樣認識了李。   先前我已聽說過他,也知道彼此的斤兩:李‧布蘭查,重量級,四十三勝四負二和,曾在好萊塢退伍軍人運動場固定出戰,吸引不少觀眾;我,布雷徹,綽號「大牙」,輕重量級,三十六勝零負零和,曾被《拳擊場》雜誌列為第十名,八成因為奈特‧福雷舍覺得我用一口大暴牙向對手挑釁的樣子挺逗。然而光看統計數據是不夠的。布蘭查出拳很重,可以挨六下只為還擊對方一下,是典型的重砲選手;我則不停跳躍移動,出拳反擊,鉤拳擊向對手的肝臟,永遠保持警戒,怕腦袋挨太多下會破相--雖說這口牙已經夠讓我其貌不揚。就風格而言,李和我是大相逕庭,而每次我們並肩排隊時,我總會納悶:誰會贏?   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我們彼此打量,從不談拳擊或勤務,只簡短聊聊天氣。我們體格雖然都很高大,但模樣可說天差地別:布蘭查一頭金髮,臉色紅潤,身高六呎,肩寬胸厚,一雙羅圈短腿,堅實的肚子開始逐漸突出;我則膚色蒼白,深色頭髮,手長腳長,肌肉結實,身高六呎三吋。誰會贏?   後來我不再試著去預測誰贏誰輸,但其他警察繼續猜個不休。在中央分局的第一年,我聽過幾十種意見:布蘭查提早擊倒勝;布雷徹判定勝;布蘭查打得對方/被對方打得眼部受傷流血,比賽就此終止--各種說法都有,就是沒有布雷徹擊倒勝。   不在視線範圍之內的時候,我聽過別人私下議論我們兩人拳擊場外的經歷:李加入洛杉磯警局,為高階警官及他們政界朋友的私人賭局打拳,因而升遷迅速;三九年偵破大道-銀行搶案,結果愛上搶匪之一的女朋友,原本鐵定會調到刑事警察局的大好機會因此告吹,因為那妞搬去跟他住--違反了局裡不許未婚同居的規定--還要求他放棄拳擊。關於布蘭查的傳聞像小小的佯攻刺拳打中我,我心想不知其中有幾分是真。關於我自己的傳聞則像擊中上腹部的重拳,因為內容百分之百屬實:杜萊特‧布雷徹加入警局是為了逃避更艱難的重大要務,在警校時其父身為「德美同盟會」成員一事曝光,他因此差點被退學;後來受到上面施壓,於是把從小一起長大的日本朋友出賣給外僑偵察隊,才換得洛杉磯市警局的差事。沒人找他去私人賭局打拳,因為他不是擊倒型的拳手。   布蘭查和布雷徹:一個是英雄,一個是抓耙子。   只要想起上了手銬腳鐐被送去曼札納的村上山姆和戶田秀雄,就很容易簡化我們兩個--起初如此。然後我們一同出勤,我早先對李--以及對我自己--的看法隨之變調。   那時是四三年六月初。前一星期,威尼斯里克碼頭有海軍水兵與穿祖特裝的墨西哥人發生糾紛,謠傳其中一名士兵因此瞎了一隻眼。陸地上也開始爆發衝突:來自查維茲‧拉凡海軍基地的人員,在高山市和綠樹市跟帕楚哥對上了。報上說那些祖特族身上除了彈簧刀之外還帶著納粹相關物品,於是數以百計身穿制服的士兵、水兵和海軍陸戰隊員手持方木棍和球棒湧入洛杉磯市區。據說數目相當的帕楚哥也在波伊爾高地的「一○二號啤酒」釀造廠附近集結,同樣拿木棍球棒當武器。中央分局每一個巡警都被召回局裡值勤,每人領到一頂一次世界大戰的錫盔,以及一根人稱「黑鬼刑具」的粗大警棍。   黃昏,局裡向陸軍借來運兵車,把我們載到戰場,下了一道命令:恢復秩序。我們的左輪配槍已經被收回,因為上級不希望點三八落進穿祖特裝、留阿根廷鴨屁股頭的墨西哥黑道手中。運兵車來到長青街與瓦巴許街交叉口,我跳下車,手裡只拿著一根三磅重、握柄纏著膠帶以增加摩擦力的警棍,感覺比在拳擊場上最害怕的時候更害怕十倍,而且不是因為四面八方盡是排山倒海的大亂。   我之所以嚇壞,是因為在這裡,好人其實才是壞人。   水兵沿著長青街踢爛每一扇窗。深藍制服的海軍陸戰隊員有系統地砸爛路燈,讓四周變得愈來愈黑暗,方便他們行事。陸軍和鍋蓋頭摒除門戶之見,合力推翻停在一家小酒吧門口的車輛;一旁人行道上則有穿圓領汗衫、白色喇叭褲的年輕海軍以多欺少,拿棍子痛揍一群祖特族。在這場面的四周邊緣,可以看見一群群我的警察同僚,正跟憲兵和海岸巡邏隊那些老粗哈拉打屁。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裡站了多久,麻木又茫然。最後我沿著瓦巴許街朝第一街望去,看見小小房舍和樹木,沒有帕楚哥、警察或嗜血大兵。不知不覺中,我已全速朝那裡跑去,若不是某戶前門廊傳來高聲大笑令我戛然停步,我大概會一路跑下去,直到累得倒地為止。   我朝笑聲來源走去。一個頻率偏高的聲音喚道:「你是第二個從那場混亂中開溜的年輕條子。也難怪。有點分不清該給誰上手銬,是吧?」   我站在門廊上,看著那老頭。他說:「廣播說,很多計程車都跑到好萊塢那裡的『聯合服務組織』,把那些海軍阿兵哥載來這裡。KFI電台說這是一場海軍攻擊,每逢半點就播一次『起錨進行曲』。我在街那頭看到一些陸戰隊大兵。你說這算不算海陸兩棲聯合作戰?」   「我不知道這算什麼,但我要回去那裡。」   「你又不是唯一一個腳底抹油的人。剛才還有一個大個子跑過去。」   這老爹愈來愈像精瘦版的我父親。   「有些帕楚哥作亂,需要我們恢復秩序。」   「你以為事情這麼簡單,小伙子?」   「我會讓它變得這麼簡單。」   老頭開懷大笑。我走下門廊,走回職責所在,手拿警棍拍著腿。現在路燈已完全熄滅,幾乎不可能分辨誰是祖特族、誰是大兵。這一點讓我可以輕鬆擺脫兩難處境,正準備衝回去展開攻擊,卻聽見身後一聲「布雷徹!」,於是知道另一個跑走的人是誰。   我回頭跑去。李‧布蘭查--「南國的可觀但非偉大的白人希望」--就站在那裡,一人面對三個穿深藍制服的海軍陸戰隊和一個穿長下襬祖特裝的帕楚哥。他把他們困在一處老鼠猖獗的平房庭院的中央走道,用手上的「黑鬼刑具」擋下攻勢。那些鍋蓋頭拿木棍朝他猛揮,但都打不中踮著腳前後左右移動閃避的布蘭查。帕楚哥摸著頸間戴的宗教鍊墜,一副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的表情。   「布雷徹三號情況!」   我加入混戰,拿警棍戳刺,打到閃亮的黃銅鈕釦和勳章。我手臂和肩膀上挨了笨拙的幾下,往前逼近,讓那些陸戰隊員沒有揮棍的空間;那感覺就像跟章魚扭抱在一起,而且沒有裁判來把你們分開,也沒有宣告此一回合結束的鈴聲。我本能地丟下警棍,低下頭開始揮拳,擊中嘎別丁衣料裡的柔軟肚腹。然後我聽見:「布雷徹後退!」   我依言後退,李‧布蘭查高高舉起「黑鬼刑具」;陸戰隊員呆住了,僵立原地。警棍落下:一下,兩下,三下,乾脆俐落打在肩膀。三人頹然倒成一團,動彈不得,布蘭查說:「滾回的黎波里的廳堂吧,癟三。」然後轉向那帕楚哥:「哈囉,湯馬斯。」   我甩甩頭,伸展身體,雙臂和背部發疼,右手指節陣陣作痛。布蘭查正在給那祖特族上手銬,我想不出該說什麼,只能問:「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布蘭查微笑。「請原諒我如此失禮。大牙布雷徹警官,容我介紹湯馬斯‧朵斯山多斯先生,他是通緝在案的逃犯,犯下過失殺人的乙級重罪。湯馬斯在第六街和阿法拉多街交叉口搶一個老太婆的皮包,老太婆心臟病發掛了,湯馬斯丟下皮包拔腿就跑,在皮包上留下一堆清清楚楚的指紋,外加幾個目擊證人。」布蘭查用手肘頂頂那人。「會講英文嗎,湯馬斯?」   朵斯山多斯搖頭表示不會。布蘭查搖頭表示悲哀。「他死定了。二級過失殺人的西佬鐵定會進毒氣室。這傢伙大概再六個星期就莎喲那拉了。」   我聽見長青街和瓦巴許街那裡傳來槍聲,於是踮起腳尖,看見一排破窗裡冒出火焰,延燒到街車電纜和電話線,霹霹啪啪發出藍白火花。我低頭看陸戰隊員,其中一人對我比中指。我說:「希望這些傢伙沒記下你的警徽號碼。」   「管他們去死。」   我指向一叢化為火球的棕櫚樹。「我們今天晚上不可能送他到案的。你跑來這裡是為了抓他們?你以為--」   布蘭查朝我開玩笑地揮來一個刺拳,拳頭在我警徽前戛然煞車,也止住了我的話。「我跑來這裡,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什麼『恢復秩序』的屁事也做不了,如果就那麼站在那裡,搞不好會送命。聽起來耳熟吧?」   我笑了。「是啊。然後你--」   「然後我看到這些癟三在追這傢伙,而這傢伙看來非常像411-43號重罪通緝令的嫌犯。他們把我圍在這裡,然後我看見你準備回去挨打,我就想至少讓你挨打得有個理由。聽起來合理吧?」   「挺有效的。」   兩個陸戰隊員好不容易爬起來,扶著另外一個站起。三人並肩走向人行道時,湯馬斯‧朵斯山多斯右腳狠狠踢向最大的那個屁股。那肥仔一等兵轉過頭來面對他,我跨出一步,擋在兩人之間。三人放棄這場東洛杉磯戰役,一瘸一拐走回槍聲四起、棕櫚樹燃燒的街上。布蘭查揉揉朵斯山多斯的頭髮。「你這可愛的小混蛋,你死定了。來吧,布雷徹,咱們找個地方等這件事過去。」   走過幾個街區,我們看到一戶門廊上堆了好幾天份的日報,於是破門闖了進去。廚房櫃子裡有五分之二瓶順風牌,布蘭查把朵斯山多斯的手銬改銬到腳踝上,讓他空出手來喝酒。等我做好火腿三明治、加冰塊調好酒,帕楚哥已經灌下一半,大唱「美麗的天空」和墨西哥版的「恰塔努加火車」。一小時後,酒沒了,湯馬斯也不省人事,我把他抬上沙發,給他蓋條棉被。布蘭查說:「他是我今年逮到的第九個硬性重罪犯。他六星期之內就會進死刑室吸毒氣,而我三年之內就會進西北區或中央區的令狀組工作。」   他這副篤定的樣子讓我不爽。「才怪。你太年輕,又還沒升上巡佐,又跟女人同居,不去私人賭局打拳之後又沒了高層撐腰,而且還沒當過便衣。你--」   布蘭查咧嘴一笑,我停口。他走向客廳窗邊,往外看。「密西根街和索托街交叉口一帶失火了。漂亮。」   「漂亮?」   「是啊,漂亮。你知道我很多事嘛,布雷徹。」   「別人常談到你。」   「別人也常談到你。」   「他們說什麼?」   「說你老爸是個納粹神經病。說你為了進市警局,向聯邦探員告發你最好的朋友。說你跟虛有其表的中量級對打,給紀錄灌水。」   這幾句話像三項罪名懸在半空。「就這樣?」   布蘭查轉身面對我。「不止。他們說你從來不追娘們,還說你自認打得過我。」   我接受挑戰。「這些都是真的。」   「是嗎?你聽到那些關於我的傳聞也是。只不過我在巡佐升遷名單上,八月就要調去高地公園風化組,而且有個當副主任檢察官的猶太男孩愛死了拳擊手,答應我令狀組一有缺就設法把我弄進去。」   「真令人刮目相看。」   「是嗎?要不要聽聽更令人刮目相看的事?」   「儘管說。」   「我擊倒的前二十個人,都是經理親自幫我挑的肉腳。我女朋友在奧林匹克運動場看過你打拳,說你把牙齒整一整就會很帥,還說你或許可能打得過我。」   我分不出這人是此時此刻就想跟我打一架,還是想交我這個朋友;分不出他是在測試我、向我挑釁,還是跟我挖情報。我指指酒醉昏睡、身體偶爾抽動的湯馬斯‧朵斯山多斯。「這個墨佬怎麼辦?」   「我們明天早上帶他進局裡。」   「你帶他去。」   「逮他有一半是你的功勞。」   「謝了,不過不用了。」   「行,搭檔。」   「我不是你搭檔。」   「也許有朝一日。」   「也許永遠不會,布蘭查。也許你到令狀組工作,追討抵押品,為城裡那些訟棍跑腿送文件;也許我做滿二十年退休,另找份輕鬆活幹。」   「你可以去聯邦調查局啊。我知道你在外僑偵察隊有朋友。」   「少拿這事來逼我。」   布蘭查再度望向窗外。「漂亮。很適合當風景明信片。『親愛的媽媽,真希望妳也在這裡,看到多采多姿的東洛杉磯種族暴動。』」   湯馬斯‧朵斯山多斯動了動,嘟噥著:「依涅絲?依涅絲?什麼?依涅絲?」布蘭查走向門廳,從衣櫥裡找出一件舊羊毛大衣,給他蓋上。多添這層溫暖似乎讓他平靜下來,不再繼續嘟噥。布蘭查說:「找那個女人。對吧,大牙?」   「什麼?」   「找那個女人。就算吸了滿鼻子毒,咱們的湯馬斯還是放不下依涅絲。我敢跟你賭十賠一,他進毒氣室時,女的一定會在那裡陪他。」   「也許他會認罪。判個十五年到無期徒刑,二十年就出來了。」   「不會。他死定了。找那個女人,大牙。別忘了。」   我繞遍全屋,想找個地方睡覺,最後在樓下一間臥室躺下,那張凹凸不平的床對我的腿而言實在太短。我躺在那裡,聽遠方傳來警笛和槍聲,逐漸盹著,夢見我自己有過的寥寥無幾的女人。
  翌晨暴動平息,留下滿天黑煙,滿街破酒瓶和棄置的球棒、方木棍。布蘭查打電話到賀倫貝克分局,要他們派一輛黑白警車來,把他今年的第九個硬性重罪犯送到法院監獄;被巡警帶走時,湯馬斯‧朵斯山多斯哭了。布蘭查和我在人行道上握手道別,各自走不同的路回市區,他到主任檢察官辦公室寫逮捕皮包搶匪的報告,我到中央分局開始值勤。   洛杉磯市議會立法禁止穿著祖特裝,布蘭查和我又恢復成點名時禮貌交談的泛泛之交。那一夜他在那間空屋裡說得那麼篤定、令人不爽的話,全都成真了。   布蘭查升為巡佐,八月調到高地公園風化組,一星期後湯馬斯‧朵斯山多斯進了毒氣室。三年過去了,我依然在中央分局開無線電警車巡邏。然後一天早上,我在調職升遷公布欄看到名單上的第一個人:李蘭‧C‧布蘭查巡佐,自高地公園風化組調至中央令狀組,四六年九月十五日起生效。   然後,當然,我們變成了搭檔。現在回顧起來,我知道他並非具有預言能力,只是苦幹實幹確保前途,而我則不甚確定地朝未來滑行前進。他那句聲調平板的「找那個女人」,如今依然在我耳邊縈繞不去。因為我們的搭檔生涯只是一條顛簸不順的道路,通向大理花。而到最後,她將完全佔據我們兩人。

延伸內容

呈現強烈影像感的文字  ◎文/景翔(資深影評人/文字工作者)
  第一次接觸到詹姆士.艾洛伊,是看了由他原著小說《L.A. Confidential》所改編的電影「鐵面特警隊」。當時印象深刻的是片中的幾位主要演員(當然包括得到最佳女配角金像獎的金.貝辛格在內)有精彩的演出,每個角色都塑造得極其鮮活;當然導演(也參與編劇)寇蒂斯.韓森的敘事手法和出色的場面調度也令人叫好。至於故事情節分線進行發展,卻盤根錯節,結構緊密,而內容對警察風紀問題的無情揭發與檢討批判,更是令人感到震驚。也讓我想到原著如果是一本「警察小說」的話,該和我們習見的這一類型作品有很大的不同,不過那時候對這點並沒有深究。   當初詹姆士.艾洛伊為什麼未能引起我濃厚興趣的原因,恐怕和我個人的閱讀偏好有關,我雖是推理小說的書迷,但從來很少對同屬廣義推理小說範圍內,還占有相當比重的「犯罪小說」入迷,而詹姆士.艾洛伊不但很早以前就「立志」要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犯罪小說家」,在一般的評論家眼中,也的確是「犯罪小說」作家中成就相當高的一位。   不過詹姆士.艾洛伊並不是獨沾一味地只專注在「犯罪小說」。他最近完成他「American Underworld三部曲」的第二部作品,接受訪問時就表示他要書寫美國歷史,將近代一些美國所發生的重大事件融入小說之中,可能會是他日後寫作的方向。而在他早期很多以黑幫活動為題材的犯罪小說之外,至少他的「L. A.四部曲」在類型上已經不再是典型的「犯罪小說」,而轉為有犯罪和推理等等其他元素在內的另類「警察小說」了。   之所以說艾洛伊的「警察小說」很「另類」,主要是一般讀者印象中的「警察小說」大多是細寫警察辦案過程,強調團隊合作和務實訪查的辛勤,其中也經常會反映出警察在制度和生活等方面相關的議題,貪腐和風紀問題當然也包括在內,但像艾洛伊這樣用作主題的卻不多見了。有趣的是,他本人卻曾在接受訪問時對洛杉磯警方有很正面的評價。因此也令人對他為什麼強調警方黑幕的事更感好奇。   有人說艾洛伊的母親在一九五八年遭人殺害,血案至今仍是尚未偵破懸案的事,對他選擇寫作「犯罪小說」,以及他對警方的批判(「L. A.四部曲」的背景都設在五○年代左右)有某種程度的影響,這種說法也許有幾分道理,至少那件事一直是艾洛伊心頭的痛,由《黑色大理花》扉頁上的獻詞就可以看得出來,而且艾洛伊在訪問者問到他為什麼花了六年多的時間才完成「American Underworld三部曲」的第二部時,他的回答是,其間他曾經花了很多時間去追查他母親遇害的舊案。   談到影響,我個人倒是覺得洛杉磯,尤其是好萊塢對艾洛伊的影響更大,從他一九四八年出生在洛杉磯,直到一九八一年搬離,這個生長的地方,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成為他絕大多數小說中的場景。而艾洛伊不但有很多長、短篇小說搬上銀幕或電視,他本人也參與了一些電影和電視的製作,在很多記錄片和短片中現身,甚至還在兩部電影裡擔任演員,所以他的小說讀來會有如看電影一般的感覺,也就不足為奇了。   最讓艾洛伊的作品有豐富電影感的,應該是他運用了所謂「開麥拉眼」的技巧,敘事方式有如透過攝影機的鏡頭來加以觀看,讀者不但能感覺到攝影機的移動,也能感受到鏡位的變化,以及遠景、中景、近景、特寫等的交互運用和轉接,《黑色大理花》一開始的「楔子」裡,對「祖特裝暴動」場景和兩個男主角的真正接觸經過的描述,就是最好的例證。   在整體結構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出各個場次安排的用心,不但善用一般懸疑影片中鬆緊輪替的方式來引領和掌控讀者的情緒,過場戲和主戲之間的調配,或刻意用暗場來增添「留白」的趣味,或是用交叉剪接來營造緊張氣氛等等,都像是移植了電影的技法。   在節奏的掌握上,艾洛伊大部份都走明快的路線,毫不拖泥帶水,我個人甚至相信推崇為艾洛伊文筆特色的「電報式語法」(海明威和漢密特也以此著稱),也是他達成快節奏的技巧之一。   另外一個特色是對話的精彩,艾洛伊深諳電影和戲劇中對白的兩大功能:推展劇情和塑造人物。也懂得如何運用對白來達到最大的功能效果。《黑色大理花》裡的每一個人物,都只用很少的筆墨來形容外表,而幾乎全仗對白來讓讀者清楚了解這個人物獨特的性格。而正因為人物的形象是這樣逐漸在讀者心目中成形的,所以作者也可以使用某些敘述性的詭計來加以誤導,使得很多轉折讓讀者大感意外,但仔細推敲,卻又發現一切仍在情理之中。   「黑色大理花」中的兩個男主角:李.布蘭查和「大牙」布雷徹;三位女主角:凱依.蕾克、瑪琳.史普拉格和綽號「黑色大理花」的貝蒂.蕭特,全都在艾洛伊的這種筆法下有了鮮明卻又多變的形象。   尤其是「黑色大理花」蕭特,除了出現時已是一具被支解的屍體外,再沒真正出現在任何一場戲,卻始終讓人感到她幾乎無處不在,而且對事件與人物心理都產生了莫大的影響。這樣一個故事主線正式展開時已經不存在,卻始終仍然能主控和影響一切的角色,使我不由得想起達芬妮.杜.莫里哀的「蝴蝶夢」(有「緊張大師」稱號的名導演希屈.考克執導的同名電影,至今仍是懸疑電影的經典作品)中那個早已去世卻仍將陰影籠罩一切的蕾貝嘉。   身為資深影迷,《黑色大理花》裡十足的電影感(包括五○年代時空和生活形態的描寫與懷舊氣氛)當然是吸引我的主要原因之一,但以推理迷的身份來看,《黑色大理花》這本暴露警界黑幕的「警察小說」在推理和懸疑方面也讓人有極度滿足的閱讀經驗,不但在偵查和推理過程上極盡曲折,而且幾次看似已將全案偵破,卻又峰迴路轉,出現另外一番變化,至於艾洛伊在人性和心理方面的深刻描寫,想必也可以讓不以解謎或動作場面為重點的小說讀者感到滿意。   詹姆士.艾洛伊在完成他有使命感的歷史小說之後,還是該繼續創作精彩的推理小說才是。至少我這樣覺得。

作者資料

詹姆士.艾洛伊

1948年生於美國加州洛杉磯,十歲那年(1958)母親遭謀殺致死,此事件成為艾洛伊日後走上犯罪小說作家之路的重要因素,確立他在美國犯罪文學界不可搖撼的地位。艾洛伊就讀中學時常做出惹人注意的事,例如寄納粹小冊給喜愛的女孩、批評當時的總統甘迺迪、倡言美國應恢復奴隸制度等,並醉心於影集、電影與犯罪小說閱讀。惹事生非的艾洛伊最終因在課堂上大肆宣揚納粹主義遭學校開除,不久加入美國陸軍,但三個月後便結束了軍旅生活。 艾洛伊成年後,再度回到街頭,他選擇了酗酒、嗑藥、露宿公園、進入喜愛女孩的屋內偷竊內衣,以及嗜讀犯罪小說的生活,一次因天冷躲入無人公寓取暖時遭警方逮捕,出獄後進入一間成人書店當起負責雜誌上下貨的店員。此時艾洛伊嗑藥、飲酒的劣習不改,嚴重影響他的健康,直到重症入院,他才決定加入匿名戒酒協會改變生活。三十歲那年,詹姆士.艾洛伊交出他第一部小說,自此踏上作家一途,並參與多部電影編劇及演出。《黑色大理花》是他的第七部作品,「洛城四部曲」(L.A. Quartet)第一部。

基本資料

作者:詹姆士.艾洛伊 譯者:嚴韻 出版社:臉譜 書系:艾洛伊洛城四部曲系列 出版日期:2006-09-04 ISBN:9789867058416 城邦書號:FR7201 規格:膠裝 / 單色 / 432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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